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周一

　　厚厚的窗簾，使整個屋子十分陰霾，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寫字台上點着台燈，陳開正在燈下看着一摞照片，上面一片血紅，是一個女人慘死的景象。

　　這時，門開了，從外面滑進一個輪椅。輪椅上坐着個年輕人，二十多歲的年紀，長着一副堪比女人的俏模樣，臉白如玉，還有兩個小酒窩。&ldquo你好，你是誰？&rdquo

　　陳開笑着說：&ldquo李闵是吧？我是陳開醫生。&rdquo

　　李闵滿臉疑惑：&ldquo醫生？這裏是醫院？我爲什麽會到這裏？&rdquo

　　陳開順手從桌子上握起一個糖豆，走到李闵面前，晃晃手說：&ldquo我習慣用一個小遊戲開場。你剛才看到我用左手拿的糖豆吧。現在我要&hellip&hellip&rdquo

　　李闵笑道：&ldquo你要把它變沒？&rdquo

　　陳開張開手，糖豆果然沒有了。&ldquo熱身結束。說說你的工作和家庭吧。&rdquo

　　李闵松松衣扣說道：&ldquo我是倉庫保管員。每日朝九晚五，平時也沒什麽業餘生活，就偶爾和朋友喝喝酒什麽的。最多的還是一個人在家看書看動漫，呵呵，朋友都管我叫宅男。盡管我的工作很不如意，可以說渾渾噩噩，但他們都羨慕我有個女朋友，她叫盈盈&hellip&hellip&rdquo他臉上露出笑容，舔舔嘴唇說道：&ldquo對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訂了一份母親蛋糕還有一個神秘禮物，打算給她個驚喜。&rdquo

　　陳開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在裏面發現什麽。

　　李闵被看的十分難受，惱怒道：&ldquo你什麽意思？覺得我在撒謊？&rdquo

　　陳開笑着搖搖頭：&ldquo不，你說的都是實話。能說說你和盈盈是怎麽認識的嗎？&rdquo

　　李闵冷笑：&ldquo跟你有什麽關系？！&rdquo

　　陳開走出心理診所時，看見警察王德正在等自己。王德是個高大的漢子，十分客氣：&ldquo陳醫生，這個李闵的情況怎麽樣？&rdquo

　　陳開歎口氣：&ldquo目前進展很慢。他的這個病十分罕見而奇特，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一整套計劃，完全可以撬開他的嘴，得到證據，把他繩之以法。&rdquo

　　王德目光憂郁：&ldquo這個案子影響太大。我們的時間也極爲有限，最多隻有一個禮拜時間。&rdquo

　　陳開點點頭。診所外已經入夜，天氣轉涼，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周三

　　門開了，李闵滑着輪椅進了屋子。他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朝自己笑。李闵疑惑道：&ldquo我們見過？&rdquo

　　男人說道：&ldquo我叫陳開，是一名心理醫生。&rdquo

　　李闵大驚：&ldquo心理醫生？我還以爲是做個簡單的身體檢查，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是不是走錯門了？&rdquo

　　陳開說：&ldquo你沒走錯門。我一直在等你。&rdquo

　　李闵大怒：&ldquo我沒得精神病，我隻不過是腿壞了。我不和你談。我要找你們這兒的負責人。&rdquo

　　陳開随口問道：&ldquo你的腿是怎麽壞的？&rdquo

　　李闵頓時啞口無言，眨眨眼睛，像是猛然看見一件極爲可怕的事。他不禁汗如雨下：&ldquo我的、腿是怎麽壞的？我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記得今天早上，我穿上盈盈給我買的衣服，洗漱打扮，準備到銀行取了錢，然後到花店把花給買了，今天是盈盈的生日，我要請她吃飯，給她一個驚喜。我出門的時候，腿還好好的，我家住七層樓，我蹦蹦跳跳地下了樓&hellip&hellip&rdquo

