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哀哉!尚飨!全诗译文及注释赏析_古风词韵_诗歌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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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哀哉!尚飨!全诗译文及注释赏析

发布时间:2019-09-11 01:58:23

分类:古风词韵发布者:复古

出自清代曹雪芹的《芙蓉女兒诔》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緻祭于白帝宮中撫司秋豔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間,栖息宴遊之夕,親昵狎亵,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爲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爲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爲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爲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媪鹹仰惠德。

  孰料鸠鸩惡其高,鷹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虿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颔。诼謠謑诟,出自屏帏;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攘诟而終。既忳幽沉于不盡,複含罔屈于無窮。高标見嫉,閨帏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帼慘于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鏡分鸾别,愁開麝月之

之奁;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塵埃。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猶呼;豔質将亡,檻外海棠預萎。捉迷屏後,蓮瓣無聲;鬥草庭前,蘭芳枉待。抛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褶斷冰絲,金鬥禦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陟芳園;今犯慈威,複拄杖而近抛孤柩。及聞蕙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椁成災,愧迨同灰之诮。

  爾乃西風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蕭蕭。隔霧圹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爲紅绡帳裏,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馀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爲災,豈神靈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诏,生侪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濁玉之思,則深爲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

吉被诏而爲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于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遊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爲前導兮,衛危虛于傍耶?驅豐隆以爲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禦鸾鹥以征耶?聞馥郁而薆然兮,紉蘅杜以爲纕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镂明月以爲珰耶?借葳蕤而成壇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瓠瓟以爲觯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雲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觇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阏兮,忍捐棄予于塵埃耶?倩風廉之爲餘驅車兮,冀聯辔而攜歸耶?餘中心爲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爲耶?卿偃然而長寝兮,豈天運之變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餘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餘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卿其來耶?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于茲,餘亦莫睹。搴煙蘿而爲步障,列蒼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于桂岩,宓妃迎于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嶽之妃,啓骊山之姥。龜呈洛浦

之靈,獸作鹹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莒。發轫乎霞城,還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複氤氲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餘乃欷歔怅望,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曆,天籁兮篔筜。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飨!

鑒賞

綜述

  《芙蓉女兒诔》文采飛揚、感情真摯、寓意深刻,全面體現了作者曹雪芹的不世文才。

  賈寶玉在這篇《紅樓夢》中所有詩詞歌賦中最長的、達千餘言的诔文裏,首先介紹了晴雯的身世遭遇,回顧了他們之間的相與共處的生活,叙述了她的慘死經過,然後以無限的深情悼念晴雯,以金玉、冰雪、星日、花月等比喻,贊美了晴雯的高尚品質和情操。在這篇诔文裏,晴雯是奮翅高翔、博擊長空的雄鷹,是香味濃郁的蘭花;而王夫人、花襲人之流則是玩弄口舌、以毒殺人的鸠鸩,是一類的惡草。他熱烈頌揚晴雯傲世獨立、堅貞不屈的反抗精神,聲淚俱下地控訴王夫人等的殺人罪行,甚至發出了“鉗奴之口,讨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的怒吼。他以優美的想象,贊揚晴雯有如偉大詩人屈原,“志潔行芳”,始終堅守着高尚的情操。他憤怒地刻畫了封建正統

勢力及其幫兇們的猙獰面目,揭露了他們搞的“诼、謠、诟”的陰謀詭計。他懷念晴雯,上天人地以求索,用美麗的神話來慰藉自己,深深祝願晴雯在“天國”生生不息。

  《芙蓉女兒诔》還抒發了曹雪芹的悼亡體驗。盡管曹雪芹生平事迹不詳,可以肯定的是他“曾經離喪”,幼年喪父,中年喪妻,特别是如賈寶玉一樣在家族敗亡過程中目睹家庭中許多美的年輕女性的毀滅,诔文中“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數句,非過來之人不能夠“作此哀音”。換句話說,一部《紅樓夢》,就是曹雪芹怡紅心性與悼紅情結的形象寫照。脂評曾說:“一部大書,隻爲一葬花冢耳”,套用一下,也可以說:“一部大書,隻爲一《芙蓉诔》耳”。

