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雪漫短篇:谁可以给谁幸福_深情日记_诗歌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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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雪漫短篇:谁可以给谁幸福

发布时间:2019-02-19 10:50:41

分类:深情日记发布者:绾纱

饒雪漫短篇——誰可以給誰幸福。

(1)

我和葉天宇,是在一種非常戲劇化的方式下重遇的。

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飄着若有若無的微雨,天很涼,風肆無忌憚地刮進我的脖子。我出完那期該死的板報,獨自穿過學校外面的小廣場準備坐公共汽車回家,剛走到廣場邊上,兩個黑衣的男生擋住了我,一把有着淡紅色刀柄的小刀抵到我胸前,其中一個男生低啞着聲音命令我:“麻煩你,把兜裏所有的錢全掏出來!”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打劫,我擡起頭來,内心的驚喜卻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因爲我看到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一張在我記憶裏翻來覆去無數次的臉。雖說這張臉如今顯得更加成熟和輪廓分明,可是我還是敢保證,他就是葉天宇!

“快點!”另一個男生開始不耐煩地催我。

我默默的翻開書包,拿出我這個月剩下的所有零花錢,差不多有五十多塊,一起交到他的手裏,他伸出手來一把握住。可是誰也沒想到,就在此時,廣場周圍忽然冒出來好幾個便衣警察,他們在瞬間捉住了葉天宇和他的同夥。

我發出一聲低低的尖叫,然後看到我們學校才上任的年輕的副校長,他朝我走過來,對其中一個警察說:“還好,守株待兔總算有了結果。”又轉身問我:“你是哪個班的?被搶了多少錢?被搶過多少次?”

我看着葉天宇,一個粗暴的警察正扳過他的臉來,想把他看清楚。但他看上去并不害怕,臉上的表情是冷而不屑的,一如當年。

“說話啊,不用怕。”校長提醒我。

“可是......”我在忽然間下定了決心,結結巴巴地說,“他,他們沒搶我的錢。”

我話音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校長看着我,一副“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滑稽表情。

“我們認識的。”我說,“他們跟我借錢而已。”

“那這刀是怎麽回事?”一個警察問我。手裏拿着從葉天宇手中奪下來的小刀。

“這刀?”葉天宇冷笑着:“削水果還嫌鈍,你們以爲我能拿它來做什麽?”

“輪不到你說話!”警察往他頭上猛地一打,很嚴肅地對我說:“小姑娘你不要撒謊,這可關系到你們全校師生的安全,要知道我們在這裏已經守了三天了!”

“守三天也不能亂抓人啊。”我鎮定下來,“我們真的認識,他叫葉天宇。你們不信可以查。”

我看到葉天宇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的表情,他顯然不認得我了,于是我又趕緊補充道:“我媽是他幹媽,我們很小就認得的。”

這時,警察已經從葉天宇的身上搜出了一張學生證,他在黃昏的光線裏費力地看了看,有些無可奈何地對周圍的人說:“是叫葉天宇,五中高三的學生。”

校長看着我:“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

“蘇莞爾,高一(2)班。”我急切地說,“請你們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心跳得飛快,上帝做證,16年來我可是第一次這樣面不改色地撒謊!

校長走到一旁打電話,好像過了許久,他走到我身邊問我:“蘇莞爾,高一(2)班的宣傳委員?”我點點頭。

“你确定你沒有撒謊?”校長嚴肅地說:“學校最近被一個搶劫團夥弄得相當頭疼,我想你應該有所耳聞。”

“一定是誤會了。”我有些艱難地說,“我們在這裏偶遇,他提出要跟我借錢。就是這麽簡單。”

校長走過去和那幫警察商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放人。我暗地裏慶幸,心卻是跳得更快了。

葉天宇伸出手把我一拉:“快走吧,你媽等着你回家吃飯呢。”說完,他拉着我拔足狂奔,一口氣跑出了小廣場,一直來到了公共汽車的站牌下面。

他的同夥也跟上來了,葉天宇說:“豬豆,你先走,我還有點事。”

那個叫豬豆的男生朝他擺擺手,知趣地走了。

葉天宇靠在廣告牌上,掏出一根香煙來點着,含着那根煙,他口齒不清地問我:“你真的是莞爾,蘇莞爾?”

“我們全家一直在找你。我媽媽很挂念你,常常說起你,你跟我回家去看看她好不好”我提出要求,“她看到你真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不去了!”他用手把煙頭狠狠地掐滅,扔得老遠,“不管怎麽說,今天謝謝你救了我,說真的,你比小時侯漂亮多了,好像也聰明多了。”說完,他朝我揮一下手,轉身大步地走了。

“葉天宇!”我沖上去喊住他。

“喂!”他回頭,“别纏着我啊,不然我翻臉的。”說完想了想,從口袋裏把那五十幾塊錢掏出來還給我。

“你拿去用吧。”我低着頭說,“以後别去搶了。”

他拉過我的手,把錢放到我手心裏:“記住,别跟你媽說見過我,不然我揍你。”

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揚長而去,心裏酸酸的。

我想暫時對媽媽隐瞞這件事,我倒不是怕葉天宇揍我,隻是不想媽媽爲此而傷心。

但是有一點我清楚,我今天這麽做,是應該的。

我應該救葉天宇,這簡直不用懷疑。

(2)

認識葉天宇的時候,我隻有五歲,他七歲。

五歲的某一天,爸爸把我從幼兒園接回家,中途到一家小店買煙,我獨自跑到大路上去撿一隻别人廢棄的花皮球,根本就沒看到那輛迎面而來的大卡車。路過的一位阿姨不顧危險,硬是将我從死神的手裏活生生地拉了回來,而她的腿卻被傷到,在醫院裏住了差不多半個月。

那個阿姨就是天宇的媽媽,我叫她張阿姨。張阿姨出院後我們請他們全家來做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葉天宇。他小時侯就顯得挺成熟,穿着很神氣的大皮靴,拿着一把槍在我家的地板上耀武揚威地走來走去。熟悉了之後他開始教我疊紙飛機,我們在陽台上把疊好的飛機一隻隻往下飛,玩興正濃的時候,他忽然把我往後面猛地一推說:“你往後站站好,掉下去不得了!”

