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昏的时候,满城的街灯亮
起来,带着
几分冷清,几分萧索。寒风瑟瑟,白色
粉末状的雪屑密密匝匝地洒向大地。街边不时急匆匆走来三五个行人,围巾
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神色焦灼地不知往何方前行。欢笑的人群、如潮的掌声远远地留在喧闹的城市中心。车向着城外疾驰,爱梅的
脸上还挂着喜悦的
微笑。
车窗外,路边树上缀满长长的冰凌。零星的几片
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车内开着
空调,暖意融融。那首老歌在缓缓回旋:“你那里
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 子君全神贯注地
开车,一语不发地
含着笑。三年未见,这个让爱梅敬重和钦佩的男人依旧保持那份温文尔雅,沉着稳健。他
身上那件藏青色的羊绒衣敞开来,露出里面暗红色条纹的
羊毛衫,
肚子微凸。男人到了四十多岁,就
有些发福。何况是像子君这种事业和
家庭都经营得风
生水起的男人。“时间过得真快,我们
认识还是三年前吧!”子君偏过头来问。“也是下雪的日子,天寒地冻,你到
桃树林小学来慰问走访我们......”车内的灯光
不大,爱梅那双黑亮的
大眼睛闪着动人的神采。车外,翩跹而来的雪花,羽毛般飘落在
玻璃上,细细碎碎地洒落一层。眼前的爱梅乌黑的长发盘得一丝不乱,光洁的
额头上垂下几缕黑发,直而挺的鼻梁
轻轻翕动,微翘的
嘴唇上淡淡地涂了唇彩。在子君眼里,爱梅仍是三年前那样,温婉中透出
职业女性的知性美。三年,改变的是时间,不改的是心中那份如雪般纯净的挂念。“吱呀
——吱呀”,车飞溅起一滩残雪,在城外一处人少行走的地方骤然停下。“.......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想不想听我说句贴心话,
要不要我为你留下一片雪花......”
歌曲在车里低低地婉转回旋。沉默。子君打破车里的静默,轻声问:“爱梅,
你过得还好吗?
这些年......”爱梅
慢慢转过脸来,眼角有泪花闪烁:“还好......”子君十分
动情地说:“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没忘记你们,没忘记桃树林小学,没忘记那场
雪灾!”“是啊,那段记忆
谁又能忘记......”爱梅的脸慢慢又转过去,
望着车外下得愈来愈
大的雪,眼里透过一丝
不易察觉的凄婉。“这些年,你们的生活一定很不易,王远现在身体状况怎样?”子君还是把
话题转到他最
关心的事情上来了。漫天的飞雪在
车灯的照耀下,像
棉絮般大团大团地飘呀飘,由远而近。远处的街灯孤独
站立着,昏
黄的灯影下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零星的几行脚印留在厚厚的
雪地上。“
他的身体还算
恢复得好,只是人还是那样子,什么都
不知道......”爱梅的这句话虽轻,但子君听来却
感到心里越发沉重。“我打过你们好多次
电话,你把
手机都换了,我都
找不到你们,市里竟没有一个老师知道你们俩的音讯!”子君叹了
口气。说着,子君走出车外,抬头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真的很美!雪花纷纷扬扬向他纷涌而来、
拥抱而来,有
一份感动在心中荡漾。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个精灵,每个精灵似乎都承载着一份回忆,在子君的眼前飘荡。看着雪花飞扬,子君内心总是感觉那么温暖。 二子君恍惚记得三年前那场
暴风雪席卷
这座小城。先是雪花如柳絮般洒落,严严实实地覆盖了
河流、山脉、
街道、房屋,接着就是寒风呼啸,没日没夜的冰冻不可抗拒地袭来。“一二场雪如梦如幻,三四场雪美轮美奂,五六场雪生活错乱。”百年难遇的冰灾,打乱了人们的生活秩序。
断电、断水,整个城市一片漆黑。子君带着
教育部门负责人及后盾
单位十万火急地赶赴全市各乡镇小学,这么大的雪,不知老师和
学生们过得怎样,有没有受灾?教室和住房有没有
倒塌?作为
主管文教科委的副市长,有
责任和义务考虑这些。
他是教师出身,深知
灾难面前,那些未成
年的学生,尤其是乡村的孩子,常年
父母在外打工,
家里留守的就是老弱病残,
很多时候简直就是束手无策。他们是无巢的鸟儿,才是最要保护的。情况比子君预料的要严重得多。连续十多天的冰冻,乡村的
路面已
结冰。冰冻的前
几天,很多
学校先是
减少了
上课时间,到
后来雪越下越猛,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开始停电。教室里不断有寒风
穿过破碎的玻璃钻进来,孩子们
上学难以坚持。
一些破旧的校舍在冰雪寒风中摇摇欲坠,随时有倒塌的
危险。最后一站是到最偏远的一个叫桃树林的小学。车
无法开进去,子君
一行踏着皑皑白雪,跌跌撞撞
走了一个多
小时才到。老远就看见那个破旧的校园门口的一树寒梅,开着红彤彤的花,小
小的花瓣,在大雪的重重包围中悄然绽放。“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开得热烈、红得耀眼的梅花,点缀了洁白无暇的雪景,白雪更映照了鲜艳馨香的梅花。从校门里走出来一男一女。那男老师清清瘦瘦的个子,戴着
眼镜,
说话文质彬彬。女老师是