　　陳開雙手朝下壓壓：&ldquo好，好，你看這問題馬上就來了。我們這樣，從頭開始追憶，你是怎麽認識盈盈的？&rdquo

　　李闵長舒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嘴角浮現笑容，顯然進入了甜蜜的回憶之中。&ldquo那天下班，已經很晚了。我幹了一天活，腦袋迷糊，有點低血糖。便想到超市買點方便面和一包糖豆。誰知離門口不遠時，突然從後面駛過一輛摩托車把我撞倒。也不知是誰開的，一溜煙就跑了。我當時受了重創，昏迷不醒，沒了知覺，如果沒人發現，很可能就死在大街上了。是超市售貨員發現的我，叫來了車把我送到醫院，還幫我墊了醫藥費。蘇醒後，我才知道救我的女孩就是盈盈。這就是我和她認識的開始。&rdquo

　　陳開問道：&ldquo當時你昏迷躺倒的地方，在街道拐角處，那裏靠近一條黑黑的胡同，是街燈的死角。而盈盈，哦，你的女朋友吧，正在超市裏工作，她怎麽會無緣無故走出大門，然後又拐到胡同，最後在黑暗中摸到你了？怎麽這一系列事件居然會如此巧合？&rdquo

　　李闵大怒：&ldquo你什麽意思？是我捏造的謊話？&rdquo

　　陳開拿起桌子上一個粉紅色的筆記本，念道：&ldquo3月18日。今天晚上輪到我當值，正在收拾貨架呢，突然從外面跑進來一個氣喘籲籲的男人。他拉着我的手，臉上表情十分驚慌，小姐，外面有人被車撞了，受了重傷，趕緊救人。我跟着他就跑了出來，果然在街道拐角處發現了一個躺在血泊裏的男人，他臉朝下，一動不動。我吓壞了，急忙打急救電話。&rdquo

　　李闵問道：&ldquo你念的是什麽？&rdquo

　　陳開晃晃筆記本：&ldquo盈盈的日記。&rdquo李闵張大了嘴，怒喊：&ldquo你怎麽會有她的日記？你和她什麽關系？&rdquo說着就想要從輪椅上撲過來。陳開扶住他：&ldquo你不要激動。這本日記是公安局的證物，要不然也到不了我的手裏。你可能不知道吧，盈盈已經死了！&rdquo

　　李闵喉頭咯咯直響：&ldquo她&hellip&hellip死了？怎麽死的？&rdquo

　　&ldquo謀殺。&rdquo陳開冷冷地說道，&ldquo被人吊死在樹上，後來繩子斷了，屍體又落入河裏。屍體随着河水，從上遊流到下遊，其時正好有省裏領導來本市視察，站在橋頭，就看見了屍體。這件事影響極爲惡劣，必須要在規定時間内找到兇手。&rdquo

　　&ldquo盈盈是吊在樹上的，爲什麽說她是被謀殺的呢？完全有可能自殺上吊。&rdquo李闵說道。

　　陳開說：&ldquo你說的對。可是稍有常識的人就會知道勒死和吊死由于作用力不同，死者頸部會留下不同的痕迹特征。勒死者呈環形索溝印，吊死者呈馬蹄形索溝。而盈盈脖子上的勒痕正是呈索溝印。根據法醫解剖屍體後診斷，死者是先被人勒死，然後挂在樹上，妄圖做出上吊狀，以掩蓋自己的罪行。&rdquo

　　李闵緊緊抓住他的手：&ldquo那是誰殺了她？我要知道是誰殺了她！&rdquo

　　陳開直言不諱：&ldquo根據很多現象表明，殺她的人就是你！&rdquo

　　&ldquo哈哈。&rdquo李闵怒極反笑。&ldquo你憑什麽說是我。我愛極了盈盈。你知道我要在她今天生日的時候給她什麽禮物嗎？鑽戒！我要向她求婚的。你撒謊，你撒謊。你說盈盈死了，那她是什麽時候死的？&rdquo

　　&ldquo九月十五日下午二點。&rdquo

　　&ldquo什麽？你是說今天下午死的？你是不是神經病？&rdquo李闵盯着陳開，感覺渾身冒涼氣：&ldquo現在才剛剛早上九點，我要去銀行取錢，然後上花店買花&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你爲什麽現在會在這裏？&rdquo陳開目光如炬。&ldquo按你的說法，你本來應該出現在銀行出現在花店，可爲什麽你會出現在我的診所裏？&rdquo

