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4-15 00:00:02
1
如果你在我們西京呆過,一定聽說過西京師大那個老籃球場的恐怖傳聞,在那個半封閉的、殘破不堪的、不足三百平米的橢圓形場地裏,據說每到午夜時分就會傳出一些怪異的聲響,很輕微,隻有走得很近才能聽見。沒有人說得清那是什麽聲音,有人說是哭聲,是陰魂不散的怨靈在傾訴衷腸,也有人言之鑿鑿地說那是幾個橫死鬼在打球,一到半夜三更時,他們的比賽就開始了,他們穿着空蕩蕩的球衣,輕飄飄地在黑暗的球場裏傳遞着一個白紙糊成的籃球,據說上面還用黑毛筆勾着線條和花紋,跟真正的籃球很相像。
有一些人半夜裏偷偷去看過,其中某些人還爲之付出了代價,我的同學馬千裏就是最倒黴的那一個。
時至今日,我已經畢業多年,如果不是在今天的《西京晚報》上看到了那則新聞,我不會想起,更不會願意提起那段經曆,因爲關于那個球場,在今天之前,它一直都是個諱莫如深的字眼。
但現在,它已經無所謂了,秘密已經被拆穿了,不過在我說明原因之前,我還是願意爲你們講一講我剛剛入學那年的一些見聞,正如它曾經驚吓了我那樣,我相信它也一定能在你敏感的心弦上撩撥出一些顫音來。
并以此文懷念我的同學馬千裏。
2
老球場蜷縮在學校的角落裏,離主校區有好一段距離,四周是好大一片荒地,堆着些磚土沙石,球場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之上,緊挨着學校的南院牆,牆頭密密匝匝地布滿了尖利的碎玻璃,牆外,是一片密不透風的楊樹林,在風的彈撥下,樹葉搖晃出的聲響像是一片潮水。
我和馬千裏站在老球場的門前。這是我們進入大學的第二天,就在十分鍾前,我們抱着籃球興沖沖地跑去球場,準備向西京大學的籃圈投出有曆史意義的一球時,卻發現所有的場地都爆滿了,擁擠得如同春運時的火車站,我倆都很沮喪,這時我猛然想起昨天閑逛時,遠遠地看到學校的南牆附近似乎有個類似球場的建築,于是我們決計前去看看。
現在我們并肩站在球場前,仰頭打量它。這座球場呈環狀,被一圈約兩層樓高的建築圍在中間,露天,有點像個縮小的古羅馬角鬥場的樣子。外壁抹着單調灰白的水泥,很多地方水泥已經剝落,露出裏面的暗紅如血的磚。玻璃更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分布在牆壁上的十幾扇老式窗戶像是被敲掉了牙齒的嘴,呈現出一種不動聲色的黑色的靜默。
我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這種球場,據說從前這種球場每個城市都有,多爲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興建,被稱作&ldquo燈光球場&rdquo,裏面最中心處是一個籃球場,高度與地面齊平,周圍則是一圈圈水泥台階,呈螺旋狀次第升高,直到建築的頂端,這種建築模式同現代的足球場有幾分相似。
入口處猶如一個門洞的樣子,拱形,裏面黑洞洞的。站在門洞前,我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條幽深的隧道前,隧道另一端的光亮裏,一個鏽迹斑斑的鐵籃架背對着我們,仿佛一個瘦高的男人勾着頭站在那裏。一股陰冷的風從門洞中吹出,将若有若無的一點黴味帶到我的鼻腔裏,門洞牆壁上張貼着的幾張舊海報随風嘩啦嘩啦地抖動起來,像老年人吃力的笑聲。
當我們發現這是座廢棄的球場時,我們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失望,這時天空陰沉下來,大片的烏雲在我們頭頂迅速地聚攏,像一群黑魚受到了某種誘惑,黑壓壓地遊弋過來。
就在這時,我忽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那是一種被人注視着的感覺,我環顧左右,沒有看到任何其他人,球場伫立在我們面前,沉寂得仿如一座年久失修的巨大空宅。那種毫無來由的怪異感覺愈發明顯而強烈了,我看到天空閃起了裂紋似的閃電,沉悶的雷聲随即碾壓過來,門洞裏的幾片廢紙被一陣風吹得飛舞起來,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女人正興高采烈地揮舞着它們,我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倉促地喊了聲馬千裏的名字,我們一路小跑着向主校區跑去。
直到跑出了兩三百米,那種奇怪的感覺才逐漸消失,我回頭望了一眼,忽然覺得球場像一個陰森森的老頭,那些黑洞洞的殘破窗戶都是它的眼睛。我的頭腦中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
它是活的。
3
西京師大的規矩,學生宿舍統一爲晚上十點半熄燈。
那天晚上熄燈後,我把兩隻手臂交叉在腦後枕着,輾轉反側毫無睡意。黑暗中,馬千裏連翻了幾個身後憋不住挑起了話頭,議論起班裏女同學的容顔來。我沉默着沒有搭茬,經過這兩天的接觸,我感覺馬千裏這個人活躍得有一點讨厭,怎麽形容呢,也許他口腔裏分泌的不是唾液,而是某種興奮劑,導緻他的舌頭總願意保持一種劇烈運動着的狀态。
他比CCTV的主持人還熱衷于說話。
聊女生總是美好的,寝室中的另一個男生烏剛對馬千裏的話題就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來,也談了他的見解,但與馬千裏的并不一緻,爲了捍衛自己心目中的美人,二人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我極力積攢着一點睡意,就在我即将入睡時,朦胧中我聽到他們轉換了話題,轉而談起了籃球,接着我聽到馬千裏提起了下午我們倆去舊球場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烏剛開始緘默了。
馬千裏依舊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忽然聽到烏剛的聲音從黑暗中猛地升起來,把馬千裏的話攔腰打斷了,他悶悶地說:&ldquo你剛才說,你們去了那個球場?&rdquo
他的語調有點奇怪。
&ldquo是啊。&rdquo馬千裏說。
