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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福:- 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完整版)。 文/独木舟

发布时间:2019-02-22 13:49:39

分类:励志日记发布者:晨风拂面

楔子其實第一眼的時候,我并不确定我看到的是不是你。人山人海的出入境大廳裏,聲音嘈雜,你的名字在我唇齒隻見回轉了千百遍,我卻始終不敢大聲地喊出來。知道你轉過身來,半是驚訝半是喜悅的看着我,過了兩三秒的時間,你帶着試探的語氣叫了我一聲“靜慈”?我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帶着厚重的,風塵仆仆氣息的女孩子,腦子裏一閃而過某個畫面,你對我說“你那個笑啊,我想我會記住一輩子的吧”...如今的你斜斜的綁着一條麻花辮,穿着 棗紅色亞麻褲子,兩個褲腳大得像燈籠,看起來像是阿拉伯神話故事裏走出來的異國姑娘。我想你或許已經不記得當時我的回答了。我笑着對你點點頭,熙容,你回來了。

一熙容,我覺得這一定是一個冗長的故事。自從在出入境大廳裏見過你以後,我的腦袋裏一直嗡嗡的作響,好像有很多種清虛交雜在一起要沖破我的胸膛,可我不知道如何給這些情緒的總和加一個形象的代名詞。你知道,柴米油鹽,人間煙火,飲食男女這些是人生中最樸質的東西,卻也是最能磨平棱角,最損耗靈氣和才氣的東西,我每天生活在這些世俗繁務之中,有很多年少時看的彌足珍貴的特質已在不經意之間,一點一點交付給了歲月,無從追回。熙容,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好好的整理一下這些破碎的情感和遊離的情緒,讓我再次用曾經我們都擅長的方式,隔着漫漫歲月,暢談一次。讓我仔細的回憶一下,我有多久沒見到你了。一年,三年,還是更久?在嘈雜的出入境大廳裏,每個人都急吼吼的跟工作人員咨詢辦理護照和同樣性質的相關事宜,你把我拉到門口,漆黑的眸子裏有着堅毅的光芒,你問我說,靜慈,我昨天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找你,聽我媽媽說你懷孕了,真的嗎?幾乎是下意識的我的手掌緊緊的貼在還沒隆起的小腹,那裏的确正在孕育一個嶄新的生命。我有些羞赦的對你點點頭,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了。到了這個夜晚,我忽然明白了,那一刻我或許是有些慚愧吧,你還宛如少女般意氣風發,并且較之前更爲堅韌強大,我卻已經退下青澀的外殼,有了一張平淡的面孔。我相信你臉上的驚喜不是僞裝的,從我認識你的時候開始,你就是一個不善也不屑掩飾内心真正情緒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了,時間還是沒有改變你。你扶着我的肩膀開心的幾乎要大叫出聲,你的語氣裏有不加掩飾的亢奮,不錯啊靜慈,做媽媽了!周圍偷來一些陌生的目光,我很不好意思的拍了一下你的手,問道,你呢?你怎麽突然之間回來了?之前完全沒一點消息啊。你眨眨眼鏡,朝我揚了揚手裏的護照申請表,我是專程回來弄這個的,沒辦法,必須在原戶籍所在地辦理,你呢?你也是來辦護照的?不是,我隻是來領我和顧衍的港澳通行證,他要上班,隻好我來。聽到顧衍的名字時,我分外留心你的神色,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心裏始終有一些不那麽明朗的東西,看到你坦然自如的目光,我又爲自己這種微妙的疑慮感到羞愧。是啊,我早該明白,你走得太快太遠了,無論是我和顧衍都早已被排除在你現有的生活之外。對你來說,我們都不過是過去的人我們一起經曆過的都不過是過去的記憶。你走的步履堅定,铿锵堅決。我們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壤,是你決意塵封不再開啓的過往。如果不是原戶籍一直沒有遷走,我想我大概也沒什麽機會再見到你了。十九歲的那一天夏天,我在學校收發室收到你寄給我的明信片,你的字迹飄逸大氣,一點兒也不像出自女生之手。你寫的那句話,過了好多年我都忘不了: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次遠行,我們很多人隻是在某段路途中結伴而已,達岸各自去,不問姓與名。彼時的我們還是對方最親近的姑娘,但冥冥之中我就有了一種預感,我與你遲早會生疏的。那張明信片我一直夾在我們都很喜歡的那本《月亮與六便士》裏,大學畢業時我整理出一些舊書送給學妹,臨上火車的時候突然想起這件事,有匆匆忙忙趕回學校去找學妹拿回來。爲此當晚母親特意準備的豐盛菜肴。我依稀記得站台上昏黃的燈光,和顧衍沉默的懷抱。此刻,月明星稀,我回過頭去看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他忽然有些猶豫,該不該告訴他,你回來了。 二其實早在我們認識很久之前,我就聽說過你,不隻是我,對于我們這一群一起長大的同學朋友乃至後來的學弟學妹來說,季熙容都是一個傳奇式的名字。很多年前了,還是初中的時候吧。