“那你怎麽不往後站?”我不服氣地問。

“我是男的怕什麽!”他振振有辭,把四個大人笑了個半死,都誇他小小年紀就有男子漢的氣概。不過他也很兇,把我心愛的芭比娃娃扔到了垃圾堆裏,我很害怕他,等他走了才敢把娃娃從垃圾堆裏撿出來,一邊流淚一邊清理掉上面肮髒的菜葉子。

媽媽把我抱到懷裏說:“莞爾,别生天宇的氣,要不是張阿姨你早就沒命了,做人要知恩圖報,知道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沒過多久,媽媽就收天宇做了幹兒子。張阿姨高興得要命,說她家世代都是工人,天宇總算是半隻腳踏進知識分子家庭了。媽媽也真的很疼天宇,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給他備上一份,每個星期天都把他帶到我家替他補習功課。葉天宇也很喜歡我媽媽,他倆曾經照過一張照片,相互摟着,看上去比親母子還要親熱。不過,我并不爲此而感到心理不平衡,相反,我還挺喜歡和他一起玩。

我上小學的時候和天宇在一所學校。有一天放學後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個男生揪我的小辮子玩,我疼得滿眼都是淚水。這一切被葉天宇看到了。他像隻小豹子一樣地沖上來,把那個男生壓在地上。後來,誰也不敢再欺負我。同班的女生都羨慕我有一個可以替我出頭的哥哥。

天宇的爸爸葉伯伯也是個很和氣的人,他對天宇相當疼愛,周末,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他在小區的廣場陪天宇打羽毛球,打累了替他買一隻雪糕,再耐心地替他剝掉雪糕上的那層紙。我要是過去了,天宇會把雪糕往我手裏一塞說:“你來得正好,這東西膩死了,你替我吃掉它!”

我就毫不客氣地接過,一邊甜甜地吃着雪糕一邊替他們父子倆做起拉拉隊來。

隻可惜上天沒眼,天宇11歲那年,葉伯伯死于一次工傷事故,聽說是一整堵牆倒下來,把他壓了個血肉模糊。

葬禮的那天我也去了,張阿姨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天宇一滴眼淚也沒掉,他抱臂坐在那裏,身後的牆是灰黑色的,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近乎于驕傲的倔強的堅持。那是天宇留在我記憶裏最深刻的形象,很多次我想起他,都是這樣一個鏡頭,陰藍色的天空,張阿姨凄厲而絕望的哭聲,咬緊嘴唇沉默不語的失去父親的孤單少年。

葉伯伯走後天宇家的日子就艱難了許多。爲了更好地供天宇讀書,張阿姨除了平時的工作,每天早上四點種就要起床,在小區裏挨家挨戶地送牛奶。而爸爸媽媽送過去的錢,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媽媽被張阿姨的善良和堅強打動,于是更加疼天宇了,怕天宇在學校吃不好,每天中午都讓他到我家來吃飯,隻要天宇在,他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就會出現在飯桌上。

夏天的中午總是炎熱而又漫長,從我們家餐廳的窗戶看出去,天空單調得一塌糊塗,隻有一朵看上去又大又呆的雲。天宇不喜歡做功課,就趴在桌上玩一本遊戲書,那本書上面全是密密的迷宮地圖,要費很大勁才可以找得到出口。我一看到那東西就頭疼,天宇卻樂此不疲,他總是對我說:“不管多難找,都一定會找到出口的。”

有一天,體育課後,我經過學校的小賣部,看到有很多同學圍着那個阿姨買冰水喝,天宇也在。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溜過去偷偷拿了兩瓶水,沒付錢就跑掉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媽媽沒吱聲。從第二天起她開始給天宇零花錢,每個月給他的錢肯定比給我的多得多,不過張阿姨一直都不知道。

可惜天宇并沒有因此而改邪歸正,卻更加地變本加厲了。他的這種行爲終于被張阿姨知道。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周末,小舅到新疆玩,帶回來很多馬奶子葡萄。媽媽和我拎了一大盒送到張阿姨家,發現張阿姨正在用皮帶追着天宇打,一邊打一邊流着淚罵:“你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偷,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天宇被打得滿屋子上蹿下跳像隻尾巴着了火的猴子。媽媽心疼極了,撲過去想攔住張阿姨,可她還沒撲到,張阿姨已經撲通一聲自己倒在了地上。

我們送她到醫院,醫院的診斷結果是冰冷的:胃癌,晚期。

就這樣,短短一年的時間,天宇竟先後失去了雙親!