外地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身材很苗条,留着一头长长的秀发。学区主任介绍说
这是学校里的王远
校长和文爱梅老师,他们是一对夫妻,在这所学校教了十多年书了。从一
年级到六年级,六个班,只有王校长夫妻
两个人。原来这所学校曾分配过一些青年老师,但都因地处偏远山区,环境恶劣,那些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耐不住山里的寂寞和
农村教师的清贫,纷纷
外出打工或另谋生路去了,留下这对夫妻在学校里已坚守了十二年。王远简单地介绍了学校里的情况,
指着六间教室说:“黎市长,您看这教室都建了40多年了,修修补补,破旧
得很!”子君抬头一看,大雪覆盖下的校园空空荡荡,几间破旧的教室伫立在寒风中,孤孤单单,
斑驳的墙壁
早已看不出白
石灰粉刷的
痕迹。他的心里有什么揪着似的疼,这么寒酸的教室,这么简陋的
条件,自己分管教育多年,更
多的时候注重的是重点
中学的升学率、基础设施的条件
改善、教研
成果的推广,每天
忙忙碌碌,却很少深入最偏远的农村学校了解情况。这样的教学楼是危房啊,早改修缮了。在他的案头摆着厚厚的一大叠经费
报告,不知哪一个是这所农村小学的,自己何尝好好
看过,认真思考过?想起这些,愧疚和自责在他的心头一齐向他涌来。 子君一路走,一路看,到了两间简陋的
房子前。王远笑笑说:“我们学校里
平时也没来过
领导,市长难得来我们这一次,就进我家坐坐!”在一旁站了许久的爱梅,轻言细语笑道:“是啊,我给学生刚泡好姜茶,这么冷的天,您也喝一杯暖暖身子!”子君走进
屋子,见里面有六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看书、做作业。他诧异地问:“你们不是说孩子们都回家了吗,怎么
还有这么多呢?”“他们都是
留守儿童,父母都
出去打工了,平时是
自己做饭、洗
衣服、上学。这些天,孩子们冷得受不了,我担心他们在家里没人照看,就把他们都接来了!”爱梅
落落大方地
解释。屋子里的孩子
看到来了这么多陌生人,
显得有些怯意和惊慌。
窗户边一个小女孩在全神贯注
写字,子君
忍不住走到她身边问:“你的字写得这么好,你读
几年级?”小女孩抬起头来,腼腆地笑:“我读二年级!”学区主任赶紧介绍:“那还用说啊,这是王校长和爱梅的女儿,名叫小
叶子!”子君
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女孩的眼睛似曾相识呢,和她母亲这么像,一样的纯净、自然。他摸摸小女孩的头,赞叹道:“好乖巧!”子君随王校长来到另一间房,却被挂满墙壁上的各种山水画震惊了!其
风格之清新,构图之素雅,用笔之老练,意蕴之醇厚,画的落款是爱梅!他不敢相信眼前这栩栩如生的画
竟然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他
再次重新打量了这对夫妻,这对像山野里的翠竹一样淳朴的夫妻。学区主任笑着对他说:“黎市长,您别感到奇怪,爱梅是
四岁就和父亲学画,她父亲可是
全国有名的大画家!这样秀外慧中的才女能嫁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真是有王校长这样的好老师!”学区主任见子君有些疑惑的眼神,便如数家珍般告诉子君,爱梅
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幅“
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字,因此与字作者王远结缘。
大学毕业后,她不顾家庭反对,从杭州来乡下,和王远共结百年之好。婚后,夫妻俩琴瑟鸣和,执教十多年,把一大批农村孩子送往山外,接受文明的熏陶。那次下乡调研,子君印象
最深的就是这对坚守农村教坛的伉俪。尽管时间过去了三年多,子君对
第一次与爱梅他们两夫妇的相识依旧历历在目,那风雪中挥手道别的穿藏青色衣服的王远和围杏黄色围巾的爱梅
成了他永恒的记忆。那场大雪下得很猛烈,紧接的冰冻更是阴沉寒冷,冻得刺入骨髓。子君的心随着这场雪灾,
变得颇不
宁静。市里连续召
开了好
几次紧急会议,都是
组织和部署全市干部群众抗击冰灾的。市里的头头脑脑们,纷纷深入最前沿走访群众,全力抗击冰灾。红海市
启动抗击冰灾紧急预案,从上到下
处于警备状态,
神经绷得紧紧的,谁也不知这场冰雪何时结束,何时可
见到灿烂阳光。那天
上午,子君刚参加完市里召开的赈灾募捐大会,迎面碰上一脸神情严峻的教育局长和那个最偏远山区的学区主任。“黎市长,今早凌晨四点,桃树林小学发生教室坍塌
事件.......”学区主任拖着哭腔向子君报告。子君的心“咯噔”一下,就往下沉:“老师和学生怎样,怎样?”“学生没事,王校长被冰雪砸伤,送到
医院,正在
抢救......”原来,昨晚暴风雪再次袭击了红海这座小城。桃树林小学未能幸免,留守孩子住的那几间房子全部被冰雪压垮。为保护孩子,王远和爱梅在转移学生离开时,旧教室上坍塌的房梁打在了王远的身上......听到报告,子君即刻紧随教育局长、学区主任急匆匆赶往人民医院。抢救室门外
站着一大群人,大都是家长和学生,也有邻里乡亲。老远,他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伫立在人群中,那身影一看就是爱梅。“文老师,你别急,王校长这样的好老师不
会有事的!”子君走过去,紧紧握
住了爱梅的手。他看
