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04-12 15:01:04
家禽格麗德是住在那座漂亮的新房子裏唯一的人,這是田莊上專門爲雞鴨而建築的一座房子。它位于一個古老的騎士堡寨旁邊。堡寨有塔、鋸齒形的山形牆、壕溝和吊橋。鄰近是一片荒涼的樹林和灌木林,這兒曾經有一個花園。它一直伸展到一個大湖旁邊——這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塊沼地。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在這些老樹上飛翔和狂叫——簡直可以說是一群烏合之衆。它們的數目從不減少;雖然常常有人在打它們,它們倒老是在增多起來,住在雞屋裏的人都能夠聽到它們的聲音。家禽格麗德就坐在雞屋裏;許多小鴨在她的木鞋上跑來跑去。每隻雞、每隻鴨子,從蛋殼裏爬出來的那天起,她統統都認識。她對于這些雞和鴨都感到驕傲,對于專爲它們建造的這座房子也感到驕傲。
她自己的那個小房間也是清潔整齊的。這個房子的女主人也希望它是這樣。她常常帶些貴客到這兒來,把這座她所謂的“雞鴨的營房”指給他們看。
這兒有一個衣櫥和安樂椅,甚至還有一個碗櫃。櫃子上有一個擦得很亮的黃銅盤子,上面刻着“格魯布”這幾個字。這是一位曾經在這兒住過的老貴族的族名。這個黃銅盤子是人們在這兒掘土時發現的。鄉裏的牧師說,它除了作爲古時的一個紀念物以外,沒有什麽别的價值。這塊地方及其曆史,牧師知道得清清楚楚,因爲他從書本子上學到許多東西,而且他的抽屜裏還存着一大堆手稿呢。因此他對古時的知識非常豐富。不過最老的烏鴉可能比他知道得還多,而且還能用它們自己的語言講出來。當然這是烏鴉的語言,不管牧師怎樣聰明,他是聽不懂的。
每當一個炎熱的夏天過去以後,沼地就就會冒出許多蒸汽,因此在那些許多白嘴鴉、烏鴉和穴烏飛翔的地方——在那些古樹面前——就好像有一個湖出現。這種情形,在騎士格魯布還住在這兒的時候,當那座有很厚的紅牆的公館還存在的時候,就一直沒有改變過。在那個時候,狗的鏈子很長,可以一直拖到大門口。要走進通到各個房間的石鋪走廊,人們得先從塔上走下去。窗子是很小的,窗玻璃很窄,即使那些經常開舞會的大廳也是這樣。不過當格魯布的最後一代還活着的時候,人們卻記不起那些曾經舉行過的舞會了。然而這兒卻留下一個銅鼓;人們曾把它當做樂器使過。這兒還有一個刻有許多精緻花紋的碗櫃,它裏面藏有許多稀有的花根,因爲格魯布夫人喜歡弄園藝,栽種樹木和植物。她的丈夫喜歡騎着馬到外面去射狼和野豬,而且他的小女兒總是跟着他一道去的。她還不過隻有五歲的時候,她就驕傲地騎在馬上,用她的一對又黑又大的眼睛向四面望。她最喜歡在獵犬群中響着鞭子。但是爸爸卻希望她能在那些跑來參觀主人的農奴孩子的頭上響着鞭子。
在這座公館近鄰的一個土屋裏住着一個農夫,他有一個名叫蘇倫的兒子。這孩子年齡跟這位小貴族姑娘差不多。他會爬樹;他常常爬上去爲她取下雀窠。鳥兒拼命地大叫;有一隻最大的鳥還啄了他的一隻眼睛,弄得血流滿面;大家都以爲這隻眼睛會瞎的,事實上它并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傷。
瑪莉·格魯布把他稱爲她的蘇倫,這是一件極大的恩寵;對于他可憐的父親約恩說來,這要算是一件幸事。他有一天犯了一個錯誤,應該受到騎木馬的懲罰。木馬就在院子裏,它有四根柱子作爲腿,一塊狹窄的木板作爲背;約恩得張開雙腿騎着,腳上還綁着幾塊重磚,使他騎得并不太舒服。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蘇倫哭起來,哀求小瑪莉幫助一下。她馬上就叫人把蘇倫的父親解下來,當人們不聽她話的時候,她就在石鋪地上跺腳,扯着爸爸上衣的袖子,一直到把它扯破爲止。她要怎樣就怎樣,而且總是達到目的的。蘇倫的父親被解下來了。
格魯布夫人走過來,把小女兒的頭發撫摸了一下,同時還溫和地望了她一眼,瑪莉不懂得這是什麽意思。
她願意和獵犬在一道,而不願意跟媽媽到花園裏去。媽媽一直走到湖邊;這兒睡蓮和蘆葦都開滿了花。香蒲和燈芯草在蘆葦叢中搖動。她望着這一片豐茂新鮮的植物,不禁說:“多麽可愛啊!”花園裏有一棵珍貴的樹,是她親手栽的。它名叫“紅山毛榉”。它是樹中的“黑人”,因爲它的葉子是深棕色的。它必須有強烈的太陽光照着,否則在常蔭的地方它會像别的樹一樣變成綠色,而失去它的特點。在那些高大的栗樹裏面,正如在那些灌木林和草地上一樣,許多雀子做了窠。這些雀子似乎知道,它們在這兒可以得到保護,因爲誰也不能在這兒放一槍。
小小的瑪莉跟蘇倫一塊到這兒來。我們已經知道,他會爬樹,他會取下鳥蛋和捉下剛剛長毛的小鳥。鳥兒在驚惶和恐怖中飛着,大大小小的都在飛!田畈上的田凫,大樹上的白嘴鴉、烏鴉和穴烏,都在狂叫。這種叫聲跟它們現代子孫的叫聲完全沒有兩樣。
“孩子,你們在做什麽呀?”這位賢淑的太太說,“幹這種事是罪過呀!”
蘇倫感到非常難爲情,甚至這位高貴的小姑娘也感到不好意思。不過她簡單而陰沉地說:“爸爸叫我這樣做的!”