我是我們班的英語課代表,有一次去老師辦公室送作業的時候,看到你被你們班班主任拎到辦公室裏當着很多人大聲訓斥。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當時的樣子,穿着很短很短的牛仔褲。露出兩條又直又白的腿,那時候你的頭發還不算長,但比起我們這些怪怪的學生頭來說,已經算是很出格的了,并且我發現你的發色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魅惑的酒紅色。你們班主任是一個平常很注意自己形象的女人,可是這一天我聽到她用一些非常不客氣的詞語,她完全不顧你年少的自尊,當着絡繹不絕的老師同學,大聲問你,這些情書是不是你寫的。你的面孔始終對着窗外,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可以從你的肢體語言中解讀到你的态度,你是完全不拿她說的話當回事兒的,反倒是那個很受女生歡迎的實習男老師,一臉窘迫。後來我們成爲無話不說的朋友後,我跟你談起這件事,談起了那個人,我說我真看不起他,不就幾封情書嗎,用得着跟你們班主任說嗎,真是又窩囊呦龌龊。我是你說靜慈,我不怪他。當我越來越了解自己之後,我便知道了,一切是我的問題。我是那種能把一個原本很正常的人逼得不得不采取防護措施的人。你還笑着說,你知道當年我在情書裏些什麽嗎?我威脅他說,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就要跟校長說你非禮女學生,哈哈哈我是開玩笑的,可惜他當真了。當年的你當然沒有後來那麽淡然,那天下午全年級都知道這件事了,我們班女生聚集在一起談論的而都是關于你。這事要是放在如今,也許會有一些人覺得你勇敢,可在當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用三個字形容你——不要臉。"知道那個不要臉的季熙容嗎?”“當然知道了,真不要臉!”我一直都是順風順水長大的,從來沒有嘗到過被排擠和被孤立的滋味,那天下午我打掃完衛生出來,初中部的教學樓差不多都空了,這個時候我才看到你背着那個如今看來應該算是很潮的帆布書包,從辦公室慢慢的走出來。你甩甩寫檢讨寫得酸痛的右手,背影裏透着一股不屈的驕傲,夕陽在你後面幻化成無數道動人的光。熙容,我有沒有曾告訴你,那一刻,看着你我小小的心髒裏升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你一直都是勇敢的,特别的,跟我們不一樣的。 三第一次和你說話是在高一開學後的某一天的數學課,你從後面拍我的肩膀,咧着一口牙齒笑嘻嘻地問我,葉靜慈,我好無聊,你陪我下五子棋吧!事隔多年我都敢肯定你當時用的是祈使句而不是問句,事隔多年我也沒弄清楚爲什麽我一絲猶豫都沒有,真的就陪你在課堂上用筆在紙上下起了五子棋。你跟我之前,不是選擇與被選擇的關系,我明明可以拒絕你,跟你這個風評不佳的同學保持距離。可是我沒有。其實我很意外你居然能考進我們班,當初你初中班主任那句“你不用念書了,你去社會上混吧。反正你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羞恥”深深死烙在我心裏,就爲了那句話,我便很武斷的認定你一定是不愛讀書的女生。你不像從前我們在漫畫和小說裏看的那些不良少女,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你對同學很溫和,大方,而且講義氣,要是有誰惹了什麽麻煩,都會找你去幫忙,你是當之無愧的大姐頭。到了高中,人畢竟是長大了一些,女生們對你的抵觸也漸漸淡去了不少,作爲旁觀者的我也看得出來有一些姑娘甚至是想以你爲中心結成小圈子的,但你似乎對這些事情沒有一點興趣。你還是以前的你,即使看起來比以前随和了,但背影之中的倨傲,我還辨析得出來。坦白的說,進入高中的第一天,我看到你踩直排輪滑進教室,選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時,我的确很驚訝。我甚至利用我跟老師的關系,假裝不經意的問,季熙容也在我們班?高中的老師似乎也聽過你的大名,她一聲冷笑說,恐怕是作弊考上來的吧。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們所有人都誤解了你,你非常聰明,隻是沒一副好學生的軀殼而已。事後想想,其實我跟那些背地裏诋毀你的人也沒太大區别吧,隻不過他們是明着貶低你,而我卻是藏匿在友善的微笑後面質疑你。從我陪你下五子棋的那天開始,我們變熟絡起來,那天下午你甚至問我說,葉靜慈,一起走嗎?我有點意外,卻也談不上受寵若驚。那時候我還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對你有好奇,還是真的的喜歡你。你還記得我們放學回去的那條路嗎?路兩旁長滿了茂密的梧桐,夏天的時候總有一些顔色茂密的毛毛蟲,很多女孩在看到都吓得尖叫,可是我們從來沒有。你是真的不怕。你以爲我也是真的不怕。其實我隻是強忍着恐懼,不想被你笑話。熙容,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發現過,其實暗地裏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較勁,我一直希望自己不比你差,至少在一起的時候,别人會說“這是葉靜慈”而不是“這是季熙容的好朋友”。