我感覺到床鋪幅度很大地震顫了一下,烏剛似乎在他的鋪上坐了起來。他的聲音再度從黑暗中響起:&ldquo你們去那幹嘛?&rdquo
&ldquo玩呗。&rdquo馬千裏莫名其妙。
烏剛沉默了一會,床鋪咯吱咯吱地呻吟了幾聲,他又慢吞吞地躺下了。
房間裏陷入了靜默,靜默令黑暗仿佛更濃郁了。
這時候我已經完全清醒了,我感到烏剛的反應好像有點反常,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這勾起了我的興趣,我插嘴問道:&ldquo怎麽了?&rdquo
烏剛隐在他的床鋪上,他的聲音從一團黑影裏飄起來:&ldquo你們剛來,不了解情況,那個籃球場很邪的,以後最好不要去了。&rdquo
馬千裏忽然吃吃地笑起來,笑聲裏透着揶揄:&ldquo講鬼故事啊,我肚子裏的段子可多了去了。&rdquo
起風了,風從窗外湧進來,深紅色的窗簾瘋狂抖動起來,仿佛有人正蹲踞在窗台上,用兩隻細長蒼白的手抓着窗簾不住地搖晃。
我的好奇心發作了,我請求烏剛爲我講講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開始時推脫時間太晚了,但經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答應了。
烏剛開始了他的講述。
4
時間并不久遠,就在五年前。滋生傳言的源頭是一樁殺人案件,因爲烏剛是本市人,而且他的初高中都是在一牆之隔的師大附中讀的,因此對這件事他像專業記者一樣了如指掌。
&ldquo當時那個球場還沒有廢棄,有一次,一群大四學生在一起打球,打球嘛,難免會有磕磕碰碰,兩夥人發生了口角,沒想到年輕人火氣盛,于是口角又引發了鬥毆,最後竟動起了刀子,當場捅死了兩個學生。當時我才上初中,還跑去看熱鬧,看到死掉的兩個男生被脫去衣服驗屍,渾身灰白灰白的,法醫把刀口附近的皮膚和肋骨用手術刀切開,測量好傷口後又用麻繩縫了起來,針腳密密麻麻的,回去以後我連做了好幾個晚上的噩夢。&rdquo &ldquo後來我聽說,師大校長的兒子也參與了這次鬥毆,但後來無罪開釋了。死了人之後,那個球場就很少有人去了。籃筐下面那一大片黑色的血迹也沒人清理,好久才一點點消失掉,這之後那個球場裏面鬧鬼的傳聞就開始漸漸興起了,據說一到午夜時分,那個球場裏就會傳來打籃球的聲音,嘭、嘭、嘭、嘭,挺多學生都親耳聽過,大家都說那是鬼魂在打籃球。據說還有這樣一件事,前幾年一個不知根底的新生傍晚路過球場,看到球場裏有人在打球,于是湊過去跟人家玩一對一單挑,天黑以後他大汗淋漓地回到寝室,燈光下,他T恤衫的後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黑紫色的血手印。&rdquo
烏剛講到這裏,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氣,我聽得心裏涼絲絲的,但還是質疑道:&ldquo你說的這些都是傳聞吧,現在哪個大學裏沒有點兒類似的鬼故事?依我看都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rdquo
&ldquo我還沒說完呢。&rdquo烏剛擡高了聲調,像個被冤枉而急于辯解的孩子。我洗耳恭聽,等着他繼續講述。可就在這時馬千裏不合時宜地插話了,他輕蔑地說道:&ldquo别胡扯了,講鬼就講鬼,最煩你這樣裝模作樣弄得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謠言就是這麽起來的,有沒有一點起碼的科學精神啊?&rdquo
他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烏剛旺盛的興緻頓時被撲滅了,連一點火星都沒剩下,他肯定生氣了,生硬地在黑暗中擺擺手:&ldquo行了行了,隻當我什麽都沒說。&rdquo
他大張旗鼓地翻了個身,扯過毛巾被蒙住了頭,不再言語。
我聽到馬千裏冷笑了一聲,笑聲中滿是不屑。
就這樣,烏剛的講述在最具懸念的地方戛然而止了,我央求了幾聲,但他連我也不理睬了。
這一夜,我直到淩晨兩點多才昏昏睡去,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那個夢中,一個沾滿了黏糊糊的血迹的籃球在落滿塵灰的球場上不緊不慢地跳躍着,每次落地,水泥地上就會被印上一小塊橢圓形的鮮紅色的血印子,就像是蓋章那樣,随着籃球的起落,水泥地上的血印子也越來越多,漸漸布滿了整個球場,最後灰白色的場地被鋪上了一層淡淡的磨砂狀的紅色,雖然是在夢裏,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上面都是人的血。
5
第二天的課排得很滿。上午兩節,高數與機械原理下午兩節,馬克思主義原理與思想道德修養,都是大課,四個班在一起上,一百多人混坐。階梯教室仿佛像個電影院那樣空曠,老師對着個麥克風講課,嗚拉嗚拉的,夾雜着尖銳刺耳的嘯音,我感覺自己是在通過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機在收聽廣播。
一天平淡過去,如果說這一天發生了哪些不太尋常的事情,那麽馬千裏的夜不歸宿勉強可以算一件。
我和烏剛以爲他到外面的網吧刷夜了,心裏并沒有太過在意。
次日清晨七點多,就在我和烏剛起床疊被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頓時有點愣怔,門外,馬千裏被兩個面孔陌生的男生架着站在走廊上,模樣與昨天判若兩人。一臉灰白色,眼神發直,嘴角上還點綴着一些白沫的痕迹,米黃色的T恤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就像是被當做抹布擦過兩遍地板又給他套上了似的。
他的腦袋無力地當啷在胸前,看樣子像是喝醉了酒。我湊上去吸了吸鼻子,令我驚訝的是,我并沒有聞到一絲酒氣。
我心裏有點疑惑。這是怎麽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把馬千裏擡到他的床鋪上,脫了鞋,蓋上被子。馬千裏一動不動,任我們擺布,隻是大睜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空氣。