記憶裏,那是一個相當冷的冬天。在醫院長長的充滿來蘇爾氣味的走廊裏,我看到天宇用拳頭緊緊地堵住了嘴巴,低聲地嗚咽,像隻被困的小獸。我的心尖銳地疼起來,眼淚搶先一步落地,媽媽撲過去摟住他,爸爸則飛快地抱走了我。

那是我兒時最後一次見到天宇。

張阿姨走後天宇住到了他唯一的親戚也就是他叔叔家。他轉了學,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天宇的消息。天宇12歲生日時爸爸媽媽和我曾經帶着禮物去探望他,可是我們被告知他們已經搬到了其他城市。那個饒舌的女鄰居說:“都怪他們領養了他哥哥的小孩,那個小孩是個克星,克死了父母,如今又讓他叔叔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能沾啊,沾上他要吓死人的咯。”

那晚媽媽哭了很久。之後的很多日子,她總是說她這個幹媽沒盡到應盡的責任,不知道天宇會不會過得好,要是過得不好張阿姨在天之靈也不會安的。

爸爸摟着她的雙肩安慰她說:“放心吧,一定會有再見面的一天。天宇這孩子其實挺重感情,他不會忘掉你這個幹媽。再說,沒人管了也許會更懂事呢。”

我當時覺得老爸的話挺有道理,隻是沒想到這一分别,就是整整的六年。不知道爲什麽,在這六年裏,我常常會想起他。一個人走過學校的操場時想起他,在大大的飯桌上做作業的時候想起他,他就像是兒時曾聆聽過的一首歌,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那熟悉的旋律總是想忘也忘不掉。

如今,我已經16歲,他18歲。對于過去,我沒把握他會記得多少,不過,他還記得蘇莞爾,這讓我心裏多多少少感到慶幸。

(3)

我跟魚丁說起昨晚的事情,她簡直樂不可支:“蘇莞爾美人救英雄,我昨天怎麽着也應該等你,不該先走呀。”

“可是,”我愁眉苦臉地說,“我想我應該告訴媽媽我見到他了,卻又怕媽媽知道他現在這樣會傷心,不知道怎麽搞的,我媽現在生理和心理都特脆弱,醫生又說她心髒不好。我一次小考沒考好,她就跟我嚷頭發又白了幾百根。”

“女人更年期都是這樣的。”魚丁說,“你到了那時侯比你媽好不了多少。”

“郁悶呢,”我說,“真想沒見過他就算了。”

“有什麽好郁悶的?”魚丁安慰我說,“你不要想那麽多,也許他也沒你想象的那麽壞呢。”

“都攔路搶劫了,還能好到那裏去?”我歎息。

“是啊,你天天念着的竹馬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了,是挺失望的。我理解你。”魚丁死壞死壞,故意說着我不愛聽的話。

我把頭埋在她肩窩裏沉默。

“别傷心啦,”魚丁說,“你應該再去找他談談,說服他去見你媽媽。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願意做壞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行嗎?”我說,“我怕他會不理我哩。”

“行不行也要是嘛!”魚丁鼓勵我,“不試怎麽知道?”

我終于下定決心再去見見葉天宇。

我記得那天警察說他在五中讀高三。五中在長江邊上,差不多可以說是全市最差的中學,也有人稱它爲“五毒中學”,意思就是那裏的學生五毒俱全,各種壞事樣樣皆能。而且那裏在城郊結合部,要轉好幾路車才能到。我一個人當然不敢去,不過還好,有仗義的魚丁陪我。

到了五中,五中正好放學。我有些緊張地牽着魚丁的手,和他一起等在校門口的馬路對面。魚丁看出我的心情,同情地看我一眼說:“你有沒有想好過會兒說什麽?”

“沒有。”我從實招來,越發緊張。

“近情情怯哦。”她逮住機會諷刺我。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葉天宇,他出了校門,背着個松松垮垮的大書包,正和幾個男生女生一起過馬路,手裏還夾着一根香煙。他看到了我和魚丁。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冷冷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還是天中的?”旁邊的一個女生看着我胸前的校徽,酸溜溜地問。

“去去去,一邊去!”葉天宇把那女生一兇,轉頭又兇我:“别在這裏浪費時間,還不快點回家做你的功課去!”

“挺有兄長樣的嘛。”魚丁插話,“難怪我們莞爾對你念念不忘。”

“你是誰?”葉天宇皺着眉頭看着魚丁。

“莞爾的保镖。”魚丁振振有辭,“誰敢欺負她我可不答應。”

“是嗎?”葉天宇挑挑眉再抱抱拳,“那你好好保護她,在下先走一步!”說完,一把摟住旁邊女生的腰,以誇張的腳步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葉天宇,”我追上他,“下周六是我媽媽的生日。”

“關我什麽事?你他媽再煩我扔你進長江!”

“你他媽再兇她看我扔你進長江!”好魚丁,一撐腰,往我前面一擋!

“小妞挺兇。要扔先扔了我。”說話的是那天和葉天宇一起搶我錢的叫豬豆的家夥,他一邊和魚丁說話一邊對我擠眉弄眼。

魚丁不言不語,輕輕地一伸手一擡腳,豬豆就“哎喲”一聲躺到了地上。

差點忘了說,魚丁三歲習武,曾拿過全國武術比賽少年組的亞軍,一身本領可不是吹的。隻可惜躺地上的小子不識相,不服輸地“騰”地躍了起來,手裏多出一把小刀。

我見過那把刀,幾天前它曾貼着我的胸口。

魚丁鼻子裏輕輕一哼,再一擡腿,那小子已抱住手嗷嗷亂叫,小刀飛出三米之外,圍觀的人**出一陣喝彩!

“小妞不錯啊,”好幾個男生擠出來,“跟我們再比試比試嘛。”

“都說五中的學生最猛,我看不過如此。”

“你那身子骨,十個男生撲上來你還有命?”葉天宇說,“下次要耍功夫你自己去,别拉上莞爾!”

