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

   一

下班了，雨荷走出這座白色的大樓。初秋的夕陽橘黃如金，如玉般普灑在這座古老而繁華的城市，普灑在雨荷青春且略顯姣好的臉上。今天星期六，明天公司休息，終于可以放下心來，什麽也不想，痛痛快快睡個安穩覺了，雨荷感到太累了，這不是一般的累，是一股身心的累。

雨荷生活的這座城市，人口近千萬，號稱六朝古都。五年前，雨荷高中畢業，從偏遠的農村考進了這座城市的一個三流學院。四年的大學生活算不上充實，也夠不上上進，但卻足以讓雨荷盡享了自己的夢想和憧憬。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女孩，自小沒出過什麽遠門，高中畢業前走得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高中所就就讀的那座縣城，一切很平凡，平凡的像家鄉山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草，一切又很自然、貼切，乃至快樂，雨荷是長女，自小沒受過什麽大災大病，有一個弟弟小雨荷六歲，現在正在讀高二，父母都很年輕，且很勤勞，能幹。家裏種了五畝花椒園，二畝矮化核桃，這兩項每年穩收入都在兩萬多元。雨荷父親面包也早早考取了駕照，經營一輛中型貨運汽車，在縣城和附近村子搞運輸，雖然掙不了大錢，可日常的生活開支和花銷卻遠遠夠用。她家裏蓋的是二層小樓，室内樓梯，一層是客廳，廚房，洗澡間，衛生間，二層是三個主卧，安裝了上下水、空調、土暖氣，購買了當今社會較爲流行的現代化電器，電視、電腦、電話也是一應俱全，上下兩層加起來也将近二百平米。這樣的條件相對雨荷老家那個想對平困的山區小縣，也算是較爲富裕的人家。

可雨荷自小就有一個夢，她要過城市那種流光溢金的生活。農村人生活再好每天還是要面朝黃土背朝天，農村人穿着再時尚骨子裏人擺脫不掉那種“山棒”氣息。出身決定氣質，這是質的問題，不是說改變就能改變的。青山綠水再好，鮮氧再充足，就留給那些崇尚自然、熱愛田園生活的人們吧！

四年大學期間，天南海北的學子應有盡有。有經常聚在餐廳裏吆五喝六、成群結夥海吃海喝的，也有每天躲在角落裏喝着稀飯就着蒸馍自慚形穢的，有開着豪車載着女朋友在校園裏橫沖直撞，也有每天身着一條發白的牛仔褲拿着書本在校園故作文雅、裝神作怪的。雨荷和别人不盡相同，永遠都是一副清清爽爽待人不疏不近的感覺，從不和任何同學結怨，也不和任何同學過分親密，一切都處于那種随緣相聚的“度”中。吃飯她很少在外面吃，在餐廳裏經常都是兩菜一湯，葷素搭配。穿衣從不那麽眼炸，也絲毫不顯得寒酸，她的衣着、日用品都屬于中檔，有一種平淡中的高貴之感。她的同學在進校不久後，紛紛墜入了愛河，或轟轟烈烈、死去活來，或偷偷摸摸、委婉含情，唯獨她潔身自好，用一張白紙譜寫了四年的青春畫卷。不是她沒人追，而是追的人太多，一一都被她那高貴的氣質所回絕、震懾，最終卻成了“孤芳自賞”。對此，她并不感到惋惜，反而甚感自豪。她認爲，自己所接觸的那些追求者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值得她托付終身，乃至引起她的興趣。她在等待着那個人的出現，等着，等着......

                                               二

大學畢業後，雨荷像所有同學一樣，把一份份裝幀精美的簡曆四處投放，可換回的全部是石沉大海。這個城市太大了，高校也是出奇的多，一百五十多所高校，每年畢業的大學生就超過六十多萬。這六十多萬學生都想就業，再加上往屆未就業的，以及從周邊縣區湧進來的大量農民工，一下足有上百萬多，使得這座城市的幾大人才市場和勞務市場天天人滿爲患。雨荷找工作都找了一個多月了，可每天依舊還是欣欣而去，悻悻而歸，不得已，還得張嘴問老爸要錢。老爸在電話中勸雨荷回來，說他在縣城看好了一個門面房，二百多平米，位置絕佳，适合做小超市，單等雨荷回家拍板當老板。雨荷說，“老爸，你就再給自己女兒一次挑戰自我的機會吧！我相信我會用自己的實力成就屬于自己的壯麗事業的。”老爸隻好在無奈中作罷。

一天雨荷在街上碰見自己的大學同學李婷玉，兩人寒暄了一陣。李婷玉眉飛色舞。顯得很活躍，說她看見某某同學在街上發傳單，某某人自主創業開餐館，還有某某某在KTV吃青春飯收入不菲等。李婷玉問雨荷幹什麽工作。“待業呀！”雨荷說得很幹脆。這讓李婷玉嘴巴升起一個大大的感歎號。雨荷呀，你氣質這麽好，口才這麽棒，适合做銷售呀！你可知道，當今二十一世紀，最奇缺的人才是什麽呀？銷售呀！銷售最能磨砺人，也最能成長人。任何一個大财團、大公司，哪一個不是靠良好的銷售團隊在前面支撐。試想一下，廠家的産品質量再好，也要靠人賣呀！現在可不是酒好不怕巷子深，是酒好也要吆喝賣呀！