我連忙詢問是怎麽回事,送馬千裏回來的兩個男生顯得有些慌張。其中那個穿着AC米蘭隊服的胖子跟我們講了一遍始末,他說他倆都是物理系大三的學生,早晨天剛亮,兩人在學校裏跑步,當跑到東南角那片荒地旁時,遠遠的看到那個老球場的門洞前趴着個黑影,仿佛是個人的形狀,倆人一開始沒敢過去,隻是遠遠地觀望,後來見那黑影像動彈了一下,這才乍起膽子去看,于是就發現了渾渾噩噩的馬千裏,問他話,毫無反應,隻好翻他的口袋,見學生證上印着宿舍號,于是就把他架回來了。
連連道謝的同時,我心裏也升起一片疑雲,大半夜的馬千裏跑到那球場做什麽了?看了一眼旁邊的烏剛,我忽然想起了馬千裏昨夜的那聲冷笑,他也許想用親身實地的探險來證明烏剛神神鬼鬼的講述是多麽的愚昧和可笑,同時用這座鬼氣森森的球場當作自己勇敢膽大的陪襯。
我都能設想出,當他向班級裏的女生得意洋洋地講述自己夜探恐怖球場的英勇時,他的表情一定會同登頂珠穆朗瑪峰勝利歸來的英雄們相差無幾,不過遺憾的是,他的計劃沒有像他預期那樣的圓滿,中間一定出了什麽差錯,導緻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究竟出了什麽事呢?我望了望烏剛,發現他也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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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物理系師兄告辭離去了,門咯吱咯吱地合攏,像是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房間裏陷入了寂靜,我們誰都不說話。窗外下着小雨,空氣中潮濕得簡直可以擰出水來。
在我們身邊,馬千裏無聲無息地躺在他的床上,圓睜着雙眼望向虛空,仿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首。
室内的溫度仿佛降低了許多,我感覺周身上下都漂浮着陰寒的氣息。
烏剛顫聲道:&ldquo昨天晚上我都說那個球場邪門了吧,他偏不信,偏不信。&rdquo
&ldquo那個球場到底怎麽回事?&rdquo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有些走樣了。
烏剛歎了口氣:&ldquo其實那個球場除了鬥毆捅死過兩個學生,後來還死過别的人呢。&rdquo
我蓦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說鬥毆緻人死命是場意外,那麽再有死亡事件上演,可就真有點超出現實邏輯了。
我催促烏剛繼續說下去,他告訴我說,那場鬥毆殺人案發生後不到一年,好像是初秋的時候,有兩個學生在那個球場裏自殺了,男生是中文系的,女生是英語系的,是一對戀人,最詭異的是他倆的死法:一個球場,兩個籃架,這倆人一個挑了一個籃筐,系了條尼龍繩,分别吊死在上邊。發現時,兩具屍體隔着中間空曠的球場遙遙相對,被風吹得晃晃悠悠,還慢悠悠地旋轉着。更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挺多學生都說他倆自殺當天還好好的,沒受到什麽挫折,情緒上也沒有什麽反常的迹象,無緣無故地竟跑到球場去上吊自殺,所以人們紛紛傳言是球場上的死鬼在找替身,把他倆給帶走了。
從那以後,師大的學生就更是把那個球場視爲不祥之地,不光是球場,連那附近都很少去了。當然也有不信邪的,前年,有個高中生自恃膽大,不信鬼,就像馬千裏一樣,大半夜跑去探險,結果剛摸進球場裏,莫名其妙地就暈過去了,等醒來後竟發現自己躺在籃球架子下面,更令他魂飛魄散的是,頭頂上方的籃筐上正吊着個白生生的年輕女人,穿着泡泡紗的白連衣裙,臉黑紫黑紫的,她的脖子被尼龍繩勒得都凹陷下去了,腳上穿的那雙酒紅色的漆皮高跟鞋就在男生的頭頂上方一蕩一蕩的,幾乎就擦到他的頭皮了。女人勾着頭,朝着他咯咯地笑着,由于繩子勒着她的脖子,她的笑聲斷斷續續的,夾雜着吸拉吸拉的聲音,就像一個瀕死的人在費力地倒着氣。
男生幾乎崩潰,連滾帶爬地朝着門口爬去,可就在這時,周圍的水泥看台上開始浮現出一張張慘白的臉,那些臉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就像是浮雕一樣,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的白眼珠像死魚眼那樣鼓突着,每張臉都是青灰色的,一看就是死人的臉。男生再也頂不住了,當時就吓得背過氣了,直到黎明時才再度清醒,他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球場,回去後整整休了半年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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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剛的講述終于告一段落。說實話,我簡直聽得瞠目結舌,如果說他剛剛給我描述的是一部最新韓日恐怖片裏的某個片段,我會稱贊他講得恰到好處精彩至極,可如果說這是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就發生在窗外那個燦爛朝陽之下的真事,那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了。打死我我也不信。
我沒有馬千裏那麽刻薄,我隻是搖搖頭,笑着說,這怎麽可能呢。
烏剛盯着我的眼睛,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那種不相信,甚至還看到了一點含蓄溫和的嘲弄,他忽然問我:&ldquo你知道故事裏的那個高中生是誰嗎?&rdquo
我擡起頭,預感到了什麽。
