发布时间:2019-02-19 09:25:25
[1]我們甘願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爲我們沒有别的選擇。 從滿城風雨的Z城回到校園這個相對而言還算單純幹淨的環境中,筠涼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點點,晚上我陪着她在學校裏散步的時候,她挽住我,把自己的手伸進我的衣服口袋裏,用一種劫後餘生的口吻說:“現在班上的同學看我的眼神都有點怪異,不過幸好我從小到大也都習慣了。” 她這種逞強的口吻比哭訴還令我覺得心酸,我握住她的手,像在她十六歲的那個夜晚一樣。 我們都明白,有時候言語的安慰真的很蒼白,但我還是對她說:“我們甘願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爲我們知道将來必定會因此而獲得。”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落下,筠涼苦笑着說:“不,初微,我們甘願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爲我們沒有别的選擇。” 也許是因爲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消沉的蘇筠涼,在她說這完這句話之後很久很久,平時還算伶牙俐齒的我竟然不曉得要如何反駁她。 站在學校的湖邊看着跟我們一般大的同學們興奮的從公寓裏沖出來打雪仗,有個男生甚至穿着人字拖就跑出來了,很多人拿着相機手機圍着他拍照。 我和筠涼相視一笑,看吧,其實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和事還是挺多的,想起曾經我們也是這麽活潑瘋癫過,我不由感傷的說:“唉,我們真的長大了。” 筠涼附和着點點頭:“是啊,到了過年都能殺了吃了。” 林暮色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在認識她之前我真的沒想到原來女生也可以這麽粗俗,但又粗俗得不讨厭,反而讓人覺得她率真可愛。 基于這層好感,所以她打電話來說好無聊,叫我陪她去逛街買衣服的時候,我也蠻爽快的就答應了。 因爲是周末的原因,試衣間的門口排着好多人,林暮色驕傲的對導購小姐發號施令:“這個,這個,這個,全給我拿最小的碼。” 我被哽的說不出話來,外星人啊,你們什麽時候來抓這些身材好的地球人走啊? 我坐在沙發上一邊等她一邊用手機上QQ跟顧辭遠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我說:“你喜歡胸部大的妞嗎?” 顧辭遠過了半天才回複我:“我又不養奶牛,你這個型號勉勉強強OK啦。” 我剛把一坨大便的表情發過去,林暮色就推開試衣間的門出來了,見我錯愕的表情她很不解:“不好看嗎?” 當然不是不好看,豐胸細腰長腿的妞穿什麽衣服都不會不好看,讓我錯愕的是從隔壁試衣間走出來的,唐元元。 她穿着當季新款的一條裙子,明黃色,配了一根黑色的腰帶,我覺得那條裙子如果是穿在筠涼身上一定會非常合襯,可是穿在唐元元身上,就有點不倫不類,不是她穿衣,倒是衣服的光華蓋過了人。 世界上的勢利眼真的太多了,你看,我也是其中一個。 唐元元的表情閃過那麽一瞬間的不自然之後就很坦蕩了,她徑直走向跟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的那個胖胖的男生,喜笑顔開的問:“好看吧?我進來第一眼就看中它,果然很适合我。” 我正在心裏爲毫無自知之明的她歎息時,她轉過來跟我打招呼:“哎呀,宋初微,真是你啊,我剛剛沒看清楚呢,介紹一下,這個是我男朋友。” 這句話比她裝作不認識還讓我意外,我茫然的看着這個滿臉堆着笑容的胖乎乎的男生,我想如果他是唐元元的男朋友,那那個整天滿口“之乎者也”的班長梁铮又算是個什麽? 唐元元當然沒有解答我的疑問,她迅速的把胖男生拖起來就去開票付款,動作果然幹脆得沒有給我表達疑問的機會,他們走了之後林暮色才說:“真是饑不擇食啊。” 我問她:“你說女生嗎?” 她聳聳肩:“反了,我說那個男生,什麽眼光啊。” 我很不厚道的笑了一通之後才告訴她,其實你看到的這個版本已經算是不錯了,你要是去我們宿舍看看卸妝後的她,那才恐怕才會吓死你。 她還是很無所謂的聳聳肩:“切,她再醜也醜不過福娃吧,那幾個福娃都沒吓死我,她能吓死我?” 如果說我的一生中有什麽事情是最後悔的,也許以我怨婦一樣的性格會啰裏八嗦說說出一大堆來,但絕對絕對不會包括我們從購物中心出來之後發生的這件事。 也是要等親身經曆了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世界上最讓你難過的事情,是你說不出來也寫不出來的。 當林暮色提議說“叫你男朋友一起來吃飯吧,多個人熱鬧點嘛”的時候,我這個豬腦子竟然真的什麽也沒多想,二話不說拿出手機給顧辭遠打電話。 我始終相信,林暮色在那一刻是沒有惡意的。 我始終相信她在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初衷也是很單純的。 就像是所有的生命,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純白無暇的,我們并不是生來就了解社會的險惡,命運的不公和人性的醜陋,可是時間總會在原本素白的底片上塗上一層,一層,又一層的污垢。 挂掉電話之後我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她看着我,輕輕的揚起嘴角,笑了。 本來隻是吃飯而已,誰曉得吃着吃喝居然就開始喝酒了,看着林暮色一仰頭一杯,我不禁感歎,真是女中豪傑啊! 偏偏顧辭遠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士可殺不可辱,不就是喝酒嗎?死都不可以輸給女生! 于是局面變成了他們兩個人開懷暢飲,我在一旁百無聊賴的吃菜。 中途去洗手間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回頭我忍不住大聲叫出來:“沈言姐,好巧啊!”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領口很大,露出了漂亮的鎖骨,臉上化了一點淡妝,笑起來十分溫婉的樣子:“我跟男朋友在這裏吃飯,你跟筠涼一起嗎?” 我搖搖頭:“不是,我也跟男朋友,還有……林暮色。” 提起這個名字,沈言臉上匪夷所思的表情真叫人忍俊不禁,我原本想向她解釋一下筠涼爲什麽不在,可電光火石之間,我被另一個念頭緊緊抓住了:“男朋友?你談戀愛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樣子上去很傻,沈言忍不住笑起來:“我都這麽大年紀了還不能談戀愛啊,你真希望我做剩女嗎?” 我連連擺手,詞不達意,她倒是不介意,拍拍我的頭,丢下一句“吃完飯過來找我”就翩然而去,我站在洗手間的門口看着她的背影,心裏想的,這麽好的沈言,要什麽樣的人才配得上她啊。 等我回到桌上才看見林暮色臉色酡紅,東倒西歪,嘴裏還嚷着:“繼續喝啊……” 我狐疑的瞄着顧辭遠,他連忙做一個“關我屁事”的表情跟眼前這個局面撇清關系,眼前的狼籍讓我昏了頭:“你買單,然後送她回去。” 顧辭遠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可是迫于我的淫威還是掏出錢包不情願的付了帳,我們一起駕着林暮色在街邊等的士的時候,我對顧辭遠說:“待會兒送她回去之後呢再給我打電話,我先去找沈言姐玩,順便看看她男朋友長個什麽樣子,好吧?” 雖然我用的是疑問的口氣,但顧辭遠很明白,這是一個陳述句,他白了我一眼之後什麽話都懶得講了。 仗着高中時他欺負過我,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在他面前一直作威作福,我知道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怨言,但他拿我沒辦法。 我替他們關上車門的時候還笑眯眯的叫顧辭遠小心,不要讓林暮色吐到他身上,後視鏡裏的我一臉誠摯的笑容。 蠢得跟頭豬一樣的我怎麽會想到,在我轉個身之後,酩酊大醉的林暮色會忽然睜開眼睛對顧辭遠笑。 然後,她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 沈言的男朋友黎朗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鏡,看得出不是青蔥少年了,但好看的男人無論到了什麽年紀都是好看的,青年才俊般的他跟沈言站在一起,一個儒雅一個清麗,我在心裏感歎一聲,真是絕配。 筠涼跟杜尋也是絕配。 就我跟顧辭遠不是,我看上去永遠像是他的丫鬟! 沈言見我兩袖清風的模樣很是詫異:“你怎麽一個人?男朋友呢?” 我向她解釋完來龍去脈之後,她一臉的不可思議:“初微,你腦袋真的被門夾了,你怎麽放心讓他們獨處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抓狂到幾乎要暴走的沈言,站在一旁的黎朗連忙出來打圓場:“初微小妹,很高興認識你,如果你的肚子不是太撐的話,我請你吃冰淇淋吧。” 沈言那一聲輕叱害我半天沒回過神來,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也是于心不忍了:“好了好了,當我什麽也沒說,走吧。” 也許是沈言那句不經意的話點破了之前一直充斥在我心裏的那些不可名狀的東西,一晚上我都心神不甯的,好幾次手伸進包裏握住手機,卻又拉不下臉來主動打給顧辭遠。 隻能用那句老生常談的話來安慰自己:是你的,别人搶不走,不是你的,怎麽努力也沒用。 沈言和黎朗大概是從我的眼角眉梢裏看出了一點什麽,輪番講笑話哄我,我再怎麽不懂事還是要領這個情的,于是對着他們擠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沈言手裏的不鏽鋼勺子“啪”的一聲跌在玻璃桌上,也許冥冥之中,她已經洞悉了什麽。 她凝視着我,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去看看吧?” 我當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可是我祥裝不懂:“去看什麽?” 沈言無可奈何的長歎一口氣:“初微,你這麽要面子,遲早要吃虧的。” 太直接的話語就會叫人難堪,我硬着頭皮就是不承認,還非要轉移話題:“上次我們一起吃火鍋,你還是單身呢,快給我說說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沈言白了我一眼,從包裏摸出一盒壽百年點了一根,煙霧袅袅裏,沈言緩緩開口:“還真就是在上次吃完火鍋之後認識這個人的。” 坐在一旁的黎朗臉上始終挂着淡然的微笑,這笑容裏有些許的縱容,還有些許的寵溺。 也是是怕沈言不好意思,黎朗借口去洗手間起身離開,沈言回過頭去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轉過來對我說:“初微,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已經過了愛得轟轟烈烈的年紀,現在對于我而言,愛情就是在我不舒服的時候,有個人能幫我倒一杯溫開水。而黎朗,他恰好就是這個人。” 那次我們四個人吃完火鍋出來之後就分道揚镳了,我和筠涼回學校,林暮色去找放她格子的“舊男朋友”談判,而沈言決定先去一家自己經常光顧的甜品店買一份芒果優酪蛋糕再回家。 有時候真的不得不感歎,有些人真是天賦異禀,沈言那個仙風道骨的模樣,真看不出是一個對甜點充滿了狂熱的饕餮之徒。 她朝我們眨眨眼:“因爲以前買不起,所有後來賺錢了,就拼命買給自己吃。” 我們都隻把她這句話當成玩笑話,笑一笑也就散了,誰也沒有認真的去相信。 坐在回學校的公車上,我對筠涼說:“沈言姐真的很有氣質啊,她怎麽會是個單身呢?” 筠涼的注意力全放在那雙銀灰色的鞋上:“啊……嗯!” 黎朗便是在這個時候以一個不争不求的淡然姿态走入了沈言的人生。 甜品店的服務生跟沈言已經算是熟人,最後一份優酪蛋糕是特意給她留着的,用漂亮的紙盒裝好之後,沈言打開錢包這才發現現金不夠了,隻得去馬路對面的ATM機上取錢。 她對服務生抱歉的笑笑:“一定給我留着啊,沒它我晚上睡不着的!” 