“你說的頭頭是道，莫非........”雨荷欲言又止。

“坦白對你說吧，本人就是惠安保險公司旗下一名銷售代表。閣下可否屈尊加盟呢？”

    “ 這......那就煩勞李大主管多多引薦了！”

    “ 耶！”雨荷和李婷玉擊掌相别。

銷售代表，不就是賣保險嗎！何必繞這一大圈呢？做這種工作的人滿大街都是。有人戲言，從一個樓頂扔下一塊磚頭，若砸中十個人，其中一個肯定是賣保險的。這種工作，過去是不在她雨荷意向之中的，無奈，現實太殘酷了，她現在不能不屈就，好歹走一步算一步，以後再尋找發展的機會。

第二天，李婷玉便打來電話，通知雨荷去公司面試。雨荷換了身黑色套裙，盡量将自己打扮得莊重、成熟了一些。

面試和簡單，雨荷和其它五名女孩是在一名被稱作楊姐的帶領下進行的。楊姐自稱楊慧麗，是市場部主管，她不苟言笑，看起來比雨荷大不了幾歲，可骨子裏卻露着幾分冰冷和冷漠，很使人聯想到職場的無情和森嚴。

楊慧麗看了六位女孩的簡曆，提問道，可否加入到惠安保險銷售的團隊中來。六位女孩齊聲答道，願意。然後便發放表格，讓大家填寫用工協議。雨荷明白，自己已經成爲惠安公司中的一員了。新員工要進行爲期一月的培訓，培訓時間定在每天的下午四點到六點，禮拜天除外。每天八點，是市場部雷打不動的晨會，所有市場部的員工都必須參加。楊慧麗首先通報先一天的業績狀況，同時激勵大家，提高業績，多拿提成，最後鄭重提醒公司的管理機制，末位淘汰制。是啊，在這個銷售的團隊大家庭中，每月都會有人被淘汰出局，這就是市場，這就是适者競存的法則，誰也不能改變。

                                                            三

如果把一個人的内心比作一面碧藍清澈的湖水，那林默涵就是勾起雨荷這面湖水動蕩的第一個人，确切一點，是林默涵投下的一顆小石子，在雨荷的心湖中蕩起朵朵漣漪。那漣漪一圈一圈，在湖光的映照下，慢慢疏散開來，漂向遠方。

     進公司都兩周多了，雨荷一個單子都沒拿下不免有些沮喪。無奈之下，她來到辦公室，面對一頁陌生的電話號碼撥起了回訪電話。“你好，這裏是惠安保險公司，我是........”雨荷連撥幾個號碼，結果一句話未說完，便被對方挂斷了電話。稍作振作之後，雨荷又撥了一個138開頭的移動客戶：

    “你好，這裏是惠安保險公司，我是032號客服雨荷。”

“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一個略帶磁性的男中音在電話那邊說道。

“大哥你好，百忙之中能否打擾你數分鍾的寶貴時間，配合我做一項民意調查。”雨荷一陣暗喜。

“請說。”

........

“那好，等我明天到你們公司考察一下再說。”

一切好像都出乎意外，一切又都像在情理之中，成功好像近在眼前，曙光近似在眼前閃爍。雨荷從電話中得知，自己回訪的這名客戶名叫林默涵，是一個擁有上百工人的建築運營商，今年三十五歲。建築運營商？這類人不正是公司極力挖掘的優質客戶嗎？如果把他拿下，再通過他的關系順藤摸瓜拿下他圈内的衆多朋友，如此擴張，自己這塊母親蛋糕不就會越做越大嗎？這是楊慧麗在業務培訓課上反複講，經常講的課題。這叫銷售渠道，隻要有渠道了，銷售業績才會像河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過來，水越流越多，渠道也越來越寬，如此良性循環。雨荷想到此，不由的一陣欣喜。

第二天，雨荷一整天都在等待林默涵的電話，可直到下午下班，還是沒有等着，看來自己是被别人放了鴿子了，雨荷不免有些沮喪。靜靜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車海如潮，人流如織 ，一切都顯得熟悉而陌生。雨荷想到了家，那個遠在數百裏之外的家。此時此刻，也許父親正開着他那輛中型貨車回到了家，母親也正好端出了熱騰騰的飯菜，放學的弟弟也恰好跨進家門，放下肩上的書包。一股思家之情在雨荷的腦海間頓生。就在這時，雨荷的電話鈴卻響了，是林默涵的。

“喂，你好！哪位？”

“哦，我是林默涵，你的一位客戶。”林默涵明顯底氣不足。

“可是我們已經下班了呀！”

“這.......”