原諒我那時的不自量力和荒唐吧,原諒我哪年少的自尊和對你微妙的嫉妒吧。要等到很久之後,我也經曆了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生離死别之後,等到我也狠狠愛過和痛過之後。我才想通這件事,無論我多麽羨慕你,我都不可能成爲你。無論我多麽喜歡你,即使我學着你的方式去做任何事情,我也畢竟不是你。我們第一次一起回家的路上,你踩着直排輪在我身邊徐徐滑行,我不知道我爲什麽那麽緊張,笨拙的連走路的姿勢也比平常的别扭,你和我說話時,我結結巴巴答非所問的樣子逗得你哈哈大笑。我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笨的,可是問什麽那天我的變現會那麽差,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一直等到後來上大學,我第一次和顧衍單獨去看電影時,在黑色的放映廳裏,我又重溫了那種感覺。我想之所以手足無措,應該是因爲太在意了吧。 四高中那三年我們也算不上形影不離,高一高二時還算好,你偶爾隻是上課睡覺,看小說,畫畫,或者聽歌。到了高三那年,你變本加厲的胡鬧,一個禮拜有三四天逃課出去。我一開始還會勸你,可是你像個爺們一樣拍着我的臉說“妞,别擔心”時,我就詞窮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所以我隻能替你善後,在每一次老師問起你的位子上爲什麽沒有人時,我都硬着頭皮撒謊說,熙容身體不舒服,去醫務室了。我從小就不擅長撒謊,因爲從小到大我想要的任何東西都不需要通過撒謊這種方式得到。老師們未必都相信我說的,他們之所以不追究,恐怕是對你失望極了。我不止一次聽他們在辦公室說起季熙容這個名字,他們說,多聰明的一個女孩子,怎麽偏偏不走正道。他們還說,聽說這丫頭沒爸爸,是怎麽回事?每當這個時候,我都需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不沖進去跟他們争論。或許,我這麽說有些一廂情願了,熙容,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其實是做不出來那種事情的。那種被稱爲忤逆的行爲,從來就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但我知道,如果别人背地裏這樣議論我的家事被你知道了,你是肯定會替我出這口氣的。我總是比不上你,你看,我也知道。關于你沒有爸爸這件事,你從來沒跟我談起過。高考那天下很大的雨,我爸爸開車來考場接我們,你穿着一件灰色襯衣在雨裏模模糊糊的對我笑,你說靜慈你先走吧,我有事。我說,你去哪兒,送你去。你挑起眉毛笑了笑,沒說話轉身就走。我疑惑地看着你的背影,熙容,你有什麽事不可以對我說呢?高中三年多來,你交過多少男朋友,爲什麽分手,這些你都和我說。你逃課去做什麽,約會還是獨處,你經常去哪家唱片行買CD,你經常去哪一家電玩城打遊戲,你最喜歡的酒是傑克丹尼,這些你都告訴我。你經常撐着我的臉,摸着我的頭發對我說,靜慈,外面什麽樣子,我來描述給你聽就夠了,你和我不一樣,你要好好念書。雖然比起你,我的青春簡直乏味的像一杯白開水,但也就像你說的那樣,有你來描述給我聽就夠了。可到底是爲什麽,在我以爲我們之間已經親密的不存在秘密的時候,你依然會有我從沒看過的一面。填報志願的那天下午,你帶我去你平時常去的那家小酒館,你給我點了威士忌兌蘇打水,你說,喝吧,不怕,這個不會醉的。那是個很炎熱的下午,書上有蟬鳴,你套着吉他唱歌給我聽。你的頭發長得真快,才三年多吧,已經過胸了,小酒館裏光線昏暗,你的聲音沙沙的,唱着一首我從來沒聽過的歌。那天我們很晚才回家,我由着性子說了一些平時不太好說的話。我說,熙容,爲什麽這麽能幹,什麽都會,唱歌,畫畫,滑板...你太厲害了...你攬着我的肩膀,那種姿勢大概就像你過去的男朋友攬着你吧,你比我高半個頭,看我的時候你要微微傾斜一點。你說,傻啊,我哪有你厲害,文科狀元呢。我吃吃的笑,其實你也可以的,熙容,你隻是不願意。你忽然停下來,扳正我的臉,湊得很近很近,盯着我的眼睛,那一瞬間我微微的一點酒意全被你吓醒了,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可是你隻是看着我的眼睛對我說,靜慈,我沒有你厲害,我隻是假裝自己很厲害的樣子。 五從那天開始我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整天在一起,你的志願表上一水兒填的都是 北京的大學,而我選擇了離家鄉才三個多小時車程的省會的大學。你比我先出發一個禮拜,我去你家陪你收拾行李,卻發現你連箱子都沒有買,一個簡單的帆布包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算完事了。你說,哪有那麽多必須要帶的東西。我問過你,你媽媽就你一個親人,你爲什麽要跑去那麽遠的地方?你坐在桌子上晃着兩條腿,我一下子就想起第一次在辦公室裏看見你被老師訓斥時的場景,這兩條腿,似乎注定是要走很多很多路的。對于我的疑問你嗤鼻一笑,你說,我真煩那套,什麽父母在,不遠遊,明明後面還有一句遊必有方。如果按照斷章取義的意思來理解這句話,那所有的孩子都守着父母吧,哪兒都别去了,守到老,守到死。