　　李闵啞口無言，雙手顫抖，他眼裏全是恐懼。

　　陳開一指桌子上的台曆：&ldquo今天是十月十五日。離事發當日已經過了一個月！李闵，我在你身上嗅到了妄想症的味道。這樣，我把那天的日記給你念完。&rdquo他看着盈盈的日記本繼續念道：&ldquo打了急救電話以後，我再去尋找來找我求助的人，那個人已經走了，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我和傷者，我很害怕。幸好，不多久，救護車來了，把傷者給擡到車上。這時我才看清傷者的模樣，這一看不要緊，吓得我渾身哆嗦，那個傷者居然就是剛才跑來求助的男人！這怎麽回事？&rdquo

　　李闵哈哈大笑，聲音顫抖：&ldquo不合邏輯，不合邏輯。我受了重傷，怎麽還會跑去求助呢？&rdquo他收住笑容，臉部的表情幾近扭曲：&ldquo這是不是一個陰謀？所有的一切都是陰謀！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麽樣？&rdquo

　　王德走進辦公室，看見陳開正在緊鎖眉頭，便知道進展不順。陳開拿出一張圖紙遞給他：&ldquo這是李闵的神經突觸掃描，算是一台精密的測謊儀器。可以斷定他沒有說謊。&rdquo

　　王德疑道：&ldquo那這一切怎麽解釋？&rdquo

　　陳開說：&ldquo他在逃避。掃描結果顯示他的腦部活動比正常人要繁亂，出現了許多熱源雜點。可見他一直在回避現實，把自己孤立在一個幻想的世界裏。&rdquo

　　王德說道：&ldquo文盈盈的日記裏記載的一系列神秘事件是怎麽回事？比如說她居然看見李闵受重傷後，還會自己若無其事地跑去求助？&rdquo

　　陳開沉默半晌，這才說道：&ldquo我當時翻看日記的時候，發現文盈盈記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家裏突然多出了一捧鮮花，深夜裏卧室門口經常站着一個男人，看身影很像是李闵。事例很多，就不一一列舉。我開始以爲文盈盈或許和李闵一樣，也有妄想症。後來經過調查才明白不是這麽回事。一位和文盈盈關系很好的女伴曾和她一起住過一段時間，在此期間那女伴也曾看見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離開文盈盈後，就再沒看見過。&rdquo

　　王德聽得很疑惑：&ldquo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rdquo

　　此時窗外烏雲滾滾，伴随着轟隆隆的雷聲，轉瞬間下起了瓢潑大雨，室内溫度陡然降低，兩人感到深秋的涼意。

　　陳開站起身，關上窗戶，點上一顆煙，思索片刻說道：&ldquo王大哥，現在之所以沒起訴李闵的緣由是什麽？&rdquo

　　王德說：&ldquo當時事發之時，有人看到文盈盈和一個神秘男人在一起。經過辨認，基本上可以确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李闵。但是李闵卻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在銀行取錢之後，匆忙在街上奔走，結果被一輛轎車撞到，雙腿骨折，被送往醫院急救。就在文盈盈被害的同時，主要嫌疑人李闵卻在醫院昏迷，這怎麽也說不通。&rdquo

　　陳開擰緊眉頭：&ldquo我有一個很大膽的假設。&rdquo

　　周五

　　&ldquo有一種很罕見的失憶形态，名爲器質性遺忘綜合症。有一位名叫徐中玉的老人，是參加過抗戰的老八路。他在1947年内戰時，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子彈打中了頭盔，幸運的是他沒有死。不幸的是由于頭部重創，他得了器質性遺忘綜合症。他的思維他的記憶都停留在1947年，甚至他連四十分鍾以前的事都想不起來。&rdquo陳開旋開保溫杯，喝了口熱水。

　　李闵大笑：&ldquo你是說我得了這個病？&rdquo

　　陳開十分嚴肅：&ldquo李先生，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你确實得了這個病。&rdquo他擡手看看表：&ldquo大概再有半個小時，你将會忘了我，忘了這次會面。&rdquo