&ldquo就是我。&rdquo烏剛站起來,他的兩隻手攥着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ldquo我剛才說的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我甚至可以對天發誓,發毒誓,我真的看到了那些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千真萬确。光我一個人看到還不算,後來電子系也有個男生夜探球場,同樣見了鬼,我還特意去問過他,他說他看到的是那兩個被捅死的男生。那兩個鬼魂的胸口上還插着刀,汩汩地冒着血,搖搖晃晃地從球場的一端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哭着央求那男生幫他們把刀給拔出來&hellip&hellip&rdquo
我呆呆地看着烏剛,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看他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在說笑。他的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模樣十分駭人。
他朝我身邊湊了湊,用近乎耳語一般的聲音說出了他的判斷。
&ldquo我猜,&rdquo他說,&ldquo馬千裏昨天晚上一定是見鬼了,搞不好,他的魂兒已經被吊死鬼給勾走了。&rdquo
忽然,一個女裏女氣的怪音在我們身邊陡然升起,那腔調尖細而婉轉,就如同戲曲裏的旦角珠圓玉潤的念白。
&ldquo兄台,還等什麽,快快把我吊&mdash&mdash起&mdash&mdash來。&rdquo
我一激靈,順着聲音起處望去,一股寒氣頓時從尾椎骨直升到天靈蓋。
隻見馬千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他躺在鋪上,臉上挂着抹詭異的笑,正偏着頭一眨不眨眼地望着我們。他的臉色灰白灰白的,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層胭粉。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豎起來了,他是什麽時候醒的?怎麽我們倆竟都沒有注意到?難道這麽半天他一直都這麽側着臉,詭笑着傾聽着烏剛給我講那些恐怖的遭遇? 我越想心裏越冷,再看烏剛,他的臉都黑了。
馬千裏慢悠悠地坐起來,像是戲曲中的小姐那樣翹着指頭伸了個懶腰,然後柔柔弱弱地伸出手,指了指晾衣線上挂着的一條牛皮腰帶,嬌媚一笑,勾勾手指,示意我遞給他。
我遲疑下,還是遞給了他,還幹幹地問了句:&ldquo你、你要這腰帶做什麽?&rdquo
&ldquo兄台,你好笨哦,&rdquo他翻了翻眼珠,伸出手指嬌嗔地點了點我,&ldquo奴家當然是用來上&mdash&mdash吊&mdash&mdash啦。&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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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千裏就這麽瘋了,不明不白的。
當120把馬千裏拉走時,他手裏還緊緊攥着那根褲帶,在脖子上比來比去,咿咿呀呀地說學逗唱。
雖然我覺得馬千裏的性格挺招人煩,但他落到這樣的下場還是令我覺得心裏有點發堵。
把他搞成這樣的,難道真的是&mdash&mdash我真不願意提起這個字&mdash&mdash鬼?
難道真的是吊死鬼把他的魂給勾走了?還是他自己膽小,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景象,把魂吓丢在那個地方再也回不來了?
本來,二十多年的無神論教育已經在我心裏打下了混凝土般堅實的壁壘,神鬼之類的東西完全被隔絕在外,可現在,這道壁壘上出現了一些細小的裂紋。
那以後,我也和其他的學生一樣,對那個舊球場敬而遠之,此後幾年中我聽到的關于那個球場的傳聞都能寫成上中下三本恐怖小說了,真真假假的每一個故事都能叫人毛骨悚然。
舊球場就像是一座墓碑一樣,透出某種不祥的氣息,令生活在師大校園裏的每個人都心驚膽戰。我很奇怪,爲什麽學校不把它拆掉,在原地弄一些比較柔和的東西出來,比如說,種一些玫瑰花、郁金香什麽的。但沒有變化,那個球場一直矗立在那裏,散發着陰森詭異的氣息,它毫無用處,可就是沒人去動他。
直到今天,當報紙上登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這個籠罩了師大多年的迷霧,終于在陽光下消散,露出了龌龊不堪的真相。
這個真相令許多西京人感到震驚,也包括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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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西京晚報》一個整版的報道,所揭示出的真相是這樣的。
與一個叫高秋風的人有關。其實,這個人在前面的故事裏蜻蜓點水的出現過一次。
高秋風今年32歲,每天都開着他那輛黑色别克車穿行在西京市最繁華的街道上,出入各大酒店、KTV、洗浴中心,風光無限。
他很忙。他的事業正在蒸蒸日上。他有很多生意要談。
但他去得最頻繁的地方,卻是西京師範大學。
這不是因爲他七年前曾在那裏畢業。
也不因爲他是那所大學的校長的兒子。
這些他根本不在乎。
他真正關心的是他的工廠。
很少有人知道,球場的下面是空的,藏着一個巨大的密室,那是個原本就有的防空洞,在他父親面包的暗地支持下,他把它改造成他的工廠,生産着像雪白的,像面粉一樣的東西。
當然不是真的面粉,做面粉能掙幾個錢?是毒品。
他做毒品,這是全天下最掙錢的買賣。同時他也印假鈔,把一文不值的紙張變成令世人俯首稱臣的錢币,這簡直是點石成金的把戲,他幾乎覺得自己是上帝了。
很少有人知道,被捕前的高秋風已經是全省最大的毒枭,并擁有規模龐大的假币印制窩點。他藏得很好,除了他父親和極少數的幾個親信,别人隻知道他是龍新商貿有限公司年輕有爲的董事長。
他很多時間都呆在那個球場,但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裏。
他得意于自己找了個好地方。誰能想象得到,一個毒販會把他的工廠設在一所純潔靜谧的大學校園裏,并利用它來大發其财?