“離開吧!離開吧!”那些大黑鳥兒說,同時也離開了。但是第二天它們又回來了,因爲這兒就是它們的家。
但是那位安靜溫柔的太太在這兒沒有住多久。我們的上帝把她召去了;和他在一起,要比住在這個公館裏舒服得多。當她的屍體被運進教堂裏去的時候,教堂的鍾就莊嚴的鳴起來了。許多窮人的眼睛都濕潤了,因爲她待他們非常好。
自從她去世以後,就再也沒有誰管她種的那些植物了。這個花園變得荒涼了。
人們說格魯布老爺是一個厲害的人,但是他的女兒雖然年輕,卻能夠駕馭他。他見了她隻有笑,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她現在已經有十二歲了,身體很結實。她的那雙大黑眼睛老是盯着人。她騎在馬上像一個男人,她放起槍來像一個有經驗的射手。
有一天,附近來了兩個了不起的客人——非常高貴的客人:年輕的國王①和他的異父兄弟兼密友烏爾裏克·佛列得裏克·古爾登羅夫②。他們要在這兒獵取野豬,還要在格魯布老爺的公館裏住留一晝夜。
古爾登羅夫吃飯的時候坐在瑪莉·格魯布的旁邊。他摟着她的脖子,和她親了一吻,好像他們是一家人似的。但是她卻在他的嘴上打了一巴掌,同時說她不能寬恕他。這使得大家哄堂大笑,好像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似的。
事情也可能是如此。因爲五年以後,當瑪莉滿了十七歲的時候,有一個信使送一封信來,古爾登羅夫向這位年輕的小姐求婚。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他是王國裏一個最華貴和潇灑的人!”格魯布說,“可不要瞧不起這件事情啊。”
“我對他不感興趣!”瑪莉·格魯布說,不過她并不拒絕這國家的一位最華貴、經常坐在國王旁邊的人。
她把銀器、毛織品和棉織品裝上了船,向哥本哈根運去。她自己則在陸地上旅行了十天。裝着這些嫁妝的船不是遇着逆風,就完全遇不見一點風。四個月過去了,東西還沒有到。當東西到來的時候,古爾登羅夫夫人已經不在那兒了。
“我甯願睡在麻袋上,而不願躺在他鋪着綢緞的床上!”她說。“我甯願打着赤腳走路而不願跟他一起坐着馬車!”
在十一月一個很晚的夜裏,有兩個女人騎着馬到奧湖斯鎮上來了。這就是古爾登羅夫的夫人瑪莉·格魯布和她的使女。她們是從維勒來的——她們乘船到那兒去的。她坐車子到格魯布老爺的石建的宅邸裏去。他對客人的來訪并不感到高興。她聽到了一些不客氣的話語。但是她卻得到了一個睡覺的房間。她的早餐吃得很好,但是所聽到的話卻不可愛。父親對她發了怪脾氣;她對這一點也不習慣。她并不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人。既然有人有意見,當然她也應該做出回答。她的确也作了回答,她談起了她的丈夫,語氣中充滿了怨恨的情緒。她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對着這種人說來,她是太純潔和正當了。
一年過去了,但是這一年過得并不愉快。父女之間的言語都不好——這本是不應該有的事情。惡毒的話語結出惡毒的果實。這情形最後會有一個什麽結果呢?
“我們兩人不能在同一個屋頂下面生活下去,”有一天父親說。“請你離開此地,到我們的老農莊裏去吧。不過我希望你最好把你的舌頭咬掉,而不要散布謊言!”
兩人就這樣分開了。她帶着她的使女到那個老農莊裏來——她就是在這兒出生和長大起來的。那位溫柔而虔誠的太太——她的母親——就躺在這兒教堂的墓窖裏。屋子裏住着一個老牧人,除此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房間裏挂着蜘蛛網,灰塵使它們顯得陰沉。花園裏長着一片荒草。在樹和灌木林之間,蛇麻和爬藤密密層層地交織在一起。毒胡蘿蔔和荨麻長得又大又粗。“紅山毛榉”被别的植物蓋住了,見不到一點陽光。它的葉子像一般的樹一樣,也是綠的;它的光榮已經都消逝了。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密密麻麻地在那些高大的栗樹上飛。它們叫着號着,好像它們有重要的消息要互相報告似的:現在她又來了——曾經叫人偷它們的蛋和孩子的那個小女孩又來了。至于那個親自下手偷東西的賊子,他現在則爬着一棵沒有葉子的樹——坐在高大的船桅上。如果他不老實的話,船索就會結結實實地打到他的身上。
牧師在我們的這個時代裏,把這整個的故事叙述了出來。他從書籍和信劄中把這些故事收集攏來。它們現在和一大堆手稿一道藏在桌子的抽屜裏。
“世事就是這樣起伏不平的!”他說,“聽聽是蠻好玩的!”
我們現在就要聽聽瑪莉·格魯布的事情,但我們也不要忘記坐在那個漂亮雞屋裏的,現代的家禽格麗德。瑪莉·格魯布是過去時代的人,她跟我們的老家禽格麗德在精神上是不同的。
冬天過去了,春天和夏天過去了,秋天帶着風暴和又冷又潮的海霧到來了。這個農莊裏的生活是寂寞和單調的。
因此,瑪莉·格魯布拿起她的槍,跑到了荒地上去打野兔和狐狸以及她所遇見的任何雀鳥。她不止一次遇見諾列貝克的貴族巴列·杜爾。他也是帶着槍和獵犬在打獵。他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誇耀這一點。他很可以和富恩島上愛格斯柯夫的已故的布洛根胡斯大爺比一比,因爲這人的氣力也是遠近馳名的。巴列·杜爾也模仿他,在自己的大門上挂一條系着打獵號角的鐵鏈子。他一回家就拉着鐵鏈子,連人帶馬從地上立起來,吹起這個號角。
“瑪莉夫人,請您自己去看看吧!”他說道。“諾列貝克現在吹起了新鮮的風呀!”
她究竟什麽時候到他的公館裏來的,沒有人把這記載下來。不過人們在諾列貝克教堂的蠟燭台上可以讀到,這東西是諾列貝克公館的巴列·杜爾和瑪莉·格魯布贈送的。
巴列·杜爾有結實的身材。他喝起酒來像一塊吸水的海綿,是一隻永遠盛不滿的桶。他打起鼾來像一窩豬。他的臉上是又紅又腫。
“他像豬一樣粗笨!”巴列·杜爾夫人——格魯布先生的女兒——說。
她很快就對這種生活厭煩起來,但這在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好處。
有一天餐桌已經鋪好了,菜也涼了,巴列·杜爾正在獵取狐狸,而夫人也不見了。巴列·杜爾到了半夜才回來,但杜爾夫人半夜既沒有回來,天明時也沒有回來。她不喜歡諾列貝克,因此她既不打招呼,也不告辭,就騎着馬走了。
天氣是陰沉而潮濕的。風吹得很冷。一群驚叫的黑鳥從她頭上飛過去——它們并不是像她那樣無家可歸的。
她先向南方走去,接近德國的邊界。她用幾個金戒指和幾個寶石換了一點錢,于是她又向東走,接着她又回轉到西邊來。她沒有一個什麽目的地,她的心情非常壞,對什麽人都生氣,連對善良的上帝都是這樣。不久她的身體也壞下來,她幾乎連腳都移不動了。當她倒在草叢上,田凫從那裏飛出來。這鳥兒像平時一樣尖聲地叫着:“你這個賊子!你這個賊子!”她從來沒有偷過鄰人的東西,但是她小時候曾經叫人爲她取過樹上和草叢裏的鳥蛋和小雀子。她現在想起了這件事情。
她從她躺着的地方可以看到海灘上的沙丘;那兒有漁人住着。但是她卻沒有氣力走過去,因爲她已經病了。白色的大海鷗在她頭上飛,并且在狂叫,像在她家裏花園上空飛的白嘴鴉、烏鴉和穴烏一樣。鳥兒在她上面飛得很低,後來她把它們想象成爲漆黑的東西,但這時她面前也已經是一片黑夜了。
當她再把眼睛睜開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扶起來了。一個粗壯的男子已經把她托在懷中。她向他滿臉胡子的臉上望去:他有一隻眼上長了一個疤,因此他的眉毛好像是分成了兩半。可憐的她——他把她抱到船上去。船長對他的這種行爲結結實實地責備了一番。
第二天船就開了,瑪莉·格魯布并沒有上岸;她跟船一起走了。但是她會不會一定回來呢?會的,但是在什麽時候呢,怎樣回來呢?