　　&ldquo放屁。首先我不知道你是誰，其次我不想聽你的廢話，我還要趕時間去給我的女朋友盈盈送花，今天是她的生日&hellip&hellip&rdquo

　　陳開猛然當頭棒喝：&ldquo你那麽喜歡她，爲什麽要殺了她？&rdquo

　　李闵目瞪口呆，快速眨着眼：&ldquo我殺了她？你是個瘋子。我打算今天向她求婚的。&rdquo

　　陳開突然暴怒，沖到他的跟前，揮起手就是一個嘴巴子，打得李闵腦子嗡了一聲，他随即冷笑：&ldquo就憑你這個行爲，我就可以起訴你。少說十五天拘留。&rdquo

　　陳開又給他一個嘴巴：&ldquo你這個禽獸，我已經受夠了。這半個月以來，我們一直在這個時間見面，你總是裝成這麽一副樣子，你以爲這樣你就會逃避法律的制裁嗎？&rdquo

　　李闵别看雙腿全斷了，但上肢力量很強，一把掙開陳開：&ldquo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要走了。&rdquo

　　陳開一揮手：&ldquo你等一下。我問你今天是什麽天氣？&rdquo

　　&ldquo當然是風和日麗。我起床的時候，聽了天氣預報，近期無雨，尤以今天氣溫最好。&rdquo

　　陳開一指窗簾：&ldquo你打開它。&rdquo

　　李闵十分疑惑，滑動輪椅來到窗前，慢慢拉動鎖鏈，厚厚的窗簾緩緩張開，窗外烏雲翻滾，正下着瓢潑大雨，雨勢猛烈，落地生煙，天地間恍若掉進了大海裏。李闵笑得很難看：&ldquo這說明不了什麽。天氣預報不準的。&rdquo

　　陳開從桌子上拿起一沓照片扔到他懷裏：&ldquo你看仔細了。&rdquo

　　李闵借着昏暗的燈光一張張翻看，照片上是文盈盈慘死的場景，屍體扭曲，由于被水浸泡時間很長，周身浮腫，面容極爲猙獰可怕。李闵手一哆嗦，照片落在地上。

　　陳開冷笑：&ldquo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今天是文盈盈的生日，你打算去取錢，買花送鑽戒，然後求婚。可事違人願，當你取錢出來，被車給撞了，導緻雙腿骨折，人也在醫院昏迷不醒。可能這次車禍導緻了你腦部活動的異常，你利用在自己的夢境中和文盈盈相會，然後殺了她。&rdquo

　　李闵聽得五官激烈扭曲：&ldquo放屁！你是童話看多了。&rdquo

　　&ldquo弗洛伊德說夢是願望的一種滿足。可以把平時想幹的事帶到夢裏。夢和醒最大的識别點就是人在夢中分不清幻想和實境，但是醒的時候就可以。在澳大利亞就有一個心理學家，可以操縱自己的夢境，提前設計好自己的夢。我相信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的腦部活動很異常很激烈，甚至可以影響到别人，這就是爲什麽文盈盈總是被怪事纏繞的原因。她在你的影響下，已經分不清什麽是夢什麽是清醒了。那天雖然你在醫院昏迷，但你的潛意識卻一直在催促你和文盈盈相會。你和文盈盈便在這麽一種很恍惚很玄妙的似實似幻中見了面。當文盈盈告訴你，她不會和你結婚，因爲她有心上人的時候，你怒向膽邊生，一時失手勒死了她，又僞裝自殺現場。&rdquo

　　李闵聽得大汗淋漓，往事一幕幕沖破記憶的枷鎖，又重新浮現。&ldquo你&hellip&hellip你怎麽知道&hellip&hellip&rdquo

　　陳開憂郁地看了他一眼：&ldquo因爲文盈盈的心上人就是我。她跟我說，要在自己生日那天跟你正式表明态度。我在家做好飯一直等她回來&hellip&hellip她再也不會回來了。&rdquo

　　周 ？

　　因爲陳開的推斷太過匪夷所思，缺乏足夠的證據，李闵終被免于起訴。一個月後，李闵死在床上，被人發現屍體的時候，已經全身粉碎性骨折，頭部大量出血，似乎是活活摔死的。

　　一個人好好睡着覺突然死去，不算稀奇事，稀奇的是他被摔死的這個莫名死因。

　　這件事就陳開一人心裏明白，李闵是死在自己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