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旅行协议(二)

當煩人的陰雨将噩耗尖銳刺進柯爾腦際時，他木樁般怔了許久，始終不敢相信。風雨吹起窗簾将雨滴抛棄在幹淨的桌面，形成恐怖的連鎖圖案，他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關上窗戶，不停在辦公室轉圈，“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怎麽會這樣……究竟爲什麽……”一連串光怪陸離的驚問由小到大撞擊、揉搓着柯爾的思緒，漸漸地他的感覺麻木起來，信手抽出香煙卻久久不去點燃，雙目失神地盯住腳尖一動不動。空氣凝固了，時間停滞了，室内寂靜得死一般可怕……終于，柯爾落魄地撥通朋友的手機，再次證實驚聞時，他一下癱落在沙發裏雙手掩面低泣起來……

也許是第二天傍晚，柯爾才勉強發覺有進食的欲望，妻子憐愛地端來一碗荷蛋馄饨，勸他釋懷對待，切莫與身體對抗。他用冷水毛巾擦把臉開始整理情緒，當記憶無法翻動頁面再次觸碰結點時禁不住問妻子：“一個人金錢，名譽，地位都可以抛棄；但家庭，朋友，世界怎麽可以抛棄？”妻子邊收拾碗筷邊回答：“世界上有什麽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你聽說過抑郁症嗎？”

“抑郁症？”柯爾印象裏有好幾個朋友之妻都對此症有染，他們反常、怪異的表現常令家人疲于應對，一天念叨的就是名醫名藥。難道她也……柯爾來不及細想轉身直奔辦公室。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她曾給許久也未聯系的他發來一則莫名其妙的短信，“不要再用這個號碼了”，當時他還在等她啓用新號，根本沒往深處去想。柯爾急切打開電腦，希望在她的微博、博客、空間去尋找她的絕望軌迹，令他遺憾的是已有一年未予更新，一切都已塵封。

四周仿佛在起伏旋轉，柯爾找不到穩定心境的切點，草草安排好工作打着雨傘踏進公園的一角，在花草樹木的清爽中努力翻新着往事……

自那年筆會返鄉後，她與柯爾的書信往來多了起來，工作、生活、寫作等交流較爲頻繁，其後有了電腦、手機等信息工具，自然一切都變得方便快捷起來。也就是從那時起，柯爾如夢方醒——早在上學時她就默默關注于他，直到結婚前一天仍期盼能見他一面，但很殘酷，她隻能聽天由命錯搭人生的旅行列車。爛漫的生活願景破滅了，她卻在事業方面找到了感覺，成爲單位的優秀白領。她告訴柯爾，後來她多次去過普救寺，但很難找到當年的感覺，也曾問寺外鍾聲，想傳一簾鴛夢，但卻難會西廂。于是，柯爾将她重新審定爲敢愛、敢恨、敢擔當、敢作爲的一個女人，将她作爲一個特别的朋友放在自己的記憶裏。後來有消息說，她有時會把工作上的霸氣帶回到家裏，會将一些失意無端強加于丈夫與孩子，造成家庭關系持續緊張。柯爾曾推心置腹作過勸導，讓她在家庭與事業這條雙軌線上不要有失偏頗，過去的沒有抓住，得到的要懂得珍惜，任何一個活出滋味的人都會理智于此。

“我用心感謝你，過去确實有些怨天尤人，白馬王子的身後并非都是草寇魔王，一味追求本已虛幻的幸福，其實是在否定自己的現實。我在試圖改變自己，盡力打開那個情節，當然，心中依然會有一面旗幟。”她用QQ給柯爾發來這樣一個抖動的窗口。

對于她認識上的初步變化，柯爾頗感欣慰，他作了如許反饋：“人生其實很簡單（當然，要認爲複雜也可如尖端科技一般），無論你乘坐的是高鐵還是磁懸浮，隻是交通工具而已，因爲目标都是幸福車站，沒有哪趟是開往痛苦村的，不同的僅是感覺差異，而這種感覺則可加以調整。既然乘了這趟專列，希望能平穩到達！”