“嘻。”魚丁轉頭對我說,“看來你的竹馬還是挺關心你的嘛。”

“我想跟你聊聊,十分鍾就可以了。”我的語氣已近乎請求。

“沒什麽好聊的,過去的事我全都忘了,你别自讨沒趣!”葉天宇翻臉比翻書還快,轉身說走就走,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魚定見狀,将我一摟說:“算了,相見不如懷念,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

我心情沉悶地回家。天已經完全黑了,才上第一級樓梯,就不小心扭了一下腳,人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蹲下來揉腳,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在刹那間噴湧而出。

(4)

回到家裏,老媽正在打掃衛生,我剛扭的腳還疼,隻好一下子歪到沙發上。

老媽沒發現我的狼狽,她從玻璃櫥窗裏拿出那張葉天宇和她的合影,看了看說:“天宇今年該念高三了,也不知道成績怎麽樣,當年他媽希望他以後學衣......”

“好啦,媽。”想着葉天宇剛才的無情,我沒好氣地打斷她,“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你窮擔心什麽!”

“你這丫頭什麽話!”老媽氣得頭發都快飛起來,“要不是你張阿姨,你現在還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再投胎都十一二歲了!”

“算我沒說。”我怕再說下去會說漏嘴,趕快躲進自己的房間。

老媽真是一相情願,人家都不願意見她這個幹媽,她卻把别人心心念念放在心裏。我要是告訴她我已經見過葉天宇的真相,估計她一定會氣暈過去。不過我想來想去也不敢說,或者說,沒想好到底該怎麽跟她說,

胡思亂想着,忽然看到一本很久沒翻過的書,那是葉天宇以前老玩的那本遊戲書《迷宮地圖》。我翻開來,裏面好多頁都被葉天宇用紅筆劃過了,那些彎彎扭扭的線讓我清晰地想起他以前玩這種遊戲時固執的傻樣。

我把書一把扔進紙袋裏,心想,那個該死的葉天宇,就讓他見鬼去吧。

人與人之間都是有緣分的,而我和葉天宇的緣分值,從張阿姨走的那個冬夜起,就隻剩下零了。那些青梅竹馬的溫馨記憶,也隻是我成長時依賴的一份溫暖錯覺,不能作數的,忘了,就忘了吧。

可是,事情卻沒有我想象中那麽簡單。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堂課,班主任把我從教室叫到了校長室。年輕的副校長鐵青着臉把兩張紙往桌上一扔說:“說!你那天爲什麽要撒謊?”

我低下了頭不做聲。

“現在是你将功補過的時候,”校長說,“那個葉天宇,昨天在百樂門迪斯科廣場門前傷了人,現在正在潛逃。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裏,希望你馬上說出來。”

“傷人?”我驚訝地擡起頭來。

“昨晚六點半,他們在百樂門聚衆鬥毆,一把刀插進了對方的腹部。警察認出了那把刀,就是上次葉天宇拿在手中的那把。”

我腦子裏嗡嗡亂響,差點站不穩。

六點半,我腦子飛快地回憶着,我昨晚到家的時候正好是六點半,也就是說,昨天葉天宇和我們分手後去了百樂門,然後......就出了事。

天啊。

“我們考慮要通知你的家長。”校長冷冰冰地說,“你最好說清楚你和這個葉天宇到底是什麽關系。”

班主任趕緊說:“我打過電話了,她爸爸媽媽都出去辦事了,沒找到人。”

“找!直到找到爲止!”校長說,“我們是重點中學呢,警察說了,要不是我們的學生撒謊包庇他,昨天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被捅的是一個17歲的中學生,現在還躺在醫院裏,蘇莞爾同學,你回去好好想想你這樣應不應該!”

我虛虛晃晃走出辦公室。

放學後我急急地沖回家,不知道學校有沒有通知到爸爸媽媽,雖說我相信爸爸媽媽一定會站在我這邊,但我還是應該給他們一個解釋。

上了樓,走到家門口的時候,一個人影閃出來,一隻手忽地拉住了我,另一隻手随即捂住了我的嘴。

“快開門,進去再說。”

是葉天宇。

我順從地開了門,把他放進屋裏,他好像是渴死了,一進來就到冰箱裏找水喝,雖說是六年沒來,我家他到是熟門熟路。

“自首去。”我說,“警察正到處找你。”

“你怎麽知道?”他顯然吓了一大跳。

“他們認得那把刀,已經找過我。”

“切!”葉天宇站起身來說,“有多少錢,借我跑路,以後一定還你。”

“你還是去自首吧。”我說,“難道你要這樣過一輩子?”

“小丫頭片子懂什麽?”他哼哼說,“錢是借還是不借?”

“等我媽回來。”我說。

“也好。”他說,“她一定會救我。”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着,天漸漸暗了下來,我開了燈。葉天宇忽然問我:“我是不是特讓你失望?”

“也不全是。”我把他和媽媽的合影從玻璃櫥窗裏拿出來說,“我媽對你這麽好,可是你爲什麽這麽多年都不來找我們?”

他嘴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我是災星你忘了?誰遇到我都會倒黴的。”

“想也沒想過我們?”我說。

“沒想到你們還住在這裏。”他忽然想起什麽,問我:“對了,你昨天扭了腳,好些沒有?”

“你怎麽知道我扭了腳?”我驚訝極了,“你跟蹤我?”

“隻想看看你們是不是還住在這裏。”他淡淡地說。

等等,等等。

我腦子飛速地轉着,那時侯的時間是六點半,葉天宇跟蹤了我,看到我扭了腳,他怎麽可能在六點半飛身到百樂門去打群架?

見我懷疑地盯着他,葉天宇說:“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我比小時侯帥多了?”

“你撒謊!”我激動地說,“那一刀不是你捅的,你撒謊!你昨晚根本就沒有去百樂門!”