她這話倒不是玩笑,每個人都有那麽一點怪癖,有些人會把拔掉的智齒用來做裝飾品,有些人會把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用顔料刺進皮膚裏,還有人喜歡在身體上打很多很多的洞……而沈言,她的怪癖就是每天晚上睡覺之前,一定要吃甜點。 取了錢之後,她長籲了一口氣,開開心心的就過了馬路沖進店裏付款結賬,提着紙盒就準備走……突然之間,她的表情像是看見了什麽鬼魅,店員都被她的樣子吓到,緊接着她一聲尖叫沖出了店門:“啊!我忘記取卡了!” 過馬路隻有一個紅綠燈而已,可那短短的一分鍾卻讓沈言如坐針氈,好不容易變綠燈了,她踩着高跟鞋像離弦的箭的一樣從斑馬線上“咻”的飛過,驚魂未定的趴在ATM機上反反複複仔仔細細的确認了N遍之後,終于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卡已被人取走”這個殘酷的事實。 平穩了一下心情之後,她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先挂失,忽然一把溫和的男聲在耳後響起:“小姐,這卡,是你的吧?” 她忘了摁掉撥出去的電話,愕然的回過頭去,看到了一雙深潭似的眼睛。 那雙眼睛,真的很容易就讓人想到,天荒地老。 我迫不及待的問:“後來呢?” “後來啊,爲了表達我衷心的感謝,就請他去那家叫飛的小咖啡館喝了一杯摩卡,才35塊錢呢,哈哈,是不是很劃算啊?” 沈言說完她跟黎朗相識的過程之後自嘲的笑一笑:“很老的橋段是不是?一點也不驚心動魄,讓你失望了吧?” “不是啊……”我很誠懇的說:“一點都不失望,本來這個世界就沒那麽多天災人禍,沒那麽多絕症分袂,大家不過都是凡夫俗子,哪會每天遇上電影裏那些情節啊。” 沈言笑了:“初微,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是小女孩,不及筠涼沉穩懂事,看樣子我錯了,其實你心裏什麽都懂。” 我也笑了,是啊,每一朵花都有保護自己的方式,也許我的方式,就是裝傻吧。 盡管沈言和黎朗堅決要把我送回學校,但是依然還是被态度更堅決的我拒絕了,我對他們質疑我的智商和方向感感到很不滿:“我又不是白癡,自己能回去的!” 事實上在他們走了之後,我并沒有馬上回學校,而是在霓虹閃爍的大街上心不在焉的遊蕩。 左思右想,我終于還是打了顧辭遠的電話,可是居然是關機。 我難以置信的看着手機屏幕,我簡直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關機?顧辭遠……他關機! 說不清楚爲什麽,我竟然沒有勇氣去打林暮色的號碼,潛意識裏我似乎是在逃避着一些也許很難堪的東西,我握着手機蹲在路邊,腦袋裏一陣轟鳴由遠而近。 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在發抖。 猶如神使鬼差一般,我忽然把手機用力摔出去,好像這樣就能把我心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也摔出去。 那一刹那,手機砸到一隻腳,然後我聽見一個男生對我唧唧歪歪:“喂,你有毛病啊,砸到人了曉得嗎?” 我沒好氣的擡起頭來看着眼前這個雞婆的男生,他的眼睛也像深潭,但一點也不能讓我聯想到天荒地老,隻能讓我聯想到“日你全家”! 也許上輩子就是冤家,否則爲什麽我袁祖域每次見面,都一定要弄得這麽不愉快呢。 他撿起電池都被摔出來了的手機,看了一下之後說:“哎呀,居然貼了我們店的标,沒想到是我們店的客人啊。” 我一語不發的看着他,也許是我那個森冷的表情提醒了他什麽,他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腦門:“哦,是你哦,我想起來了,你男朋友很有錢的對吧?那就摔吧,摔碎了再買,正好幫我增加點收入。” 我發誓,我手裏要是有把刀,我一刀就捅上去了。 我跟袁祖域以這麽奇怪的方式相遇在街頭,冷靜下來的我看着他拿着被我摔成了零件的手機組裝了半天之後,才膽戰心驚的問:“還能用嗎?” 他白了我一眼:“發小姐脾氣的時候怎麽沒看想想後果?” 我被他哽得說不出話來,無語問蒼天啊,我是個什麽倒黴命啊,連這種萍水相逢的人都可以板起面孔來教訓我! 他又搗鼓了一陣子之後向我宣布:“以我的技術是回天無力了,你還是拿去找專業人士幫你看看吧。” 一句話說得我都快哭出來了,也許是我那個委屈的表情讓他覺得再刺激我也沒什麽好處,便稍微收斂了一下話語中的刻薄:“哎呀,反正還在保修期,拿去看看嘛……” 要不我怎麽覺得他是個賤人呢,才稍微緩和了一點點,他又補充了一句:“實在修不好,叫你男朋友再給你買嘛,你們這樣的女生多得是,我都見慣了。” 這個晚上的我情緒非常難以控制,換做平時我肯定會跟他争執起來或者是一笑而過,但這天晚上我怎麽樣都做不到,淚點陡然變得很低,似乎隻要再稍稍輕微的觸碰一下,滿眶的眼淚就會迅速的碎裂。 袁祖域看了我一會兒,暗自罵了一句“我靠”,路燈底下的他看起來跟個小孩子沒什麽兩樣。 我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聲音裏的哭腔,奪過他手裏的手機,轉身就往站台走,也不管他在我身後連聲“喂”了幾句之後居然跟着我一起上了公車。 一路上我們什麽話都沒有說,我的連始終對着窗外,我想今天晚上這是怎麽了,怎麽連路上的陌生人看上去都比以前更陌生了。 從站台走回女生公寓的那一截路并不遠,但我的腳步卻是從未有過的沉重,袁祖域跟在我身後喊了一句:“喂,你到了吧,那我走了。” 我這才從恍惚中反應過來原來他跟我上同一路公車并不是順路,而是有心要送我回來。 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他的言語再怎麽尖酸,看得出這個男生心地還是挺好的,于是我連忙對他笑笑:“嗯,我到了,謝謝你。” 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似乎是讨厭這種矯情的調子,幹脆利落的轉身就走,就在那個刹那,我們同時聽見顧辭遠冰冷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他是誰!” 我轉過頭去,看到一臉怒氣的顧辭遠。 袁祖域停下來,站在原地一副挺無賴的樣子冷眼看着我們。 我在那一瞬間從沮喪轉變爲憤怒,這是我跟顧辭遠認識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吵架,從前那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鬧着玩兒,但這一次不是,我冷笑着看着看上去比我還要生氣的顧辭遠:“他是誰關你什麽事,林暮色沒留你過夜啊?” 顧辭遠平日裏的謙讓和冷靜也一下子消失殆盡了,可能是我的話讓他覺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還是當着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外人面前被羞辱了,他也冷笑一聲:“宋初微,你被瘋狗咬了是吧?不是你叫我送她回去的嗎,你發什麽神經!” “是啊,我叫你送她回去的,我沒叫你……留在她家做客吧!還關機,怕我打擾你們是吧!” 面對他的盛怒,我也是一副據理力争的樣子,本來我差點脫口而出的是“我沒叫你把自己送到她床上去吧”,但殘存的那一點點理智還是在關鍵時候讓我懸崖勒馬了。 顧辭遠氣得臉都扭曲了,我們認識以來,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那個樣子:什麽話都不說,就是用一種幾乎能殺死人的眼神盯着我,過了片刻,他從鼻子裏嗤笑了一聲,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語不發的掉頭跑了。 氣得渾身發抖的我到了這個時候,反而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如果不是袁祖域咳了一聲,我都不知道我要在公寓門口站多久,他臨走之前遠遠的沖我說了一句“保修記得帶發票”才把我拉回到現實。 那天晚上筠涼看出我有什麽不對勁,可是我卻故意躲避她關心的眼神,借口“太累了”早早洗漱完之後就爬上了床鋪。 當然沒有人知道,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唯一方式發洩方式:先用被子蒙住頭,再無聲的哭。 [2]這些年來,離我最近的是你,離我最遠的也是你。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無論筠涼和杜尋怎麽想盡辦法做和事老,我跟顧辭遠的表現都如出一轍,約我吃飯我就躲,約他吃飯他就推,兩個人鬧得筠涼都來火了:“媽的,我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還要我反過來哄你們是吧!” 看到筠涼真的生氣了,我和顧辭遠才灰溜溜的湊到一塊兒吃了餐飯,可是這餐飯吃得極不愉快,我點的菜他筷子都不伸一下。 原本就滿心委屈的我氣得差點拂袖而去,杜尋死活拉住我,又朝顧辭遠不住的使眼色,他才勉強夾了一根蘆筍放進我的碗裏。 終于被我找到報複的機會了,我面無表情,二話不說夾起那根蘆筍就丢到地上。 這次真的玩大了,下一秒鍾,顧辭遠鐵青着臉站起來對筠涼和杜尋說了一句“我吃不下”,扔掉筷子就走了,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後我都一直沒有擡頭,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那根無辜的蘆筍,心裏暴漲的酸澀像潮汐一樣将我淹沒。 筠涼也放下筷子,長歎一口氣:“初微,辭遠已經跟我們說過了,那天晚上他手機是沒電了,送完林暮色之後找不到你,回宿舍充了電之後打你手機又是無法接通,活生生在公寓門口等了你一個多小時,我跟他說了你不小心摔壞了手機……本來一人退一步,吃了這餐飯,也就過去了,你看你這又是何必。” “是啊,我活該。”我強忍着哭腔說。 再不起身隻怕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嚎啕大哭了,我真丢不起這個人,連忙站起來踉踉跄跄的往外跑,出去的時候,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我真的怕我再一開口就會決堤。 可能我真的太高估了自己的演技,當我以爲隻有筠涼一個人知道我不開心的時候,作爲班長的梁铮也來給同學送溫暖了。 上課的時候我漫不經心的在書上畫着蠟筆小新的屁股,冷不防一把低沉的男生湊到我耳邊:“宋初微,你是不是失戀了?” 被他吓了一跳的我發出了小聲的驚呼,講台上的老師用很不滿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把這個眼神轉贈給了這個縮頭縮腦的班長:“關你什麽事啊!你才失戀了!” 他很驕傲的看了我一眼:“我才沒失戀,我跟唐元元好得狠,倒是你啊,你去照照鏡子吧,烏雲蓋頂!” 要不是在上課,我真想直截了當的喊他滾,可是想起我上次翹了三天課他沒上報班導這個人情……我又隻好忍氣吞聲,不跟他計較。 見我不說話,他倒是以爲我默認了,居然苦口婆心跟我談起了關于他對感情的見解:“世上本來就沒有完全合拍的兩個人,沒有誰是爲了誰而生的,總需要一個磨合的過程……當然,我和元元屬于例外,我們從來沒吵過,她不開心的時候我讓着她一點,我不開心的時候她就給我時間冷靜一下,所以我們一直相處得很OK……” 看着梁铮得意洋洋的現身說法,我心裏那種叫做悲哀的情緒更加濃烈了,我想跟他比一下,其實我真的還算好了,顧辭遠并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這次我确實有點小題大做了……而梁铮……他肯定是不知道在他不開心,在唐元元體貼入微的讓他“一個人冷靜”的那段時間裏,有另外一個人替他擔負起照顧女朋友的重任。 是否人類的滿足感都是通過跟比自己不幸的人的對比而獲得的呢? 下課鈴響的時候,梁铮還想繼續開導我,被我果斷的阻止了:“行了,我去找他道歉。” 說到做到,因爲手機壞了不能用,所以我午飯都沒去吃就一直站在男生宿舍門口等着顧辭遠,遠遠看着他走過來的時候,我緊張得整個人都發抖了。 