  作爲诔文,《芙蓉女兒诔》的最大特色是創新。首先表現爲:立意創新,見解不俗。在祭奠方式上,寶玉不屑拘泥于世俗之葬禮,他認爲祭祀原不在形式,全在心意誠敬而已。寶玉不但冒險到下人住處探視晴雯之病,還以群花之蕊、冰鲛之毅、沁芳之泉、楓露之茗,于夜靜無人之時緻祭晴雯,并寫下情意深長的長篇诔文,爲她的抱屈夭亡而鳴不平。他對黛玉說:“我想着世上這些祭文,都蹈于熟濫了,所以改個新樣”,主張“辭達意盡爲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問”。立意突破

傳統诔文感情拘謹、形式陳腐的局限,進行全新的創造:“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甯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他認爲用這種獨特的緻祭方式,“方不負我二人之爲人”。爲一個奴才、丫頭做此一篇宏文,寫作态度上完全超逸出社會規範對個人角色的期待,卻符合寶玉一貫之爲人。文中作者寶玉的自我形象十分突出,感憤哀切,深情執著。

  其次,該诔從思想到藝術都從整個中華古代文學中汲取精華營養,從而突破悼祭文學傳統模式的束縛,采用新的手法,形成新的面貌,一洗近人八股習氣。寶玉曾有“尚古”的文學主張,他所說的古代傳統主要包括屈原、莊子與魏晉時代的文章風氣,如:他所列舉的《大言》、《招魂》、《離騷》、《九辯》、《秋水》、《大人先生傳》等,均是不得志于時者寄情文字、離世叛俗式的牢騷文學,個人抒情色彩很濃。因而,該诔在體制的宏麗、想象的豐富、文藻的華麗、香草美人的寓意等方面,都明顯借鑒了楚辭的寫法。此外,還受到曹植、李賀等人詩文風格的影響。曹雪芹友人敦敏在詩中把他比作寫過《洛神賦》的曹植(“詩才憶曹植”),另一友人敦誠則說他“詩筆

有奇氣,直追昌谷破樊籬”。昌谷即指李賀,李賀詩以感憤不平和仙鬼豔情爲主要内容,又以結構跳躍、想象奇特、造語尖新等特色而被稱爲“長吉體”。“長吉體”乃是在吸收屈原的奇詭變幻、鮑照的險峻誇飾、李白的想落天外及古樂府的绮麗清新等基礎上而形成的。從曹雪芹僅存的兩句詩“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看,其構思、意境和詞采都頗近李賀,亦可由此略窺雪芹詩歌藝術之一斑。《芙蓉女兒诔》中不僅可看到李賀詩文激憤不平、豔情仙語的特色,還能看到曹植《洛神賦》式的優美深情和纏綿惆怅。

  可以說,《芙蓉女兒诔》的成功是與曆史上最優秀的抒情文學、個性創作的影響分不開的。而明清時代的啓蒙思潮又給以思想上的影響,歸有光《寒花葬志》,張岱《祭秦一生文》等應是其精神先導。《芙蓉女兒诔》代表曹雪芹詩文創作成就,置諸中國最優秀的悼祭文學之列也毫不遜色。

主題思想

  賈寶玉的《芙蓉女兒诔》從題材上應屬于悼姬之作。古代婚姻主要取決于家世的利益,且夫婦關系主敬不主愛,比較而言,妓姬與男性文人的關系往往近乎自由的純性愛性質;妓姬在男權文化中更缺少主宰自身命運的能力和權利,與文人在專制王權淩迫下往往赍志而殁,有類似之處,因此,與傷悼正妻

的莊重與治家賢德,着力表現哀傷的深度不同,悼妓姬之作則更能表現出文人多情浪漫的天性,往往凄美纏綿,情韻悠長,具有較多反文化、非正統的意蘊。晴雯是寶玉房中的大丫頭,地位僅次于襲人,實則有準侍妾身份。而且她不僅與寶玉同行同卧,親密無間;還在精神方面與寶玉有一種不言而喻的契合,她身爲下賤卻要求人格尊嚴、不甘供人驅遣的皎皎個性,與寶玉追求自由、反對奴性的心性竟是一緻的。因而,寶玉對晴雯很是珍視尊重,彼此抱着一片癡心,進行純潔的精神戀愛。晴雯臨死前向寶玉贈甲換襖,即是對這種愛情關系的明确表示。而寶玉诔文中采用“鏡分鸾别”、“帶斷鴛鴦”以及“共穴”、“同灰”、“汝南”、“梓澤”等明顯指稱夫妻關系的典故,可見他也是把晴雯作爲一個逝去的愛人的。