到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焦灼,眼角有明显的泪痕。爱梅点点头,
声音有些颤抖:“谢谢,谢谢关心.....”忽然,小叶子从一个学生家长的怀里挣脱出来,走到爱梅跟前,大声哭泣:“妈妈,我
害怕,
爸爸会死吗?”“好孩子,不要哭,爸爸一定不会的!”爱梅抱紧小叶子,用脸贴着女儿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子君的眼睛微热了,这是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在灾难面前,爱梅一家承受的生离
死别是那么的沉重!他的心隐隐作疼,那次慰问过后,他曾经叮嘱
教育部门随时关注桃树林小学的灾情,也曾经和财政部门商议迅速组织资金
维修校舍......可是红海市是个贫困县级市,面临突发的灾情,人财物各方
面的救援都难于在短时间组织。这一切,都没来得及
安排妥当,灾难就发
生了!可我该想到这些啊,如果这一场雪不分散我
太多精力,如果我再去一次桃树林小学
查看灾情,如果我抓紧时间迅速组织落实,但没如果......子君懊恼地在
走廊上走来走去,一种深深的自责萦绕在心头。五个小时的
紧张抢救,当
医生推着脱离危险的王远走出手术室时,爱梅
抱着小叶子直奔过去,母女俩发
出了悲喜交加的呼叫。王远躺在
推车上,
纱布紧紧缠绕着他的
头部,脸色惨白,眼睛青肿得像个
桃子,几乎看
不见那双曾经明亮有神的眼睛,十分骇人。推
车上放着王远常穿的藏蓝色衣服上
沾满了
灰尘和斑斑血迹。站在走廊上揪心等待的家长和学生都围在王远身边久久不愿
散开。子君长吁了口气,思绪如潮的他才从沉重的负疚感中回过神来,生命如此沉重,又如此珍贵,总算从
死亡的边缘抢回了这条年轻的生命啊,心里顿时像放
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走廊的玻璃窗外,是一个银色的世界。寒气依旧逼人,但雪花似乎小了些,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密集、猛烈。雪像要停了,快开天了吧,子君
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王远的命是
保住了,但失去了站在讲台上上课的
机会。他的双腿被截肢了,且永远丧失了记忆。三这些年,子君常常在想,如果不是那年,
那一场雪,爱梅他们两口子该生活得有多和美!春日,在盛开的
油菜花里写生画画。
晚秋,去山上打
板栗、采野果,
送给城里的文朋诗友。盛夏,
带孩子们嬉戏于山野田间。冬夜,温一壶
米酒,和邻里乡亲拉家常。
种菜、教书、画画、写字,远离城市的乡村生活,鸡犬相伴,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生活也不过如此吧。子君还在自责当时的走访中,没有坚持让王远和爱梅离开桃树林小学,而是被他们两口子坚守教学的
执着精神所感动。那次雪灾教室坍塌,王远虽死里
逃生,却给爱梅和家庭带来了飞来横祸。病床上的王远虚弱得像一根稻草,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可能。整整
一个月,他才从床上坐起来。但已经
看不到那个谈吐超然、卓尔不群的王远。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一副空壳,眼神总是游移,木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那棵干枯的桃树。年前,子君在市里各种繁忙公务中仍
不忘抽出时间去医院探望,这对夫妻仿佛和他有着
某种丝丝缕缕的牵连,让他
放不下心来。爱梅比以前清瘦了许多,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陷进去,每次去探问王远,她总在医院里忙进忙出。离春节只有
两天了。这天,子君和市里的老同志吃过团年饭后,从家里拿了些
吃的和用的,想往人民医院赶。出门前,
妻子从
衣柜里拿出了
一件崭新的
羽绒服,鲜亮的大红色,像一团火,让子君的眼前一亮。妻子特意给爱梅买的,
她说服侍病人,
晚上要
起床,天气太冷,爱梅穿着会暖和些。
虽然,子君觉得爱梅那样有才情、有气质的女子,不一定喜欢这种大红大绿。但妻子那份心意,却让他感到家有贤妻,如有一宝的温馨。子君喜滋滋地拿了羽绒服,来到医院。刚走进病房就看见爱梅
拿着一大叠东西出来。爱梅见他,脸色有些不自然:“黎市长,您怎么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去啊?”子君从爱梅手里拿过那一叠东西,竟是结
账单!“我想帮王远办
出院手续......”爱梅嘴角嗫嚅着。“怎么就出院啊,是不是钱
不够,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啊?”子君心底很狐疑。“市里和教育局的领导很关心,但现在王远的状况很差,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好,小叶子没人管,回一个熟悉的环境中去,对他们会好些......”爱梅从子君手里接过那叠结账单,苦笑着说。那天
下午,子君和爱梅
聊了许久。期间,爱梅端着一盆
热水进来,弓着身子,为王远轻轻
洗脸,一遍遍擦拭手脚。而躺在病床上的王远毫无知觉,
