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作家莫泊桑的毁灭一生

居伊·德·莫泊桑，是19世紀後半葉法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與俄國契诃夫和美國歐·亨利并稱爲&ldquo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rdquo。被譽爲&ldquo世界短篇小說之王&rdquo的莫泊桑代表作有《項鏈》《漂亮朋友》《羊脂球》和《我的叔叔于勒》等。

莫泊桑有一篇短篇小說《奧爾拉》，以日記體描寫了主人公的焦慮和恐慌：他感覺到有一個看不見的生物體存在于他的周圍，并将其命名爲奧爾拉。起初他還能夠保持清醒，然而在試圖擺脫奧爾拉無形的控制過程中，逐漸變得瘋癫。

持久的神經性頭痛和家族性的精神病症伴随莫泊桑直到生命終結，期間他還曾多次企圖自殺。因此有人把《奧爾拉》看作他的心理獨白式遺書。

今年是莫泊桑誕辰170周年，讓我們一起回顧他短暫、燦爛又悲劇的一生。

被梅毒所毀的天才

文 | 餘鳳高

一個作家，常常幾個小時就寫出一篇優秀的短篇小說，半年到一年創作出一部傳世的長篇小說，十多年裏爲文學史留下300多篇短篇小說、6部長篇小說，還有3部劇本以及遊記和詩集。他的中篇小說《一生》通過貴族女子約娜的一生，描述了人與人之間的虛僞和冷酷長篇《漂亮朋友》從政治、經濟、金融、新聞，到教會、社交、私密，對法國第三共和國時期的上流社會進行了全方位的抨擊。他1880年發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羊脂球》以妓女羊脂球被迫向敵人獻身的遭遇爲切入點，深刻揭露了有産者爲了私利而不顧民族尊嚴的醜惡嘴臉另一個短篇《項鏈》以十分巧妙的構思嘲笑了小資産階級愛慕虛榮的心理。他創作的那些短篇，幾乎篇篇都是精品，因而與俄國的契诃夫和美國的歐·亨利同被稱爲&ldquo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之王&rdquo。這樣的一位作家，還不是一個天才嗎？大概不會有人懷疑。但是這個天才人物，卻因爲混亂的性生活所引發的梅毒，結束了他悲劇的一生，死時距45歲生日還差一個月。

獵豔半生

居伊·德·莫泊桑（1850&mdash1893）生于法國迪耶普附近的米羅梅尼爾堡。11歲時，父母便永久分居。其父居斯塔夫是一個吃喝嫖賭、揮霍家财的人，莫泊桑《一生》中的男主人公于連·德·拉馬爾就與他父親面包有很多相似之處。

莫泊桑最初的教育來自教會。中學畢業後，他赴巴黎攻讀法律，因普法戰争學業中斷，于1870年被招募爲一名志願軍。1871年複員後他在海軍部謀得一個職位，後轉入公共教育部。他對工作不太用心，總是沉醉在他所喜愛的劃船運動上，&ldquo喜歡在塞納河上一天劃上五十裏&rdquo，同時找一切機會去尋獵漂亮的女人。

莫泊桑中等身材，身體健壯、肌肉結實，是一個優秀的劃船運動員。他精力旺盛，狩獵對象廣泛，不論是名媛淑女、太太小姐，還是女工農婦，甚至低級妓女，隻要長得漂亮，他都一概領受，情婦、姘居的女子不知其數。

法國作家馬克·安德裏寫過都德、羅斯丹、普萊沃等多位法國作家的傳記，還 以莫泊桑的自白&ldquo漂亮朋友就是我&rdquo爲題，寫了莫泊桑傳。書中詳盡描述了這位傳主青年時代的獵豔經曆，說他&ldquo尤其喜歡和風流妖豔的女人交往&rdquo。但就是這種亂交讓他付出了代價：27歲那年，他從一位劃船同伴那裏感染了梅毒。這年的3月2日，莫泊桑在給朋友的信中說：&ldquo你永遠不會 猜到我的醫生剛剛在我身上的奇特的發現&hellip&hellip痘疱&hellip&hellip痘疱&hellip&hellip大痘疱。&rdquo