以我的心智和人生閱曆來解讀你這番話,無疑是自私的,不孝的。我張着嘴想要反駁你,好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末了隻好傷感的笑笑,熙容,我說不過你,但我不贊同你說的。你從桌子上跳下來,蹲在我面前,捧起我的臉,語速緩慢地說,對,靜慈,隻要你不認同那個标準,别人就沒法用那個标準來要求你,任何人,任何事。你說那句話的樣子嚴肅得像我不認識的人,後來很長很長的時光裏,我一閉上眼,想起的就是你那個陌生的樣子。你走後的一個禮拜,我也出發了,拖着兩個大大的箱子,裏面連洗發水沐浴露這些東西我媽都準備好了,本來我想坐火車去,可是我爸不放心,硬是開着車把我一路送達大學門口。一想起你背着包雲淡風輕的獨自踏上二十多個小時車程的列車,我就羞愧的無地自容。我融入校園生活的過程真是沒什麽好說的,就像過去一樣,跟周圍的同學關系都不錯,同寝室的女孩們也相處的很好,過了一段日子就認識了顧衍,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隻是不同學校而已,因着這層關系,在最開始的時候便覺得對方親切,平鋪直叙的交往了一段時間,看過一場電影之後便明确了關系。顧衍是我的初戀,我卻不是他的初戀,聽他的哥們說他高中時交往過一個很有性格的女朋友,可能就是因爲太有性格了,最終隻能分手。他從不在我面前提起過去那段感情,就算我偶爾想要刻意的追問些什麽,他也隻是默默的笑,那是一種綿裏藏針的拒絕,我體會的出來。也不要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一切看起來都那麽正常,隻是沒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怎麽聯系你,熙容,你沒有任何音信。直到十二月下起大雪,一個陌生的號碼顯示在我的手機上,你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耳畔,你說,靜慈,生日快樂。有那麽幾秒鍾,我反應不過來你是誰,那句“你是”差點脫口而出。可是緊接着,電光石火之間,我心裏一下透亮。你站在宿舍樓下,仰起頭對我笑,我的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半年多不見,你更瘦了,穿着一身黑衣站在白雪皚皚裏,有一種凜冽的美。我再看看自己,因爲生活安逸,高三時掉的那點肉又長回來了,你拍拍我的臉說,還是靜慈你長的有福氣。那天晚上我們住在學校附近的小賓館裏,這是我們第一次睡在一起,我本來想把顧衍叫出來介紹給你認識,可又一想,我們這麽久沒見了,還是應該先好好說說話。我們分别的時間太長了,我對你的生活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也不知道你那些價值不菲的衣服是怎麽來的,我有些擔心你。可是你一翻身,隔着被子對我說,放心吧靜慈,我不是那種人。那夜大雪紛紛揚揚,舟車勞頓的你很早就睡了,我在暖黃色的燈光裏看着你,聽着你輕輕的鼻息,不知怎的,竟有落淚的沖動。我總覺得我們沒有以前那麽好了。又或許,從來就沒我以爲的那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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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960248867】林小福:- 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完整版)。 文/獨木舟

楔子其实第一眼的时候,我并不确定看到的是不是你。人山人海的出入境大厅里,声音嘈杂,你的名字在我唇齿只见回转了千百遍,我却始终不敢大声地喊出来。知道你转过身来,半是惊讶半是喜悦的看着我,过了两三秒的时间,你带着试探的语气叫了我一声“静慈”?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厚重的,风尘仆仆气息的女孩子,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画面,你对我说“你那个笑啊,我想我会记住一辈子的吧”...如今的你斜斜的绑着一条麻花辫,穿着 枣红色亚麻裤子,两个裤脚大得像灯笼,看起来像是阿拉伯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异国姑娘。我想你或许已经不记得当时我的回答了。我笑着对你点点头,熙容,你回来了。