牧師也可以把這件事的前後經過講出來,而且這也不是他編造的一個故事。這整個奇怪的故事,他是從一本可靠的舊書裏來的。我們可以把它取出來親自讀一下。
丹麥的曆史學家路得維格·荷爾堡③寫了許多值得讀的書和有趣的劇本;從這些書中我們可以知道他的時代和人民。他在他的信件中提到過瑪莉·格魯布和他在什麽地方和怎樣遇見她。這是值得一聽的,但是我們不要忘記家禽格麗德,她坐在那個漂亮的雞屋裏,感到那麽愉快和舒服。
船帶着瑪莉·格魯布開走了,我們講到此地爲止。
許多年、許多年過去了。
鼠疫在哥本哈根流行着,那是一七一一年的事情④。丹麥的皇後回到她德國的娘家去;國王離開這王國的首都。任何人,隻要有機會,都趕快走開。甚至那些得到膳宿免費的學生,也在想辦法離開這個城市。他們之中有一位——最後的一位——還住在勒根生附近的所謂波爾其專科學校裏。他現在也要走了。這是清晨兩點鍾的事情。他背着一個背包動身——裏面裝的書籍和稿紙要比衣服多得多。
城上覆着一層粘濕的霧。他所走過的街上沒有一個人。許多門上都畫着十字,表明屋裏不是有鼠疫,就是人死光了。在那條彎彎曲曲的、比較寬闊的屠夫街上——那時從圓塔通到王宮的那條街就叫這個名字——也看不見一個人。一輛貨車正在旁邊經過。車夫揮着鞭子,馬兒連蹦帶跳地馳着。車上裝着的全是屍體。這位年輕的學生把雙手蒙在臉上,聞着他放在一個銅匣子裏吸有強烈酒精的一塊海綿。
從街上一個酒館裏飄來一陣嘈雜的歌聲和不愉快的笑聲。這是通夜喝酒的那些人發出來的。他們想要忘記這種現實:鼠疫就站在他們門口,而且還想要送他們到貨車上去陪伴那些屍體呢。這位學生向禦河橋那個方向走去。這兒停着一兩條小船,其中有一隻正要起錨,打算離開這個鼠疫流行的城市。
“假如上帝要保留我們的生命,而我們又遇見順風的話,我們就向法爾斯特⑤附近的格龍松得開去。”船主說,同時問這位想一同去的學生叫什麽名字。
“路得維格·荷爾堡。”學生說。那時這個名字跟别的名字沒有一點特殊的地方;現在它卻是丹麥的一個最驕傲的名字。那時他不過是一個不知名的青年學生罷了。
船在王宮旁邊開過去了。當它來到大海的時候,天還沒有亮。一陣輕微的風吹起來了,帆鼓了起來,這位青年學生面對着風坐着,同時也慢慢地睡過去了,而這并不是一件太聰明的事情。
第三天早晨,船已經停在法爾斯特面前了。
“你能不能介紹這裏一個什麽人給我,使我可以住得經濟一點?”荷爾堡問船長。
“我想你最好跟波爾胡斯的那個擺渡的女人住在一起,”他說。“如果你想客氣一點,你可以把她稱爲蘇倫·蘇倫生·莫勒爾媽媽!不過,如果你對她太客氣了,她很可能變得非常粗暴的!她的丈夫因爲犯罪已經被關起來了。她親自撐那條渡船。她的拳頭可不小呢!”
學生提起了背包,徑直向擺渡人的屋子走去。門并沒有鎖。他把門闩一掀,就走進一個鋪有方磚地的房間裏去。這裏最主要的家具是一條寬包了皮的板凳,凳子上系着一隻白母雞,旁邊圍着一群小雞。它們把一碗水盆踩翻了,弄得水流到一地。這裏什麽人也沒有,隔壁房子裏也沒有人,隻有一個躺在搖籃裏的嬰孩。渡船開回的時候,裏面隻裝着一個人——是男是女還不大容易說。這人穿着一件寬大的大衣,頭上還戴着一頂像兜囊的帽子。渡船靠岸了。
從船上下來的是一個女人;她走進這房間裏來。當她直起腰來的時候,外表顯得很堂皇,在她烏黑的眉毛下面長有一雙驕傲的眼睛。這就是那個擺渡的女人蘇倫媽媽。白嘴鴉、烏鴉和穴烏願意爲她取另外一個名字,使我們可以更好地認識她。
她老是顯出一種不快的神情,而且似乎不大喜歡講話。不過她總算講了足夠的話語,得出一個結論:她答應在哥本哈根的情況沒有好轉以前,讓這學生和她長期住下去,并且可以搭夥食。
經常有一兩個正直的公民從附近村鎮裏來拜訪這個渡口的房子。刀具制造匠佛蘭得和收稅人西魏爾特常常來,他們在這渡口的房子裏喝一杯啤酒,同時和這學生聊聊閑天。學生是一個聰明的年輕人,他懂得他的所謂“本行”——他能讀希臘文和拉丁文,同時懂得許多深奧的東西。
“一個人懂得的東西越少,他的負擔就越小!”蘇倫媽媽說。
“你的生活真夠辛苦!”荷爾堡有一天說。這時她正用鹹水洗衣服,同時她還要把一個樹根劈碎,當做柴燒。
“這不關你的事!”她回答說。
“你從小就要這樣辛苦操作嗎?”
“你可以從我的手上看出來!”她說,同時把她一雙細小而堅硬、指甲都磨光了的手伸出來。“你有學問,可以看得出來。”
在聖誕節的時候,雪花開始狂暴地飛舞起來。寒氣襲來了,風吹得很厲害,就像它帶有硫酸,要把把人的臉孔洗一番似的。蘇倫媽媽一點也不在乎。她把她的大衣裹在身上,把帽子拉得很低。一到下午,屋子裏很早就黑了。她在火上加了些木柴和泥炭,于是她就坐下來補她的襪子——這件工作沒有别人可做。在晚上她和這個學生講的話比白天要多一些:她談論着關于她丈夫的事情。
“他在無意中打死了得拉格爾的一個船主;因了這件事他得帶着鏈子在霍爾門做三年苦工。他是一個普通的水手。因此法律對他必須執行它的任務。”
“法律對于位置高的人也同樣發生效力。”荷爾堡說。
“你以爲是這樣嗎?”蘇倫媽媽說,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火爐裏的火。不過她馬上又開始了:“你聽到過開·路克的故事嗎?他叫人拆毀了一個教堂。牧師馬德斯在講台對于這件事大爲不滿,于是他就叫人用鏈子把馬德斯套起來,同時組織一個法庭,判了他砍頭的罪——而且馬上就執行了。這并不是意外,但開·路克卻逍遙法外!”