任由爱梅搬上搬下。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尽管爱人
就在身边,也浑然不觉。而爱梅就那么看着王远,一如当时子君在桃树林小学看到那种眼神,深情款款中充满了柔情蜜意。爱梅再一次让他感到震撼,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内心深处藏着怎样深沉如海的感情。十多年前,她离开繁华的大城市,来到偏远山区和爱人开始艰苦的生活,需要
多大的勇气,这是一个何等决然的女子!走出病房时,子君感到心里很暖,他觉得和爱梅的交谈更像是朋友、知己,爱梅的不亢不卑和落落大方,很舒心。当他把妻子送爱梅的红羽绒服给她,爱梅坦然地接过的羽绒服,丝毫不做作地说:“你这是雪中送炭,我真需要这样一件
棉衣过冬呢!”简单
一句话,没有扭扭捏捏,也没过多的客套。
第二天,教育局长
打电话报告子君,爱梅离开医院回了桃树林小学。年初的工作多如牛毛,子君忙得连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正想着下午派个人送爱梅和王远回去,没想到爱梅却悄悄带着王远回家了。他为自己的疏忽隐隐不安,叮嘱教育局派人赶紧把桃树林小学的旧房子再维修一次,不能有任何闪失发生。子君走上仕途前,是一个普通的语文教师,
通过公开招考,
进了机关,良好的综合
素质加上个人的不断奋斗,他一步一个台阶,成为一个运筹帷幄、
驾驭全局能力极强的领导干部。但他骨子里,仍保留着性情中人的率性和坦诚。爱梅的这次家庭变故,像一颗石子,拨动了他那根善感的心弦。他很想帮帮爱梅,帮帮这个柔弱的异乡女子,把她调到城里哪所
中小学任教,于公于私都该这样。爱梅轻松一些,也方便王远在市里做康复
检查。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家庭已连在了一起。四那场大雪虽然停了,但
空气里仍弥漫着融雪后的清冷。春节过后,子君迫不及待地赶到桃树林小学看望爱梅和王远。走进校园,在一个不起眼的
角落里,忽然,子君惊异地发现,数朵摇曳着的梅花在这冰天雪地里,透着严寒,迎风傲雪,泰然绽放,清冽而醇厚。梅花的阵阵清香飘荡弥漫了校园清寒的早晨。小叶子看见子君,老远就跑
过来叫:“黎伯伯,黎伯伯,
新年好!”子君刮刮
她的鼻子说:“小叶子,几个星期不见,你想黎伯伯吗?”“想啊,我妈妈也想您呢,常常说黎伯伯真是个大好人......”小叶子拉着子君的手叽叽喳喳地好亲热。爱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画笔,应声答道:“小叶子,你乱说什么呀,
嘴巴就是管不住自己!”“文老师,我来
看看你们,前段时间忙,没得空闲,来晚了。”子君说着,就往屋里走。屋子里静静悄悄,王远躺
在床上,没有起来,脸朝
着床的里侧。子君不想打扰他
休息,便走到外间屋子和爱梅说话。他这才注意妻子送爱梅的那件红色羽绒服,穿在爱梅身上艳而不俗,
本来子君是不太喜欢红色的,觉得太张扬、太耀眼,但骤然间,他看到这红色感到眼前一亮,非
常温暖。红色很好地衬托了爱梅白皙的
皮肤,愈发光彩照人。他上次见到爱梅时那悲切
苍白的脸上,如今看到一丝红晕。爱梅已经在适应生活了。子君想。果不其然,爱梅将他请进另外一间房子,里面全是书画。很多是王远和爱梅早期的作品。王远的书法大气磅礴、流畅自如,极具
观赏价值。但吸引子君的是墙角
摆放的七幅作品,全是梅花图。《腊梅迎春》、《梅雪争春》、《
踏雪寻梅》、《梅韵》、《雪梅》、《咏梅》、《梅竹图》,一幅幅栩栩如生,将雪的高洁、梅的清雅,勾画得淋漓尽致。子君看呆了,忍不住赞叹:“你画的梅花,是我看到的最美的梅花图,你是真正喜欢梅花之人啊!”爱梅淡淡地笑道:“很长一段时间没画画了,笔都生疏了,让你见笑了!”“爱梅,你的梅花是
用心、用情画出来的,一般人没有你
全身心地投入,且很难达到这种境界啊!”子君接过小叶子泡过来的茶,边品边和爱梅
聊天。“我小时候家里种了几株梅花,爸爸很喜欢梅花,经常
叫我在他旁边看他作画,但从不让我画梅花。那时我还
不懂其中的原因,现在才知道,画梅花要在雪天,白雪皑皑中的梅花才是最具神韵的。”子君指着那幅《梅竹图》说:“最重要的是你经历了生活的坎坷和历练,就有了梅花的不服输、不折腰,
你真正读懂了梅花!”爱梅走到未画完的一幅画前对子君说:“这几天王远
情绪不
稳定,我也没空把这幅画画完,今天他睡得很香,我就画一下!”子君感到爱梅要
照顾一个病人,照顾小叶子,又要坚持画画,实在不容易!那天,他和爱梅聊了一个上午,
中午留在爱梅家吃了饭,爱梅的厨艺很好,冬笋炒
腊肉吃得他满口余香。临走时,爱梅和小叶子送他到校门口。雪霁天晴,日影初现。子君感到爱梅像雪后初晴的阳光,虽柔弱淡薄,若静静地感受,也能
体会到柔柔的温馨。在这冰天雪地的清冷中,轻轻透出,丝丝缕缕,
温和而纯正的气息。想起这些,子君早已寒透的双脚,热血奔流,暖意由心底渐渐升腾、弥漫,似乎要把足下的寒雪
融化。从桃树林小学回城后,子君愈发忙得像陀螺,工作不停地连轴转。正月十五刚过,就是年初的各种
大小会议,全市各地中小学开学后的各类检查督查,市里的首届农民
运动会、
旅游文化艺术节,等等,一项接一项。他是个工作责任心极强且对自己
要求级高的人,任何细节都不能出现纰漏。每当夜幕降临时,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总
忘不了给爱梅打个电话问问王远的病情,问问她们的生活情况。听到小叶子的清脆笑声,他觉得心里很踏实。隔三岔五,子君也会抽出时间去桃树林小学看看爱梅一家。王远的身体还是老样子,