确診梅毒

痘疱（pox）或叫大痘疱（the great pox）是梅毒（syphilis）這個專有名詞未被普遍使用前人們對這一疾病的稱呼。莫泊桑在當時一般染有此病的人都不敢承認的時候，在信中坦率地描述了自己這一不名譽疾病的症狀和治療狀況。他調侃說自己确實患有梅毒：除了醫生的診斷，還因爲我的體毛已全部脫落而沒有長回去，因爲我父親的過分關心，還因爲我母親的悲傷恸哭，埃特塔爾四周都能聽到。我抓住醫生的領子，對他說&ldquo看出我生什麽病嗎，你這個家夥，要不，夠你受的。&rdquo

&ldquo是痘疱。&rdquo他回答說。

那是我不曾預料到的，我可以告訴你。我心裏煩亂極了，不過最後我說：&ldquo怎麽醫治？&rdquo

&ldquo水銀和碘化鉀。&rdquo他回答說。

我去看另一個外科醫生，他也做了同樣的回答，并補充說是&ldquo六七年前的舊病。&rdquo&hellip&hellip簡單地說，五個星期裏，我每日接受4厘克的水銀和34厘克的碘化鉀，感到情況很好。不久，水銀便成了我的主食。我的頭發又重新開始長起來&hellip&hellip我已得了痘疱，所以我不擔心再傳染此病，我跟街頭的娼妓和蕩婦性交，然後對她們說：&ldquo我已患有痘疱。&rdquo她們怕得要死，我便放聲大笑。

莫泊桑是1877年3月11日開始治療的，使用的藥物是當時常用的水銀、碘化鉀以及砷劑，也就是砒霜。但是這類藥物攝入之後會影響食物的消化，往往還會嘔吐出來，使他不得不停止使用。此外，海軍部的醫生夏裏埃還讓他用硫酸水醫治過一個療程他可能還用過當時風行一時的醫治梅毒的著名藥物&ldquo吉爾伯特糖水&rdquo &ldquo斯維登藥水&rdquo等。

飽受摧殘

梅毒給莫泊桑留下一生的痛苦，甚至将他折磨到瘋狂的地步。

這年，莫泊桑曾跟人談到俄國作家伊凡·屠格涅夫的病，說他頭發掉得很多，一把一把的，可能是梅毒已經到了第二期。同時他也一再訴說自己的頭痛，痛得好像頭顱快要裂開似的，更不要說閱讀了。馬克·安德裏描寫說：

用腦過度和淫樂過度對居伊的身體健康有百害而無一利。有一天晚上，他絞盡腦汁爲《吉爾·布拉斯》報預約的專欄寫稿，弄得頭痛難當，症狀比平時要嚴重得多。他的頭好像被一隻可怕的老虎鉗緊緊咬住，他痛得在屋裏到處亂轉，把前額貼到玻璃上，兩隻手緊壓着太陽穴，頭痛仍有增無減。很久以來，他就有頭昏眼花、心跳過快的毛病。他去看病，沒用他去溫泉療養，也沒有效。

幾年後，梅毒并發症開始波及他的眼睛。1880年，莫泊桑向他的導師、最關心他的居斯塔夫·福樓拜說到他的眼病：&ldquo我的右眼幾乎不能看東西&hellip&hellip是的，隻有閉起這隻眼睛，才能書寫。&rdquo同年3月，他還說道：&ldquo我右眼的調節功能麻痹，阿巴迪認爲這種病情幾乎是無法醫治的。&rdquo他所咨詢的阿巴迪醫生建議應用氰化汞，然後在第二年的8月7日送他去了另一位醫生朗迪教授那裏。