“在當時的時代條件下,他有權這樣辦!”荷爾堡說,“現在我們已經離開那個時代了!”
“你隻有叫傻子相信這話!”蘇倫媽媽說。
她站起身來,向裏屋走去,她的孩子“小丫頭”就睡在裏面,她拍了她幾下,又把她蓋好。然後她就替這位學生鋪好床。他有皮褥子,但他比她還怕冷,雖然他是在挪威出生的。
新年的早晨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時節。冰凍一直沒有融解,而且仍然凍得很厲害;積雪都凍硬了,人們可以在它上面走路。鎮上做禮拜的鍾敲起來了,學生荷爾堡穿上他的毛大衣,向城裏走去。
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在擺渡人的房子上亂飛亂叫;它們的聲音弄得人幾乎聽不見鍾聲。蘇倫媽媽站在門外,用她的黃銅壺盛滿了雪,因爲她要在火上融化出一點飲水來。她擡頭把這群鳥兒望了一下,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學生荷爾堡走進教堂裏去。他去的時候和回來的時候要經過城門旁邊收稅人西魏爾特的房子。他被請進去喝了一杯帶糖漿和姜汁的熱啤酒。他們在談話中提到了蘇倫媽媽,不過收稅人所知道的關于她的事情并不太多;的确也沒有很多人知道。他說,她并不是法爾斯特的人;她有個時候曾經擁有一點财産;她的男人是一個普通水手,脾氣很壞,曾經把得拉格爾的船主打死了。
“他喜歡打自己的老婆,但是她仍然維護他!”
“這種待遇我可受不了!”收稅人的妻子說。“我也是出身于上流人家的呀,我父親是皇家的織襪人!”
“因此你才跟一個政府的官吏結婚。”荷爾堡說,同時對她和收稅人行了一個禮。
這是“神聖三王節”⑥之夜,蘇倫媽媽爲荷爾堡點燃了主顯節燭;就是說三支油燭,是她自己澆的。
“每個人敬一根蠟燭!”荷爾堡說。
“每個人?”這女人說,同時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東方的每一個聖者!”荷爾堡說。
“原來是這個意思!”她說。于是她就沉默了很久。
不過在這神聖三王節的晚上,關于她的事情,他知道得比以前多一點。
“你對于你所嫁的這個人懷着一顆感情濃厚的心,”荷爾堡說,“但是人們卻說,他沒有一天對你好過。”
“這是我自己的事,跟誰也沒有關系!”她回答說,“在我小的時候,他的拳頭可能對我有好處。現在無疑地是因爲有罪才被打!我知道,他曾經是對我多麽好過。”于是她站起來。“當我躺在荒地上病倒的時候,誰也不願意來理我——大概隻有白嘴鴉和烏鴉來啄我,他把我抱在懷裏,他因爲帶着像我這樣一件東西到船上去,還受到了責罵呢。我是不大生病的,因此我很快就好了。每個人有自己的脾氣,蘇倫也有他自己的脾氣;一個人不能憑頭絡來判斷一匹馬呀!比起國王的那些所謂最豪華和最高貴的臣民來,我跟他生活在一起要舒服得多。我曾經和國王的異母兄弟古爾登羅夫總督結過婚。後來我又嫁給巴列·杜爾!都是半斤八兩,各人有各人的一套,我也有我的一套。說來話長,不過你現在已經知道了!”
于是她走出了這個房間。
她就是瑪莉·格魯布!她的命運之球沿着那麽一條奇怪的路在滾動。她沒有能活下去再看更多的“神聖三王節”。荷爾堡曾經記載過,她死于一七一六年七月。但有一件事情他卻沒有記載,因爲他不知道:當蘇倫媽媽——大家這樣叫她——的屍體躺在波爾胡斯的時候,有許多龐大的黑鳥在這地方的上空盤旋。它們都沒有叫,好像它們知道葬禮應該是在沉寂中舉行似的。
等她被埋到地底下去了以後,這些鳥兒就不見了。不過在這同一天晚上,在尤蘭的那個老農莊的上空,有一大堆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出現。它們在一起大叫,好像它們有什麽事情要宣布似的:也許就是關于那個常常取它們的蛋和小鳥的農家孩子——他得到了王島鐵勳章⑦——和那位高貴的夫人吧。這個婦人作爲一個擺渡的女人在格龍松得結束了她的一生。
“呱!呱!”它們叫着。
當那座老公館被拆掉了的時候,它們整個家族也都是這樣叫着。
“它們仍然在叫,雖然已經再沒有什麽東西值得叫了!”牧師在叙述這段曆史的時候說。“這個家族已經滅亡了,公館已經拆除了。在它的原址上現在是那座漂亮的雞屋——它有鍍金的風信雞家禽格麗德。她對于這座漂亮的住屋感到非常滿意。如果她沒有到這兒來,她一定就會到濟貧院裏去了。”
鴿子在她頭上咕咕地叫,吐绶雞在她周圍咯咯地叫,鴨子在嘎嘎地叫。
“誰也不認識她!”它們說,“她沒有什麽親戚。因爲人家可憐她,她才能住在這兒。她既沒鴨父親,也沒有雞母親,更沒有後代!”