這就如同把毒藥藏在天使的翅膀下面,誰會想得到?想得到的人肯定還沒有出生呢。
更何況這裏還缭繞着令人心驚膽戰的鬧鬼傳聞,人人惟恐避之不及,誰還能找到比這兒更完美的地方嗎?這些年來,他不遺餘力地爲這個球場的恐怖傳說添枝加葉。他殺死了那對情侶,誰讓他們竟跑到這裏來卿卿我我,還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他們不死不成啊。他把他們僞裝成自殺的模樣,沒有人懷疑,而且他們的死還爲球場更增添了恐怖的氣息,球場從那之後更顯得陰氣逼人,他的工廠因此而更加安全。
當然,也會有一些令他心煩的小問題。一些精力過剩的小屁孩總喜歡大半夜的來探鬼,他的對策,就是用一隻麻醉槍裝上一點他的産品(這些價錢高昂的産品同樣也是純度極高的緻幻劑),瞄準他們的屁股或大腿輕輕扣動扳機,啪,十秒鍾後藥性就發作了,他們倒在地上,露出眼白,表情如醉如癡,他們不是想看鬼嗎,那一定會很滿意的,在藥力作用下,想看什麽鬼,就會來什麽鬼,要多少有多少。
但罪行還是敗露了。世界上沒有永遠被掩蓋的罪行,根據西京晚報的記載,半個月前,警方突襲了他的工廠,他的王國徹底覆沒,一同被捕的還有他的校長父親以及十幾個像老鼠一樣每天生活在地下的小喽羅,他們被押上警車拉走了。
後面的事應該沒有懸念了,他們要用性命爲自己所犯下的罪惡買單了。我想,當他們被槍斃時,他們死亡中的小小一部分,應該是代表馬千裏的。
現在,老球場依舊矗立在師大一隅,但就像真相拆毀了謠言和恐怖,陽光拆毀了陰霾與迷霧一樣,我想用不了多久,它也該被拆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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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我们西京呆过,一定听说过西京师大那个老篮球场的恐怖传闻,在那个半封闭的、残破不堪的、不足三百平米的椭圆形场地里,据说每到午夜时分就会传出一些怪异的声响,很轻微,只有走得很近才能听见。没有人说得清那是什么声音,有人说是哭声,是阴魂不散的怨灵在倾诉衷肠,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那是几个横死鬼在打球,一到半夜三更时,他们的比赛就开始了,他们穿着空荡荡的球衣,轻飘飘地在黑暗的球场里传递着一个白纸糊成的篮球,据说上面还用黑毛笔勾着线条和花纹,跟真正的篮球很相像。
有一些人半夜里偷偷去看过,其中某些人还为之付出了代价,我的同学马千里就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时至今日,我已经毕业多年,如果不是在今天的《西京晚报》上看到了那则新闻,我不会想起,更不会愿意提起那段经历,因为关于那个球场,在今天之前,它一直都是个讳莫如深的字眼。
但现在,它已经无所谓了,秘密已经被拆穿了,不过在我说明原因之前,我还是愿意为你们讲一讲我刚刚入学那年的一些见闻,正如它曾经惊吓了我那样,我相信它也一定能在你敏感的心弦上撩拨出一些颤音来。
并以此文怀念我的同学马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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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球场蜷缩在学校的角落里,离主校区有好一段距离,四周是好大一片荒地,堆着些砖土沙石,球场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之上,紧挨着学校的南院墙,墙头密密匝匝地布满了尖利的碎玻璃,墙外,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杨树林,在风的弹拨下,树叶摇晃出的声响像是一片潮水。
我和马千里站在老球场的门前。这是我们进入大学的第二天,就在十分钟前,我们抱着篮球兴冲冲地跑去球场,准备向西京大学的篮圈投出有历史意义的一球时,却发现所有的场地都爆满了,拥挤得如同春运时的火车站,我俩都很沮丧,这时我猛然想起昨天闲逛时,远远地看到学校的南墙附近似乎有个类似球场的建筑,于是我们决计前去看看。
现在我们并肩站在球场前,仰头打量它。这座球场呈环状,被一圈约两层楼高的建筑围在中间,露天,有点像个缩小的古罗马角斗场的样子。外壁抹着单调灰白的水泥,很多地方水泥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暗红如血的砖。玻璃更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分布在墙壁上的十几扇老式窗户像是被敲掉了牙齿的嘴,呈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黑色的静默。
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球场,据说从前这种球场每个城市都有,多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兴建,被称作&ldquo灯光球场&rdquo,里面最中心处是一个篮球场,高度与地面齐平,周围则是一圈圈水泥台阶,呈螺旋状次第升高,直到建筑的顶端,这种建筑模式同现代的足球场有几分相似。
入口处犹如一个门洞的样子,拱形,里面黑洞洞的。站在门洞前,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幽深的隧道前,隧道另一端的光亮里,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篮架背对着我们,仿佛一个瘦高的男人勾着头站在那里。一股阴冷的风从门洞中吹出,将若有若无的一点霉味带到我的鼻腔里,门洞墙壁上张贴着的几张旧海报随风哗啦哗啦地抖动起来,像老年人吃力的笑声。
当我们发现这是座废弃的球场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失望,这时天空阴沉下来,大片的乌云在我们头顶迅速地聚拢,像一群黑鱼受到了某种诱惑,黑压压地游弋过来。
就在这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我环顾左右,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球场伫立在我们面前,沉寂得仿如一座年久失修的巨大空宅。那种毫无来由的怪异感觉愈发明显而强烈了,我看到天空闪起了裂纹似的闪电,沉闷的雷声随即碾压过来,门洞里的几片废纸被一阵风吹得飞舞起来,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它们,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仓促地喊了声马千里的名字,我们一路小跑着向主校区跑去。
直到跑出了两三百米,那种奇怪的感觉才逐渐消失,我回头望了一眼,忽然觉得球场像一个阴森森的老头,那些黑洞洞的残破窗户都是它的眼睛。我的头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它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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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熄灯后,我把两只手臂交叉在脑后枕着,辗转反侧毫无睡意。黑暗中,马千里连翻了几个身后憋不住挑起了话头,议论起班里女同学的容颜来。我沉默着没有搭茬,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我感觉马千里这个人活跃得有一点讨厌,怎么形容呢,也许他口腔里分泌的不是唾液,而是某种兴奋剂,导致他的舌头总愿意保持一种剧烈运动着的状态。
聊女生总是美好的,寝室中的另一个男生乌刚对马千里的话题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也谈了他的见解,但与马千里的并不一致,为了捍卫自己心目中的美人,二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我极力积攒着一点睡意,就在我即将入睡时,朦胧中我听到他们转换了话题,转而谈起了篮球,接着我听到马千里提起了下午我们俩去旧球场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乌刚开始缄默了。