過一段時間，她給柯爾又發來數份電郵，其中有幾份是這樣寫的，“柯爾，你有過這樣的體會嗎，黑暗中人的視力不佳，但辨别力特強，相反強光下卻易産生視覺疲勞。我試着把工作上的喜悅帶回家，以丈夫爲半徑圍繞小孩這個中心安排部署一應事宜，結果發現除了家裏多了歡樂以外，連同事鄰裏都投來不少贊羨的目光……

“……兒子懂事了，剛下班回家就發現桌上放着一盒大蛋糕。在我納悶的當口，兒子身着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祝我生日快樂。突然間我眼眶濕潤起來，16年來我好象剛認識自己的兒子一般，我終于理解了幸福的真正含義。兒子告訴我他爸出差未歸，他用省下的臨用錢想給媽媽過一個特别的生日，說話時手裏的鍋鏟還在比劃……連我都忘了的日子兒子居然銘記在心，對于已過不惑的我還有什麽苛求？

“有兩個消息想告訴你。好消息是昨天我以全票順利通過崗位競争（哈哈，比你高了半格。息怒，絕無自翊之意），從而打破建局以來男人壟斷該崗的局面，并且赢得了他拍着胸脯‘今後有老公做你堅強後盾’的甜蜜支持，可以說這是我建家以來最開心的一日。那晚，我們全家在飯店裏抛下滿桌空酒瓶，也就是當晚一家人作出一個決定（其實議題早就産生，隻是當晚最後決定）。由此引出第二個消息——權作遺憾吧——計劃在珠海買套房，趁那邊現在房價還不太高，以備将來有一較好的養老之地。自然我又想起你，請别誤會，是幻想你能去作一參謀，我知道想法近乎荒唐，因而隻是一想而已，作爲心理活動轉述于你。”

她的生活步入正軌，柯爾打心眼裏高興，但對于她欲在珠海買房卻想不太通，和其他同學聊起此事同樣感覺不可思議，兒子在這邊她爲什麽選擇異地養老？後來柯爾才破解此迷，她在搞投資，設或爲萬不得已作回避。可見她心思缜密，觀念超前，不愧爲事業型人才，在那年系統光榮榜上赫然列有她的大名。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進入新世紀第五個年頭。那年的雪花格外大，缤紛飛舞将整個世界裝點成銀白色，但寒意并非刺骨。拍去身上的落雪柯爾打開電腦時，發現她發來的郵件，洋洋灑灑用了較大篇幅，柯爾用好長時間才理出基本脈絡，内容大緻可分爲婚前、婚後、任職前和任職後四個段落，時間跨度爲24年。從邏輯結構到行文風格明顯存有迥異，可見成文過程較長，其間有不少思潮低落的痕迹。“這是真實的她，”柯爾近乎肯定道：“這是由一個少女到女強人的心路裏程，更重要的是首次以文字形式表露。”

柯爾猛然将撕扯頭發的右手握緊使勁砸向桌面，杯中的茶水随振動肆溢而出，情感與理智，良心與道德的絞織讓他窒息，讓他崩潰，他頹廢地将目光從濃濃的煙霧中抽出，凝滞在窗外被積雪壓彎的樹枝上，仿佛遺失了整個世界……

征得柯爾同意，筆者對郵件進行了摘要整理，仍以她的身份将故事續述閣下——

這是講給他的故事——八十年代初的那個秋天，我沒有忘記也絕不會忘記，在單位報到放下行李的第一時間，就想告訴你我回到了北城，我隻知道你先我們半年參加工作但卻不知道躲在什麽角落，因爲你像一縷輕煙飄離了曾經的校園。望着你許久未啓燈光的窗口，心急得不知放哪兒好——你知道在圖書館多次與你會面不是巧合，也知道元旦晚會刻意和你同台，更應該知道那件紅色連衣裙是專爲你而穿，可爲什麽卻在本應告訴我你将去往何處的夜晚不辭而别，将一顆心孤零零扔在冰涼的月光下……那是一顆少女的心，懵懂得情愫不會也不可能求助于他人，我隻默默将所有的花前月下寄予不知居于何方的上帝，祁禱能意外垂青。然你于心何忍……

