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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记忆后的慰藉

发布时间:2022-04-20 11:40:02

分类:名人故事发布者:施茵

  在他們班的校友錄裏,我得知了他的現狀,在南京一家化工廠上班。相冊裏,他笑容滿面,身邊依着一個溫柔的、已有孕的妻。這是整場青春記憶過後,我唯一的慰藉。

  一

  15歲時的我,有個習慣,一旦心裏塞滿委屈,便跑到離街道不遠的那個廢棄廠房,坐在鏽迹斑斑的大機器上,将每個指頭包括腳趾的指甲剪個遍。廠房有小半個操場那麽大,裏面堆滿陳舊的機器,氧化後它們隻能被稱做廢鐵。廢鐵也有人要的,一斤八毛錢,在那個一碗刀削面一塊五的年代,觊觎的男孩子有不少。

  看守這裏的伯伯逮住過幾個,送到派出所,一說叫老師,人就癱軟。學生嘛,總歸怕老師。

  我除了怕老師,還怕那個家。50平方米的舊單元房,5個人住,二伯二伯母,堂哥堂妹,還有我。每天清晨起床,二伯母的聲音永遠那麽尖細: &ldquo江海,你昨天幫我買鹽找的零錢呢?什麽?沒有?那我告訴你,今天的早餐費也沒有,你以爲咱們家是金庫,我和你爸養這麽多人容易嗎?&rdquo

  &ldquo江溪,你頭發還沒梳完?你是相親還是上學呀?什麽?梳你堂姐的頭發?你怎麽好的不學,光學一些不三不四的。&rdquo

  我永遠是默默無聲的那一個,努力将自己縮小,縮小,可這50平方米的房子,因爲我的存在,顯得更加狹窄。不是沒有自己的家,父母廠子破産後,去深圳打工,我被寄養在二伯家。媽媽信裏叮囑我,人要知道裏外。

  外人就不該孩子們分糖你也搶,就不該吃完飯擡起屁股就走,更不該恰好你在家時家裏丢東西。

  算你倒黴!我坐在廠房的機器上,給剪好的指甲塗一層淡藍色指甲油。那年,小地方的人隻知道紅色指甲油,媽媽從深圳寄過來一瓶藍的,讓我送給二伯母。

  我沒來得及送,抽屜裏的錢就少了,二伯母将江海和江溪罵個半死,對我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後來,抽屜換了鎖,比以前更大更重的鎖,碩大的鑰匙挂在二伯母的褲腰帶上。鄰居見了常調侃,二伯母少不了一番訴苦:&ldquo你不知道,家裏人多啊,人多嘴多,眼多手多喲&hellip&hellip&rdquo

  那次丢錢後,我就成了這個家臆想中的賊。晚飯後,大家都去串門,我忙着看借來的金庸小說。二伯母遛一圈回來,坐在沙發上不停往我這邊瞟。我明白了,提着書包跑到巷口,坐在報刊亭外的小板凳上,繼續有滋有味地看。看到黃蓉偷人家的饅頭喂狗,然後戲弄飯館掌櫃,我不禁向往起來,偷竊的樂趣果真這麽妙嗎?

  我從書裏擡起頭,報刊亭的大媽正在給小孫子擦鼻涕,小孫子哭天喊地地反抗着,旁邊一個織毛衣的婦女看熱鬧。我又想起二伯母一家防我似賊,心裏有個聲音跳出來:我就當個賊給你們看看!鬼使神差,我順手将一本雜志放在書包裏,拎起包扭頭就走,骨骼肌肉都要被心髒撞個血肉模糊,沒走幾步一頭碰到電線杆上。大槐樹下乘涼的婦女們,齊刷刷沖我大笑,這孩子,看書看得入迷了。

  這世上有煙瘾、毒瘾、酒瘾,就有偷瘾。膽子大了,我的手逐漸伸得更遠更長:學校門口小攤上的造型橡皮、帽子店帶檐的少女帽、飾品店裏的五彩耳墜。偷來的東西大部分都扔掉或者送人了,樂在其中的不過是偷的過程。

  二

  班裏組織大家到鄰市旅遊,我回家給二伯母提了提,二伯母尖細的嗓門立馬跳出來:&ldquo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物價飛漲,你爸媽給的那點錢吃飯都不夠,上個月給你買的那身衣服還是二伯母掏的錢呢!&rdquo我很乖巧地點點頭,心裏卻明白,爸媽給的錢養活兩個我都夠了。委屈的時候,又想到那個廢棄廠房,我的心生了鏽,和那兒的廢鐵廢塊有什麽不同!