其實才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可是再見面,兩個人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不用我說什麽,站在這裏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咬着嘴唇在心裏罵自己“你啞了啊,快說對不起啊”。 “對不起。” 我一怔,這聲音并不是我的啊,擡起頭看見站在我面前的他眼圈都有一點紅了,不知道爲什麽,我忽然又好想哭啊。 “初微,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 好了,既然他說了,那我就什麽都不用說了。 我伸手把他拉過來,把臉埋進他厚厚的外套裏,他像摸着他家那隻金毛一樣輕輕摸着我的頭。 我一邊把眼淚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一邊想,其實辭遠真的很好啊,我要爲他文火煮紅豆,并肩看細水長流。 如果他在這一刻跟我求婚,我絕對嫁給他。 縱然時光難測,但在那一瞬間,我無比笃定。 爲了盡快回複跟外界的聯絡,我翹了下午的課帶着發票去修手機,老師點完名之後我正要從後門溜走,一不小心又驚動了梁铮,但這次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真的很感動,看着他的背影,我覺得我如果再不走,說不定我的良心就會驅使我去告訴他:唐元元背着你偷情! 坐在梁铮旁邊的唐元元也順勢看了我一眼,隻是一個眼神的交彙,她便急忙匆匆轉過臉去。 她認定了我會選擇明哲保身,認定了我不會把那天的所見所聞告訴梁铮!坐在公車上的我憤恨的想:這個世界上,人一旦不要臉,随便做什麽事情都比别人要厲害! 見我一個人帶着發票來修手機,袁祖域假裝很熱情的用一次性紙杯給我倒了杯水,然後湊過來很雞婆的問:“你們還沒和好啊?” 想起那天我狼狽的樣子全被他看進眼裏我就好想一頭撞死,或者,讓他一頭撞死。 他看我沒回答,便自作主張的認定自己的推測是正确的:“算啦,再找一個吧,我看你長得也不是很難看,應該不至于沒人要的啦。” 我瞪着他,真的好想問問他們店長,這樣的員工爲什麽還沒被開除! 維修人員适時出現,拿着手機跟我說:“你這是人爲損壞的吧,不在保修範圍裏啊,你非要修的話要加錢的,你看怎麽辦?” 我看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如果我有辦法的話,我當然會挖條時光隧道回到那個晚上,抓住那個發神經的宋初微,兩個耳光抽醒她:不要摔! 也許是我可憐巴巴的樣子打動了袁祖域這個衣冠禽獸,不知道他跟那個同事在一邊叽裏咕噜說了一串什麽,那個男生用很複雜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一聲不吭的轉頭去找零件和工具去了。 看着袁祖域對我做了個“V”的手勢,我這個市井小民頃刻之間便輕易放棄了自己原本的立場:其實這個小痞子……也不是很讨厭呢! 修好我的手機之後袁祖域伸了個懶腰:“好啦,正好我也下班了,一起走吧。” 我像小雞啄米一樣對着那個幫我修好手機的男生狂點頭道謝,他一臉的戲谑:“沒事沒事,應該的啦……”,一邊說還一邊對袁祖域使眼色。 可是我轉過去看袁祖域,他亦是一臉無辜的表情。 不管怎麽說,他幫我的忙,這個人情我一定要還,反正修手機也沒花錢,那就用這些錢請他吃頓飯吧。 當我提出這個建議時,他竟然連假客氣都不裝一下,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模樣,臉上寫着四個字:受之無愧! 我心裏一驚,完蛋了,早知道還不如出維修的費用呢! 沒想到,袁祖域倒并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坐在麥記二樓靠窗的位置,一人一個漢堡,他的飲料是加冰的中可,我的是熱朱古力。 其實當他拉開麥記的玻璃門時,我心裏就已經對他改觀了,所以面對面坐下來仔細看看他,竟然覺得這家夥其實還蠻帥的! 我爲自己的發現感到有點心虛,要知道我可是有個很帥的男朋友的人啊!我怎麽能覺得别的男生帥呢!要是顧辭遠跑來跟我說他覺得哪個女生漂亮,我肯定立馬掐死他! 所以說,我就是這麽個嚴以待人,寬以律己的無恥之徒啊! 袁祖域啃漢堡的方法跟我們都不同,他先把中間那層肉吃掉,然後再啃兩片面包,我皺着眉頭看着他,真是無法理解他這種吃法。 他倒是挺不以爲然的,吃完之後又開始八卦:“那天你們爲什麽吵架啊?” 一句話問我得我嘴裏的朱古力差點沒噴出來,這個人真的很八卦啊!他怎麽不去做狗仔隊啊,窺探明星的私生活難道不比窺探我這種平民的感情生活要有意思得多嗎! 但是……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啊,又沒什麽不能見人的醜事。這麽一想,我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始末全部對袁祖域和盤托出了。 他聽完之後仰天大笑三聲:“你男朋友怎麽會跟你這麽個腦殘女在一起啊!” “喂,你怎麽說話的啊你!”我非常不滿的咬了一大口漢堡,咀嚼的力道讓袁祖域不寒而栗。 “本來就是啊,你既然叫他送那個妞回去,就說明你相信他,既然不相信他,又何必故作姿态?口是心非那一套真的好玩兒嗎?” 原本氣焰嚣張的我被他兩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連筠涼都沒看破這一點,竟然被這個萍水相逢的袁祖域一語道破了。 是,我内心一直不肯承認的就是,那天晚上,我确實是用林暮色考驗顧辭遠。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在華麗的玻璃櫥窗裏看到一件你很喜歡很喜歡的東西,漂亮,精緻,昂貴。 你隻能眼巴巴的站在對面的街道默默看一眼就走,并且——從那以後,爲了眼不見爲淨你會選擇繞道而行。 就算真的有一天獲得了那樣東西,你的心情也不是單純的滿足和快樂,這快樂和滿足裏總是夾雜着誠惶誠恐和患得患失。 你總疑心某天會失去它,你總覺得握在手裏的那根風筝線随時可能會斷…… 就是這種感覺,你明白嗎? 在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小胖子的爸爸是副食品公司的經理,經常會給他弄一些我們這些同齡人看起來高山仰止的零食吃。 也許是因爲他得來全不費工夫,所以他對我們這些同學也很大方,經常從家裏把那些好吃的帶到學校來跟大家一起分享。 我很清楚記得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的費列羅,就來自于這個小胖子。 它是一顆由金燦燦的錫箔紙包起來的小圓球,不同于學校小賣部裏那種廉價的巧克力,咬下去硬邦邦的,僅僅隻有甜味。 可是這顆費列羅不一樣,它在唇齒之間一層一層融化,醇香,絲滑,最裏面是一顆脆生生的榛子…… 那時候我最大的夢想不是做個科學家,而是……做那個小胖子! 我多想跟他交換人生啊,隻因爲他每天都可以吃到那麽美味的費列羅。 但是說不清楚什麽原因,下一次小胖子再跟大家分享的時候,我沒有伸手去接。 長大之後我解釋給自己聽,說是源于一種窮人的自尊,可是在那個時候,我隻是很純粹的想着,今天吃了,不見得明天還有。 所以我甯可一直都不要有。 多年後坐在麥記裏,我認真的對袁祖域說,選擇繞開櫥窗,也許不是不喜歡裏面那樣東西,而是,買不起。 我第一次如此坦白,顧辭遠給我的愛,一直以來其實都是我青春裏不可承受的奢侈品。 袁祖域很直接的問我,既然這段感情讓你覺得這麽沒有安全感,你又何必還繼續跟他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這個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靜靜的笑了。 因爲愛啊。 和顧辭遠在一起以來,雖然也會有争執,也會有摩擦和矛盾,但感情卻是随着時間的流逝,季節的嬗變,一天一天在加深。 雖然有時候我氣得簡直想殺了他,可是除了“有時候”之外的所有時間,我都隻想好好愛他。 但這些話我是不好意思當着袁祖域說的,我甚至不好意思當着筠涼或者顧辭遠本人說。沈言說得對,我這麽要面子,遲早會吃虧的。 從麥記出來袁祖域送我去公車站坐車,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跟你同事怎麽說的?爲什麽他願意免費幫我修手機啊?” “噢……”他漫不經心的看着從眼前走過去的一個辣妹,寒冬臘月,她竟然隻穿了一條黑絲襪! “問你呢!”我真是鄙視這種好色之徒。 他轉過臉來,忽然綻開一個惡作劇的笑:“我跟他說,就當給我個面子,你是我的妞。” 再次見到林暮色,我的表情十分不自然。 我一遇到尴尬的狀況就喜歡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大地,這麽以來,顧辭遠臉上的微妙和林暮色眼底的意味深長我也就全部都錯過了。 林暮色此番前來開門見山:“聽說你們最近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情,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一聽這話,我立刻擡起頭狐疑的看着她:“你聽說?你聽誰說?”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滿臉的不屑一顧:“你的QQ簽名上整天挂着顧辭遠是王八蛋,我就是個瞎子也看出來了啊!” 這麽一說,倒也合情合理。 出于慚愧和羞澀,我很心虛的拿背對着辭遠,所以我又沒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 林暮色挽起我的手臂:“現在和好了吧,趁你們寒假之前我們再一起聚次餐吧,把筠涼也叫來。” 其實我并不想吃自助餐,但看他們一個個興緻都挺高昂的,我也不好說些掃興的話。 五個人圍着一張桌子大快朵頤,林暮色最愛三文魚刺身,杜尋幫筠涼剝清蒸大閘蟹的殼,極度熱愛烤魚顧辭遠側過臉來發現我除了把面前那份山楂蛋糕戳了個稀巴爛之外,毫無建樹。 他忍不住小聲問我:“初微,你怎麽了?” 我茫然的看着他,啊,我怎麽了?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發呆。下一秒,我便看見他皺起眉,眼神裏有些說不清楚的東西,像是不耐煩,又像是在極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煩。 這種發現令我在陡然之間,全身如墜冰窖。 好像某種美麗的果實,被一層一層掰開表皮,漸漸的,露出了醜陋的核。 林暮色眉飛色舞的問我們:“要是你以前的男女朋友結婚,你們會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嗎?” 以我對她的了解,這個問題應該是爲了鋪墊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可是另外三個人竟然認認真真的思考這個假設,筠涼斟酌了一下,笑着對杜尋說:“将來你要是跟别人結婚,希望我去嗎?” 杜尋笑了笑:“還是别來了,我怕你背着液化氣罐來。” 顧辭遠也很配合的對我說:“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别人,更不要嫁給我……”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隻是他的一句玩笑,但或許是我提前幾十年進入了更年期,我不僅不覺得好笑,反而很生氣:“你放心,死都不會嫁給你的!” 這話一出口,顧辭遠臉上的笑容就像是瞬間被冰封了,旁邊三個人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一時之間誰都不好再說什麽。 見氣氛這麽尴尬,我也很不好意思,穩定了情緒之後我根本不敢看辭遠的表情,隻能怯懦的低着頭,小聲的說一句:“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走出兩步,聽見身後林暮色大聲而爽朗的說:“收到請帖那天我打電話跟他說,花圈我早準備好了,我他媽根本不想參加你的婚禮,我隻想參加你的葬禮……” 他們都在笑。 那笑聲裏沒有我。 在洗手間裏,我用冷水撲了一把臉,擡起頭來凝視鏡子中的自己。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宋初微,你快樂嗎? 鏡子裏的我看上去不知如何是好,從前清亮的瞳仁像是被一層薄薄的霧所籠罩。 