马千里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忽然听到乌刚的声音从黑暗中猛地升起来,把马千里的话拦腰打断了,他闷闷地说:&ldquo你刚才说,你们去了那个球场?&rdquo
他的语调有点奇怪。
&ldquo是啊。&rdquo马千里说。
我感觉到床铺幅度很大地震颤了一下,乌刚似乎在他的铺上坐了起来。他的声音再度从黑暗中响起:&ldquo你们去那干嘛?&rdquo
&ldquo玩呗。&rdquo马千里莫名其妙。
乌刚沉默了一会,床铺咯吱咯吱地呻吟了几声,他又慢吞吞地躺下了。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静默令黑暗仿佛更浓郁了。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感到乌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插嘴问道:&ldquo怎么了?&rdquo
乌刚隐在他的床铺上,他的声音从一团黑影里飘起来:&ldquo你们刚来,不了解情况,那个篮球场很邪的,以后最好不要去了。&rdquo
马千里忽然吃吃地笑起来,笑声里透着揶揄:&ldquo讲鬼故事啊,我肚子里的段子可多了去了。&rdquo
起风了,风从窗外涌进来,深红色的窗帘疯狂抖动起来,仿佛有人正蹲踞在窗台上,用两只细长苍白的手抓着窗帘不住地摇晃。
我的好奇心发作了,我请求乌刚为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开始时推脱时间太晚了,但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
乌刚开始了他的讲述。
4
时间并不久远,就在五年前。滋生传言的源头是一桩杀人案件,因为乌刚是本市人,而且他的初高中都是在一墙之隔的师大附中读的,因此对这件事他像专业记者一样了如指掌。
&ldquo当时那个球场还没有废弃,有一次,一群大四学生在一起打球,打球嘛,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两伙人发生了口角,没想到年轻人火气盛,于是口角又引发了斗殴,最后竟动起了刀子,当场捅死了两个学生。当时我才上初中,还跑去看热闹,看到死掉的两个男生被脱去衣服验尸,浑身灰白灰白的,法医把刀口附近的皮肤和肋骨用手术刀切开,测量好伤口后又用麻绳缝了起来,针脚密密麻麻的,回去以后我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rdquo &ldquo后来我听说,师大校长的儿子也参与了这次斗殴,但后来无罪开释了。死了人之后,那个球场就很少有人去了。篮筐下面那一大片黑色的血迹也没人清理,好久才一点点消失掉,这之后那个球场里面闹鬼的传闻就开始渐渐兴起了,据说一到午夜时分,那个球场里就会传来打篮球的声音,嘭、嘭、嘭、嘭,挺多学生都亲耳听过,大家都说那是鬼魂在打篮球。据说还有这样一件事,前几年一个不知根底的新生傍晚路过球场,看到球场里有人在打球,于是凑过去跟人家玩一对一单挑,天黑以后他大汗淋漓地回到寝室,灯光下,他T恤衫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黑紫色的血手印。&rdquo
乌刚讲到这里,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听得心里凉丝丝的,但还是质疑道:&ldquo你说的这些都是传闻吧,现在哪个大学里没有点儿类似的鬼故事?依我看都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rdquo
&ldquo我还没说完呢。&rdquo乌刚抬高了声调,像个被冤枉而急于辩解的孩子。我洗耳恭听,等着他继续讲述。可就在这时马千里不合时宜地插话了,他轻蔑地说道:&ldquo别胡扯了,讲鬼就讲鬼,最烦你这样装模作样弄得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谣言就是这么起来的,有没有一点起码的科学精神啊?&rdquo
他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乌刚旺盛的兴致顿时被扑灭了,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他肯定生气了,生硬地在黑暗中摆摆手:&ldquo行了行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rdquo
我听到马千里冷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不屑。
就这样,乌刚的讲述在最具悬念的地方戛然而止了,我央求了几声,但他连我也不理睬了。
这一夜,我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昏昏睡去,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那个梦中,一个沾满了黏糊糊的血迹的篮球在落满尘灰的球场上不紧不慢地跳跃着,每次落地,水泥地上就会被印上一小块椭圆形的鲜红色的血印子,就像是盖章那样,随着篮球的起落,水泥地上的血印子也越来越多,渐渐布满了整个球场,最后灰白色的场地被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磨砂状的红色,虽然是在梦里,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上面都是人的血。
5
第二天的课排得很满。上午两节,高数与机械原理下午两节,马克思主义原理与思想道德修养,都是大课,四个班在一起上,一百多人混坐。阶梯教室仿佛像个电影院那样空旷,老师对着个麦克风讲课,呜拉呜拉的,夹杂着尖锐刺耳的啸音,我感觉自己是在通过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机在收听广播。
一天平淡过去,如果说这一天发生了哪些不太寻常的事情,那么马千里的夜不归宿勉强可以算一件。
次日清晨七点多,就在我和乌刚起床叠被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顿时有点愣怔,门外,马千里被两个面孔陌生的男生架着站在走廊上,模样与昨天判若两人。一脸灰白色,眼神发直,嘴角上还点缀着一些白沫的痕迹,米黄色的T恤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就像是被当做抹布擦过两遍地板又给他套上了似的。
他的脑袋无力地当啷在胸前,看样子像是喝醉了酒。我凑上去吸了吸鼻子,令我惊讶的是,我并没有闻到一丝酒气。
我心里有点疑惑。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马千里抬到他的床铺上,脱了鞋,盖上被子。马千里一动不动,任我们摆布,只是大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空气。
我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送马千里回来的两个男生显得有些慌张。其中那个穿着AC米兰队服的胖子跟我们讲了一遍始末,他说他俩都是物理系大三的学生,早晨天刚亮,两人在学校里跑步,当跑到东南角那片荒地旁时,远远的看到那个老球场的门洞前趴着个黑影,仿佛是个人的形状,俩人一开始没敢过去,只是远远地观望,后来见那黑影像动弹了一下,这才乍起胆子去看,于是就发现了浑浑噩噩的马千里,问他话,毫无反应,只好翻他的口袋,见学生证上印着宿舍号,于是就把他架回来了。
连连道谢的同时,我心里也升起一片疑云,大半夜的马千里跑到那球场做什么了?看了一眼旁边的乌刚,我忽然想起了马千里昨夜的那声冷笑,他也许想用亲身实地的探险来证明乌刚神神鬼鬼的讲述是多么的愚昧和可笑,同时用这座鬼气森森的球场当作自己勇敢胆大的陪衬。
我都能设想出,当他向班级里的女生得意洋洋地讲述自己夜探恐怖球场的英勇时,他的表情一定会同登顶珠穆朗玛峰胜利归来的英雄们相差无几,不过遗憾的是,他的计划没有像他预期那样的圆满,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我望了望乌刚,发现他也在看我。