我是帶着碩大的問號走的，列車載我走了多遠眼淚就灑有多長。在我充滿幻想的季節，因了發黴的思念，沒有生長出些許綠色的嫩芽，盡管用粉色信簽寫下一封又一封愛的呼喚，終因無法寄遞而沉睡箱底。我哭着問自己，是否橄榄枝抛出有誤？無數次得到的答案總是你朝氣的笑臉。于是我将日子過成了灰色，在信心滿滿的晨曦中醒來，又在悲悲切切的夜色裏睡去，全然沒有了女孩的生機。母親似有察覺，特意約請幾個朋友陪我去踏青，路過一座寺廟時，鬼使神差進去抽簽，和尚打扮的老者皺眉作了半天簽解，谶語中隻記得一個意思是年内可動婚姻。當時吓我一跳，出家人也會诳人？另一半還不知在哪個星球談何婚姻？其實當時這是讓我最煩也特期盼的事情。就在次日意外看到你發表的《冬日裏的車站》，女主人公雯顯然是我的翻版，不由聯想起老僧模棱兩可的示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瞬間有了浴火重生的感覺，開始四處打聽你的消息。我把地圖夾在筆記本裏用排除法逐縣（市）打叉，但茫茫人海又何以處處可及？你隐藏太深了，深到沒有任何痕迹。一排情感大浪再次将我抛入谷底……他來了（他是爲我而主動要求分配北城的，隻不過我倆在不同分局而已），帶着甩不掉的熱力走進我的生活，且是很有心計地首先攻克了我父母這一山頭，然後轉身與他們連手組成聯合縱隊展開對我的強大攻勢。憑借駐我心中柯爾這個天險，開始我還長槍短炮頑強抵抗，漸漸就有些力不從心起來，特别是他們的戰鬥力不斷強化，陸續有爺爺、姑叔甚至同學同事等加入進來，真可謂海陸空立體圍剿，我就算成吉思罕轉世也難奈其何。我仰天哭問着你在哪裏，一點點彈盡糧絕，終被淹沒在聯合縱隊的祝捷聲中。

第三年冬，北城寒風料峭，以前所未有的冰冷凝成一座僵城。在内外交困希望破滅中我全面繳械，由他推一輛自行車将我馱至爲我編織的新房之中，完成了從女到婦的傳統蛻變。那晚我想了很多很多，由燭光映伴着臉頰斷線的珍珠将我的童話傾向無邊的沒有星光的夜空……柯爾，洞房裏爲什麽沒有你的身影？

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日子在磕磕碰碰中艱難循環。那天爲我寫一首小詩又燃戰火：“都幾點了還冷鍋涼竈，成天舞文弄墨能當飯吃？……你說說婦道和孝道你盡到了哪點？”他狠狠地邊甩東西邊造飯，“就算一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你還有沒有起碼的感知，我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爲什麽要這樣對我？”

的确，作爲丈夫他對我無可挑剔，有時細到能視氣溫變化爲我備好相應的服飾，哪怕包内的紙巾也會适時添補，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替代你，王子與漢子間的鴻溝不可逾越。“感覺委屈可以離婚我沒纏住你，相反是你發誓要對我好，有能耐擺個頂天立地的龍門陣讓我看看。”故意無理的責難本想刺激他激烈的雄性表現，他越是俯首貼耳越讓我瞧不起他。