  腦子裏靈光一現,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冬天的黃昏,來得特别早。我借口不舒服,向老師請了假,提前離開了學校。駕輕就熟地翻過廠房一人高的圍牆。廠房的門用鐵鏈鎖着,但用力推,可以推出半人寬的縫,費一點勁就過去了。鐵塊很多,我随便撿了幾塊裝進書包,又輕車熟路地鑽出去。

  路過廠房旁的小屋,裏面的燈亮着,我忍不住側耳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好奇心驅使,我踩在堆在窗戶下的煤堆上,朝裏面看,吃了一驚:那個伯伯靠着床坐在地上,眼睛緊閉,旁邊的火爐上,熱水壺&ldquo咝咝&rdquo作響,水壺下一縷縷灰煙不斷往外冒。

  &ldquo煤氣中毒!&rdquo我下意識就要大喊,但張開嘴卻什麽也喊不出。我是誰,我來幹什麽,我爲什麽會發現這一切,這些問題磚一般砸在我腦袋上。我想象着那個場景:我被扭送到學校,老師和學生圍在我周圍唾罵,你是賊,你是賊二伯母也來了,她冷笑着告訴大家:&ldquo我說的沒錯吧?她就是個賊。&rdquo然後,父母也來了,媽媽哭得傷心欲絕,爸爸冷冰冰地看着我。

  寒風吹醒了我,眼前飄起了鵝毛大雪。我不敢再多想,背着書包朝家裏狂奔。

  那晚,我發燒了,昏昏沉沉的,書包被我死死地壓在枕頭下。還好,大家都顧不上我,二伯父給我喂了些藥,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我掙紮起身,将書包裏的鐵塊扔到巷口的大垃圾桶裏。做完這一切,我才發現,世界已經被白色覆蓋,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從此深深落在我的記憶裏,掩埋住一切。

  直到很長時間後,我才知道,那個伯伯煤氣中毒,第二天被人發現時,已經救不活了。從此以後,我的噩夢永遠離不開那個廠房。這個噩夢榨幹了我,蹂躏着我,将我壓成一個恐慌怯弱的少女。

  廠房旁的小屋搬進新看守員。有一次,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他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聽他說:&ldquo我在床下撿到一個水杯,可能是你爸以前留下的,你放學來取一下。&rdquo

  我費了一番周折才打聽到,男孩叫杜小鳴。我用很蹩腳的途徑認識了他。我竭盡所能地對他好,女生流行編手鏈,我一口氣編了三條送給他他學習很緊張,常常在教室學習忘了吃飯,我主動把買來的飯菜送到他教室。

  我企圖用這種方式減輕心裏上的折磨,卻不知,年少的我在他心裏注入的暖流已然變味。

  三

  初中畢業時,父母在深圳穩定下來,我被接到深圳讀高中,一晃就是10年。15歲到25歲,我華麗蛻變,再也不是那個被任何人都能捏圓捏扁的少女了。

  二伯父一家來深圳旅遊,我們一家爲他們接風洗塵,在人聲鼎沸的海鮮店,堂妹說:&ldquo堂姐你記得咱家丢錢那次嗎?其實是我拿的,我媽審問了我一天,我硬是扛住沒說,英雄吧?&rdquo二伯母又嗔又罵:&ldquo你還英雄,我看你就是個大狗熊,一點小事都不敢承認。&rdquo

  大家都笑了,我沒笑。誰也不知道,那個你們眼裏的小事如何将一個少女間接地變成劊子手。

  我舉起酒杯:&ldquo來,爲10年後終于洗脫我當年的冤屈,幹杯!&rdquo

  一桌人面面相觑。我一仰而盡,然後獨自走到酒樓的陽台。

  夏日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我翻開手機,裏面有一條保存了兩年的短信:這輩子受傷最痛的有兩次,一次,失去父親面包,一次,失去你。謝謝你,曾在我最低落的時候照顧我。&mdash&mdash杜小鳴。