体质是康复了,但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植物人,连眼前与他相濡以沫的爱梅也没觉察。他活在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里。再漫长的严冬也会过去,春风过处,
万物复苏。子君住的机关大院里树木都爆出了鹅黄的
新芽,绿树掩映下的那一树树桃花开满枝头,灿灿然,粉妆玉砌,
异常美丽妖娆。子君的身体里涌动着一股
激情,三十八岁的他正值壮年,春风得意,前途无量。他感到生命是那么积极而有意义,
春天赋予了崭新的活力。这天晚上,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子君开完会到家。妻子正
坐在沙发上抽泣,眼睛通红。子君很诧异,忙问:“你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妻子半天不语,靠在沙发垫子上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妻子和子君是
高中同学,彼此性情都很了解,一定是有事
才会如此伤心。子君急了,不停地追问:“有什么事情,我们说不清啊!”“你每天在外面忙,
到底忙什么,你倒是说说?”妻子冲口而出,脸上
泪水连连。“你知道啊,都是市里的事情,刚刚为文化节的筹备才开过会呢......”子君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平时
脾气温和的妻子为何像受了委屈似的兴师问罪。妻子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往子君眼前一丢:“你自己看吧!”子君拿起一看,上面写着“某市长的风流史”几个
黑色的大字赫然入目。再往下一看,里面就他和王远、爱梅一家的
交往写成他看
上了某年轻貌
美女教师,趁其夫病危之际,将某女教师占为己有,并安排她进城在重点小学执教。最后一行是这女教师的名字用了三个空格,并引用了王安石的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一个男人即使他的事业再怎么成功,
他也是人,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也得食
人间烟火。子君看着这些传单,气得脸色铁青,大吼:“这是什么鬼话,纯属
谣言,无中生有!”“我还听说前几天你又去了桃树林小学,你干嘛非要去那?”妻子嘶哑着
喉咙哭道。“我帮一下爱梅一家
不行吗?”子君朗声道:“你怎么相信这样的流言蜚语!”“前几天我妈就悄悄告诉我说,很多人问她,你家女儿怎会这么老实,要是姓黎的
离婚就搞臭他。我还藏在心里,不敢问你呢,可是你看看这白纸黑字,贴得到处都是,还很隐晦地指名道姓!”“爱梅的羽绒衣不就是你买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子君,不是我不相信,而是你太不注意自己了,她的丈夫是个
植物人,你经常和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走得近,一个领导干部难免不得罪人,别人就会钻空子......”妻子的话虽轻,却落得很重。子君感到这
件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最近市里要换届,他当市长的呼声
很高,某些颇有心机的人便故意制造流言,让他难堪。这是无中生有?还是
权力纷争?像爱梅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生活突遭不测风云时,还要卷入
是非漩涡,自己是不是带给了她难堪的生活境遇?是委曲求全,是听之任之,还是清者自清。春寒料峭,夜风阵阵袭来,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心头不时掠过莫名的烦躁不安。那天夜里,子君
彻底失眠了。反复思考了几天,子君诚恳地和妻子做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妻子贤淑温良、通情达理,婚后一直相夫教子,勤俭持家,
默默支持他的工作,无怨无悔。两人本是恩爱夫妻,话摊开来谈,心结很快就化解了。子君给爱梅打了几次电话,电话那头居然是忙音。他把这事和妻子一说,妻子也觉得很蹊跷,催着子君去看看,是不是王远身体出
问题了?或是爱梅听到了什么话,有情绪?还是小叶子
生病了?子君感激妻子的
信任和苦心,在流言闹得满城风雨时,妻子的理解和宽容无疑给了他精神上有力的
支撑。周末的下午,春雨绵绵。天色阴沉,灰蒙蒙的天际间压着厚重的云团。霏霏细雨敲
打着乡间的小路,
泥泞不堪。子君深一脚浅一脚冒雨来到桃树林小学。校园里静悄悄的,学生们没有上学。子君直接走进了爱梅家,见爱梅正在给王远喂饭。王远吃得很香,嘴角还沾着饭粒。爱梅不时用
纸巾给他擦,轻轻吹着
勺子中的汤送到王远嘴里:“你慢一点吃呀,汤有点烫,小心......”爱梅眼神里的深情,子君看到眼睛
发酸。这对恩爱夫妻,在灾难来临时
表现的
从容镇定、舍生忘死,让他感到
人性的闪光。而爱梅对丈夫的
不离不弃,患难与共,更让子君深深动容。子君在爱梅
身后站了好久,爱梅竟一点没发觉。直到她喂完王远的饭,回过头来才发现子君:“你来多