他的身子動了動,然後笑笑說:“看來我沒說錯,你真的是越來越聰明了。”

“那爲什麽還要跑?”我一頭霧水。

“好吧,告訴你也無所謂,其實,人是豬豆捅的。豬豆其實平時膽子挺小,可那小子竟然敢罵他媽,他一沖動就一刀捅過去了,我當時要是在,絕不會讓他幹這種蠢事。反正現在警察懷疑的是我,我一跑,豬豆就安全了。”

“爲什麽替他頂罪?”我說,“爲什麽那麽傻?”

“16歲我就從叔叔家出來一個人住了,豬豆是我唯一的朋友,要不是他,我早就退學了。豬豆他媽媽真的是個好人,就像你媽一樣,對我沒話講,我一個人無牽無挂到哪裏都無所謂,可是豬豆是他媽最大的希望,他要有什麽事他媽也活不了。”

我忽然覺得很冷,渾身打起哆嗦來。我問他:“你走了,以後還會回來嗎?”

“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他說。

“我不會讓你走的。”我說,“媽媽也不會讓你走的。任何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你相信我,一定會有的。”

葉天宇說:“你自小語文就好,什麽叫走投無路應該明白吧。”

我沖到小閣樓,拿出那本他曾經非常鍾愛的《迷宮地圖》扔到他面前:“你曾經說過,一定可以有一條路走得通的,你看看,你忘記了嗎?”

他用顫抖的手拿起那本書。然後,我看到他把臉輕輕地貼上了已經發黃的書頁,就像一個孩子,用臉頰貼住了媽媽溫柔的雙手。

饶雪漫短篇——谁可以给谁幸福。

(1)

我和叶天宇,是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下重遇的。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飘着若有若无的微雨,天很凉,风肆无忌惮地刮进我的脖子。我出完那期该死的板报,独自穿过学校面的小广场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家,刚走到广场边上,两个黑衣的男生挡住了我,一把有着淡红色刀柄的小刀抵到我胸前,其中一个男生低哑着声音命令我:“麻烦你,把兜里所有的钱全掏出来!”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打劫,我抬起头来,内心的惊喜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因为我看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张在我记忆里翻来覆去无数次的脸。虽说这张脸如今显得更加成熟和轮廓分明,可是我还是敢保证,他就是叶天宇!

“快点!”另一个男生开始不耐烦地催我。

默默的翻开书包,拿出我这个月剩下的所有零花钱,差不多有五十多块,一起交到他的手里,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广场周围忽然冒出来好几个便衣警察,他们在瞬间捉住了叶天宇和他的同伙。

我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然后看到我们学校才上任的年轻的副校长,他朝我走过来,对其中一个警察说:“还好,守株待兔总算有了结果。”又转身问我:“你是哪个班的?被抢了多少钱?被抢过多少次?”

我看着叶天宇,一个粗暴的警察正扳过他的脸来,想把他看清楚。但他看上去并不害怕脸上的表情是冷而不屑的,一如当年。

说话啊,不用怕。”校长提醒我。

“可是......”我在忽然间下定了决心,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没抢我的钱。”

我话音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校长看着我,一副“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滑稽表情。

“我们认识的。”我说,“他们跟我借钱而已。”

“那这刀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我。手里拿着从叶天宇手中夺下来的小刀。

“这刀?”叶天宇冷笑着:“削水果还嫌钝,你们以为我能拿它来做什么?”

“轮不到你说话!”警察往他头上猛地一打,很严肃地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撒谎,这可关系到你们全校师生的安全,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守了三天了!”

“守三天也不能乱抓人啊。”我镇定下来,“我们真的认识,他叫叶天宇。你们不信可以查。”

我看到叶天宇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表情,他显然不认得我了,于是我又赶紧补充道:“我妈是他干妈,我们很小就认得的。”

这时,警察已经从叶天宇的身上出了一张学生证,他在黄昏的光线里费力地看了看,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周围的人说:“是叫叶天宇,五中高三的学生。”

校长看着我:“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莞尔,高一(2)班。”我急切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心跳得飞快,上帝做证,16年来我可是第一次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

校长走到一旁打电话好像过了许久,他走到我身边问我:“苏莞尔,高一(2)班的宣传委员?”我点点头。

“你确定你没有撒谎?”校长严肃地说:“学校最近被一个抢劫团伙弄得相当头疼,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一定是误会了。”我有些艰难地说,“我们在这里偶遇,他提出要跟我借钱。就是这么简单。”

校长走过去和那帮警察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放人。我暗地里庆幸,心却是跳得更快了。

叶天宇伸出手把我一拉:“快走吧,你妈等着你回家吃饭呢。”说完,他拉着我拔足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小广场,一直来到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面。

他的同伙也跟上来了,叶天宇说:“猪豆,你先走,我还有点事。”

那个叫猪豆的男生朝他摆摆手,知趣地走了

叶天宇靠在广告牌上,掏出一根香烟来点着,含着那根烟,他口齿不清地问我:“你真的是莞尔,苏莞尔?”

“我们全家一直在找你。我妈妈很挂念你,常常说起你,你跟我回家看看好不好”我提出要求,“她看到你真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不去了!”他用手把烟头狠狠地掐灭,扔得老远,“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说真的,你比小时侯漂亮多了,好像也聪明多了。”说完,他朝我挥一下手,转身大步地走了。

“叶天宇!”我冲上去喊住他。

“喂!”他回头,“别缠着我啊,不然我翻脸的。”说完想了想,从口袋里把那五十几块钱掏出来还给我。

“你拿去用吧。”我低着头说,“以后别去抢了。”

他拉过我的手,把钱放到我手心里:“记住,别跟你妈说见过我,不然我揍你。”

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扬长而去,心里酸酸的。

我想暂时对妈妈隐瞒这件事,我倒不是怕叶天宇揍我,只是不想妈妈为此而伤心。

但是有一点我清楚,我今天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应该救叶天宇,这简直不用怀疑。

(2)