  那年去深圳前,我拒絕了杜小鳴的求愛。兩年前,他輾轉打聽到我的手機號,然後,發了這條短信。我才明白,我的無知曾傷害了他兩次。

  在他們班的校友錄裏,我得知了他的現狀,在南京一家化工廠上班。相冊裏,他笑容滿面,身邊依着一個溫柔的、已有孕的妻。

  這是整場青春記憶過後,我唯一的慰藉。

  在他们班的校友录里,我得知了他的现状,在南京一家化工厂上班。相册里,他笑容满面,身边依着一个温柔的、已有孕的妻。这是整场青春记忆过后,我唯一的慰藉。

  一

  15岁时的我,有个习惯,一旦心里塞满委屈,便跑到离街道不远的那个废弃厂房,坐在锈迹斑斑的大机器上,将每个指头包括脚趾的指甲剪个遍。厂房有小半个操场那么大,里面堆满陈旧的机器,氧化后它们只能被称做废铁。废铁也有人要的,一斤八毛钱,在那个一碗刀削面一块五的年代,觊觎的男孩有不少。

  看守这里的伯伯逮住过几个,送到派出所,一说叫老师,人就瘫软。学生嘛,总归怕老师。

  我除了怕老师,还怕那个家。50平方米的旧单元房,5个人住,二伯二伯母,堂哥堂妹,还有我。每天清晨起床,二伯母的声音永远那么尖细: &ldquo江海,你昨天帮我买盐找的零钱呢?什么?没有?那我告诉你,今天的早餐费也没有,你以为咱们家是金库,我和你爸养这么多人容易吗?&rdquo

  &ldquo江溪,你头发还没梳完?你是相亲还是上学呀?什么?梳你堂姐的头发?你怎么好的不学,光学一些不三不四的。&rdquo

  我永远是默默无声的那一个,努力将自己缩小,缩小,可这50平方米的房子,因为我的存在,显得更加狭窄。不是没有自己的家,父母厂子破产后,去深圳打工,我被寄养在二伯家。妈妈信里叮嘱我,人要知道里外。

  外人就不该孩子们分糖你也抢,就不该吃完饭抬起屁股就走,更不该恰好你在家时家里丢东西。

  算你倒霉!我坐在厂房的机器上,给剪好的指甲涂一层淡蓝色指甲油。那年,小地方的人只知道红色指甲油,妈妈从深圳寄过来一瓶蓝的,让我送给二伯母。

  我没来得及送,抽屉里的钱就少了,二伯母将江海和江溪骂个半死,对我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后来,抽屉换了锁,比以前更大更重的锁,硕大的钥匙挂在二伯母的裤腰带上。邻居见了常调侃,二伯母少不了一番诉苦:&ldquo你不知道,家里人多啊,人多嘴多,眼多手多哟&hellip&hellip&rdquo

  那次丢钱后,我就成了这个家臆想中的贼。晚饭后,大家都去串门,我忙着看借来的金庸小说。二伯母遛一圈回来,坐在沙发上不停往我这边瞟。我明白了,提着书包跑到巷口,坐在报刊亭外的小板凳上,继续有滋有味地看。看到黄蓉偷人家的馒头喂狗,然后戏弄饭馆掌柜,我不禁向往起来,偷窃的乐趣果真这么妙吗?

  我从书里抬起头,报刊亭的大妈正在给小孙子擦鼻涕,小孙子哭天喊地地反抗着,旁边一个织毛衣的妇女看热闹。我又想起二伯母一家防我似贼,心里有个声音跳出来:我就当个贼给你们看看!鬼使神差,我顺手将一本杂志放在书包里,拎起包扭头就走,骨骼肌肉都要被心脏撞个血肉模糊,没走几步一头碰到电线杆上。大槐树下乘凉的妇女们,齐刷刷冲我大笑,这孩子,看书看得入迷了。

  这世上有烟瘾、毒瘾、酒瘾,就有偷瘾。胆子大了,我的手逐渐伸得更远更长:学校门口小摊上的造型橡皮、帽子店带檐的少女帽、饰品店里的五彩耳坠。偷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扔掉或者送人了,乐在其中的不过是偷的过程。

  二

  班里组织大家到邻市旅游,我回家给二伯母提了提,二伯母尖细的嗓门立马跳出来:&ldquo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物价飞涨,你爸妈给的那点钱吃饭都不够,上个月给你买的那身衣服还是二伯母掏的钱呢!&rdquo我很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明白,爸妈给的钱养活两个我都够了。委屈的时候,又想到那个废弃厂房,我的心生了锈,和那儿的废铁废块有什么不同!