久了,我怎么没听到声音呢?”“有一会儿了,不想打扰你们,也就没说话。小叶子呢,还好吧?”子君笑着看看另外一间房子里,小叶子正在做作业。“下这么大雨,你的衣服都淋湿了,难得有一个周末,你
应该在家陪嫂子和孩子!”爱梅递过来一块干
毛巾给子君。“就是你嫂子让我来看看你们,你的电话老打不通,我们心里急啊,不知有什么事?”子君边擦
头发边问爱梅。爱梅看看子君,嘴角那一丝
笑容有些不自然。两人正缄默着,小叶子蹦蹦跳跳出来了,一见子君,就扑进子君怀里:“黎伯伯,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我们呢?”“小叶子,快下来,没大没小!”爱梅轻声叱喝着女儿。小叶子在子君怀里撒着娇笑道:“黎伯伯,我上个星期发
高烧,好难受,我
好想你......”爱梅急忙打断小叶子的话:“黎伯伯是市长,工作忙,你这孩子别乱说话!”“小叶子病了,你是该告诉我,她是个孩子,需要疼爱!”子君摸着小叶子的头深情地说。“就是嘛,妈妈不让我打电话,还把手机都换了......”小叶子粘在子君的怀里告状。子君抬头看看爱梅,从爱梅躲闪的眼神中,他知道流言已经像春天的
流感,传染了爱梅。爱梅的电话原来是故意
设置了忙音,她是有意回避他。一般
来说,爱艺术的女子大都心高气傲,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柔弱中有坚韧。这一点,子君从爱梅的画中已经读出她的个性和风骨。“爱梅,我真的希望能给你一点
帮助,像兄长,像朋友那样的帮助,不带私心杂念,不带任何世俗偏见的,你会接受吗?”子君放下小叶子,走到爱梅面前说。爱梅走到床前,拉过王远的手,对子君说:“我们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也许王远这一生就是这样子。但我想我们是问心无愧的,经历了那一场雪灾,我明白了人心可以像雪一样洁净,
也可以像雪一样高远!”“是啊,灾难面前是最能照见人的思想和灵魂的。爱梅,你和王远都是
值得我们敬重的人。我想,你目前的这状况,调到城区学校教书比较适合,一来王远
复查身体方便些,二来孩子
学习条件好一点,你自己也轻松些!”子君很动情地走过来对爱梅说。爱梅的眼里有泪花闪烁,半响才说:“
谢谢你的好意,子君,让我考虑考虑......”这是子君第一次听爱梅叫他的名字,他感到爱梅把他当做生命中的
亲人和朋友,他的坦诚在
一点点地融化爱梅心中的坚冰。湿漉漉的校园里,青草和
泥土的气息慢慢蔓延开来。春天真的来了。回城时,小雨还在飘飘洒洒,子君却觉得天
好像亮堂了些,没有他先前来时那么阴沉,他还赶着回去开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五爱梅站在校门口那梅花树前,目送着子君的离去。连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爱梅的心绪如波涛翻滚,纠结得很厉害。王远与她情趣相投,十多年相濡以沫,点点
滴滴都是情。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她宁静的生活,也击
碎了她幸福的梦想,她感到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严冬来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像一片雪花那般卑微、弱小,是子君给她这个异乡女子以亲人般的关怀和温暖,如和风细雨拂过她的心田。她和王远都是淡泊名利之人,骨子里有艺术家的高傲,不喜欢和政界人士交往。
命运却将子君推到了他们一家人面前。子君的博学多才、对工作的勇于担当及对百姓的悲悯情怀,都让她钦佩、赞叹。如果不是那天小叶子和同学从镇上赶场带
回来“某市长的风流史”的传单,爱梅还没想到小小的红海市竟有如此的
复杂!是谁在幕后中伤她和子君,又是谁在制造流言蜚语?她的心在
流血,泪水夺眶而出。“妈妈,这上面说的是黎伯伯吗?”小叶子望着满脸泪水的爱梅天真地问。从小叶子无邪的眼神中,爱梅感到他们一家正在卷入一场是非漩涡。望望这屋子里她生命中两个最亲的人,一头是年幼的女儿,一头是病榻上的丈夫,她背负的其实是两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她需要的是理解和
安慰!但她怎能因为自己的家庭
不幸给子君的事业和家庭带来无端的困扰和负担,甚至
影响他的个人前途?一个农家子弟走上今天的副市长
位置,确实不易,靠的是勤勉的工作作风和敬业奉献的实干精神,红海市需要这样的好公仆!红海人民需要这样的好市长!想到这些,爱梅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离开红海,离开桃树林小学。她蹲下身去,对小叶子说:“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要管,长大了就明白了,好人有时也会受委屈的!”小叶子似懂非懂
地点点头,她虽不知道妈妈的心事,却明白只
要和爸爸妈妈
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就有快乐和幸福。离开桃树林小学,妈妈一定
是要带爸爸去很远的地方治病,让爸爸重新站起来。爱梅一一整理着家里的物件,那些字和画倾注了她和王远无数
心血,也凝聚了夫妻两的才华和智慧。看到这些,她就想起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夫妻同甘共苦的一桩桩往事像放电影般一幕幕