  通常認爲《芙蓉女兒诔》是對晴雯人格悲劇的明寫,更是對黛玉人格悲劇的暗寫。然而,《芙蓉女兒诔》不隻是悼祭晴雯或黛玉,更是對大觀園所有冰雪般純潔、花月般美麗、金玉般尊貴的女兒們的悼祭挽歌。該诔與《紅樓夢曲》及黛玉《葬花詞》、《五美吟》有着共同主題,傳達出《紅樓夢》“悲金悼玉”的主旨。因而,《紅樓夢》第七十九回脂評本注:“非诔晴雯,诔風流也。”《芙蓉女兒诔》的确是

寶玉對外在環境迫害風流人格而作的無力抗争。

  關于這篇诔文的寫作,小說中原有一段文字,在程高本中,卻被删去。其文爲:

  ……[寶玉]想了一想:“如今若學那世俗之奠禮,斷然不可。竟也還别開生面,另立排場,風流奇異,于世無涉,方不負我二人之爲人。況且古人有雲;‘潢污行潦、蘋蘩蘊藻之賤,可以馐王公,薦鬼神。’原不在物之貴賤,全在心之誠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則诔文挽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甯使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無奈今之人全惑于‘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于功名有礙之故也。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爲世人觀閱稱贊,何必不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或用實典,或設譬寓,随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爲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意盡爲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間哉!”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他自己卻任意纂著,并不爲人知慕,所以大

肆妄誕,竟杜撰成一篇長文。(參戚序本、庚辰本校)

  其中“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一句明白地說明诔文是有所寄托的。所謂“微詞”,即通過對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情節的褒貶來譏評當時的現實,特别是當時的黑暗政治。所引爲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諷喻政治的。而其中被诔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離騷》,這并非偶然。《離騷》的美人香草實際上根本與男女之情無關,完全是屈原用以表達政治理想的代詞。

  《芙蓉女兒诔》可以說是聲讨封建專制主義的檄文,也是對富有反抗精神的處于社會下層者的頌歌。這篇诔文的出現,标志着賈寶玉叛逆性格的重要發展。一個貴族公子,作文祭悼,贊美一個奴仆,歌頌其反抗精神,表現賈寶玉的初步民主主義思想和鮮明的封建叛逆者的立場。

  與此同時,賈寶玉對于封建貴族階級的背叛,已經深入到了封建階級視爲神聖不可侵犯的宗法倫理關系之中,憤怒地抗議已經直接指責到了他的生身母親王夫人身上。賈寶玉叛逆思想的發展和深化,是大觀園内封建勢力與初步民主思想較量對他的教育、影響的結果。因此,《芙蓉女兒诔》也是這種較量的産物。

  作者在诔文中表現出強烈的愛憎态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這個“心比天高,

身爲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的女婢加以熱情的頌贊,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别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但是,由于作者不可能科學地來認識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質,所以,他既不能了解那些他加以類比的統治階級内部鬥争中受到排擠打擊者,與一個命運悲慘的奴隸之間所存在着的階級區别,也根本無法理解邪惡勢力就産生于這一制度的本身,要拔除這種邪惡勢力,就必須從根本上消滅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社會制度。

藝術手法

  清代與“百家争鳴”的戰國時代的情況大不一樣,特别是雍正乾隆年間,則更是文禁酷嚴,朝野惴恐。稍有“幹涉朝廷”之嫌,難免就要招來文字之禍。所以,當時一般人都不敢作“傷時罵世”之文,“恐不合時宜,于功名有礙之故也”。觸犯文網,丢掉烏紗帽,這還是說得輕的。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爲世人觀閱稱贊”,逆潮流而動,走自己的路,骨頭還是比較硬的。

  當然,要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揭露封建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巧妙地隐藏起來,“尚古之風”、“遠師楚人”、“以文爲戲”、“任意纂著”、“大肆妄誕”、“歪意”、“杜撰”等等,也無非是作者護身的铠甲。借師古而脫罪,隐真意于玩文,似乎是模拟,而實際上是大膽創新,既

幽默而又沉痛。藝術風格也正是由思想内容所決定的。基于此,就不難理解:爲什麽在這篇表面上寫兒女悼亡之情的诔文中,要用賈誼、鲧、石崇、嵇康、呂安等這些在政治鬥争中遭禍的人物的典故。爲什麽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既不爲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于祭奠金钏兒,雖然她們的死,寶玉也十分哀痛。