“别，本班長的思維不會因你的刺激而錯亂，我可以理智的告訴你吵歸吵不要太過傷人。退一萬步講，誰離開誰地球照樣會轉動。”他并不知道我心早有所屬，也不知道當時我已有身孕，說話時頭也不回全神炒菜。

總算聽到他一句豪言壯語類的言詞，我心微微一動，但濃烈的油煙味使我一陣惡心，嘴邊的話不由變爲“錯了，離開我地球的轉速至少會慢上三圈”，我爲自己的信口雌黃得意了好久。

冬天家裏沒有溫暖，夏日感覺不到涼爽，我把時間和精力大都放在工作方面，不想讓自己的一生無爲耗去，如果抓不住事業的光環，連自己的名字也無法面對。單位隻要有出差機會我從不放過，不全在逃避隻遮蔽風雨沒情感牽挂的家，離開他的活體我可以全身心沉浸在你的影子裏，心無旁婺地緻力于工作甚或埋頭在鍾愛的文學裏。領導曾勸我懷孕期間盡量不要旅途勞頓，母親叮囑要注意保胎，我都笑着接受對着幹（那時确實也不太懂），我要用百倍付出赢得心理平衡的砝碼。魯迅先生說“世界上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我這條路當然該由我自己來走。我的好強、執著（有時是偏執）以及旺盛的精力一時間在單位出了名可謂好評如潮，有好幾項工作還得到省局領導的嘉獎。對于他我的進步無疑在釜底抽薪，情急之中他偷偷學會了鑽營，暗中展開與我的博弈。

懷孕四個月時，搭學習便車去了趟蘇州，江南水鄉的文化積澱和秀美園林簡直讓人留連忘返，那處處充滿詩情畫意的青山綠水，時時洋溢溫情脈脈的亭台樓閣，雖然傳遞着淡泊明志的人生哲理，但我則傾注于“齊女門邊水自流，蘇家園裏夢初秋”的感歎。特别唐朝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更催我冒雨拜訪楓橋，聞聽寒山寺的鍾聲。凝重站在石碑前，那首脍炙人口的“月落鳥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的詩句刹那間把時空回轉到貞觀盛世，我依稀身披薄紗輕歌曼舞在含羞側睡的紅荷之中，用少女覺醒的情窦聆聽悠揚的天籁之音。一群蝴蝶翩然飛過，綠叢裏的蕊蕾澀澀垂首滿面泛春，我仿佛化作與寒山訂親的姑娘，面對青梅竹馬的拾得無言以對，而寒山的寬容與大度乃至棄婚修行卻令我大失所望，情感何堪饋贈品而互相推來讓去，那支依然鮮豔芬芳的荷花雖仍光彩奪目，但故事中有誰爲那位姑娘的真實愛情負責呢？拿出紙簽我寫下“寒山寺下和合碑，難書紅妝蓮花淚”壓在香爐之下郁郁離寺，身後震響的鍾聲憾動了遊女的情懷，顫動的回聲卻頻填了幾多傷情愁緒。踏進留園，便有一種悠然的，心靈回歸天籁的甯靜。我漫無目的遊走，仿佛邂逅久違的戀人，傾身傍依他的懷抱，深深嗅着他的體香,感受他的溫情。我記不清景點的名字，眼裏隻有景色本身,那池水的清澈，奇石的峥嵘，花草的炫目,修竹的青翠，小徑的幽谧，都化作留園的堅實體魄，化作留園的清眉秀目，化作留園的體貼多情，化作留園讓人迷醉的秋波。我終于感覺了蘇州之行的收獲，徹悟了世間悲歡離合的無奈。柯爾，蘇州有你，留園有你，我心與你同在。