回放。不觉泪水模
糊了她的双眼,桃树林小学十多年的执教坚守,她已融入了这方土地,红海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割舍的
一部分。尽管它贫穷,尽管它不是自己的故乡。一切事毕,爱梅用热毛巾给王远擦了把脸,这张脸
几个月前还是那么神采飞扬、意气奋发,转眼间就是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爱梅怜惜地望着丈夫那双无神的眼睛,伏在他耳际说:“王远,那一年我到桃树林小学来找你,这里真美啊,你就站在那梅花树下等我,那天下好大雪,梅花开得好艳。我就想今生你就是我要找的
那个人,就是我要嫁的那个人。时间真快,十多年一晃就过了,现在我们要离开桃树林小学了,真是舍不得。这一去,就不知何时回呢......”而回城后的子君更没有想到,那一次去桃树林小学竟然就和爱梅一家
分别三年之久。离开桃树林小学后不久的一天,子君刚吃过
晚饭,正想着到市里的文化旅游艺术节场地去看看,各项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他放心不下,不能有什么闪失。刚下楼,就碰到学区主任急急忙忙往
前走,一见他,便说:“黎市长,我正找您有事呢!”子君握着学区主任的手,寒暄了几句,转入话题:“什么事情,这么
要紧?”“这是爱梅托我带给您的,她
全家已经离开桃树林小学了,我正急着找老师呢,要找像她那样优秀的老师不太容易......”学区主任递过来一个大纸袋,鼓鼓囊囊不知放的啥。子君心头一惊,那天爱梅没说要走啊,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他反复问学区主任,
是否留下什么话。但学区主任只说爱梅要他将东西交给黎市长,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王远和小叶子都被带走了,不知去了何方。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子君一下子呆住了。送走学区主任后,他急切地
打开了纸袋,里面有两件东西,一件是王远的一幅书法作品,写着高骈的
《对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王远的字洒脱自如,显然是雪灾前不久的作品。另一件是爱梅的画作《踏雪寻梅》,这幅画是他去爱梅家见到的没画完的作品,画上的主人公就是自己,站在一株傲雪绽放的
红梅面前凝思。这不是第一次去桃树林小学的情境吗?爱梅何时将当时的场景入画啊!子君震惊于爱梅这一走的良苦用心,为了他的流言不攻自破,为了他多年的奋斗不
至于毁于一旦,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红海市,远走他乡。子君知道爱梅一家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重逢。
每到下雪的时节,子君就会想起爱梅,他常常独自来到郊外,置身于茫茫雪野,把自己还原成苍茫天地间的一个小
黑点,静静地
停在这里。如果把这片雪原看作一个世界,那每一个人就是上苍撒下的无数雪花,如落雪一样被命运的风送到这个世界,回首来路,却无迹可巡。那么,与自己
相知而心意相通的另一片雪花在哪里? 六子君与爱梅的再次重逢过了三年,又是银装素裹的
冬季。三年多的时间,他已经
顺利地当选为红海市的市长。正值壮年,年富力强,以他良好的口碑赢
得了群众的敬重。这几天,文化局长向他
汇报,在全国享有声誉的画家石上苍松,将来红海市
举办个人
画展,画展期间所有作品拍卖所得款项,将
捐献给这次雪灾受灾的群众。这是一件造福于民的
爱心工程,子君当即拍板支持这次画展,并要求各方媒体大力支持和宣传画展。一时间全国知名画家画展成为了小城人热议的话题。画展如期举行。那天,雪下得很大。那像芦花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大地被雪花
装饰得像铺上白色的
地毯。
偶尔,子君的
视线被院子里一对鸣叫着的麻雀所吸引。它们蹲在
屋檐下窝的门口,时而引颈对天鸣啭,时而用尖尖的嘴,梳理着蓬乱的羽毛,飞翔着,追逐着,嬉闹着。它们清脆的聒噪声,给这静寂的早晨,增添了无限生机。雪是一种能够令人
产生多种情绪的东西……这一切使子君心情愉快又舒畅。 画展
仪式正式开始,子君在那鲜花簇拥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爱梅!子君几乎无法
抑制内心的激动,他感到自己致辞的声音都在颤抖。文化局长汇报时只说是一个全国知名大画家石上苍松
捐赠了几幅画,并组织了一批活跃在
国内的知名画家义卖捐画。而这位老画家年过八旬,不能亲自来红海市,委托他的学生牵线搭桥,促成了这次募捐画展。原来老画家石上苍松是爱梅的父亲,是真正的幕后大画家!他怎么就这么疏忽呢,没想到爱梅在红海市生活过十多年啊,这种割不断的情缘让她总有一天会回来!仪式结束后,子君从人群中走到爱梅面前,
兴奋地伸出他的大手:“爱梅,你好!真的是你!”爱梅走过来,脸上的微笑在嘴角翘起,那样淡定地朝着子君将手伸过来:“黎市长,
好久不见了!”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岁月的风霜隔了三载。在这一瞬间,时间就此停留。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彼此太多的话语要