忽然之間,我頭昏,目眩,幻聽,弱視,口幹舌燥,肺髒俱焚。 不知道是怎麽走出洗手間回歸原位的,他們的聲音忽遠忽近,直到筠涼狠狠的掐了我一下,我才從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态裏清醒過來,周圍每個人的臉看上去都像是隔了很遠。 顧辭遠把我拉到一邊問我,你最近到底怎麽了? 我的臉映在他的瞳孔裏,這是我深愛着的少年。 忽然之間我心裏一聲感歎,顧辭遠,這些年來,離我最近的是你,離我最遠的也是你。 是啊,我到底怎麽了?我也很想問問他:爲什麽現在我隻要看見你,就會莫名其妙就很想哭啊…… 坐在錢櫃的包廂裏,我努力想要表現得合群一點,所以在林暮色和筠涼搶着點歌的時候我也假裝很想參與進去,可是假裝出來的熱情跟發自肺腑的熱情到底還是不一樣,到後來我自己都覺得太虛僞了,這才跑到辭遠旁邊一屁股坐下來。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手卻伸過來攬住我的肩膀,我整個人順勢就被他拉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身上那種熟悉的香味讓我之前所有的浮躁都得到了平息,我握住他的手,在很大聲很大聲的音樂裏,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他趴下來在我耳邊說,你放心,我不會去找别人的,你也要乖一點。 我安靜的趴在他的膝蓋上,什麽話都沒說。 杜尋趁筠涼跟林暮色搶麥的時候去超市買零食飲料,我本來想叫辭遠跟着一起去,可是杜尋拍拍我的肩膀,笑了一下,示意我不必了。 杜尋跟辭遠不一樣,辭遠的臉上一天到晚都挂着笑嘻嘻的表情,眉目之間總是一團陽光喜慶,而杜尋總是淡淡的,就算是笑起來也是極爲含蓄的,我曾經背地裏跟筠涼說,我覺得杜尋是那種就算要暈倒了也要先找一塊幹淨的地方的人。 可是也許就是因爲他的笑太難得了,所以更讓人覺得溫暖。 看着他低着頭關上包廂門的樣子,我由衷的替筠涼感到高興。 我想幸好幸好還有杜尋,要不然,可憐的筠涼怎麽辦呢。 筠涼的媽媽辦好所有的手續出國之前來學校看過她,當時我推開宿舍門一下子就呆住了,筠涼臉上是一種淡然而疏離的神情,盡管她媽媽的眼眶裏飽含着淚水。 我沉默的裝作收拾桌子,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好讓她們母女無所顧忌的聊天,可是一路停下來,彼此話語裏的生疏和客套,叫我這個旁觀者都忍不住心酸。 做媽媽的對宿舍的環境很不滿意,這裏也挑點毛病,那裏也看不太順眼,末了,她的語氣裏有真摯的擔憂:“筠涼,要不去租個公寓住吧。” 筠涼微微一笑:“媽,其實我沒你以爲的那麽矜貴,大家都能住,我有什麽不可以。” 我的餘光瞄到唐元元冷冷的看了她們一眼,那個眼神裏包含着滿滿的輕蔑,但我想這輕蔑之中或多或少也有些嫉妒吧。 筠涼說完那句話之後,氣氛有一點冷場,她媽媽躊躇了半天,轉過來叫了我一聲。 我連忙走過去,畢恭畢敬的等待她吩咐,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我的頭,就像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筠涼回家吃飯的時候那樣,霎時,我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但錯覺畢竟是錯覺,她深深的歎一口氣:“初微,以後你和筠涼,要互相照顧對方,有機會的話來看阿姨。” 我點點頭,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我想我們心裏都很清楚,那一天太遠,太遠了…… 筠涼沒有去送機,但是那天下午我們都沒有去上課。 坐在廣場的木凳上,我們一人捧着一杯滾燙的柚子茶,她忽然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從十六歲開始,我看到姜汁撞奶就想吐。” 見我一臉的迷茫,她又笑了。 “初微,有時候站在路邊看着人來人往,我會覺得城市比沙漠還要荒涼,每個人都靠得那麽近,但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心事,那麽嘈雜,那麽多人在說話,可是沒有人認真在聽。” 我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吭,坦白說,我真的無言以對。 她把頭靠過來倚着我的肩膀,聲音裏有掩飾不了的疲憊:“初微,你說有些面具戴久了,會不會變成臉?” 我原本以爲蘇筠涼從此會變成一個消沉的人,然而,我錯了。 隻有那麽一天,那一天過後,她走在人群裏依然是睥睨衆生的女王姿态,除了偶爾跟我在一起才會稍微松懈一點。 漸漸的,我才明白她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有些面具戴久了,真的就取不下來了。 冗繁的思緒讓我看上去顯得心事重重,辭遠把我拉起來:“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我看了一眼縱情高歌的林暮色和筠涼,想來自己這把嗓子也不好意思獻醜,便同意了。 在大廳的沙發裏坐着,一開始,我們誰都沒說話,但我們同時響起了畢業聯歡的那個晚上,辭遠揉了揉我的頭發,溫和的說:“初微你知道嗎,我每天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晚上睡覺之前給你發一條短信說晚安,雖然你很少很少回我。” 其實我真的不習慣他說這樣的話,他一說這樣的話我就特别想哭,很丢臉! 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說,其實目睹過筠涼的家變之後,我已經比過去懂事多了,現在的我很少很少去抱怨生活,隻要每天能夠看見他,不開心的時候想起還有這麽一個他,我也覺得很幸福了。 在那次跟袁祖域聊完之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個這麽奇怪的人:越是在乎,越是要表現得不在乎。 但這世界上有三樣東西是無法掩飾的:咳嗽,貧窮,還有愛。 越想掩埋,越欲蓋彌彰。 我們的包廂在走廊的盡頭,接近安全出口,進門之前,我隐隐約約聽到黑暗的樓梯間有理解的争執,也算我無聊,竟然拉着辭遠一起去聽。 不知道是我還是辭遠,不小心碰到了牆上的觸摸延時的開關,燈一下亮了。 在刺眼的燈光下,我駭然的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杜尋,以及他旁邊站着的滿臉都是淚的一個女孩——她不是筠涼。 [3]選擇我們所選擇的,便将要承擔我們所承擔的。 我在半夜起來上廁所,月光照在筠涼的床上,我猛然發現發現床上沒有人! 電光火石之間我被自己腦袋裏那突如其來的想法吓壞了,霎時之間,冷汗涔涔,顧不得唐元元,我“啪”的一聲打開燈, 果不其然,她扯過被子蒙住頭憤怒的喊:“宋初微,你怎麽這麽缺德啊,上個廁所你不會開台燈啊!” 我沒心情跟她計較更沒時間跟她解釋,随手扯過一張毯子裹在身上就往外沖。 在爬上天台的那短短幾分鍾裏,我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知道是在祈禱還是自言自語,口中一直念念有詞,仔細聽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叫着筠涼的名字。 筠涼,不要,求你了……
[1]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从满城风雨的Z城回到校园这个相对而言还算单纯干净的环境中,筠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点,晚上我陪着她在学校里散步的时候,她挽住我,把自己的手伸进我的衣服口袋里,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说:“现在班上的同学看我的眼神都有点怪异,不过幸好我从小到大也都习惯了。” 她这种逞强的口吻比哭诉还令我觉得心酸,我握住她的手,像在她十六岁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们都明白,有时候言语的安慰真的很苍白,但我还是对她说:“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为我们知道将来必定会因此而获得。”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筠凉苦笑着说:“不,初微,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消沉的苏筠凉,在她说这完这句话之后很久很久,平时还算伶牙俐齿的我竟然不晓得要如何反驳她。 站在学校的湖边看着跟我们一般大的同学们兴奋的从公寓里冲出来打雪仗,有个男生甚至穿着人字拖就跑出来了,很多人拿着相机手机围着他拍照。 我和筠凉相视一笑,看吧,其实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和事还是挺多的,想起曾经我们也是这么活泼疯癫过,我不由感伤的说:“唉,我们真的长大了。” 筠凉附和着点点头:“是啊,到了过年都能杀了吃了。” 林暮色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认识她之前我真的没想到原来女生也可以这么粗俗,但又粗俗得不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她率真可爱。 基于这层好感,所以她打电话来说好无聊,叫我陪她去逛街买衣服的时候,我也蛮爽快的就答应了。 因为是周末的原因,试衣间的门口排着好多人,林暮色骄傲的对导购小姐发号施令:“这个,这个,这个,全给我拿最小的码。” 我被哽的说不出话来,外星人啊,你们什么时候来抓这些身材好的地球人走啊? 我坐在沙发上一边等她一边用手机上QQ跟顾辞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说:“你喜欢胸部大的妞吗?” 顾辞远过了半天才回复我:“我又不养奶牛,你这个型号勉勉强强OK啦。” 我刚把一坨大便的表情发过去,林暮色就推开试衣间的门出来了,见我错愕的表情她很不解:“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不好看,丰胸细腰长腿的妞穿什么衣服都不会不好看,让我错愕的是从隔壁试衣间走出来的,唐元元。 她穿着当季新款的一条裙子,明黄色,配了一根黑色的腰带,我觉得那条裙子如果是穿在筠凉身上一定会非常合衬,可是穿在唐元元身上,就有点不伦不类,不是她穿衣,倒是衣服的光华盖过了人。 世界上的势利眼真的太多了,你看,我也是其中一个。 唐元元的表情闪过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之后就很坦荡了,她径直走向跟我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那个胖胖的男生,喜笑颜开的问:“好看吧?我进来第一眼就看中它,果然很适合我。” 我正在心里为毫无自知之明的她叹息时,她转过来跟我打招呼:“哎呀,宋初微,真是你啊,我刚刚没看清楚呢,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比她装作不认识还让我意外,我茫然的看着这个满脸堆着笑容的胖乎乎的男生,我想如果他是唐元元的男朋友,那那个整天满口“之乎者也”的班长梁铮又算是个什么? 唐元元当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她迅速的把胖男生拖起来就去开票付款,动作果然干脆得没有给我表达疑问的机会,他们走了之后林暮色才说:“真是饥不择食啊。” 我问她:“你说女生吗?” 她耸耸肩:“反了,我说那个男生,什么眼光啊。” 我很不厚道的笑了一通之后才告诉她,其实你看到的这个版本已经算是不错了,你要是去我们宿舍看看卸妆后的她,那才恐怕才会吓死你。 她还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切,她再丑也丑不过福娃吧,那几个福娃都没吓死我,她能吓死我?” 