但是她仍然有親族,雖然她自己不知道。牧師雖然在抽屜裏保存着許多稿件,他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隻老烏鴉卻知道,而且也講出來了。它從它的媽媽和祖母那裏聽到關于家禽格麗德的母親和祖母的故事——她的外祖母我們也知道。我們知道,她小時候在吊橋上走過的時候,總是驕傲地向四周望一眼,好像整個的世界和所有的雀窠都是屬于她的。我們在沙丘的荒地上看到過她,最後一次是在波爾胡斯看到過她。這家族的最後一人——孫女回來了,回到那個老公館原來的所在地來了。野鳥在這兒狂叫,但是她卻安然地坐在這些馴良的家禽中間——她認識它們,它們也認識她。家禽格麗德再也沒有什麽要求。她很願意死去,而且她是那麽老,也可以死去。
“墳墓啊!墳墓啊⑧!”烏鴉叫着。
家禽格麗德也得到了一座很好的墳墓,而這座墳墓除了這隻老烏鴉——如果它還沒有死的話——以外,誰也不知道了。
現在我們知道這個古老的公館,這個老家族和整個家禽格麗德一家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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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當時還是王儲的克裏斯欽五世。
②古爾登羅夫是腓德烈三世(克裏斯欽五世的父親)和續弦的皇後瑪格麗特·佩比的兒子。
③丹麥偉大的劇作家。見《丹麥人霍爾格》注14。
④1711年哥本哈根發生鼠疫,能逃的人都逃離了哥本哈根,留下的人很少能幸存。
⑤丹麥哥本哈根南面的一個大島。
⑥神聖三王節(Helligtrekonger Aften)是聖誕節第十二天的一個節日,在這一天東方的三個聖者——美爾卻(Melchior)、加斯巴爾(Gaspar)和巴爾達劄爾(Balthazar)特來送禮物給新生的耶稣。
⑦王島鐵勳章(Hosebaand af Jern paa Kongens Holm)是爵士最高的勳章。
⑧原文是“Grav! Grav!”這有雙關的意思:照字音則是模仿烏鴉叫的聲音;照字義則是“墳墓”的意思。
家禽格丽德是住在那座漂亮的新房子里唯一的人,这是田庄上专门为鸡鸭而建筑的一座房子。它位于一个古老的骑士堡寨旁边。堡寨有塔、锯齿形的山形墙、壕沟和吊桥。邻近是一片荒凉的树林和灌木林,这儿曾经有一个花园。它一直伸展到一个大湖旁边——这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沼地。白嘴鸦、乌鸦和穴乌在这些老树上飞翔和狂叫——简直可以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它们的数目从不减少;虽然常常有人在打它们,它们倒老是在增多起来,住在鸡屋里的人都能够听到它们的声音。家禽格丽德就坐在鸡屋里;许多小鸭在她的木鞋上跑来跑去。每只鸡、每只鸭子,从蛋壳里爬出来的那天起,她统统都认识。她对于这些鸡和鸭都感到骄傲,对于专为它们建造的这座房子也感到骄傲。
她自己的那个小房间也是清洁整齐的。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也希望它是这样。她常常带些贵客到这儿来,把这座她所谓的“鸡鸭的营房”指给他们看。
这儿有一个衣橱和安乐椅,甚至还有一个碗柜。柜子上有一个擦得很亮的黄铜盘子,上面刻着“格鲁布”这几个字。这是一位曾经在这儿住过的老贵族的族名。这个黄铜盘子是人们在这儿掘土时发现的。乡里的牧师说,它除了作为古时的一个纪念物以外,没有什么别的价值。这块地方及其历史,牧师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从书本子上学到许多东西,而且他的抽屉里还存着一大堆手稿呢。因此他对古时的知识非常丰富。不过最老的乌鸦可能比他知道得还多,而且还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讲出来。当然这是乌鸦的语言,不管牧师怎样聪明,他是听不懂的。
每当一个炎热的夏天过去以后,沼地就就会冒出许多蒸汽,因此在那些许多白嘴鸦、乌鸦和穴乌飞翔的地方——在那些古树面前——就好像有一个湖出现。这种情形,在骑士格鲁布还住在这儿的时候,当那座有很厚的红墙的公馆还存在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改变过。在那个时候,狗的链子很长,可以一直拖到大门口。要走进通到各个房间的石铺走廊,人们得先从塔上走下去。窗子是很小的,窗玻璃很窄,即使那些经常开舞会的大厅也是这样。不过当格鲁布的最后一代还活着的时候,人们却记不起那些曾经举行过的舞会了。然而这儿却留下一个铜鼓;人们曾把它当做乐器使过。这儿还有一个刻有许多精致花纹的碗柜,它里面藏有许多稀有的花根,因为格鲁布夫人喜欢弄园艺,栽种树木和植物。她的丈夫喜欢骑着马到外面去射狼和野猪,而且他的小女儿总是跟着他一道去的。她还不过只有五岁的时候,她就骄傲地骑在马上,用她的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向四面望。她最喜欢在猎犬群中响着鞭子。但是爸爸却希望她能在那些跑来参观主人的农奴孩子的头上响着鞭子。
在这座公馆近邻的一个土屋里住着一个农夫,他有一个名叫苏伦的儿子。这孩子年龄跟这位小贵族姑娘差不多。他会爬树;他常常爬上去为她取下雀窠。鸟儿拼命地大叫;有一只最大的鸟还啄了他的一只眼睛,弄得血流满面;大家都以为这只眼睛会瞎的,事实上它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
玛莉·格鲁布把他称为她的苏伦,这是一件极大的恩宠;对于他可怜的父亲约恩说来,这要算是一件幸事。他有一天犯了一个错误,应该受到骑木马的惩罚。木马就在院子里,它有四根柱子作为腿,一块狭窄的木板作为背;约恩得张开双腿骑着,脚上还绑着几块重砖,使他骑得并不太舒服。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苏伦哭起来,哀求小玛莉帮助一下。她马上就叫人把苏伦的父亲解下来,当人们不听她话的时候,她就在石铺地上跺脚,扯着爸爸上衣的袖子,一直到把它扯破为止。她要怎样就怎样,而且总是达到目的的。苏伦的父亲被解下来了。
格鲁布夫人走过来,把小女儿的头发抚摸了一下,同时还温和地望了她一眼,玛莉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她愿意和猎犬在一道,而不愿意跟妈妈到花园里去。妈妈一直走到湖边;这儿睡莲和芦苇都开满了花。香蒲和灯芯草在芦苇丛中摇动。她望着这一片丰茂新鲜的植物,不禁说:“多么可爱啊!”花园里有一棵珍贵的树,是她亲手栽的。它名叫“红山毛榉”。它是树中的“黑人”,因为它的叶子是深棕色的。它必须有强烈的太阳光照着,否则在常荫的地方它会像别的树一样变成绿色,而失去它的特点。在那些高大的栗树里面,正如在那些灌木林和草地上一样,许多雀子做了窠。这些雀子似乎知道,它们在这儿可以得到保护,因为谁也不能在这儿放一枪。
小小的玛莉跟苏伦一块到这儿来。我们已经知道,他会爬树,他会取下鸟蛋和捉下刚刚长毛的小鸟。鸟儿在惊惶和恐怖中飞着,大大小小的都在飞!田畈上的田凫,大树上的白嘴鸦、乌鸦和穴乌,都在狂叫。这种叫声跟它们现代子孙的叫声完全没有两样。
“孩子,你们在做什么呀?”这位贤淑的太太说,“干这种事是罪过呀!”
苏伦感到非常难为情,甚至这位高贵的小姑娘也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她简单而阴沉地说:“爸爸叫我这样做的!”