6
好心的物理系师兄告辞离去了,门咯吱咯吱地合拢,像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房间里陷入了寂静,我们谁都不说话。窗外下着小雨,空气中潮湿得简直可以拧出水来。
在我们身边,马千里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床上,圆睁着双眼望向虚空,仿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室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了许多,我感觉周身上下都漂浮着阴寒的气息。
乌刚颤声道:&ldquo昨天晚上我都说那个球场邪门了吧,他偏不信,偏不信。&rdquo
&ldquo那个球场到底怎么回事?&rdquo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走样了。
乌刚叹了口气:&ldquo其实那个球场除了斗殴捅死过两个学生,后来还死过别的人呢。&rdquo
我蓦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说斗殴致人死命是场意外,那么再有死亡事件上演,可就真有点超出现实逻辑了。
我催促乌刚继续说下去,他告诉我说,那场斗殴杀人案发生后不到一年,好像是初秋的时候,有两个学生在那个球场里自杀了,男生是中文系的,女生是英语系的,是一对恋人,最诡异的是他俩的死法:一个球场,两个篮架,这俩人一个挑了一个篮筐,系了条尼龙绳,分别吊死在上边。发现时,两具尸体隔着中间空旷的球场遥遥相对,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还慢悠悠地旋转着。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挺多学生都说他俩自杀当天还好好的,没受到什么挫折,情绪上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迹象,无缘无故地竟跑到球场去上吊自杀,所以人们纷纷传言是球场上的死鬼在找替身,把他俩给带走了。
从那以后,师大的学生就更是把那个球场视为不祥之地,不光是球场,连那附近都很少去了。当然也有不信邪的,前年,有个高中生自恃胆大,不信鬼,就像马千里一样,大半夜跑去探险,结果刚摸进球场里,莫名其妙地就晕过去了,等醒来后竟发现自己躺在篮球架子下面,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头顶上方的篮筐上正吊着个白生生的年轻女人,穿着泡泡纱的白连衣裙,脸黑紫黑紫的,她的脖子被尼龙绳勒得都凹陷下去了,脚上穿的那双酒红色的漆皮高跟鞋就在男生的头顶上方一荡一荡的,几乎就擦到他的头皮了。女人勾着头,朝着他咯咯地笑着,由于绳子勒着她的脖子,她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吸拉吸拉的声音,就像一个濒死的人在费力地倒着气。
男生几乎崩溃,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口爬去,可就在这时,周围的水泥看台上开始浮现出一张张惨白的脸,那些脸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是浮雕一样,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的白眼珠像死鱼眼那样鼓突着,每张脸都是青灰色的,一看就是死人的脸。男生再也顶不住了,当时就吓得背过气了,直到黎明时才再度清醒,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球场,回去后整整休了半年学。
7
乌刚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说实话,我简直听得瞠目结舌,如果说他刚刚给我描述的是一部最新韩日恐怖片里的某个片段,我会称赞他讲得恰到好处精彩至极,可如果说这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就发生在窗外那个灿烂朝阳之下的真事,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了。打死我我也不信。
我没有马千里那么刻薄,我只是摇摇头,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
乌刚盯着我的眼睛,他一定是看出了我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不相信,甚至还看到了一点含蓄温和的嘲弄,他忽然问我:&ldquo你知道故事里的那个高中生是谁吗?&rdquo
我抬起头,预感到了什么。
&ldquo就是我。&rdquo乌刚站起来,他的两只手攥着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ldquo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我甚至可以对天发誓,发毒誓,我真的看到了那些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千真万确。光我一个人看到还不算,后来电子系也有个男生夜探球场,同样见了鬼,我还特意去问过他,他说他看到的是那两个被捅死的男生。那两个鬼魂的胸口上还插着刀,汩汩地冒着血,摇摇晃晃地从球场的一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哭着央求那男生帮他们把刀给拔出来&hellip&hellip&rdquo
我呆呆地看着乌刚,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说笑。他的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模样十分骇人。
他朝我身边凑了凑,用近乎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判断。
&ldquo我猜,&rdquo他说,&ldquo马千里昨天晚上一定是见鬼了,搞不好,他的魂儿已经被吊死鬼给勾走了。&rdquo
忽然,一个女里女气的怪音在我们身边陡然升起,那腔调尖细而婉转,就如同戏曲里的旦角珠圆玉润的念白。
&ldquo兄台,还等什么,快快把我吊&mdash&mdash起&mdash&mdash来。&rdquo
我一激灵,顺着声音起处望去,一股寒气顿时从尾椎骨直升到天灵盖。
只见马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躺在铺上,脸上挂着抹诡异的笑,正偏着头一眨不眨眼地望着我们。他的脸色灰白灰白的,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层胭粉。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起来了,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我们俩竟都没有注意到?难道这么半天他一直都这么侧着脸,诡笑着倾听着乌刚给我讲那些恐怖的遭遇? 我越想心里越冷,再看乌刚,他的脸都黑了。
马千里慢悠悠地坐起来,像是戏曲中的小姐那样翘着指头伸了个懒腰,然后柔柔弱弱地伸出手,指了指晾衣线上挂着的一条牛皮腰带,娇媚一笑,勾勾手指,示意我递给他。
我迟疑下,还是递给了他,还干干地问了句:&ldquo你、你要这腰带做什么?&rdquo
&ldquo兄台,你好笨哦,&rdquo他翻了翻眼珠,伸出手指娇嗔地点了点我,&ldquo奴家当然是用来上&mdash&mdash吊&mdash&mdash啦。&rdquo
8
马千里就这么疯了,不明不白的。
当120把马千里拉走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裤带,在脖子上比来比去,咿咿呀呀地说学逗唱。
虽然我觉得马千里的性格挺招人烦,但他落到这样的下场还是令我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把他搞成这样的,难道真的是&mdash&mdash我真不愿意提起这个字&mdash&mdash鬼?