倾诉。握手打过招呼后,在
国际大
酒店的红海情画廊里,子君随着人群观
看画展。当他看到爱梅的画前,立即被爱梅的作品震撼了。她以三年前那次雪灾为背景,创作了国画、水彩等一系列作品。《
光明卫士》、《千里亲情一线牵》、《雪夜》、《小院情深》、《寒梅傲雪》等作品再现了红海人民众志成城抗冰救灾的场景。那样的灾难空前绝后,作为
一位有良知的、
热爱生活的艺术家,爱梅用自己手中的画笔记录这次冰雪给红海人民带来的灾难,发掘灾难背后的美丽。冰雪于天地,危急显英雄,平凡育伟大,
患难见真情。三年前的那场雪灾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寒冷和灾难,还有关心和温暖。灾难渐渐远去,温暖人心的场面却永远留了下来。子君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
感人的场面。机关干部来了,电力工人来了,农民兄弟来了,路通了,电来了,红海人民展开了与冰雪灾难的战斗......这一切一切现在已成为了经历过这次雪灾的每个人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人们会慢慢淡忘当时的场景。
然而,爱梅却通过
绘画的形式将历史
凝固起来,用艺术形式记录了这次灾难和灾难背后温暖的故事,这些画将这次冰灾的情况都真实、客观地记录下来。子君
看完爱梅的画作后,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画展好评如潮,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爱梅的那幅国画《小院情深》被一个外地民营
企业家以
最高的
价格买走。整个画展为红海人民捐款3000多万。爱梅自己的画全部用于桃树林小学的重建,三年前那场雪灾,红海市灾情非常严重。桃树林小学虽然经过几次维修,但资金匮乏一直不能
根本上解决师资力量薄弱、当地学生求学难的问题。爱梅的这次捐赠是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重新为孩子们树起一面永不
褪色的旗帜,让他们拥有人生新的开始。爱梅沉静地望着欢笑的人群,悄悄走出了展厅。爱梅啊,在那次雪灾中你付出了怎样的
代价!这些年你们一家经历了怎样的磨砺!王远的病怎样了?子君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他迫切地
想要知道
答案,紧随着爱梅离开了画廊,他要和爱梅
单独谈谈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如今爱梅就在眼前,子君知道她离开桃树林小学后,原来是带着王远和小叶子回了老家杭州,在当地一所小学教书。爱梅的父亲见女儿、女婿如此窘迫境地,逐渐原谅了她当年为和王远结成百年之好而离家出走一事,把女儿一家接回去照顾。爱梅有了时间静心创作,并得到父亲的精心指点,画作日趋成熟厚重。夜空中的雪花越来越密,很白很白,白得那么纯洁,把大地变得也好纯洁、好美丽。雪不仅使万物变得纯洁,也使人们的
心灵变得像它一样美丽、纯洁。这时,一片雪花沾到窗户上,又立刻化了。但它短暂的生命却
湿润并清洁着空气,默默地奉献着它的一生。 子君从雪地里重新坐回车里,把手轻轻盖在爱梅的
手上说:“爱梅,那些无端的中伤,让你受委屈了。我从内心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为红海做的一切,你和王远都是好人啊......”“子君,你别这么说,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关于你的
新闻,看你在红海市为群众做的实事。虽然我这些年没有见过你,也不曾给你留下
联系方式,但我们从来没有忘记你!”爱梅侧过脸来,微笑着对子君摇摇头。说完,她从包里拿出有些
褶皱的一叠纸,那是当年诬陷她和子君的传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在时间面前不攻自破,渺如尘埃。爱梅默默地将那一叠纸撕得粉碎,猛地一扬手,碎纸片在朔风中打着卷,瞬间,就洒落在茫茫无际的雪原里。 良久的沉默。车内一片寂静。骤然,一阵手机
铃声响起:“黎市长吗,今晚有暴风雪.......”看着子君紧锁的眉头,爱梅知道又有紧急灾情发生,子君得赶紧回去。人一旦有了担当,就有了责任和使命,子君如此,爱梅亦如此。人生有相聚就会有分离。而她明天也得回杭州,回到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的忙碌。茫然四顾,比严冬的天气更冷的是孤独,它从四周逼过来,寒透子君的心髓。在这片冰冷的寂静里,一个暖暖的声音渐渐从心底升起:“......踏雪寻梅,已成我梦中的童话,花瓣纷飞,飘洒着我的长发,摘一朵留下我永远的牵挂,最寒冷的日子里伴我走天涯......”爱梅的背影越去越远,直到缩成黑点
消失在街道
尽头。子君被千万朵雪花包围和拥抱,他的眼睛迷迷蒙蒙,王远和爱梅好像站在他的面前。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年前桃树林小学的邂逅在他心底定格成一道永恒的雪景。今夜,一场暴风雪
即将再次席卷
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