構思技巧

  《芙蓉女兒诔》構思之新奇,情感之強烈,意象之幻麗,形成奪目的文采與批判鋒芒,在賈寶玉創作中堪稱高峰,置諸《紅樓夢》全部人物詩文中也别具一格,十分醒目。唯其如此,它的出現讓人甚感突兀,且與晴雯身份地位不大相稱。對此,曆來學者多從賈寶玉叛逆性格以及晴雯對黛玉的影寫的角度來解釋。

  這本采從作者在小說中安排芙蓉花叢裏出現黛玉影子、讓他們作不吉祥的對話等情節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的确,作者在藝術構思上,是想借晴雯的悲慘遭遇來襯托黛玉的不幸結局的:晴雯因大觀園内出了醜事,特别是因她與寶玉的親近關系而受诽謗,蒙冤屈,将來賈府因寶玉闖出“醜禍”而獲罪,黛玉憑着她與寶玉的特殊關系,也完全有可能蒙受某些诟辱的。“似谶成真”的《葬花吟》中“強于污淖陷渠溝”的話,也不是無的放矢。晴雯是寶玉不在時孤單地死去的,而且她的遺體據說

是因爲“女兒痨死的,斷不可留”,便立即火化了。黛玉也沒有能等到寶王避禍出走回來就“淚盡”了,她的詩句如“他年葬侬知是誰?”“花落人亡兩不知”,“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栊空月痕”等等,也都預先透露了她“紅斷香消”時無人過問的情景。她的病和晴雯一樣,卻死在“家亡人散各奔騰”的時刻,雖未必也送入“化人廠”,但總是返柩姑蘇,埋骨“黃土垅中”,讓她“質本潔來還潔去”。“冷月葬花魂”的結局,實在也夠凄涼的了。脂評特指出诔文應對照“黛玉逝後諸文”看,可知寶玉“一别秋風又一年”後,“對境悼颦兒”時,也與此刻“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馀衷,默默訴憑冷月”的景況相似。當然,使她們同遭夭折命運的最主要的相似之處,還是诔文所說的原因:“固鬼蜮之爲災,豈神靈之有妒?”在她們的不幸遭遇中,作者都寄托着自己現實的政治感慨。這其實與高鹗之續書中寫黛玉之死的情節毫無共同之處。

藝術形象

  《芙蓉女兒诔》的結尾,模拟《離騷》的寫法,展開奇特想象:想象着晴雯被上帝任命爲芙蓉花神,乘雲氣,駕飛龍,在天界自由遨遊;又想象她感于自己緻祭的誠意,在衆神的簇擁之下,于仙樂飄飄,香氣氤氲的境界中降臨凡間。寶玉借助曆史神話傳說中的各種

神異故事、神話人物,創造出一個美麗缥缈的神仙境界。這段幻想體現了寶玉尊崇女兒的心理,他希望晴雯這個被迫害緻死的薄命女兒從此能超越塵俗的壓迫和羁絆,到達自由永恒的境界。诔文感情纏綿,意境凄美,主要描寫對美的毀滅的悼惜,以及憶昔感今等内容,與傳統悼妓姬之作的唯美與深情有相通之處;其思維模式、典故運用都表明它是中國悼祭文學發展到高度成熟階段的産物。

  這段騷體歌詞表達了作者對芙蓉女兒的頌贊,把芙蓉女兒描繪成能夠駕玉龍、乘瑤象,遨遊于天宇之神。有人認爲這些情節絕對不是林黛玉和丫頭晴雯所能承受得起的。有觀點就認爲《芙蓉女兒诔》之中所诔之人既非黛玉又非晴雯,曹雪芹筆下的“芙蓉女兒”實乃竺香玉皇後。竺香玉是曹家用銀子買來的女奴,她曾做過曹雪芹的丫鬟。此人生的袅娜多姿,聰明靈巧,恰似書中的晴雯;竺香玉自九歲開始做曹雪芹的伴讀,并與之朝夕相處,耳鬓厮磨,情深意洽,與作者之間的關系,正似小說中寶玉與黛玉之間的戀人關系;竺香玉進宮後,曾做過皇後,死後以皇太後身份大辦了喪儀。這種情況反映到诔文中,便是芙蓉女兒在天國所受到的非比尋常的待遇:駕玉龍、乘瑤象;月亮爲她照明,雷神爲她助威;危星和虛星做她的侍衛,箕星和