一熙容,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冗长的故事。自从在出入境大厅里见过你以后,我的脑袋里一直嗡嗡的作响,好像很多种清虚交杂在一起要冲破我的胸膛,可我不知道如何给这些情绪的总和加一个形象的代名词。你知道,柴米油盐,人间烟火,饮食男女这些是人生中最朴质的东西,却也是最能磨平棱角,最损耗灵气和才气的东西,我每天生活在这些世俗繁务之中,有很多年少时看的弥足珍贵的特质已在不经意之间,一点一点交付给了岁月,无从追回。熙容,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的整理一下这些破碎的情感和游离的情绪,让我再次用曾经我们都擅长的方式,隔着漫漫岁月,畅谈一次。让我仔细的回忆一下,我有多久见到你了。一年,三年,还是更久?在嘈杂的出入境大厅里,每个人都急吼吼的跟工作人员咨询办理护照和同样性质的相关事宜,你把我拉到门口,漆黑的眸子里有着坚毅的光芒,你问我说,静慈,我昨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找你,听我妈妈说你怀孕了,真的吗?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手掌紧紧的贴在还没隆起的小腹,那里的确正在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我有些羞赦的对你点点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到了这个夜晚,我忽然明白了,那一刻我或许是有些惭愧吧,你还宛如少女般意气风发,并且较之前更为坚韧强大,我却已经退下青涩的外壳,有了一张平淡面孔。我相信你脸上惊喜不是伪装的,从我认识你的时候开始,你就是一个不善也不屑掩饰内心真正情绪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还是没有改变你。你扶着我的肩膀开心的几乎要大叫出声,你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亢奋,不错啊静慈,做妈妈了!周围偷来一些陌生的目光,我很不好意思的拍了一下你的手,问道,你呢?你怎么突然之间回来了?之前完全没一点消息啊。你眨眨眼镜,朝我扬了扬手里的护照申请表,我是专程回来弄这个的,没办法,必须在原户籍所在地办理,你呢?你也是来办护照的?不是,我只是来领我和顾衍的港澳通行证,他要上班,只好我来。听到顾衍的名字时,我分外留心你的神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始终有一些不那么明朗的东西,看到你坦然自如的目光,我又为自己这种微妙的疑虑感到羞愧。是啊,我早该明白,你走得太快太远了,无论是我和顾衍都早已被排除在你现有的生活之外。对你来说,我们都不过是过去的人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都不过是过去的记忆。你走的步履坚定,铿锵坚决。我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壤,是你决意尘封不再开启的过往。如果不是原户籍一直没有迁走,我想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你了。十九岁的那一天夏天,我在学校收发室收到你寄给我的明信片,你的字迹飘逸大气,一点儿也不像出自女生之手。你写的那句话,过了好多年我都忘不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我们很多人只是在某段路途中结伴而已,达岸各自去,不问姓与名。彼时的我们还是对方最亲近的姑娘,但冥冥之中我就有了一种预感,我与你迟早会生疏的。那张明信片我一直夹在我们都很喜欢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里,大学毕业时我整理出一些旧书送给学妹,临上火车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有匆匆忙忙赶回学校去找学妹拿回来。为此当晚母亲特意准备的丰盛菜肴。我依稀记得站台上昏黄的灯光,和顾衍沉默的怀抱。此刻,月明星稀,我回过头去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他忽然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他,你回来了。 二其实早在我们认识很久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不只是我,对于我们这一群一起长大的同学朋友乃至后来的学弟学妹来说,季熙容都是一个传奇式的名字。很多年前了,还是初中的时候吧。我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有一次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看到你被你们班班主任拎到办公室里当着很多人大声训斥。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当时的样子,穿着很短很短的牛仔裤。露出两条又直又白的腿,那时候你的头发还不算长,但比起我们这些怪怪的学生头来说,已经算是很出格的了,并且我发现你的发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魅惑的酒红色。你们班主任是一个平常很注意自己形象的女人,可是这一天我听到她用一些非常不客气的词语,她完全不顾你年少的自尊,当着络绎不绝的老师同学,大声问你,这些情书是不是你写的。