认识叶天宇的时候,我只有五岁,他七岁。

五岁的某一天,爸爸把我从幼儿园回家中途到一家小店买烟,我独自跑到大路上去捡一只别人废弃的花皮球,根本就没看到那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路过的一位阿姨不顾危险,硬是将我从死神的手里活生生地拉了回来,而她的腿却被伤到,在医院里住了差不多半个月。

那个阿姨就是天宇的妈妈,我叫她张阿姨。张阿姨出院后我们请他们全家来做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叶天宇。他小时侯就显得挺成熟,穿着很神气的大皮靴,拿着一把枪在我家的地板上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熟悉了之后他开始教我叠纸飞机,我们在阳台上把叠好的飞机一只只往下飞,玩兴正浓的时候,他忽然把我往后面猛地一推说:“你往后站站好,掉下去不得了!”

“那你怎么不往后站?”我不服气地问。

“我是男的怕什么!”他振振有辞,把四个大人笑了个半死,都夸他小小年纪就有男子汉的气概。不过他也很凶,把我心爱的芭比娃娃扔到了垃圾堆里,我很害怕他,等他走了才敢把娃娃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一边流泪一边清理掉上面肮脏的菜叶子

妈妈把我抱到怀里说:“莞尔,别生天宇的气,要不是张阿姨你早就没命了,做人要知恩图报,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妈妈就收天宇做了干儿子。张阿姨高兴得要命,说她家世代都是工人,天宇总算是半只脚踏进知识分子家庭了。妈妈也真的很疼天宇,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他备上一份,每个星期天都把他带到我家替他补习功课。叶天宇也很喜欢我妈妈,他俩曾经照过一张照片,相互搂着,看上去比亲母子还要亲热。不过,我并不为此而感到心理平衡,相反,我还挺喜欢和他一起玩。

我上小学的时候和天宇在一所学校。有一天放学后在学校的操场上,一个男生揪我的小辫子玩,我疼得满眼都是泪水。这一切被叶天宇看到了。他像只小豹子一样地冲上来,把那个男生压在地上。后来,谁也不敢再欺负我。同班的女生都羡慕我有一个可以替我出头的哥哥。

天宇的爸爸叶伯伯也是个很和气的人,他对天宇相当疼爱,周末,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在小区的广场陪天宇打羽毛球,打累了替他买一只雪糕,再耐心地替他剥掉雪糕上的那层纸。我要是过去了,天宇会把雪糕往我手里一塞说:“你来得正好,这东西腻死了,你替我吃掉它!”

我就毫不客气地接过,一边甜甜地吃着雪糕一边替他们父子俩做起拉拉队来。

只可惜上天没眼,天宇11岁那年,叶伯伯死于一次工伤事故,听说是一整堵墙倒下来,把他压了个血肉模糊。

葬礼的那天我也去了,张阿姨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天宇一滴眼泪也没掉,他抱臂坐在那里,身后的墙是灰黑色的,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于骄傲的倔强的坚持。那是天宇留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形象,很多次我想起他,都是这样一个镜头,阴蓝色的天空,张阿姨凄厉而绝望的哭声,咬紧嘴唇沉默不语的失去父亲的孤单少年。

叶伯伯走后天宇家的日子就艰难了许多。为了更好地供天宇读书,张阿姨除了平时的工作,每天早上四点种就要起床,在小区里挨家挨户地送牛奶。而爸爸妈妈送过去的钱,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妈妈被张阿姨的善良和坚强打动,于是更加疼天宇了,怕天宇在学校吃不好,每天中午都让他到我家来吃饭,只要天宇在,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就会出现在饭桌上。

夏天的中午总是炎热而又漫长,从我们家餐厅窗户出去,天空单调得一塌糊涂,只有一朵看上去又大又呆的云。天宇不喜欢做功课,就趴在桌上玩一本游戏书,那本书上面全是密密的迷宫地图,要费很大劲才可以找得到出口。我一看到那东西就头疼,天宇却乐此不疲,他总是对我说:“不管多难找,都一定会找到出口的。”

有一天,体育课后,我经过学校的小卖部,看到有很多同学围着那个阿姨买冰水喝,天宇也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溜过去偷偷拿了两瓶水,没付钱就跑掉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没吱声。从第二天起她开始给天宇零花钱,每个月给他的钱肯定比给我的多得多,不过张阿姨一直都不知道。

可惜天宇并没有因此而改邪归正,却更加地变本加厉了。他的这种行为终于被张阿姨知道。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小舅到新疆玩,带回来很多马奶子葡萄。妈妈和我拎了一大盒送到张阿姨家,发现张阿姨正在用皮带追着天宇打,一边打一边流着泪骂:“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天宇被打得满屋子上蹿下跳像只尾巴着了火的猴子。妈妈心疼极了,扑过去想拦住张阿姨,可她还没扑到,张阿姨已经扑通一声自己倒在了地上。

我们送她到医院,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冰冷的:胃癌,晚期。

就这样,短短一年的时间,天宇竟先后失去了双亲!