尾星做她的随從。她佩戴用香花串成的佩帶,她戴着用明月镂成的耳墜。她的蓮燈中點燃着蘭花香脂,她的酒杯中注滿了瓊漿玉液。神仙趕來爲她奏樂,百獸群集爲她起舞。……在人們的頭腦中,天國的生活往往是人間生活的再現和升華。天上的神上神,所喻指的恰是人間的人上人:即竺香玉皇後。

創作背景

  晴雯是《紅樓夢》主人公賈寶玉的大丫環,風流靈巧、心志兩潔與林黛玉相近,故曆來有“晴爲黛影”之說。第七十八回寫寶玉構想晴雯死後做了芙蓉花神,于是就有了《芙蓉女兒诔》這樣一篇至純至情文字。

作者簡介

曹雪芹,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學家,小說家。先祖爲中原漢人,滿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達,曾身雜優伶而被鑰空房。愛好研究廣泛:金石、詩書、繪畫、園林、中醫、織補、工藝、飲食等。他出身于一個“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敗飽嘗人世辛酸,後以堅韌不拔之毅力,曆經多年艱辛創作出極具思想性、藝術性的偉大作品《紅樓夢》。

出自清代曹雪芹的《芙蓉女儿诔》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

  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

  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故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既忳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

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褶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近抛孤柩。及闻蕙棺被燹,惭违共穴之盟;石椁成灾,愧迨同灰之诮。

  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

  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

  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

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傍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闻馥郁而薆然兮,纫蘅杜以为纕耶?炫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借葳蕤而成坛畤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瓟以为觯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觇耶?俯窈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期汗漫而无夭阏兮,忍捐弃予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为耶?卿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来兮止兮,卿其来耶?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障,列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

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爰格爰诚,匪簠匪莒。发轫乎霞城,还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怅望,泣涕彷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篔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鉴赏

综述

  《芙蓉女儿诔》文采飞扬、感情真挚、寓意深刻,全面体现了作者曹雪芹的不世文才。

  贾宝玉在这篇《红楼梦》中所有诗词歌赋中最长的、达千余言的诔文里,首先介绍了晴雯的身世遭遇,回顾了他们之间的相与共处的生活,叙述了她的惨死经过,然后以无限的深情悼念晴雯,以金玉、冰雪、星日、花月等比喻,赞美了晴雯的高尚品质和情操。在这篇诔文里,晴雯是奋翅高翔、博击长空的雄鹰,是香味浓郁的兰花;而王夫人、花袭人之流则是玩弄口舌、以毒杀人的鸠鸩,是一类的恶草。他热烈颂扬晴雯傲世独立、坚贞不屈的反抗精神,声泪俱下地控诉王夫人等的杀人罪行,甚至发出了“钳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的怒吼。他以优美的想象,赞扬晴雯有如伟大诗人屈原,“志洁行芳”,始终坚守着高尚的情操。他愤怒地刻画了封建正统

势力及其帮凶们的狰狞面目,揭露了他们搞的“诼、谣、诟”的阴谋诡计。他怀念晴雯,上天人地以求索,用美丽的神话来慰藉自己,深深祝愿晴雯在“天国”生生不息。

  《芙蓉女儿诔》还抒发了曹雪芹的悼亡体验。尽管曹雪芹生平事迹不详,可以肯定的是他“曾经离丧”,幼年丧父,中年丧妻,特别是如贾宝玉一样在家族败亡过程中目睹家庭中许多美的年轻女性的毁灭,诔文中“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数句,非过来之人不能够“作此哀音”。换句话说,一部《红楼梦》,就是曹雪芹怡红心性与悼红情结的形象写照。脂评曾说:“一部大书,只为一葬花冢耳”,套用一下,也可以说:“一部大书,只为一《芙蓉诔》耳”。

  作为诔文,《芙蓉女儿诔》的最大特色是创新。首先表现为:立意创新,见解不俗。在祭奠方式上,宝玉不屑拘泥于世俗之葬礼,他认为祭祀原不在形式,全在心意诚敬而已。宝玉不但冒险到下人住处探视晴雯之病,还以群花之蕊、冰鲛之毅、沁芳之泉、枫露之茗,于夜静无人之时致祭晴雯,并写下情意深长的长篇诔文,为她的抱屈夭亡而鸣不平。他对黛玉说:“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所以改个新样”,主张“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问”。立意突破