如果說蘇州之行的客船鍾聲啓迪了我，那麽我的處女作《爲你流淚》則是面對蒼穹的凄切哭訴。當時好多姐妹說我多愁善感，爲了心底那份秘密的虛榮我不得不擺出強女人的虛僞，用出色的工作外殼将脆弱的傷心嚴密包裹起來，矛盾地應對外界應對家庭。我學會了跳舞學會了應酬學會了不該學會的許多，他甚至懷疑我以堕落催化事業。“一個人對老婆都沒有信心，可想而知他可悲到何種地步”！昂然鄙夷着他我将滿腔憤慨轉投工作，沒日沒夜，一連串驚人業績不僅把我刷新爲一顆新星，同時也轉變了他對我的看法，60平米的那個空間似乎少了許多火藥味，我清醒知道他在奮起直追，在這個依然殘存舊習的偏隅陰盛陽衰畢竟讓他臉面無光。記得是在寫下第一百一十八封信的那晚，他請家來許多朋友，強令我推卻應酬招待客人，不明所以回家後一個個東倒西歪釋放着濃烈酒味，大胖在杯盤狼藉的茶幾旁手舞足蹈：“嫂子，我哥今天……終成正果了……是我們副……副局長……”

他眩耀着得意，放肆地用手指着我，“三年多忍氣吞聲……現在我活出個樣子啦……”

“我鄭重提醒你，成功的男人背後必有一個堅強的女人。”我不想在這個場合在朋友面前太拂他的面子，說心裏話走到這一步他也不容易。

“嫂子這話……愛聽……”不知誰在一角嘟嚷道。

望着他不知是興奮還是酒精燒紅的臉，我的情緒的确躍動了一下，但并未持久，潛藏心底的隐痛并不因他的職務升遷而稍有改善，僅隻在人前多了一絲自我安慰。白天，我不想回家；晚上，又在同床異夢。柯爾，你知道我在重複笑着滴血的日子……而這些話能和誰說敢和誰說呢，我隻有将它隐蔽在一頁頁信簽裏！

陣痛是分娩的前兆，醫院裏整整折騰了一個星期才聽到兒子的哭聲，瞬間我有了脫胎換骨的感覺。面對兩家人如釋重負的喜笑顔開，我從痛苦中擠出一絲欣慰，開始規劃自己的未來生活，我的呼吸将與這條小生命朝夕與共……柯爾，原諒我這段時間對你的暫時回避，我得全心全意對待這個來自希望王國的問候……

（此後一年多時間裏共有三封信件——筆者說明——下面是其中一封的内容）

父母常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今天才知道話中确有真谛，以前不想知道也不願去探求，而今面對嗷嗷待哺的兒子我身臨其境，他的一哭一笑和無理取鬧似在喚醒我對生活的勇氣及對未來的憧憬。對你的無邊等待越來越感渺茫，因而忽然明白我不能再迷失在你的影子裏，萬一哪天與你重逢不想讓你因一塌糊塗的我而頓感心痛。常常盯着兒子（沒有顯擺的意思）我在想，将來他要像你該有多好，可惜基因不會淩空飛渡。周歲生日時十幾口人舉辦“抓周”遊戲，他緊抓錢币的動作讓大家忍俊不禁的同時使我産生了隐約擔憂，育人不是嘴邊的豪言壯語，那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我将臉轉向滿頭花白的父母，他們發自肺腑的喜悅充滿了整個屋子，令我流下感動的熱淚，我想起你曾寫的關于你母親的記憶：

“母親是一個平凡的人，平凡的竟然沒有一個象樣的名字。姥姥随口叫出的一聲‘梅兒’，便伴随了她整整一生——39個春秋。寫本文前我曾下決心寫到母親時不哭，要堅強，把滿腔思念全都嵌入方格，可我還是沒毅力，更忍不住串串淚珠從眼角滑落。‘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兒子在這句名言前是何等無知與悔恨”！