“离开吧!离开吧!”那些大黑鸟儿说,同时也离开了。但是第二天它们又回来了,因为这儿就是它们的家。
但是那位安静温柔的太太在这儿没有住多久。我们的上帝把她召去了;和他在一起,要比住在这个公馆里舒服得多。当她的尸体被运进教堂里去的时候,教堂的钟就庄严的鸣起来了。许多穷人的眼睛都湿润了,因为她待他们非常好。
自从她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谁管她种的那些植物了。这个花园变得荒凉了。
人们说格鲁布老爷是一个厉害的人,但是他的女儿虽然年轻,却能够驾驭他。他见了她只有笑,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现在已经有十二岁了,身体很结实。她的那双大黑眼睛老是盯着人。她骑在马上像一个男人,她放起枪来像一个有经验的射手。
有一天,附近来了两个了不起的客人——非常高贵的客人:年轻的国王①和他的异父兄弟兼密友乌尔里克·佛列得里克·古尔登罗夫②。他们要在这儿猎取野猪,还要在格鲁布老爷的公馆里住留一昼夜。
古尔登罗夫吃饭的时候坐在玛莉·格鲁布的旁边。他搂着她的脖子,和她亲了一吻,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似的。但是她却在他的嘴上打了一巴掌,同时说她不能宽恕他。这使得大家哄堂大笑,好像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似的。
事情也可能是如此。因为五年以后,当玛莉满了十七岁的时候,有一个信使送一封信来,古尔登罗夫向这位年轻的小姐求婚。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他是王国里一个最华贵和潇洒的人!”格鲁布说,“可不要瞧不起这件事情啊。”
“我对他不感兴趣!”玛莉·格鲁布说,不过她并不拒绝这国家的一位最华贵、经常坐在国王旁边的人。
她把银器、毛织品和棉织品装上了船,向哥本哈根运去。她自己则在陆地上旅行了十天。装着这些嫁妆的船不是遇着逆风,就完全遇不见一点风。四个月过去了,东西还没有到。当东西到来的时候,古尔登罗夫夫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宁愿睡在麻袋上,而不愿躺在他铺着绸缎的床上!”她说。“我宁愿打着赤脚走路而不愿跟他一起坐着马车!”
在十一月一个很晚的夜里,有两个女人骑着马到奥湖斯镇上来了。这就是古尔登罗夫的夫人玛莉·格鲁布和她的使女。她们是从维勒来的——她们乘船到那儿去的。她坐车子到格鲁布老爷的石建的宅邸里去。他对客人的来访并不感到高兴。她听到了一些不客气的话语。但是她却得到了一个睡觉的房间。她的早餐吃得很好,但是所听到的话却不可爱。父亲对她发了怪脾气;她对这一点也不习惯。她并不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既然有人有意见,当然她也应该做出回答。她的确也作了回答,她谈起了她的丈夫,语气中充满了怨恨的情绪。她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对着这种人说来,她是太纯洁和正当了。
一年过去了,但是这一年过得并不愉快。父女之间的言语都不好——这本是不应该有的事情。恶毒的话语结出恶毒的果实。这情形最后会有一个什么结果呢?
“我们两人不能在同一个屋顶下面生活下去,”有一天父亲说。“请你离开此地,到我们的老农庄里去吧。不过我希望你最好把你的舌头咬掉,而不要散布谎言!”
两人就这样分开了。她带着她的使女到那个老农庄里来——她就是在这儿出生和长大起来的。那位温柔而虔诚的太太——她的母亲——就躺在这儿教堂的墓窖里。屋子里住着一个老牧人,除此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房间里挂着蜘蛛网,灰尘使它们显得阴沉。花园里长着一片荒草。在树和灌木林之间,蛇麻和爬藤密密层层地交织在一起。毒胡萝卜和荨麻长得又大又粗。“红山毛榉”被别的植物盖住了,见不到一点阳光。它的叶子像一般的树一样,也是绿的;它的光荣已经都消逝了。白嘴鸦、乌鸦和穴乌密密麻麻地在那些高大的栗树上飞。它们叫着号着,好像它们有重要的消息要互相报告似的:现在她又来了——曾经叫人偷它们的蛋和孩子的那个小女孩又来了。至于那个亲自下手偷东西的贼子,他现在则爬着一棵没有叶子的树——坐在高大的船桅上。如果他不老实的话,船索就会结结实实地打到他的身上。
牧师在我们的这个时代里,把这整个的故事叙述了出来。他从书籍和信札中把这些故事收集拢来。它们现在和一大堆手稿一道藏在桌子的抽屉里。
“世事就是这样起伏不平的!”他说,“听听是蛮好玩的!”
我们现在就要听听玛莉·格鲁布的事情,但我们也不要忘记坐在那个漂亮鸡屋里的,现代的家禽格丽德。玛莉·格鲁布是过去时代的人,她跟我们的老家禽格丽德在精神上是不同的。
冬天过去了,春天和夏天过去了,秋天带着风暴和又冷又潮的海雾到来了。这个农庄里的生活是寂寞和单调的。
因此,玛莉·格鲁布拿起她的枪,跑到了荒地上去打野兔和狐狸以及她所遇见的任何雀鸟。她不止一次遇见诺列贝克的贵族巴列·杜尔。他也是带着枪和猎犬在打猎。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夸耀这一点。他很可以和富恩岛上爱格斯柯夫的已故的布洛根胡斯大爷比一比,因为这人的气力也是远近驰名的。巴列·杜尔也模仿他,在自己的大门上挂一条系着打猎号角的铁链子。他一回家就拉着铁链子,连人带马从地上立起来,吹起这个号角。
“玛莉夫人,请您自己去看看吧!”他说道。“诺列贝克现在吹起了新鲜的风呀!”
她究竟什么时候到他的公馆里来的,没有人把这记载下来。不过人们在诺列贝克教堂的蜡烛台上可以读到,这东西是诺列贝克公馆的巴列·杜尔和玛莉·格鲁布赠送的。
巴列·杜尔有结实的身材。他喝起酒来像一块吸水的海绵,是一只永远盛不满的桶。他打起鼾来像一窝猪。他的脸上是又红又肿。
“他像猪一样粗笨!”巴列·杜尔夫人——格鲁布先生的女儿——说。
她很快就对这种生活厌烦起来,但这在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处。
有一天餐桌已经铺好了,菜也凉了,巴列·杜尔正在猎取狐狸,而夫人也不见了。巴列·杜尔到了半夜才回来,但杜尔夫人半夜既没有回来,天明时也没有回来。她不喜欢诺列贝克,因此她既不打招呼,也不告辞,就骑着马走了。
天气是阴沉而潮湿的。风吹得很冷。一群惊叫的黑鸟从她头上飞过去——它们并不是像她那样无家可归的。
她先向南方走去,接近德国的边界。她用几个金戒指和几个宝石换了一点钱,于是她又向东走,接着她又回转到西边来。她没有一个什么目的地,她的心情非常坏,对什么人都生气,连对善良的上帝都是这样。不久她的身体也坏下来,她几乎连脚都移不动了。当她倒在草丛上,田凫从那里飞出来。这鸟儿像平时一样尖声地叫着:“你这个贼子!你这个贼子!”她从来没有偷过邻人的东西,但是她小时候曾经叫人为她取过树上和草丛里的鸟蛋和小雀子。她现在想起了这件事情。
她从她躺着的地方可以看到海滩上的沙丘;那儿有渔人住着。但是她却没有气力走过去,因为她已经病了。白色的大海鸥在她头上飞,并且在狂叫,像在她家里花园上空飞的白嘴鸦、乌鸦和穴乌一样。鸟儿在她上面飞得很低,后来她把它们想象成为漆黑的东西,但这时她面前也已经是一片黑夜了。
当她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扶起来了。一个粗壮的男子已经把她托在怀中。她向他满脸胡子的脸上望去:他有一只眼上长了一个疤,因此他的眉毛好像是分成了两半。可怜的她——他把她抱到船上去。船长对他的这种行为结结实实地责备了一番。
第二天船就开了,玛莉·格鲁布并没有上岸;她跟船一起走了。但是她会不会一定回来呢?会的,但是在什么时候呢,怎样回来呢?