传统诔文感情拘谨、形式陈腐的局限,进行全新的创造:“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他认为用这种独特的致祭方式,“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为一个奴才、丫头做此一篇宏文,写作态度上完全超逸出社会规范对个人角色的期待,却符合宝玉一贯之为人。文中作者宝玉的自我形象十分突出,感愤哀切,深情执著。

  其次,该诔从思想到艺术都从整个中华古代文学中汲取精华营养,从而突破悼祭文学传统模式的束缚,采用新的手法,形成新的面貌,一洗近人八股习气。宝玉曾有“尚古”的文学主张,他所说的古代传统主要包括屈原、庄子与魏晋时代的文章风气,如:他所列举的《大言》、《招魂》、《离骚》、《九辩》、《秋水》、《大人先生传》等,均是不得志于时者寄情文字、离世叛俗式的牢骚文学,个人抒情色彩很浓。因而,该诔在体制的宏丽、想象的丰富、文藻的华丽、香草美人的寓意等方面,都明显借鉴了楚辞的写法。此外,还受到曹植、李贺等人诗文风格影响。曹雪芹友人敦敏在诗中把他比作写过《洛神赋》的曹植(“诗才忆曹植”),另一友人敦诚则说他“诗笔

有奇气,直追昌谷破樊篱”。昌谷即指李贺,李贺诗以感愤不平和仙鬼艳情为主要内容,又以结构跳跃、想象奇特、造语尖新等特色而被称为“长吉体”。“长吉体”乃是在吸收屈原的奇诡变幻、鲍照的险峻夸饰、李白的想落天外及古乐府的绮丽清新等基础上而形成的。从曹雪芹仅存的两句诗“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看,其构思、意境和词采都颇近李贺,亦可由此略窥雪芹诗歌艺术之一斑。《芙蓉女儿诔》中不仅可看到李贺诗文激愤不平、艳情仙语的特色,还能看到曹植《洛神赋》式的优美深情和缠绵惆怅。

  可以说,《芙蓉女儿诔》的成功是与历史上最优秀的抒情文学、个性创作的影响分不开的。而明清时代的启蒙思潮又给以思想上的影响,归有光《寒花葬志》,张岱《祭秦一生文》等应是其精神先导。《芙蓉女儿诔》代表曹雪芹诗文创作成就,置诸中国最优秀的悼祭文学之列也毫不逊色。

主题思想

  贾宝玉的《芙蓉女儿诔》从题材上应属于悼姬之作。古代婚姻主要取决于家世的利益,且夫妇关系主敬不主爱,比较而言,妓姬与男性文人的关系往往近乎自由的纯性爱性质;妓姬在男权文化中更缺少主宰自身命运的能力和权利,与文人在专制王权凌迫下往往赍志而殁,有类似之处,因此,与伤悼正妻

的庄重与治家贤德,着力表现哀伤的深度不同,悼妓姬之作则更能表现出文人多情浪漫的天性,往往凄美缠绵,情韵悠长,具有较多反文化、非正统的意蕴。晴雯是宝玉房中的大丫头,地位仅次于袭人,实则有准侍妾身份。而且她不仅与宝玉同行同卧,亲密无间;还在精神方面与宝玉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契合,她身为下贱却要求人格尊严、不甘供人驱遣的皎皎个性,与宝玉追求自由、反对奴性的心性竟是一致的。因而,宝玉对晴雯很是珍视尊重,彼此抱着一片痴心,进行纯洁的精神恋爱。晴雯临死前向宝玉赠甲换袄,即是对这种爱情关系的明确表示。而宝玉诔文中采用“镜分鸾别”、“带断鸳鸯”以及“共穴”、“同灰”、“汝南”、“梓泽”等明显指称夫妻关系典故,可见他也是把晴雯作为一个逝去的爱人的。

  通常认为《芙蓉女儿诔》是对晴雯人格悲剧的明写,更是对黛玉人格悲剧的暗写。然而,《芙蓉女儿诔》不只是悼祭晴雯或黛玉,更是对大观园所有冰雪般纯洁、花月般美丽、金玉般尊贵的女儿们的悼祭挽歌。该诔与《红楼梦曲》及黛玉《葬花词》、《五美吟》有着共同主题,传达出《红楼梦》“悲金悼玉”的主旨。因而,《红楼梦》第七十九回脂评本注:“非诔晴雯,诔风流也。”《芙蓉女儿诔》的确是