“那好吧，明天在我公司見面，希望這次不要讓我失望了！”

“好！一定！一定！”

按理說，面對這種優質客戶，雨荷就應該緊抓住不放，但雨荷偏偏沒有這麽做，她想保持一種矜持。從其它姐妹口中得知，這保險銷售行業，常常會遇到許多難纏的“主”，許多客戶會借機會向你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如果哪個客戶不願來公司談事，卻屢屢纏着請你吃飯，一定是沒安好心。雨荷從電話中感覺到，林默涵就是這種讓人難纏的“主”。所以她要格外提防。

第三天上午，剛開完晨會，雨荷便接到傳達室的電話，說一客戶在大廳等她。雨荷猜想，肯定是林默涵到了。

大廳裏，林默涵一身筆挺的西裝， 伫立着，顯得有些拘束和不安。

“我是雨荷。請問哪位找我？”

“是我。我是林默涵。”

“哦，原來是林老板。貴賓室請，咱們邊談邊聊。”

“咱們還是在外面聊吧！我請你喝上午茶。”

“無功不受祿，怎敢讓林老板破費呢？”

“不是破費，是林某人爲雨荷小姐請罪，負荊請罪。”

“我一個小小的保險銷售員何敢讓林大老板請罪，更何況林大老板何罪之有呀？”

“爲昨天的失約，讓雨荷小姐不高興。在此爲雨荷小姐賠情，還望雨荷小姐海涵。”

“可這樣做不否和公司規定呀！”

“規定還不是人定的，隻要雨荷小姐海涵，合同定簽。”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那就請吧！”

                                                       四   锃亮的旋轉門内，古色古香的茶秀小包間裏，林默涵一雙火一樣的眼睛緊盯住雨荷的臉蛋和胸部不放，一雙不規矩的手在桌面遊動着。雨荷明白，林默涵想做什麽，也需要什麽，心中不由得一陣狂跳，但爲了簽下那份合同，她必須得忍住，且表現出足夠的鎮定。

“林老板，你不是說陪你喝杯茶就能把合同簽了嗎？”

“可是我是個生意人，講究的是倆個人互相之間的公平。你感覺這樣做對我公平嗎？”

面對林默涵火辣辣的眼神，雨荷心裏不覺感到一股心酸和委屈。她再次想到遠在家鄉的父母，假若此時在家中她一定會受到父母的百般疼愛，一定會過得很好。父母不是爲自己要開一家小超市，讓自己做個個小老板嗎？何必在此受别人的欺辱。往前一步是地獄，往後一步是徒勞，人生之路确實太艱辛，太不易了。她好想哭。但經過片刻的傷感之後，雨荷馬上又振作起來。堅強！堅強！我一定要堅強！戰勝懦弱的心理，成就頑強的自己。

“林老板，我承認這樣做對你确實不公平，您花上萬塊錢爲你的職工買了平安險。放别的業務員，也許你能在她們那裏得到高額的回報，也許有些不檢點的女孩會和您發生一些一夜情之類的小插曲，小故事。但是你想到我的感受嗎？你感覺這樣做對我公平嗎？我來自偏遠的山區農村，父母都是可憐的老實小農民。他們省吃儉用，不但花盡了畢生的積蓄，而且還欠下了許多外債，求的就是自己的女兒能有所成就，找一份體面、穩定，相對輕松的工作。可目前的現狀是我畢業快半年了，一份工作都沒找到，好不容易在同學的幫助下找到一份銷售保險的工作，可上班都兩周多了，我一個單子都沒跑下。這樣的結果是什麽嗎？預示着我不但拿不到一分錢工資，而且會被公司辭退。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麽一位發善心的大老板願意給我簽下合同，以解我的燃眉之急，可你卻要提出非分的要求。是的，這事相對有些女孩也許不是什麽難爲之事。但如果這樣的話你想到對我的傷害嗎？一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孩，爲了保全自己的工作，簽下一份所謂的保險，從而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那讓她以後怎麽面對社會，面對生活呀？您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想之已經成家，孩子也不小了吧？作爲父親，假如您的女兒面對如此艱難地抉擇，你難道不會感到痛心嗎？您是大老板，大企業家，大慈善家，買一份惠安險是對職工的負責，簽下這個合同是對我這個小女孩的幫助，是對你職工的負責。爲了對您職工的負責，和我這個半年才找下工作小女孩的幫助，也爲了您自己的慈善事業，您是簽還是不簽，自己決定吧？”

林默涵怔怔地望着雨荷，耳根不覺感到一陣發燙，沉思片刻之後，默默地拿起筆在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謝謝林總！謝謝林老板！”雨荷高興的幾乎要狂跳起來。

“謝謝你，姑娘！是你給我上了一頓人生的必修課，淨化了我的靈魂。以後我公司所有職工的平安險全權由你代理，我也會将更多的合作夥伴和朋友介紹于你。”

“謝謝林總！我一定爲大家竭誠服務，願我們合作愉快！共同雙赢！”

“對，共同雙赢！”

雨荷和林默涵同時站起，舉起了茶杯。

窗外，一束和煦的陽光正通過窗玻璃映照了進來，照在了雨荷那張充滿青春且略顯姣好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