记忆里,那是一个相当冷的冬天。在医院长长的充满来苏尔气味的走廊里,我看到天宇用拳头紧紧地堵住了嘴巴,低声地呜咽,像只被困的小兽。我的心尖锐地疼起来,眼泪抢先一步落地,妈妈扑过去搂住他,爸爸则飞快地抱走了我。

那是我儿时最后一次见到天宇。

张阿姨走后天宇住到了他唯一亲戚也就是他叔叔家。他转了学,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天宇的消息。天宇12岁生日时爸爸妈妈和我曾经带着礼物去探望他,可是我们被告知他们已经搬到了其他城市。那个饶舌的女邻居说:“都怪他们领养了他哥哥的小孩,那个小孩是个克星,克死了父母,如今又让他叔叔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能沾啊,沾上他要吓死人的咯。”

那晚妈妈哭了很久。之后的很多日子,她总是说她这个干妈没尽到应尽的责任,不知道天宇会不会过得好,要是过得不好张阿姨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的。

爸爸搂着她的双肩安慰她说:“放心吧,一定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天宇这孩子其实挺重感情,他不会忘掉你这个干妈。再说,没人管了也许会更懂事呢。”

我当时觉得老爸的话挺有道理,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整整的六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六年里,我常常会想起他。一个人走过学校的操场时想起他,在大大的饭桌上做作业的时候想起他,他就像是儿时曾聆听过的一首歌,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那熟悉的旋律总是想忘也忘不掉。

如今,我已经16岁,他18岁。对于过去,我没把握他会记得多少,不过,他还记得苏莞尔,这让我心里多多少少感到庆幸。

(3)

我跟鱼丁说起昨晚的事情,她简直乐不可支:“苏莞尔美人救英雄,我昨天怎么着也应该等你,不该先走呀。”

“可是,”我愁眉苦脸地说,“我想我应该告诉妈妈我见到他了,却又怕妈妈知道他现在这样会伤心,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妈现在生理和心理都特脆弱医生又说她心脏不好。我一次小考没考好,她就跟我嚷头发又白了几百根。”

“女人更年期都是这样的。”鱼丁说,“你到了那时侯比你妈好不了多少。”

“郁闷呢,”我说,“真想没见过他就算了。”

“有什么好郁闷的?”鱼丁安慰我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也许他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呢。”

“都拦路抢劫了,还能好到那里去?”我叹息。

“是啊,你天天念着的竹马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了,是挺失望的。我理解你。”鱼丁死坏死坏,故意说着我不爱听的话。

我把头埋在她肩窝里沉默。

“别伤心啦,”鱼丁说,“你应该再去找他谈谈,说服他去见你妈妈。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愿意做坏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行吗?”我说,“我怕他会不理我哩。”

“行不行也要是嘛!”鱼丁鼓励我,“不试怎么知道?”

我终于下定决心再去见见叶天宇。

我记得那天警察说他在五中读高三。五中在长江边上,差不多可以说是全市最差的中学,也有人称它为“五毒中学”,意思就是那里的学生五毒俱全,各种坏事样样皆能。而且那里在城郊结合部,要转好几路车才能到。我一个人当然不敢去,不过还好,有仗义的鱼丁陪我

到了五中,五中正好放学。我有些紧张地牵着鱼丁的手,和他一起等在校门口的马路对面。鱼丁看出我的心情,同情地看我一眼说:“你有没有想好过会儿说什么?”

“没有。”我从实招来,越发紧张。

“近情情怯哦。”她逮住机会讽刺我。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叶天宇,他出了校门,背着个松松垮垮的大书包,正和几个男生女生一起过马路,手里还夹着一根香烟。他看到了我和鱼丁。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冷冷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天中的?”旁边的一个女生看着我胸前的校徽,酸溜溜地问。

“去去去,一边去!”叶天宇把那女生一凶,转头又凶我:“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快点回家做你的功课去!”

“挺有兄长样的嘛。”鱼丁插话,“难怪我们莞尔对你念念不忘。”

“你是谁?”叶天宇皱着眉头看着鱼丁。

“莞尔的保镖。”鱼丁振振有辞,“谁敢欺负她我可不答应。”

“是吗?”叶天宇挑挑眉再抱抱拳,“那你好好保护她,在下先走一步!”说完,一把搂住旁边女生的腰,以夸张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叶天宇,”我追上他,“下周六是我妈妈的生日。”

“关我什么事?你他妈再烦我扔你进长江!”

“你他妈再凶她看我扔你进长江!”好鱼丁,一撑腰,往我前面一挡!

“小妞挺凶。要扔先扔了我。”说话的是那天和叶天宇一起抢我钱的叫猪豆的家伙,他一边和鱼丁说话一边对我挤眉弄眼。

鱼丁不言不语,轻轻地一伸手一抬脚,猪豆就“哎哟”一声躺到了地上。

差点忘了说,鱼丁三岁习武,曾拿过全国武术比赛少年组的亚军,一身本领可不是吹的。只可惜躺地上的小子不识相,不服输地“腾”地跃了起来,手里多出一把小刀。

我见过那把刀,几天前它曾贴着我的胸口。

鱼丁鼻子里轻轻一哼,再一抬腿,那小子已抱住手嗷嗷乱叫,小刀飞出三米之外,围观的人**出一阵喝彩!

“小妞不错啊,”好几个男生挤出来,“跟我们再比试比试嘛。”

“都说五中的学生最猛,我看不过如此。”

“你那身子骨,十个男生扑上来你还有命?”叶天宇说,“下次要耍功夫你自己去,别拉上莞尔!”

“嘻。”鱼丁转头对我说,“看来你的竹马还是挺关心你的嘛。”

“我想跟你聊聊,十分钟就可以了。”我的语气已近乎请求。

“没什么好聊的,过去的事我全都忘了,你别自讨没趣!”叶天宇翻脸比翻书还快,转身说走就走,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鱼定见状,将我一搂说:“算了,相见不如怀念,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心情沉闷地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才上第一级楼梯,就不小心扭了一下脚,人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蹲下来揉脚,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刹那间喷涌而出。

(4)

回到家里老妈正在打扫卫生,我刚扭的脚还疼,只好一下子歪到沙发上。

老妈没发现我的狼狈,她从玻璃橱窗里拿出那张叶天宇和她的合影,看了看说:“天宇今年该念高三了,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当年他妈希望他以后学衣......”