宝玉对外在环境迫害风流人格而作的无力抗争。

  关于这篇诔文的写作,小说中原有一段文字,在程高本中,却被删去。其文为:

  ……[宝玉]想了一想:“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风流奇异,于世无涉,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况且古人有云;‘潢污行潦、苹蘩蕴藻之贱,可以馐王公,荐鬼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全在心之诚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则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无奈今之人全惑于‘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风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也。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宝玉本是个不读书之人,再心中有了这篇歪意,怎得有好诗好文作出来。他自己却任意纂著,并不为人知慕,所以大

肆妄诞,竟杜撰成一篇长文。(参戚序本、庚辰本校)

  其中“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一句明白地说明诔文是有所寄托的。所谓“微词”,即通过对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情节的褒贬来讥评当时的现实,特别是当时的黑暗政治。所引为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讽喻政治的。而其中被诔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离骚》,这并非偶然。《离骚》的美人香草实际上根本与男女之情无关,完全是屈原用以表达政治理想的代词。

  《芙蓉女儿诔》可以说是声讨封建专制主义的檄文,也是对富有反抗精神的处于社会下层者的颂歌。这篇诔文的出现,标志着贾宝玉叛逆性格的重要发展。一个贵族公子,作文祭悼,赞美一个奴仆,歌颂其反抗精神,表现贾宝玉的初步民主主义思想和鲜明的封建叛逆者的立场。

  与此同时,贾宝玉对于封建贵族阶级的背叛,已经深入到了封建阶级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宗法伦理关系之中,愤怒地抗议已经直接指责到了他的生身母亲王夫人身上。贾宝玉叛逆思想的发展和深化,是大观园内封建势力与初步民主思想较量对他的教育、影响的结果。因此,《芙蓉女儿诔》也是这种较量的产物。

  作者在诔文中表现出强烈的爱憎态度:用最美好的语言,对这个“心比天高,

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的女婢加以热情的颂赞,同时毫不掩饰自己对惯用鬼蜮伎俩陷害别人的邪恶势力的痛恨。但是,由于作者不可能科学地来认识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质,所以,他既不能了解那些他加以类比的统治阶级内部斗争中受到排挤打击者,与一个命运悲惨的奴隶之间所存在着的阶级区别,也根本无法理解邪恶势力就产生于这一制度的本身,要拔除这种邪恶势力,就必须从根本上消灭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社会制度。

艺术手法

  清代与“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的情况大不一样,特别是雍正乾隆年间,则更是文禁酷严,朝野惴恐。稍有“干涉朝廷”之嫌,难免就要招来文字之祸。所以,当时一般人都不敢作“伤时骂世”之文,“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也”。触犯文网,丢掉乌纱帽,这还是说得轻的。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为世人观阅称赞”,逆潮流而动,走自己的路,骨头还是比较硬的

  当然,要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揭露封建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巧妙地隐藏起来,“尚古之风”、“远师楚人”、“以文为戏”、“任意纂著”、“大肆妄诞”、“歪意”、“杜撰”等等,也无非是作者护身的铠甲。借师古而脱罪,隐真意于玩文,似乎是模拟,而实际上是大胆创新,既

幽默而又沉痛。艺术风格也正是由思想内容所决定的。基于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这篇表面上写儿女悼亡之情的诔文中,要用贾谊、鲧、石崇、嵇康、吕安等这些在政治斗争中遭祸的人物的典故。为什么这篇洋洋洒洒的长文既不为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于祭奠金钏儿,虽然她们的死,宝玉也十分哀痛。

构思技巧

  《芙蓉女儿诔》构思之新奇,情感之强烈,意象之幻丽,形成夺目的文采与批判锋芒,在贾宝玉创作中堪称高峰,置诸《红楼梦》全部人物诗文中也别具一格,十分醒目。唯其如此,它的出现让人甚感突兀,且与晴雯身份地位不大相称。对此,历来学者多从贾宝玉叛逆性格以及晴雯对黛玉的影写的角度来解释