难道真的是吊死鬼把他的魂给勾走了?还是他自己胆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把魂吓丢在那个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本来,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教育已经在我心里打下了混凝土般坚实的壁垒,神鬼之类的东西完全被隔绝在外,可现在,这道壁垒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纹。
那以后,我也和其他的学生一样,对那个旧球场敬而远之,此后几年中我听到的关于那个球场的传闻都能写成上中下三本恐怖小说了,真真假假的每一个故事都能叫人毛骨悚然。
旧球场就像是一座墓碑一样,透出某种不祥的气息,令生活在师大校园里的每个人都心惊胆战。我很奇怪,为什么学校不把它拆掉,在原地弄一些比较柔和的东西出来,比如说,种一些玫瑰花、郁金香什么的。但没有变化,那个球场一直矗立在那里,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气息,它毫无用处,可就是没人去动他。
直到今天,当报纸上登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这个笼罩了师大多年的迷雾,终于在阳光下消散,露出了龌龊不堪的真相。
这个真相令许多西京人感到震惊,也包括我在内。
9
根据《西京晚报》一个整版的报道,所揭示出的真相是这样的。
与一个叫高秋风的人有关。其实,这个人在前面的故事里蜻蜓点水的出现过一次。
高秋风今年32岁,每天都开着他那辆黑色别克车穿行在西京市最繁华的街道上,出入各大酒店、KTV、洗浴中心,风光无限。
但他去得最频繁的地方,却是西京师范大学。
这不是因为他七年前曾在那里毕业。
也不因为他是那所大学的校长的儿子。
很少有人知道,球场的下面是空的,藏着一个巨大的密室,那是个原本就有的防空洞,在他父亲面包的暗地支持下,他把它改造成他的工厂,生产着像雪白的,像面粉一样的东西。
当然不是真的面粉,做面粉能挣几个钱?是毒品。
他做毒品,这是全天下最挣钱的买卖。同时他也印假钞,把一文不值的纸张变成令世人俯首称臣的钱币,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把戏,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上帝了。
很少有人知道,被捕前的高秋风已经是全省最大的毒枭,并拥有规模庞大的假币印制窝点。他藏得很好,除了他父亲和极少数的几个亲信,别人只知道他是龙新商贸有限公司年轻有为的董事长。
他很多时间都呆在那个球场,但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他得意于自己找了个好地方。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毒贩会把他的工厂设在一所纯洁静谧的大学校园里,并利用它来大发其财?
这就如同把毒药藏在天使的翅膀下面,谁会想得到?想得到的人肯定还没有出生呢。
更何况这里还缭绕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闹鬼传闻,人人惟恐避之不及,谁还能找到比这儿更完美的地方吗?这些年来,他不遗余力地为这个球场的恐怖传说添枝加叶。他杀死了那对情侣,谁让他们竟跑到这里来卿卿我我,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他们不死不成啊。他把他们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没有人怀疑,而且他们的死还为球场更增添了恐怖的气息,球场从那之后更显得阴气逼人,他的工厂因此而更加安全。
当然,也会有一些令他心烦的小问题。一些精力过剩的小屁孩总喜欢大半夜的来探鬼,他的对策,就是用一只麻醉枪装上一点他的产品(这些价钱高昂的产品同样也是纯度极高的致幻剂),瞄准他们的屁股或大腿轻轻扣动扳机,啪,十秒钟后药性就发作了,他们倒在地上,露出眼白,表情如醉如痴,他们不是想看鬼吗,那一定会很满意的,在药力作用下,想看什么鬼,就会来什么鬼,要多少有多少。
但罪行还是败露了。世界上没有永远被掩盖的罪行,根据西京晚报的记载,半个月前,警方突袭了他的工厂,他的王国彻底覆没,一同被捕的还有他的校长父亲以及十几个像老鼠一样每天生活在地下的小喽罗,他们被押上警车拉走了。
后面的事应该没有悬念了,他们要用性命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买单了。我想,当他们被枪毙时,他们死亡中的小小一部分,应该是代表马千里的。
现在,老球场依旧矗立在师大一隅,但就像真相拆毁了谣言和恐怖,阳光拆毁了阴霾与迷雾一样,我想用不了多久,它也该被拆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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