牧师也可以把这件事的前后经过讲出来,而且这也不是他编造的一个故事。这整个奇怪的故事,他是从一本可靠的旧书里来的。我们可以把它取出来亲自读一下。
丹麦的历史学家路得维格·荷尔堡③写了许多值得读的书和有趣的剧本;从这些书中我们可以知道他的时代和人民。他在他的信件中提到过玛莉·格鲁布和他在什么地方和怎样遇见她。这是值得一听的,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家禽格丽德,她坐在那个漂亮的鸡屋里,感到那么愉快和舒服。
船带着玛莉·格鲁布开走了,我们讲到此地为止。
许多年、许多年过去了。
鼠疫在哥本哈根流行着,那是一七一一年的事情④。丹麦的皇后回到她德国的娘家去;国王离开这王国的首都。任何人,只要有机会,都赶快走开。甚至那些得到膳宿免费的学生,也在想办法离开这个城市。他们之中有一位——最后的一位——还住在勒根生附近的所谓波尔其专科学校里。他现在也要走了。这是清晨两点钟的事情。他背着一个背包动身——里面装的书籍和稿纸要比衣服多得多。
城上覆着一层粘湿的雾。他所走过的街上没有一个人。许多门上都画着十字,表明屋里不是有鼠疫,就是人死光了。在那条弯弯曲曲的、比较宽阔的屠夫街上——那时从圆塔通到王宫的那条街就叫这个名字——也看不见一个人。一辆货车正在旁边经过。车夫挥着鞭子,马儿连蹦带跳地驰着。车上装着的全是尸体。这位年轻的学生把双手蒙在脸上,闻着他放在一个铜匣子里吸有强烈酒精的一块海绵。
从街上一个酒馆里飘来一阵嘈杂的歌声和不愉快的笑声。这是通夜喝酒的那些人发出来的。他们想要忘记这种现实:鼠疫就站在他们门口,而且还想要送他们到货车上去陪伴那些尸体呢。这位学生向御河桥那个方向走去。这儿停着一两条小船,其中有一只正要起锚,打算离开这个鼠疫流行的城市。
“假如上帝要保留我们的生命,而我们又遇见顺风的话,我们就向法尔斯特⑤附近的格龙松得开去。”船主说,同时问这位想一同去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路得维格·荷尔堡。”学生说。那时这个名字跟别的名字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现在它却是丹麦的一个最骄傲的名字。那时他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青年学生罢了。
船在王宫旁边开过去了。当它来到大海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一阵轻微的风吹起来了,帆鼓了起来,这位青年学生面对着风坐着,同时也慢慢地睡过去了,而这并不是一件太聪明的事情。
第三天早晨,船已经停在法尔斯特面前了。
“你能不能介绍这里一个什么人给我,使我可以住得经济一点?”荷尔堡问船长。
“我想你最好跟波尔胡斯的那个摆渡的女人住在一起,”他说。“如果你想客气一点,你可以把她称为苏伦·苏伦生·莫勒尔妈妈!不过,如果你对她太客气了,她很可能变得非常粗暴的!她的丈夫因为犯罪已经被关起来了。她亲自撑那条渡船。她的拳头可不小呢!”
学生提起了背包,径直向摆渡人的屋子走去。门并没有锁。他把门闩一掀,就走进一个铺有方砖地的房间里去。这里最主要的家具是一条宽包了皮的板凳,凳子上系着一只白母鸡,旁边围着一群小鸡。它们把一碗水盆踩翻了,弄得水流到一地。这里什么人也没有,隔壁房子里也没有人,只有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孩。渡船开回的时候,里面只装着一个人——是男是女还不大容易说。这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像兜囊的帽子。渡船靠岸了。
从船上下来的是一个女人;她走进这房间里来。当她直起腰来的时候,外表显得很堂皇,在她乌黑的眉毛下面长有一双骄傲的眼睛。这就是那个摆渡的女人苏伦妈妈。白嘴鸦、乌鸦和穴乌愿意为她取另外一个名字,使我们可以更好地认识她。
她老是显出一种不快的神情,而且似乎不大喜欢讲话。不过她总算讲了足够的话语,得出一个结论:她答应在哥本哈根的情况没有好转以前,让这学生和她长期住下去,并且可以搭伙食。
经常有一两个正直的公民从附近村镇里来拜访这个渡口的房子。刀具制造匠佛兰得和收税人西魏尔特常常来,他们在这渡口的房子里喝一杯啤酒,同时和这学生聊聊闲天。学生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他懂得他的所谓“本行”——他能读希腊文和拉丁文,同时懂得许多深奥的东西。
“一个人懂得的东西越少,他的负担就越小!”苏伦妈妈说。
“你的生活真够辛苦!”荷尔堡有一天说。这时她正用咸水洗衣服,同时她还要把一个树根劈碎,当做柴烧。
“这不关你的事!”她回答说。
“你从小就要这样辛苦操作吗?”
“你可以从我的手上看出来!”她说,同时把她一双细小而坚硬、指甲都磨光了的手伸出来。“你有学问,可以看得出来。”
在圣诞节的时候,雪花开始狂暴地飞舞起来。寒气袭来了,风吹得很厉害,就像它带有硫酸,要把把人的脸孔洗一番似的。苏伦妈妈一点也不在乎。她把她的大衣裹在身上,把帽子拉得很低。一到下午,屋子里很早就黑了。她在火上加了些木柴和泥炭,于是她就坐下来补她的袜子——这件工作没有别人可做。在晚上她和这个学生讲的话比白天要多一些:她谈论着关于她丈夫的事情。
“他在无意中打死了得拉格尔的一个船主;因了这件事他得带着链子在霍尔门做三年苦工。他是一个普通的水手。因此法律对他必须执行它的任务。”
“法律对于位置高的人也同样发生效力。”荷尔堡说。
“你以为是这样吗?”苏伦妈妈说,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火炉里的火。不过她马上又开始了:“你听到过开·路克的故事吗?他叫人拆毁了一个教堂。牧师马德斯在讲台对于这件事大为不满,于是他就叫人用链子把马德斯套起来,同时组织一个法庭,判了他砍头的罪——而且马上就执行了。这并不是意外,但开·路克却逍遥法外!”