你的面孔始终对着窗外,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可以从你的肢体语言中解读到你的态度,你是完全不拿她说的话当回事儿的,反倒是那个很受女生欢迎的实习男老师,一脸窘迫。后来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后,我跟你谈起这件事,谈起了那个人,我说我真看不起他,不就几封情书吗,用得着跟你们班主任说吗,真是又窝囊呦龌龊。我是你说静慈,我不怪他。当我越来越了解自己之后,我便知道了,一切是我的问题。我是那种能把一个原本很正常的人逼得不得不采取防护措施的人。你还笑着说,你知道当年我在情书里些什么吗?我威胁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要跟校长说你非礼女学生,哈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可惜他当真了。当年的你当然没有后来那么淡然那天下午年级都知道这件事了,我们班女生聚集在一起谈论的而都是关于你。这事要是放在如今,也许会有一些人觉得你勇敢,可在当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用三个字形容你——不要脸。"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季熙容吗?”“当然知道了,真不要脸!”我一直都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从来没有尝到过被排挤和被孤立的滋味,那天下午我打扫完卫生出来,初中部的教学楼差不多都空了,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你背着那个如今看来应该算是很潮的帆布书包,从办公室慢慢的走出来。你甩甩写检讨写得酸痛右手,背影里透着一股不屈的骄傲,夕阳在你后面幻化成无数道动人的光。熙容,我有没有曾告诉你,那一刻,看着你我小小的心脏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你一直都是勇敢的,特别的,跟我们不一样的。 三第一次和你说话是在高一开学后的某一天的数学课,你从后面拍我的肩膀,咧着一口牙齿笑嘻嘻地问我,叶静慈,我好无聊,你陪我下五子棋吧!事隔多年我都敢肯定你当时用的是祈使句而不是问句,事隔多年我也没弄清楚为什么我一丝犹豫都没有,真的就陪你在课堂上用笔在纸上下起了五子棋。你跟我之前,不是选择与被选择的关系,我明明可以拒绝你,跟你这个风评不佳的同学保持距离。可是我没有。其实我很意外你居然能考进我们班,当初你初中班主任那句“你不用念书了,你去社会上混吧。反正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深深死烙在我心里,就为了那句话,我便很武断的认定你一定是不爱读书的女生。你不像从前我们在漫画小说里看的那些不良少女,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你对同学很温和,大方,而且讲义气,要是有谁惹了什么麻烦,都会找你去帮忙,你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头。到了高中,人毕竟是长大了一些,女生们对你的抵触也渐渐淡去了不少,作为旁观者的我也看得出来有一些姑娘甚至是想以你为中心结成小圈子的,但你似乎对这些事情没有一点兴趣。你还是以前的你,即使看起来比以前随和了,但背影之中的倨傲,我还辨析得出来。坦白的说,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我看到你踩直排轮滑进教室,选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时,我的确很惊讶。我甚至利用我跟老师的关系,假装不经意的问,季熙容也在我们班?高中的老师似乎也听过你的大名,她一声冷笑说,恐怕是作弊考上来的吧。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所有人都误解了你,你非常聪明,只是没一副好学生的躯壳而已。事后想想,其实我跟那些背地里诋毁你的人也没太大区别吧,只不过他们是明着贬低你,而我却是藏匿在友善的微笑后面质疑你。从我陪你下五子棋的那天开始,我们变熟络起来,那天下午你甚至问我说,叶静慈,一起走吗?我有点意外,却也谈不上受宠若惊。那时候我还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对你有好奇,还是真的的喜欢你。你还记得我们放学回去的那条路吗?路两旁长满了茂密的梧桐,夏天的时候总有一些颜色茂密的毛毛虫,很多女孩在看到都吓得尖叫,可是我们从来没有。你是真的不怕。你以为我也是真的不怕。其实我只是强忍着恐惧,不想被你笑话。熙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发现过,其实暗地里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较劲,我一直希望自己不比你差,至少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会说“这是叶静慈”而不是“这是季熙容的好朋友”。