  这本采从作者在小说中安排芙蓉花丛里出现黛玉影子、让他们作不吉祥的对话等情节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的确,作者在艺术构思上,是想借晴雯的悲惨遭遇来衬托黛玉的不幸结局的:晴雯因大观园内出了丑事,特别是因她与宝玉的亲近关系而受诽谤,蒙冤屈,将来贾府因宝玉闯出“丑祸”而获罪,黛玉凭着她与宝玉的特殊关系,也完全有可能蒙受某些诟辱的。“似谶成真”的《葬花吟》中“强于污淖陷渠沟”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晴雯是宝玉不在时孤单地死去的,而且她的遗体据说

是因为“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便立即火化了。黛玉也没有能等到宝王避祸出走回来就“泪尽”了,她的诗句如“他年葬侬知是谁?”“花落人亡两不知”,“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等等,也都预先透露了她“红断香消”时无人过问的情景。她的病和晴雯一样,却死在“家亡人散各奔腾”的时刻,虽未必也送入“化人厂”,但总是返柩姑苏,埋骨“黄土垅中”,让她“质本洁来还洁去”。“冷月葬花魂”的结局,实在也够凄凉的了。脂评特指出诔文应对照“黛玉逝后诸文”看,可知宝玉“一别秋风又一年”后,“对境悼颦儿”时,也与此刻“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的景况相似。当然,使她们同遭夭折命运的最主要的相似之处,还是诔文所说的原因:“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之有妒?”在她们的不幸遭遇中,作者都寄托着自己现实的政治感慨。这其实与高鹗之续书中写黛玉之死的情节毫无共同之处。

艺术形象

  《芙蓉女儿诔》的结尾,模拟《离骚》的写法,展开奇特想象:想象着晴雯被上帝任命为芙蓉花神,乘云气,驾飞龙,在天界自由遨游;又想象她感于自己致祭的诚意,在众神的簇拥之下,于仙乐飘飘,香气氤氲的境界中降临凡间。宝玉借助历史神话传说中的各种

神异故事、神话人物,创造出一个美丽缥缈的神仙境界。这段幻想体现了宝玉尊崇女儿的心理,他希望晴雯这个被迫害致死的薄命女儿从此能超越尘俗的压迫和羁绊,到达自由永恒的境界。诔文感情缠绵,意境凄美,主要描写对美的毁灭的悼惜,以及忆昔感今等内容,与传统悼妓姬之作的唯美与深情有相通之处;其思维模式、典故运用都表明它是中国悼祭文学发展到高度成熟阶段的产物。

  这段骚体歌词表达了作者对芙蓉女儿的颂赞,把芙蓉女儿描绘成能够驾玉龙、乘瑶象,遨游于天宇之神。有人认为这些情节绝对不是林黛玉和丫头晴雯所能承受得起的。有观点就认为《芙蓉女儿诔》之中所诔之人既非黛玉又非晴雯,曹雪芹笔下的“芙蓉女儿”实乃竺香玉皇后。竺香玉是曹家用银子买来的女奴,她曾做过曹雪芹的丫鬟。此人生的袅娜多姿,聪明灵巧,恰似书中的晴雯;竺香玉自九岁开始做曹雪芹的伴读,并与之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情深意洽,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正似小说中宝玉与黛玉之间的恋人关系;竺香玉进宫后,曾做过皇后,死后以皇太后身份大办了丧仪。这种情况反映到诔文中,便是芙蓉女儿在天国所受到的非比寻常的待遇:驾玉龙、乘瑶象;月亮为她照明,雷神为她助威;危星和虚星做她的侍卫,箕星和

尾星做她的随从。她佩戴用香花串成的佩带,她戴着用明月镂成的耳坠。她的莲灯中点燃着兰花香脂,她的酒杯中注满了琼浆玉液。神仙赶来为她奏乐,百兽群集为她起舞。……在人们的头脑中,天国的生活往往是人间生活的再现和升华。天上的神上神,所喻指的恰是人间的人上人:即竺香玉皇后。

创作背景

  晴雯是《红楼梦》主人公贾宝玉的大丫环,风流灵巧、心志两洁与林黛玉相近,故历来有“晴为黛影”之说。第七十八回写宝玉构想晴雯死后做了芙蓉花神,于是就有了《芙蓉女儿诔》这样一篇至纯至情文字。

作者简介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先祖为中原汉人,满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达,曾身杂优伶而被钥空房。爱好研究广泛: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他出身于一个“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败饱尝人世辛酸,后以坚韧不拔之毅力,历经多年艰辛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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