“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他有权这样办!”荷尔堡说,“现在我们已经离开那个时代了!”
“你只有叫傻子相信这话!”苏伦妈妈说。
她站起身来,向里屋走去,她的孩子“小丫头”就睡在里面,她拍了她几下,又把她盖好。然后她就替这位学生铺好床。他有皮褥子,但他比她还怕冷,虽然他是在挪威出生的。
新年的早晨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时节。冰冻一直没有融解,而且仍然冻得很厉害;积雪都冻硬了,人们可以在它上面走路。镇上做礼拜的钟敲起来了,学生荷尔堡穿上他的毛大衣,向城里走去。
白嘴鸦、乌鸦和穴乌在摆渡人的房子上乱飞乱叫;它们的声音弄得人几乎听不见钟声。苏伦妈妈站在门外,用她的黄铜壶盛满了雪,因为她要在火上融化出一点饮水来。她抬头把这群鸟儿望了一下,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学生荷尔堡走进教堂里去。他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要经过城门旁边收税人西魏尔特的房子。他被请进去喝了一杯带糖浆和姜汁的热啤酒。他们在谈话中提到了苏伦妈妈,不过收税人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情并不太多;的确也没有很多人知道。他说,她并不是法尔斯特的人;她有个时候曾经拥有一点财产;她的男人是一个普通水手,脾气很坏,曾经把得拉格尔的船主打死了。
“他喜欢打自己的老婆,但是她仍然维护他!”
“这种待遇我可受不了!”收税人的妻子说。“我也是出身于上流人家的呀,我父亲是皇家的织袜人!”
“因此你才跟一个政府的官吏结婚。”荷尔堡说,同时对她和收税人行了一个礼。
这是“神圣三王节”⑥之夜,苏伦妈妈为荷尔堡点燃了主显节烛;就是说三支油烛,是她自己浇的。
“每个人敬一根蜡烛!”荷尔堡说。
“每个人?”这女人说,同时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东方的每一个圣者!”荷尔堡说。
“原来是这个意思!”她说。于是她就沉默了很久。
不过在这神圣三王节的晚上,关于她的事情,他知道得比以前多一点。
“你对于你所嫁的这个人怀着一颗感情浓厚的心,”荷尔堡说,“但是人们却说,他没有一天对你好过。”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谁也没有关系!”她回答说,“在我小的时候,他的拳头可能对我有好处。现在无疑地是因为有罪才被打!我知道,他曾经是对我多么好过。”于是她站起来。“当我躺在荒地上病倒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来理我——大概只有白嘴鸦和乌鸦来啄我,他把我抱在怀里,他因为带着像我这样一件东西到船上去,还受到了责骂呢。我是不大生病的,因此我很快就好了。每个人有自己的脾气,苏伦也有他自己的脾气;一个人不能凭头络来判断一匹马呀!比起国王的那些所谓最豪华和最高贵的臣民来,我跟他生活在一起要舒服得多。我曾经和国王的异母兄弟古尔登罗夫总督结过婚。后来我又嫁给巴列·杜尔!都是半斤八两,各人有各人的一套,我也有我的一套。说来话长,不过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于是她走出了这个房间。
她就是玛莉·格鲁布!她的命运之球沿着那么一条奇怪的路在滚动。她没有能活下去再看更多的“神圣三王节”。荷尔堡曾经记载过,她死于一七一六年七月。但有一件事情他却没有记载,因为他不知道:当苏伦妈妈——大家这样叫她——的尸体躺在波尔胡斯的时候,有许多庞大的黑鸟在这地方的上空盘旋。它们都没有叫,好像它们知道葬礼应该是在沉寂中举行似的。
等她被埋到地底下去了以后,这些鸟儿就不见了。不过在这同一天晚上,在尤兰的那个老农庄的上空,有一大堆白嘴鸦、乌鸦和穴乌出现。它们在一起大叫,好像它们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似的:也许就是关于那个常常取它们的蛋和小鸟的农家孩子——他得到了王岛铁勋章⑦——和那位高贵的夫人吧。这个妇人作为一个摆渡的女人在格龙松得结束了她的一生。
“呱!呱!”它们叫着。
“它们仍然在叫,虽然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叫了!”牧师在叙述这段历史的时候说。“这个家族已经灭亡了,公馆已经拆除了。在它的原址上现在是那座漂亮的鸡屋——它有镀金的风信鸡家禽格丽德。她对于这座漂亮的住屋感到非常满意。如果她没有到这儿来,她一定就会到济贫院里去了。”
鸽子在她头上咕咕地叫,吐绶鸡在她周围咯咯地叫,鸭子在嘎嘎地叫。
“谁也不认识她!”它们说,“她没有什么亲戚。因为人家可怜她,她才能住在这儿。她既没鸭父亲,也没有鸡母亲,更没有后代!”
但是她仍然有亲族,虽然她自己不知道。牧师虽然在抽屉里保存着许多稿件,他也不知道。不过有一只老乌鸦却知道,而且也讲出来了。它从它的妈妈和祖母那里听到关于家禽格丽德的母亲和祖母的故事——她的外祖母我们也知道。我们知道,她小时候在吊桥上走过的时候,总是骄傲地向四周望一眼,好像整个的世界和所有的雀窠都是属于她的。我们在沙丘的荒地上看到过她,最后一次是在波尔胡斯看到过她。这家族的最后一人——孙女回来了,回到那个老公馆原来的所在地来了。野鸟在这儿狂叫,但是她却安然地坐在这些驯良的家禽中间——她认识它们,它们也认识她。家禽格丽德再也没有什么要求。她很愿意死去,而且她是那么老,也可以死去。
“坟墓啊!坟墓啊⑧!”乌鸦叫着。
家禽格丽德也得到了一座很好的坟墓,而这座坟墓除了这只老乌鸦——如果它还没有死的话——以外,谁也不知道了。
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古老的公馆,这个老家族和整个家禽格丽德一家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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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当时还是王储的克里斯钦五世。
②古尔登罗夫是腓德烈三世(克里斯钦五世的父亲)和续弦的皇后玛格丽特·佩比的儿子。
③丹麦伟大的剧作家。见《丹麦人霍尔格》注14。
④1711年哥本哈根发生鼠疫,能逃的人都逃离了哥本哈根,留下的人很少能幸存。
⑤丹麦哥本哈根南面的一个大岛。
⑥神圣三王节(Helligtrekonger Aften)是圣诞节第十二天的一个节日,在这一天东方的三个圣者——美尔却(Melchior)、加斯巴尔(Gaspar)和巴尔达札尔(Balthazar)特来送礼物给新生的耶稣。
⑦王岛铁勋章(Hosebaand af Jern paa Kongens Holm)是爵士最高的勋章。
⑧原文是“Grav! Grav!”这有双关的意思:照字音则是模仿乌鸦叫的声音;照字义则是“坟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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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家禽格丽德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