原谅我那时的不自量力和荒唐吧,原谅我哪年少的自尊和对你微妙的嫉妒吧。要等到很久之后,我也经历了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生离死别之后,等到我也狠狠爱过和痛过之后。我才想通这件事,无论我多么羡慕你,我都不可能成为你。无论我多么喜欢你,即使我学着你的方式去做任何事情,我也毕竟不是你。我们第一次一起回家的路上,你踩着直排轮在我身边徐徐滑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紧张,笨拙的连走路姿势也比平常的别扭,你和我说话时,我结结巴巴答非所问的样子逗得你哈哈大笑。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笨的,可是问什么那天我的变现会那么差,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一直等到后来上大学,我第一次和顾衍单独看电影时,在黑色的放映厅里,我又重温了那种感觉。我想之所以手足无措,应该是因为太在意了吧。 四高中那三年我们也算不上形影不离,高一高二时还算好,你偶尔只是上课睡觉,看小说,画画,或者听歌。到了高三那年,你变本加厉的胡闹,一个礼拜有三四天逃课出去。我一开始还会劝你,可是你像个爷们一样拍着我的脸说“妞,别担心”时,我就词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所以我只能替你善后,在每一次老师问起你的位子上为什么没有人时,我都硬着头皮撒谎说,熙容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了。我从小就不擅长撒谎,因为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任何东西都不需要通过撒谎这种方式得到。老师们未必都相信我说的,他们之所以不追究,恐怕是对你失望极了。我不止一次听他们在办公室说起季熙容这个名字,他们说,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偏偏不走正道。他们还说,听说这丫头没爸爸,是怎么回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不冲进去跟他们争论。或许,我这么说有些一厢情愿了,熙容,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其实是做不出来那种事情的。那种被称为忤逆的行为,从来就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但我知道,如果别人背地里这样议论我的家事被你知道了,你是肯定会替我出这口气的。我总是比不上你,你看,我也知道。关于你没有爸爸这件事,你从来没跟我谈起过。高考那天下很大的雨,我爸开车来考场接我们,你穿着一件灰色衬衣在雨里模模糊糊的对我笑,你说静慈你先走吧,我有事。我说,你去哪儿,送你去。你挑起眉毛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就走。我疑惑地看着你的背影,熙容,你有什么事不可以对我说呢?高中三年多来,你交过多少男朋友,为什么分手,这些你都和我说。你逃课去做什么,约会还是独处,你经常去哪家唱片行买CD,你经常去哪一家电玩城打游戏,你最喜欢的酒是杰克丹尼,这些你都告诉我。你经常撑着我的脸,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静慈,外面什么样子,我来描述给你听就够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要好好念书。虽然比起你,我的青春简直乏味的像一杯白开水,但也就像你说的那样,有你来描述给我听就够了。可到底是为什么,在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亲密的不存在秘密的时候,你依然会有我从没看过的一面。填报志愿的那天下午,你带我去你平时常去的那家小酒馆,你给我点了威士忌兑苏打水,你说,喝吧,不怕,这个不会醉的。那是个很炎热的下午,书上有蝉鸣,你套着吉他唱歌给我听。你的头发长得真快,才三年多吧,已经过胸了,小酒馆里光线昏暗,你的声音沙沙的,唱着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那天我们很晚才回家,我由着性子说了一些平时不太好说的话。我说,熙容,为什么这么能干,什么都会,唱歌,画画,滑板...你太厉害了...你揽着我的肩膀,那种姿势大概就像你过去的男朋友揽着你吧,你比我高半个头,看我的时候你要微微倾斜一点。你说,傻啊,我哪有你厉害,文科状元呢。我吃吃的笑,其实你也可以的,熙容,你只是不愿意。你忽然停下来,扳正我的脸,凑得很近很近,盯着我的眼睛,那一瞬间我微微的一点酒意全被你吓醒了,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你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静慈,我没有你厉害,我只是假装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五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整天在一起,你的志愿表上一水儿填的都是 北京的大学,而我选择了离家乡才三个多小时车程的省会的大学。