如果说我的一生中有什么事情是最后悔的,也许以我怨妇一样的性格会啰里八嗦说说出一大堆来,但绝对绝对不会包括我们从购物中心出来之后发生的这件事。 也是要等亲身经历了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世界上最让你难过的事情,是你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的。 当林暮色提议说“叫你男朋友一起来吃饭吧,多个人热闹点嘛”的时候,我这个猪脑子竟然真的什么也没多想,二话不说拿出手机给顾辞远打电话。 我始终相信,林暮色在那一刻是没有恶意的。 我始终相信她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初衷也是很单纯的。 就像是所有的生命,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纯白无暇的,我们并不是生来就了解社会的险恶,命运的不公和人性的丑陋,可是时间总会在原本素白的底片上涂上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污垢。 挂掉电话之后我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她看着我,轻轻的扬起嘴角,笑了。 本来只是吃饭而已,谁晓得吃着吃喝居然就开始喝酒了,看着林暮色一仰头一杯,我不禁感叹,真是女中豪杰啊! 偏偏顾辞远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士可杀不可辱,不就是喝酒吗?死都不可以输给女生! 于是局面变成了他们两个人开怀畅饮,我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吃菜。 中途去洗手间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回头我忍不住大声叫出来:“沈言姐,好巧啊!”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领口很大,露出了漂亮的锁骨,脸上化了一点淡妆,笑起来十分温婉的样子:“我跟男朋友在这里吃饭,你跟筠凉一起吗?” 我摇摇头:“不是,我也跟男朋友,还有……林暮色。” 提起这个名字,沈言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真叫人忍俊不禁,我原本想向她解释一下筠凉为什么不在,可电光火石之间,我被另一个念头紧紧抓住了:“男朋友?你谈恋爱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样子上去很傻,沈言忍不住笑起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谈恋爱啊,你真希望我做剩女吗?” 我连连摆手,词不达意,她倒是不介意,拍拍我的头,丢下一句“吃完饭过来找我”就翩然而去,我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这么好的沈言,要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啊。 等我回到桌上才看见林暮色脸色酡红,东倒西歪,嘴里还嚷着:“继续喝啊……” 我狐疑的瞄着顾辞远,他连忙做一个“关我屁事”的表情跟眼前这个局面撇清关系,眼前的狼籍让我昏了头:“你买单,然后送她回去。” 顾辞远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可是迫于我的淫威还是掏出钱包不情愿的付了帐,我们一起驾着林暮色在街边等的士的时候,我对顾辞远说:“待会儿送她回去之后呢再给我打电话,我先去找沈言姐玩,顺便看看她男朋友长个什么样子,好吧?” 虽然我用的是疑问的口气,但顾辞远很明白,这是一个陈述句,他白了我一眼之后什么话都懒得讲了。 仗着高中时他欺负过我,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在他面前一直作威作福,我知道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怨言,但他拿我没办法。 我替他们关上车门的时候还笑眯眯的叫顾辞远小心,不要让林暮色吐到他身上,后视镜里的我一脸诚挚的笑容。 蠢得跟头猪一样的我怎么会想到,在我转个身之后,酩酊大醉的林暮色会忽然睁开眼睛对顾辞远笑。 然后,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沈言的男朋友黎朗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得出不是青葱少年了,但好看的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好看的,青年才俊般的他跟沈言站在一起,一个儒雅一个清丽,我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绝配。 筠凉跟杜寻也是绝配。 就我跟顾辞远不是,我看上去永远像是他的丫鬟! 沈言见我两袖清风的模样很是诧异:“你怎么一个人?男朋友呢?” 我向她解释完来龙去脉之后,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初微,你脑袋真的被门夹了,你怎么放心让他们独处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抓狂到几乎要暴走的沈言,站在一旁的黎朗连忙出来打圆场:“初微小妹,很高兴认识你,如果你的肚子不是太撑的话,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沈言那一声轻叱害我半天没回过神来,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是于心不忍了:“好了好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走吧。” 也许是沈言那句不经意的话点破了之前一直充斥在我心里的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一晚上我都心神不宁的,好几次手伸进包里握住手机,却又拉不下脸来主动打给顾辞远。 只能用那句老生常谈的话来安慰自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怎么努力也没用。 沈言和黎朗大概是从我的眼角眉梢里看出了一点什么,轮番讲笑话哄我,我再怎么不懂事还是要领这个情的,于是对着他们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沈言手里的不锈钢勺子“啪”的一声跌在玻璃桌上,也许冥冥之中,她已经洞悉了什么。 她凝视着我,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去看看吧?”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是我祥装不懂:“去看什么?” 沈言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口气:“初微,你这么要面子,迟早要吃亏的。” 太直接的话语就会叫人难堪,我硬着头皮就是不承认,还非要转移话题:“上次我们一起吃火锅,你还是单身呢,快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言白了我一眼,从包里摸出一盒寿百年点了一根,烟雾袅袅里,沈言缓缓开口:“还真就是在上次吃完火锅之后认识这个人的。” 坐在一旁的黎朗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这笑容里有些许的纵容,还有些许的宠溺。 也是是怕沈言不好意思,黎朗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沈言回过头去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过来对我说:“初微,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已经过了爱得轰轰烈烈的年纪,现在对于我而言,爱情就是在我不舒服的时候,有个人能帮我倒一杯温开水。而黎朗,他恰好就是这个人。” 那次我们四个人吃完火锅出来之后就分道扬镳了,我和筠凉回学校,林暮色去找放她格子的“旧男朋友”谈判,而沈言决定先去一家自己经常光顾的甜品店买一份芒果优酪蛋糕再回家。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有些人真是天赋异禀,沈言那个仙风道骨的模样,真看不出是一个对甜点充满了狂热的饕餮之徒。 她朝我们眨眨眼:“因为以前买不起,所有后来赚钱了,就拼命买给自己吃。” 我们都只把她这句话当成玩笑话,笑一笑也就散了,谁也没有认真的去相信。 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我对筠凉说:“沈言姐真的很有气质啊,她怎么会是个单身呢?” 筠凉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双银灰色的鞋上:“啊……嗯!” 黎朗便是在这个时候以一个不争不求的淡然姿态走入了沈言的人生。 甜品店的服务生跟沈言已经算是熟人,最后一份优酪蛋糕是特意给她留着的,用漂亮的纸盒装好之后,沈言打开钱包这才发现现金不够了,只得去马路对面的ATM机上取钱。 她对服务生抱歉的笑笑:“一定给我留着啊,没它我晚上睡不着的!” 她这话倒不是玩笑,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怪癖,有些人会把拔掉的智齿用来做装饰品,有些人会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用颜料刺进皮肤里,还有人喜欢在身体上打很多很多的洞……而沈言,她的怪癖就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吃甜点。 取了钱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开开心心的就过了马路冲进店里付款结账,提着纸盒就准备走……突然之间,她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鬼魅,店员都被她的样子吓到,紧接着她一声尖叫冲出了店门:“啊!我忘记取卡了!” 过马路只有一个红绿灯而已,可那短短的一分钟却让沈言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变绿灯了,她踩着高跟鞋像离弦的箭的一样从斑马线上“咻”的飞过,惊魂未定的趴在ATM机上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确认了N遍之后,终于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卡已被人取走”这个残酷的事实。 平稳了一下心情之后,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先挂失,忽然一把温和的男声在耳后响起:“小姐,这卡,是你的吧?” 她忘了摁掉拨出去的电话,愕然的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天荒地老。 我迫不及待的问:“后来呢?” “后来啊,为了表达我衷心的感谢,就请他去那家叫飞的小咖啡馆喝了一杯摩卡,才35块钱呢,哈哈,是不是很划算啊?” 沈言说完她跟黎朗相识的过程之后自嘲的笑一笑:“很老的桥段是不是?一点也不惊心动魄,让你失望了吧?” “不是啊……”我很诚恳的说:“一点都不失望,本来这个世界就没那么多天灾人祸,没那么多绝症分袂,大家不过都是凡夫俗子,哪会每天遇上电影里那些情节啊。” 