  脑子里灵光一现,我知道怎么做了。

  冬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我借口不舒服,向老师请了假,提前离开了学校。驾轻就熟地翻过厂房一人高的围墙。厂房的门用铁链锁着,但用力推,可以推出半人宽的缝,费一点劲就过去了。铁块很多,我随便捡了几块装进书包,又轻车熟路地钻出去

  路过厂房旁的小屋,里面的灯亮着,我忍不住侧耳听了听,没有任何动静。好奇心驱使,我踩在堆在窗户下的煤堆上,朝里面看,吃了一惊:那个伯伯靠着床坐在地上,眼睛紧闭,旁边的火炉上,热水壶&ldquo咝咝&rdquo作响,水壶下一缕缕灰烟不断往外冒。

  &ldquo煤气中毒!&rdquo我下意识就要大喊,但张开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我是谁,我来干什么,我为什么会发现这一切,这些问题砖一般砸在我脑袋上。我想象着那个场景:我被扭送到学校,老师和学生围在我周围唾骂,你是贼,你是贼二伯母也来了,她冷笑着告诉大家:&ldquo我说的没错吧?她就是个贼。&rdquo然后,父母也来了,妈妈哭得伤心欲绝,爸爸冷冰冰地看着我。

  寒风吹醒了我,眼前飘起了鹅毛大雪。我不敢再多想,背着书包朝家里狂奔。

  那晚,我发烧了,昏昏沉沉的,书包被我死死地压在枕头下。还好,大家都顾不上我,二伯父给我喂了些药,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我挣扎起身,将书包里的铁块扔到巷口的大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世界已经被白色覆盖,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从此深深落在我的记忆里,掩埋住一切。

  直到很长时间后,我才知道,那个伯伯煤气中毒,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救不活了。从此以后,我的噩梦永远离不开那个厂房。这个噩梦榨干了我,蹂躏着我,将我压成一个恐慌怯弱的少女。

  厂房旁的小屋搬进新看守员。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他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听他说:&ldquo我在床下捡到一个水杯,可能是你爸以前留下的,你放学来取一下。&rdquo

  我费了一番周折才打听到,男孩叫杜小鸣。我用很蹩脚的途径认识了他。我竭尽所能地对他好,女生流行编手链,我一口气编了三条送给他他学习紧张,常常在教室学习忘了吃饭,我主动把买来的饭菜送到他教室。

  我企图用这种方式减轻心里上的折磨,却不知,年少的我在他心里注入的暖流已然变味

  三

  初中毕业时,父母在深圳稳定下来,我被接到深圳读高中,一晃就是10年。15岁到25岁,我华丽蜕变,再也不是那个被任何人都能捏圆捏扁的少女了。

  二伯父一家来深圳旅游,我们一家为他们接风洗尘,在人声鼎沸的海鲜店,堂妹说:&ldquo堂姐你记得咱家丢钱那次吗?其实是我拿的,我妈审问了我一天,我硬是扛住没说,英雄吧?&rdquo二伯母又嗔又骂:&ldquo你还英雄,我看你就是个大狗熊,一点小事都不敢承认。&rdquo

  大家都笑了,我没笑。谁也不知道,那个你们眼里的小事如何将一个少女间接地变成刽子手。

  我举起酒杯:&ldquo来,为10年后终于洗脱我当年的冤屈,干杯!&rdquo

  一桌人面面相觑。我一仰而尽,然后独自走到酒楼的阳台。

  夏日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我翻开手机,里面有一条保存两年短信:这辈子受伤最痛的有两次,一次,失去父亲面包,一次,失去你。谢谢你,曾在我最低落的时候照顾我。&mdash&mdash杜小鸣。

  那年去深圳前,我拒绝了杜小鸣的求爱。两年前,他辗转打听到我的手机号,然后,发了这条短信。我才明白,我的无知曾伤害了他两次。

  在他们班的校友录里,我得知了他的现状,在南京一家化工厂上班。相册里,他笑容满面,身边依着一个温柔的、已有孕的妻。

  这是整场青春记忆过后,我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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