1881年，莫泊桑在給他朋友潘松的信中說：&ldquo不要奇怪，這不是我的筆迹。&rdquo意思是這信不是他的親筆，可見他的眼病已經嚴重到使他無法書寫的地步了。

莫泊桑作品手稿

其實，1889年秋，莫泊桑就開始有全身麻痹的症狀。兩年後，可怕的梅毒并發症出現。加上這年他的患有精神病的弟弟埃爾韋的死嚴重刺激了他的神經，使他一天夜裏足足有三刻鍾看不見東西，有時還忽然記憶中斷另外，他又經常産生幻覺。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他說：&ldquo我的思想走進了重重黑谷，茫茫然不知所以。黑谷一個接着一個，縱橫交叉，又深又長，一進去就出不來&hellip&hellip我頭腦空空蕩蕩，忘了名字，忘了所有人的名字&hellip&hellip&rdquo有一次回家時，幻覺中他看到他自己坐在扶手椅上。一天晚上，他說遠遠見有一列儀仗隊向他走來，再一看，是修士們擡着一口棺材，等他把覆蓋屍體的黑色絨布揭開，見死者原來是他自己。在看到弟弟墓碑上的名字&ldquo埃爾韋·德·莫泊桑&rdquo時，他一下怔住了，說下面埋的人是他自己，随即號啕大哭起來。

天才隕落

晚期梅毒不但使得莫泊桑頭發脫落、記憶喪失，更嚴重的是使他成爲一個躁狂憂郁症患者。躁狂發作時，他情緒激烈，異常興奮，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憂郁時就悲觀厭世并伴有幻想。這兩種狀态交叉出現。1891年12月15日，他給詩人朋友昂利·卡紮利斯寫信，清醒地說自己病情嚴重，擔心地說： &ldquo我絕對完了。我已經到了彌留階段。我&hellip&hellip馬上就會死的，我瘋了。頭腦胡思亂想。永别了，朋友。您不會見到我了。&rdquo到了1892年1月2日，他回家進卧室後，就舉起一支左輪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槍自殺。好在他的仆人弗朗索瓦·塔薩爾早有預防，已經将槍裏的子彈退出，才使他放了空槍，沒自殺成功。而到了深夜兩點鍾，他又抓起一把切紙刀往自己脖子上割。見到弗朗索瓦後，他又清醒地對他說：&ldquo弗朗索瓦，您看我做了什麽。我割了喉管，這絕對是瘋狂行爲&hellip&hellip&rdquo

這樣，躁狂憂郁症折騰了幾個晚上之後，1月6日，莫泊桑在仆人塔薩爾、一名護士和卡紮利斯的幫助下，被送往巴黎帕西的白朗希大夫診所。

白朗希大夫診所是白朗希世家的一家精神病診所，大仲馬、奈伐爾、馬奈、德加、古諾等作家、藝術家都曾是這裏的病人。莫泊桑進這家診所時，老埃斯普裏·白朗希已去世多年，由他的畫家兒子埃米爾繼承父業。莫泊桑在這裏得到悉心的照看，但他的病情繼續加重，不斷出現幻覺和谵妄。一天，他的情人勒孔特·杜·諾伊帶着一籃葡萄來看她。見莫泊桑完全不是他原先見到的那個英俊潇灑的男子，而是臉色蒼白、未老先衰、虛弱不堪、形容憔悴，&ldquo簡直成了一道陰影&rdquo，好不容易才認出是他。

這樣，在白朗希大夫診所拖了18個月，莫泊桑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後一程。1893年7月6日，白朗希大夫親手在他的病例記錄中寫道：&ldquo抽搐持續不斷。在麻痹性癡呆過程中抽搐後死于早晨11時45分。&ldquo莫泊桑&rdquo像一盞耗盡油的油燈那樣熄滅了&rdquo，嘴裏還嗫嚅着最後幾個字：&ldquo黑暗啊，黑暗。&rdquo

天才的作家、藝術家都有極其豐富的情感，喜歡過波西米亞式的浪漫生活。但莫泊桑的一生警告人們，情感如若過于超越，失去理性的控制，往往會導緻悲劇，以緻毀滅一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