沈言笑了:“初微,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小女孩,不及筠凉沉稳懂事,看样子我错了,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懂。” 我也笑了,是啊,每一朵花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也许我的方式,就是装傻吧。 尽管沈言和黎朗坚决要把我送回学校,但是依然还是被态度更坚决的我拒绝了,我对他们质疑我的智商和方向感感到很不满:“我又不是白痴,自己能回去的!” 事实上在他们走了之后,我并没有马上回学校,而是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心不在焉的游荡。 左思右想,我终于还是打了顾辞远的电话,可是居然是关机。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机屏幕,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关机?顾辞远……他关机! 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竟然没有勇气去打林暮色的号码,潜意识里我似乎是在逃避着一些也许很难堪的东西,我握着手机蹲在路边,脑袋里一阵轰鸣由远而近。 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发抖。 犹如神使鬼差一般,我忽然把手机用力摔出去,好像这样就能把我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也摔出去。 那一刹那,手机砸到一只脚,然后我听见一个男生对我唧唧歪歪:“喂,你有毛病啊,砸到人了晓得吗?” 我没好气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鸡婆的男生,他的眼睛也像深潭,但一点也不能让我联想到天荒地老,只能让我联想到“日你全家”! 也许上辈子就是冤家,否则为什么我袁祖域每次见面,都一定要弄得这么不愉快呢。 他捡起电池都被摔出来了的手机,看了一下之后说:“哎呀,居然贴了我们店的标,没想到是我们店的客人啊。” 我一语不发的看着他,也许是我那个森冷的表情提醒了他什么,他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脑门:“哦,是你哦,我想起来了,你男朋友很有钱的对吧?那就摔吧,摔碎了再买,正好帮我增加点收入。” 我发誓,我手里要是有把刀,我一刀就捅上去了。 我跟袁祖域以这么奇怪的方式相遇在街头,冷静下来的我看着他拿着被我摔成了零件的手机组装了半天之后,才胆战心惊的问:“还能用吗?” 他白了我一眼:“发小姐脾气的时候怎么没看想想后果?” 我被他哽得说不出话来,无语问苍天啊,我是个什么倒霉命啊,连这种萍水相逢的人都可以板起面孔来教训我! 他又捣鼓了一阵子之后向我宣布:“以我的技术是回天无力了,你还是拿去找专业人士帮你看看吧。” 一句话说得我都快哭出来了,也许是我那个委屈的表情让他觉得再刺激我也没什么好处,便稍微收敛了一下话语中的刻薄:“哎呀,反正还在保修期,拿去看看嘛……” 要不我怎么觉得他是个贱人呢,才稍微缓和了一点点,他又补充了一句:“实在修不好,叫你男朋友再给你买嘛,你们这样的女生多得是,我都见惯了。” 这个晚上的我情绪非常难以控制,换做平时我肯定会跟他争执起来或者是一笑而过,但这天晚上我怎么样都做不到,泪点陡然变得很低,似乎只要再稍稍轻微的触碰一下,满眶的眼泪就会迅速的碎裂。 袁祖域看了我一会儿,暗自骂了一句“我靠”,路灯底下的他看起来跟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哭腔,夺过他手里的手机,转身就往站台走,也不管他在我身后连声“喂”了几句之后居然跟着我一起上了公车。 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的连始终对着窗外,我想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路上的陌生人看上去都比以前更陌生了。 从站台走回女生公寓的那一截路并不远,但我的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袁祖域跟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喂,你到了吧,那我走了。” 我这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原来他跟我上同一路公车并不是顺路,而是有心要送我回来。 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他的言语再怎么尖酸,看得出这个男生心地还是挺好的,于是我连忙对他笑笑:“嗯,我到了,谢谢你。”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讨厌这种矫情的调子,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就在那个刹那,我们同时听见顾辞远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是谁!”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脸怒气的顾辞远。 袁祖域停下来,站在原地一副挺无赖的样子冷眼看着我们。 我在那一瞬间从沮丧转变为愤怒,这是我跟顾辞远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从前那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但这一次不是,我冷笑着看着看上去比我还要生气的顾辞远:“他是谁关你什么事,林暮色没留你过夜啊?” 顾辞远平日里的谦让和冷静也一下子消失殆尽了,可能是我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还是当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面前被羞辱了,他也冷笑一声:“宋初微,你被疯狗咬了是吧?不是你叫我送她回去的吗,你发什么神经!” “是啊,我叫你送她回去的,我没叫你……留在她家做客吧!还关机,怕我打扰你们是吧!” 面对他的盛怒,我也是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本来我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我没叫你把自己送到她床上去吧”,但残存的那一点点理智还是在关键时候让我悬崖勒马了。 顾辞远气得脸都扭曲了,我们认识以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用一种几乎能杀死人的眼神盯着我,过了片刻,他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语不发的掉头跑了。 气得浑身发抖的我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如果不是袁祖域咳了一声,我都不知道我要在公寓门口站多久,他临走之前远远的冲我说了一句“保修记得带发票”才把我拉回到现实。 那天晚上筠凉看出我有什么不对劲,可是我却故意躲避她关心的眼神,借口“太累了”早早洗漱完之后就爬上了床铺。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唯一方式发泄方式:先用被子蒙住头,再无声的哭。 [2]这些年来,离我最近的是你,离我最远的也是你。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无论筠凉和杜寻怎么想尽办法做和事老,我跟顾辞远的表现都如出一辙,约我吃饭我就躲,约他吃饭他就推,两个人闹得筠凉都来火了:“妈的,我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还要我反过来哄你们是吧!” 看到筠凉真的生气了,我和顾辞远才灰溜溜的凑到一块儿吃了餐饭,可是这餐饭吃得极不愉快,我点的菜他筷子都不伸一下。 原本就满心委屈的我气得差点拂袖而去,杜寻死活拉住我,又朝顾辞远不住的使眼色,他才勉强夹了一根芦笋放进我的碗里。 终于被我找到报复的机会了,我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夹起那根芦笋就丢到地上。 这次真的玩大了,下一秒钟,顾辞远铁青着脸站起来对筠凉和杜寻说了一句“我吃不下”,扔掉筷子就走了,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我都一直没有抬头,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那根无辜的芦笋,心里暴涨的酸涩像潮汐一样将我淹没。 筠凉也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初微,辞远已经跟我们说过了,那天晚上他手机是没电了,送完林暮色之后找不到你,回宿舍充了电之后打你手机又是无法接通,活生生在公寓门口等了你一个多小时,我跟他说了你不小心摔坏了手机……本来一人退一步,吃了这餐饭,也就过去了,你看你这又是何必。” “是啊,我活该。”我强忍着哭腔说。 再不起身只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了,我真丢不起这个人,连忙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跑,出去的时候,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我真的怕我再一开口就会决堤。 可能我真的太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当我以为只有筠凉一个人知道我不开心的时候,作为班长的梁铮也来给同学送温暖了。 上课的时候我漫不经心的在书上画着蜡笔小新的屁股,冷不防一把低沉的男生凑到我耳边:“宋初微,你是不是失恋了?” 被他吓了一跳的我发出了小声的惊呼,讲台上的老师用很不满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把这个眼神转赠给了这个缩头缩脑的班长:“关你什么事啊!你才失恋了!” 他很骄傲的看了我一眼:“我才没失恋,我跟唐元元好得狠,倒是你啊,你去照照镜子吧,乌云盖顶!” 要不是在上课,我真想直截了当的喊他滚,可是想起我上次翘了三天课他没上报班导这个人情……我又只好忍气吞声,不跟他计较。 见我不说话,他倒是以为我默认了,居然苦口婆心跟我谈起了关于他对感情的见解:“世上本来就没有完全合拍的两个人,没有谁是为了谁而生的,总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当然,我和元元属于例外,我们从来没吵过,她不开心的时候我让着她一点,我不开心的时候她就给我时间冷静一下,所以我们一直相处得很OK……” 看着梁铮得意洋洋的现身说法,我心里那种叫做悲哀的情绪更加浓烈了,我想跟他比一下,其实我真的还算好了,顾辞远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这次我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了……而梁铮……他肯定是不知道在他不开心,在唐元元体贴入微的让他“一个人冷静”的那段时间里,有另外一个人替他担负起照顾女朋友的重任。 是否人类的满足感都是通过跟比自己不幸的人的对比而获得的呢? 下课铃响的时候,梁铮还想继续开导我,被我果断的阻止了:“行了,我去找他道歉。” 说到做到,因为手机坏了不能用,所以我午饭都没去吃就一直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等着顾辞远,远远看着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紧张得整个人都发抖了。 