爲了他們，爲了你，我必須對得起兒子，對得起心中的那團火焰……

久違的柯爾，你好！在我調入勞資處第一次系統調資會上，與一位省城同事閑聊中獲悉你結婚的消息，頃刻感覺天旋地轉大廈傾倒，身體失卻重心癱軟在椅子上，慌神的同事迅即喊人将我送到醫院進行緊急處置。醒轉後心緒漸趨平複，我納悶當時爲什麽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因爲我知道遲早會有這個結果，可怎麽就沒撐得住？五個春秋，長長的沒有約請的等待，凄涼的沒有叮咛的守望，我們在不同地域畫出兩抹難以相融的色彩，兩相愉悅琴瑟相和化爲天邊的故事，我心中那座燈塔坍塌了，支離破碎紮進每一寸肌膚每一條血管痛徹心扉。原本這是我爲人母後寫給你的第一封信，動筆前心際那縷期盼還在閃着微光，縱使心有靈犀的你姗姗來遲我也會把生命交給你，讓幸福安排我們的未來……然而僅僅是個永不公開的傳說，現實殘酷的滴血似在放任了所有破滅，一桶冰水從頭澆向腳底寒顫中我動搖了信念，沒有了愛情不能沒有日子，至少還有兒子會撥動我的心弦。我用一個星期掙紮着打理自己的情緒，臉頰的蒼白完全可以用身體不适掩蓋人們的疑惑，隻是黑夜裏滑落的流星仍會激活腮邊的淚線。

“收獲的不全是甜蜜，丢掉的不全是痛苦”。誰說的，好象是你吧，畢業典禮你表态發言裏的一句。我忽略了，緻命地忽略了它外延部分的那個“無意”，以至讓愛的年輪空轉了兩千多個時序。我至今沒有找到你隐藏的奧秘，但找到了這個故事發生的病毒，設或你收到我當時的表白會有“天上掉下林妹妹”的驚喜嗎？退一步講也總不至如此慘淡經營我自己的愛情吧。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我沒理由産生對你的怨恨，羅密歐與朱麗葉畢竟是發生在國外的那個故事的年代……

柯爾，我學會了包裹，從衣裝到心靈都嚴嚴實實，我不想讓破敗的情感催毀外在的形象，讓兒子将來爲母親的一事無成而負債。世界的精彩旋轉出一個全新的女人，适應多元意識形态成了我必然的選擇，我深知能力與成功不是絕對的等式關系但投機無疑是催化劑。憑借實力我遊刃在職場享有了其他人無法企及的“實權”，發號施令自然殃及于他使家庭關系一次次劍拔弩張。父親看破了實質抱着小外孫多次搜尋證據并和母親大規模圍剿我的情感外線，慶幸的是我一頁頁心的傾訴都密藏在辦公室内。最後父親揚起手中的一本《歐也妮·葛朗台》憤然下令我懸崖勒馬否則斷絕關系。

我哭了，冷月下迎着凜冽的朔風我把愛悄悄埋在山頂的黑暗裏，雖然并未期許把它飄向寂蓼天宇，但我知道關閉的是一個心窗結束的是一個故事消失的是一段情曆……

原諒我柯爾，也許這是寫給你最後的一封思念，我希望美好但美好不伴随我，我贊美山岚彩虹但卻随霧蒸騰，隻可惜這封信剛剛面世便會與這些厚厚的寫照一同灰飛煙滅，我的控訴掀不開滿天沉沉的夜幕，我的眼淚浸不透冰面上那彎閃閃的月亮……忘了我，忘了對于你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北城女人……

需要強調的是之所以選擇在山頂埋藏這份珍愛，爲的是以後的這個季節我會來記起、緬懷曾經的歲月……别了，夢想中的柯爾……

冰花在玻璃上愧疚成許多不規則圖案，似在随柯爾的心緒化爲水滴流下，但很快就被寒冷凝結起來再次形成新的愧疚。心不在焉給桌上的文竹噴上水點燃一支香煙，柯爾像從建築工地下來般疲憊至極，他無力打開電腦處理當天的公務，繞不開驅不散的亂麻将他的心糾結成片片飛絮在時空裏任意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