你比我先出发一个礼拜,我去你家陪你收拾行李,却发现你连箱子都没有买,一个简单的帆布包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算完事了。你说,哪有那么多必须要带的东西。我问过你,你妈妈就你一个亲人,你为什么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坐在桌子上晃着两条腿,我一下子就想起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看见你被老师训斥时的场景,这两条腿,似乎注定是要走很多很多路的。对于我的疑问你嗤鼻一笑,你说,我真烦那套,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明明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如果按照断章取义的意思来理解这句话,那所有的孩子都守着父母吧,哪儿都别去了,守到老,守到死。以我的心智和人生阅历来解读你这番话,无疑是自私的,不孝的。我张着嘴想要反驳你,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末了只好伤感的笑笑,熙容,我说不过你,但我不赞同你说的。你从桌子上跳下来,蹲在我面前,捧起我的脸,语速缓慢地说,对,静慈,只要你不认同那个标准,别人就没法用那个标准来要求你,任何人,任何事。你说那句话的样子严肃得像我不认识的人,后来很长很长的时光里,我一闭上眼,想起的就是你那个陌生的样子。你走后的一个礼拜,我也出发了,拖着两个大大的箱子,里面连洗发水沐浴露这些东西我妈都准备好了,本来我想坐火车去,可是我爸不放心,硬是开着车把我一路送达大学门口。一想起你背着包云淡风轻的独自踏上二十多个小时车程的列车,我就羞愧的无地自容。我融入校园生活的过程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就像过去一样,跟周围的同学关系都不错,同寝室的女孩们也相处的很好,过了一段日子就认识了顾衍,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不同学校而已,因着这层关系,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觉得对方亲切,平铺直叙的交往了一段时间,看过一场电影之后便明确了关系。顾衍是我的初恋,我却不是他的初恋,听他的哥们说他高中时交往过一个很有性格女朋友,可能就是因为太有性格了,最终只能分手。他从不在我面前提起过去那段感情,就算我偶尔想要刻意的追问些什么,他也只是默默的笑,那是一种绵里藏针的拒绝,我体会的出来。也不要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只是没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熙容,你没有任何音信。直到十二月下起大雪,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在我的手机上,你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畔,你说,静慈,生日快乐。有那么几秒钟,我反应过来你是谁,那句“你是”差点脱口而出。可是紧接着,电光石火之间,我心里一下透亮。你站在宿舍楼下,仰起头对我笑,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半年不见,你更瘦了,穿着一身黑衣站在白雪皑皑里,有一种凛冽的美。我再看看自己,因为生活安逸,高三时掉的那点肉又长回来了,你拍拍我的脸说,还是静慈你长的有福气。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宾馆里,这是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我本来想把顾衍叫出来介绍给你认识,可又一想,我们这么久没见了,还是应该先好好说说话。我们分别的时间太长了,我对你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也不知道你那些价值不菲的衣服是怎么来的,我有些担心你。可是你一翻身,隔着被子对我说,放心吧静慈,我不是那种人。那夜大雪纷纷扬扬,舟车劳顿的你很早就睡了,我在暖黄色的灯光里看着你,听着你轻轻的鼻息,不知怎的,竟有落泪的冲动。我总觉得我们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又或许,从来就没我以为的那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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