其实才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可是再见面,两个人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用我说什么,站在这里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咬着嘴唇在心里骂自己“你哑了啊,快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 我一怔,这声音并不是我的啊,抬起头看见站在我面前的他眼圈都有一点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又好想哭啊。 “初微,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好了,既然他说了,那我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伸手把他拉过来,把脸埋进他厚厚的外套里,他像摸着他家那只金毛一样轻轻摸着我的头。 我一边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一边想,其实辞远真的很好啊,我要为他文火煮红豆,并肩看细水长流。 如果他在这一刻跟我求婚,我绝对嫁给他。 纵然时光难测,但在那一瞬间,我无比笃定。 为了尽快回复跟外界的联络,我翘了下午的课带着发票去修手机,老师点完名之后我正要从后门溜走,一不小心又惊动了梁铮,但这次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真的很感动,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我如果再不走,说不定我的良心就会驱使我去告诉他:唐元元背着你偷情! 坐在梁铮旁边的唐元元也顺势看了我一眼,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她便急忙匆匆转过脸去。 她认定了我会选择明哲保身,认定了我不会把那天的所见所闻告诉梁铮!坐在公车上的我愤恨的想:这个世界上,人一旦不要脸,随便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要厉害! 见我一个人带着发票来修手机,袁祖域假装很热情的用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凑过来很鸡婆的问:“你们还没和好啊?” 想起那天我狼狈的样子全被他看进眼里我就好想一头撞死,或者,让他一头撞死。 他看我没回答,便自作主张的认定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算啦,再找一个吧,我看你长得也不是很难看,应该不至于没人要的啦。” 我瞪着他,真的好想问问他们店长,这样的员工为什么还没被开除! 维修人员适时出现,拿着手机跟我说:“你这是人为损坏的吧,不在保修范围里啊,你非要修的话要加钱的,你看怎么办?” 我看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如果我有办法的话,我当然会挖条时光隧道回到那个晚上,抓住那个发神经的宋初微,两个耳光抽醒她:不要摔! 也许是我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袁祖域这个衣冠禽兽,不知道他跟那个同事在一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什么,那个男生用很复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的转头去找零件和工具去了。 看着袁祖域对我做了个“V”的手势,我这个市井小民顷刻之间便轻易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立场:其实这个小痞子……也不是很讨厌呢! 修好我的手机之后袁祖域伸了个懒腰:“好啦,正好我也下班了,一起走吧。” 我像小鸡啄米一样对着那个帮我修好手机的男生狂点头道谢,他一脸的戏谑:“没事没事,应该的啦……”,一边说还一边对袁祖域使眼色。 可是我转过去看袁祖域,他亦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他帮我的忙,这个人情我一定要还,反正修手机也没花钱,那就用这些钱请他吃顿饭吧。 当我提出这个建议时,他竟然连假客气都不装一下,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脸上写着四个字:受之无愧! 我心里一惊,完蛋了,早知道还不如出维修的费用呢! 没想到,袁祖域倒并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坐在麦记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人一个汉堡,他的饮料是加冰的中可,我的是热朱古力。 其实当他拉开麦记的玻璃门时,我心里就已经对他改观了,所以面对面坐下来仔细看看他,竟然觉得这家伙其实还蛮帅的! 我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有点心虚,要知道我可是有个很帅的男朋友的人啊!我怎么能觉得别的男生帅呢!要是顾辞远跑来跟我说他觉得哪个女生漂亮,我肯定立马掐死他! 所以说,我就是这么个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无耻之徒啊! 袁祖域啃汉堡的方法跟我们都不同,他先把中间那层肉吃掉,然后再啃两片面包,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真是无法理解他这种吃法。 他倒是挺不以为然的,吃完之后又开始八卦:“那天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一句话问我得我嘴里的朱古力差点没喷出来,这个人真的很八卦啊!他怎么不去做狗仔队啊,窥探明星的私生活难道不比窥探我这种平民的感情生活要有意思得多吗! 但是……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丑事。这么一想,我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始末全部对袁祖域和盘托出了。 他听完之后仰天大笑三声:“你男朋友怎么会跟你这么个脑残女在一起啊!” “喂,你怎么说话的啊你!”我非常不满的咬了一大口汉堡,咀嚼的力道让袁祖域不寒而栗。 “本来就是啊,你既然叫他送那个妞回去,就说明你相信他,既然不相信他,又何必故作姿态?口是心非那一套真的好玩儿吗?” 原本气焰嚣张的我被他两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连筠凉都没看破这一点,竟然被这个萍水相逢的袁祖域一语道破了。 是,我内心一直不肯承认的就是,那天晚上,我确实是用林暮色考验顾辞远。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在华丽的玻璃橱窗里看到一件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漂亮,精致,昂贵。 你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对面的街道默默看一眼就走,并且——从那以后,为了眼不见为净你会选择绕道而行。 就算真的有一天获得了那样东西,你的心情也不是单纯的满足和快乐,这快乐和满足里总是夹杂着诚惶诚恐和患得患失。 你总疑心某天会失去它,你总觉得握在手里的那根风筝线随时可能会断…… 就是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小胖子的爸爸是副食品公司的经理,经常会给他弄一些我们这些同龄人看起来高山仰止的零食吃。 也许是因为他得来全不费工夫,所以他对我们这些同学也很大方,经常从家里把那些好吃的带到学校来跟大家一起分享。 我很清楚记得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的费列罗,就来自于这个小胖子。 它是一颗由金灿灿的锡箔纸包起来的小圆球,不同于学校小卖部里那种廉价的巧克力,咬下去硬邦邦的,仅仅只有甜味。 可是这颗费列罗不一样,它在唇齿之间一层一层融化,醇香,丝滑,最里面是一颗脆生生的榛子……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做个科学家,而是……做那个小胖子! 我多想跟他交换人生啊,只因为他每天都可以吃到那么美味的费列罗。 但是说不清楚什么原因,下一次小胖子再跟大家分享的时候,我没有伸手去接。 长大之后我解释给自己听,说是源于一种穷人的自尊,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很纯粹的想着,今天吃了,不见得明天还有。 所以我宁可一直都不要有。 多年后坐在麦记里,我认真的对袁祖域说,选择绕开橱窗,也许不是不喜欢里面那样东西,而是,买不起。 我第一次如此坦白,顾辞远给我的爱,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我青春里不可承受的奢侈品。 袁祖域很直接的问我,既然这段感情让你觉得这么没有安全感,你又何必还继续跟他在一起? 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静静的笑了。 因为爱啊。 和顾辞远在一起以来,虽然也会有争执,也会有摩擦和矛盾,但感情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季节的嬗变,一天一天在加深。 虽然有时候我气得简直想杀了他,可是除了“有时候”之外的所有时间,我都只想好好爱他。 但这些话我是不好意思当着袁祖域说的,我甚至不好意思当着筠凉或者顾辞远本人说。沈言说得对,我这么要面子,迟早会吃亏的。 从麦记出来袁祖域送我去公车站坐车,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跟你同事怎么说的?为什么他愿意免费帮我修手机啊?” “噢……”他漫不经心的看着从眼前走过去的一个辣妹,寒冬腊月,她竟然只穿了一条黑丝袜! “问你呢!”我真是鄙视这种好色之徒。 他转过脸来,忽然绽开一个恶作剧的笑:“我跟他说,就当给我个面子,你是我的妞。” 再次见到林暮色,我的表情十分不自然。 我一遇到尴尬的状况就喜欢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大地,这么以来,顾辞远脸上的微妙和林暮色眼底的意味深长我也就全部都错过了。 林暮色此番前来开门见山:“听说你们最近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情,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一听这话,我立刻抬起头狐疑的看着她:“你听说?你听谁说?”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满脸的不屑一顾:“你的QQ签名上整天挂着顾辞远是王八蛋,我就是个瞎子也看出来了啊!”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出于惭愧和羞涩,我很心虚的拿背对着辞远,所以我又没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林暮色挽起我的手臂:“现在和好了吧,趁你们寒假之前我们再一起聚次餐吧,把筠凉也叫来。” 其实我并不想吃自助餐,但看他们一个个兴致都挺高昂的,我也不好说些扫兴的话。 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大快朵颐,林暮色最爱三文鱼刺身,杜寻帮筠凉剥清蒸大闸蟹的壳,极度热爱烤鱼顾辞远侧过脸来发现我除了把面前那份山楂蛋糕戳了个稀巴烂之外,毫无建树。 他忍不住小声问我:“初微,你怎么了?” 