“好啦,妈。”想着叶天宇刚才的无情,我没好气地打断她,“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你穷担心什么!”

“你这丫头什么话!”老妈气得头发都快飞起来,“要不是你张阿姨,你现在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再投胎都十一二岁了!”

“算我没说。”我怕再说下去会说漏嘴,赶快躲进自己的房间

老妈真是一相情愿,人家都不愿意见她这个干妈,她却把别人心心念念放在心里。我要是告诉她我已经见过叶天宇的真相,估计她一定会气晕过去。不过我想来想去也不敢说,或者说,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她说,

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一本很久没翻过的书,那是叶天宇以前老玩的那本游戏书《迷宫地图》。我翻开来,里面好多页都被叶天宇用红笔划过了,那些弯弯扭扭的线让我清晰地想起他以前玩这种游戏时固执的傻样。

我把书一把扔进纸袋里,心想,那个该死的叶天宇,就让他见鬼去吧。

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缘分的,而我和叶天宇的缘分值,从张阿姨走的那个冬夜起,就只剩下零了。那些青梅竹马的温馨记忆,也只是我成长时依赖的一份温暖错觉,不能作数的,忘了,就忘了吧。

可是,事情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堂课,班主任把我从教室叫到了校长室。年轻的副校长铁青着脸把两张纸往桌上一扔说:“说!你那天为什么要撒谎?”

我低下了头不做声。

“现在是你将功补过的时候,”校长说,“那个叶天宇,昨天在百乐门迪斯科广场门前伤了人,现在正在潜逃。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希望你马上说出来。”

“伤人?”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昨晚六点半,他们在百乐门聚众斗殴,一把刀插进了对方的腹部。警察认出了那把刀,就是上次叶天宇拿在手中的那把。”

我脑子里嗡嗡乱响,差点站不稳。

六点半,我脑子飞快地回忆着,我昨晚到家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半,也就是说,昨天叶天宇和我们分手后去了百乐门,然后......就出了事。

天啊。

“我们考虑要通知你的家长。”校长冷冰冰地说,“你最好说清楚你和这个叶天宇到底是什么关系。”

班主任赶紧说:“我打过电话了,她爸爸妈妈都出去办事了,没找到人。”

“找!直到找到为止!”校长说,“我们是重点中学呢,警察说了,要不是我们的学生撒谎包庇他,昨天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被捅的是一个17岁的中学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苏莞尔同学,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这样应不应该!”

我虚虚晃晃走出办公室

放学后我急急地冲回家,不知道学校有没有通知到爸爸妈妈,虽说我相信爸爸妈妈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但我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解释

上了楼,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闪出来,一只手忽地拉住了我,另一只手随即捂住了我的嘴。

“快开门,进去再说。”

是叶天宇。

我顺从地开了门,把他放进屋里,他好像是渴死了,一进来就到冰箱里找水喝,虽说是六年没来,我家他到是熟门熟路。

“自首去。”我说,“警察正到处找你。”

“你怎么知道?”他显然吓了一大跳。

“他们认得那把刀,已经找过我。”

“切!”叶天宇站起身来说,“有多少钱,借我跑路,以后一定还你。”

“你还是去自首吧。”我说,“难道你要这样过一辈子?”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哼哼说,“钱是借还是不借?”

“等我妈回来。”我说。

“也好。”他说,“她一定会救我。”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天渐渐暗了下来,我开了灯。叶天宇忽然问我:“我是不是特让你失望?”

“也不全是。”我把他和妈妈的合影从玻璃橱窗里拿出来说,“我妈对你这么好,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们?”

他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我是灾星你忘了?谁遇到我都会倒霉的。”

“想也没想过我们?”我说。

“没想到你们还住在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对了,你昨天扭了脚,好些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扭了脚?”我惊讶极了,“你跟踪我?”

“只想看看你们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他淡淡地说。

等等,等等。

我脑子飞速地转着,那时侯的时间是六点半,叶天宇跟踪了我,看到我扭了脚,他怎么可能在六点半飞身到百乐门去打群架?

见我怀疑地盯着他,叶天宇说:“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比小时侯帅多了?”

“你撒谎!”我激动地说,“那一刀不是你捅的,你撒谎!你昨晚根本就没有去百乐门!”

他的身子动了动,然后笑笑说:“看来我没说错,你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为什么还要跑?”我一头雾水。

“好吧,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人是猪豆捅的。猪豆其实平时胆子挺小,可那小子竟然敢骂他妈,他一冲动就一刀捅过去了,我当时要是在,绝不会让他干这种蠢事。反正现在警察怀疑的是我,我一跑,猪豆就安全了。”

“为什么替他顶罪?”我说,“为什么那么傻?”

“16岁我就从叔叔家出来一个人住了,猪豆是我唯一的朋友,要不是他,我早就退学了。猪豆他妈妈真的是个好人,就像你妈一样,对我没话讲,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到哪里都无所谓,可是猪豆是他妈最大的希望,他要有什么事他妈也活不了。”

我忽然觉得很冷,浑身打起哆嗦来。我问他:“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他说。

“我不会让你走的。”我说,“妈妈也不会让你走的。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叶天宇说:“你自小语文就好,什么叫走投无路应该明白吧。”

我冲到小阁楼,拿出那本他曾经非常钟爱的《迷宫地图》扔到他面前:“你曾经说过,一定可以有一条路走得通的,你看看,你忘记了吗?”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那本书。然后,我看到他把脸轻轻地贴上了已经发黄的书页,就像一个孩子,用脸颊贴住了妈妈温柔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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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饶雪漫短篇:谁可以给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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