我茫然的看着他,啊,我怎么了?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呆。下一秒,我便看见他皱起眉,眼神里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烦。 这种发现令我在陡然之间,全身如坠冰窖。 好像某种美丽的果实,被一层一层掰开表皮,渐渐的,露出了丑陋的核。 林暮色眉飞色舞的问我们:“要是你以前的男女朋友结婚,你们会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吗?”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个问题应该是为了铺垫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另外三个人竟然认认真真的思考这个假设,筠凉斟酌了一下,笑着对杜寻说:“将来你要是跟别人结婚,希望我去吗?” 杜寻笑了笑:“还是别来了,我怕你背着液化气罐来。” 顾辞远也很配合的对我说:“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更不要嫁给我……”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句玩笑,但或许是我提前几十年进入了更年期,我不仅不觉得好笑,反而很生气:“你放心,死都不会嫁给你的!” 这话一出口,顾辞远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瞬间被冰封了,旁边三个人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一时之间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见气氛这么尴尬,我也很不好意思,稳定了情绪之后我根本不敢看辞远的表情,只能怯懦的低着头,小声的说一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走出两步,听见身后林暮色大声而爽朗的说:“收到请帖那天我打电话跟他说,花圈我早准备好了,我他妈根本不想参加你的婚礼,我只想参加你的葬礼……” 他们都在笑。 那笑声里没有我。 在洗手间里,我用冷水扑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凝视镜子中的自己。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宋初微,你快乐吗?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不知如何是好,从前清亮的瞳仁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雾所笼罩。 忽然之间,我头昏,目眩,幻听,弱视,口干舌燥,肺脏俱焚。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洗手间回归原位的,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直到筠凉狠狠的掐了我一下,我才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周围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像是隔了很远。 顾辞远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这是我深爱着的少年。 忽然之间我心里一声感叹,顾辞远,这些年来,离我最近的是你,离我最远的也是你。 是啊,我到底怎么了?我也很想问问他:为什么现在我只要看见你,就会莫名其妙就很想哭啊…… 坐在钱柜的包厢里,我努力想要表现得合群一点,所以在林暮色和筠凉抢着点歌的时候我也假装很想参与进去,可是假装出来的热情跟发自肺腑的热情到底还是不一样,到后来我自己都觉得太虚伪了,这才跑到辞远旁边一屁股坐下来。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手却伸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整个人顺势就被他拉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身上那种熟悉的香味让我之前所有的浮躁都得到了平息,我握住他的手,在很大声很大声的音乐里,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趴下来在我耳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别人的,你也要乖一点。 我安静的趴在他的膝盖上,什么话都没说。 杜寻趁筠凉跟林暮色抢麦的时候去超市买零食饮料,我本来想叫辞远跟着一起去,可是杜寻拍拍我的肩膀,笑了一下,示意我不必了。 杜寻跟辞远不一样,辞远的脸上一天到晚都挂着笑嘻嘻的表情,眉目之间总是一团阳光喜庆,而杜寻总是淡淡的,就算是笑起来也是极为含蓄的,我曾经背地里跟筠凉说,我觉得杜寻是那种就算要晕倒了也要先找一块干净的地方的人。 可是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笑太难得了,所以更让人觉得温暖。 看着他低着头关上包厢门的样子,我由衷的替筠凉感到高兴。 我想幸好幸好还有杜寻,要不然,可怜的筠凉怎么办呢。 筠凉的妈妈办好所有的手续出国之前来学校看过她,当时我推开宿舍门一下子就呆住了,筠凉脸上是一种淡然而疏离的神情,尽管她妈妈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我沉默的装作收拾桌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让她们母女无所顾忌的聊天,可是一路停下来,彼此话语里的生疏和客套,叫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心酸。 做妈妈的对宿舍的环境很不满意,这里也挑点毛病,那里也看不太顺眼,末了,她的语气里有真挚的担忧:“筠凉,要不去租个公寓住吧。” 筠凉微微一笑:“妈,其实我没你以为的那么矜贵,大家都能住,我有什么不可以。” 我的余光瞄到唐元元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那个眼神里包含着满满的轻蔑,但我想这轻蔑之中或多或少也有些嫉妒吧。 筠凉说完那句话之后,气氛有一点冷场,她妈妈踌躇了半天,转过来叫了我一声。 我连忙走过去,毕恭毕敬的等待她吩咐,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像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筠凉回家吃饭的时候那样,霎时,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但错觉毕竟是错觉,她深深的叹一口气:“初微,以后你和筠凉,要互相照顾对方,有机会的话来看阿姨。” 我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我想我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一天太远,太远了…… 筠凉没有去送机,但是那天下午我们都没有去上课。 坐在广场的木凳上,我们一人捧着一杯滚烫的柚子茶,她忽然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从十六岁开始,我看到姜汁撞奶就想吐。” 见我一脸的迷茫,她又笑了。 “初微,有时候站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我会觉得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每个人都靠得那么近,但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心事,那么嘈杂,那么多人在说话,可是没有人认真在听。” 我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坦白说,我真的无言以对。 她把头靠过来倚着我的肩膀,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疲惫:“初微,你说有些面具戴久了,会不会变成脸?” 我原本以为苏筠凉从此会变成一个消沉的人,然而,我错了。 只有那么一天,那一天过后,她走在人群里依然是睥睨众生的女王姿态,除了偶尔跟我在一起才会稍微松懈一点。 渐渐的,我才明白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面具戴久了,真的就取不下来了。 冗繁的思绪让我看上去显得心事重重,辞远把我拉起来:“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我看了一眼纵情高歌的林暮色和筠凉,想来自己这把嗓子也不好意思献丑,便同意了。 在大厅的沙发里坐着,一开始,我们谁都没说话,但我们同时响起了毕业联欢的那个晚上,辞远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的说:“初微你知道吗,我每天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晚上睡觉之前给你发一条短信说晚安,虽然你很少很少回我。” 其实我真的不习惯他说这样的话,他一说这样的话我就特别想哭,很丢脸!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其实目睹过筠凉的家变之后,我已经比过去懂事多了,现在的我很少很少去抱怨生活,只要每天能够看见他,不开心的时候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他,我也觉得很幸福了。 在那次跟袁祖域聊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这么奇怪的人:越是在乎,越是要表现得不在乎。 但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咳嗽,贫穷,还有爱。 越想掩埋,越欲盖弥彰。 我们的包厢在走廊的尽头,接近安全出口,进门之前,我隐隐约约听到黑暗的楼梯间有理解的争执,也算我无聊,竟然拉着辞远一起去听。 不知道是我还是辞远,不小心碰到了墙上的触摸延时的开关,灯一下亮了。 在刺眼的灯光下,我骇然的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杜寻,以及他旁边站着的满脸都是泪的一个女孩——她不是筠凉。 [3]选择我们所选择的,便将要承担我们所承担的。 我在半夜起来上厕所,月光照在筠凉的床上,我猛然发现发现床上没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我被自己脑袋里那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坏了,霎时之间,冷汗涔涔,顾不得唐元元,我“啪”的一声打开灯, 果不其然,她扯过被子蒙住头愤怒的喊:“宋初微,你怎么这么缺德啊,上个厕所你不会开台灯啊!” 我没心情跟她计较更没时间跟她解释,随手扯过一张毯子裹在身上就往外冲。 在爬上天台的那短短几分钟里,我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自言自语,口中一直念念有词,仔细听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叫着筠凉的名字。 筠凉,不要,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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