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荷花香

每年的八月二十，芊總會脫下職業套裝，卸下商場曆練的冷峻和孤傲，穿上那件粉綠底水印荷花旗袍，戴一隻翡翠荷花耳墜，坐在梳妝台前化一年一次的果凍妝，淡掃蛾眉時她想：這次，該會有所收獲吧？妝扮停當的她嬌媚、明豔，與叱咤風雲的職場女傑簡直有天壤之别，芊對着鏡中的璧人妩媚一笑，提起包出了門。

　　喧嚣的都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芊走進第三百一十二條小巷，巷子不大，舊貨店和小食店，萎靡點綴着幽深的小巷，她迫不及待地拐進巷子，一家舊店一家舊店地搜尋，奶奶的微笑和叮囑近在耳畔，童年的馨香在唇間氤氲，一次次的希冀，在走過一家家店鋪後被現實沖刷得毫無生氣，走出最後一家舊貨店，她望望火燒火燎的天，郁悶地想，真要一直這樣找下去嗎？

　　走進第三百二十條小巷，她有些冒火，這個城市到底還有多少幽深的巷子？有多少個不爲人知的舊貨店呢？腳痛到幾乎想流淚，突然一個叫&ldquo覓&rdquo的茶館吸引了她的眼球，反正要平撫一下沮喪的情緒，于是她大大咧咧地推門而入，屋内裝修簡潔舒爽，此時卻沒有客人，一個黑衣男子立在吧台後，可能店子很久沒人上門，他冷冷的眼神讓芊渾身發麻，下意識地縮縮脖子，欲原路返回，但當小野麗沙用bossa nova演繹的《地中海風情》，裹着熱帶悠閑的風，懶洋洋地飄進耳膜時，芊一愣，止了步。&ldquo本店隻賣荷花茶，不賣别的，不對口味的請自便。&rdquo男子似笑非笑地直視她，仿佛不想做生意。&ldquo别裝酷，品荷花茶我可是專業水準。&rdquo男子的話很對她的脾氣，芊放下背包，不以爲然地拉開椅子高昂着頭挑畔地回望他，對視電光火石般一碰旋即分開，男子&ldquo撲哧&rdquo一笑，像孩子一樣純真。這樣的男子不會坑人，芊心裏有了底。就算找不到想要找的東西，喝一杯荷花茶也算是一種安慰吧？這樣想着嘴角便漾起了淺淺的笑。

　　絲絲縷縷的荷葉、牽牽絆絆的花蕊，在古舊的紫砂壺内翻滾、沉浮，隻一瞬，清淡的荷香便溢滿整間屋子，芊兒貪婪地吸氣，一臉沉醉，男子端了茶坐在對面，小心翼翼地将碧綠、清香的茶，斟在杯中，幹淨友善的笑替代了不屑，輕聲說：&ldquo你這樣前衛的人，本該獨鍾&lsquo洋飲料&rsquo，怎麽會愛荷花茶？&rdquo&ldquo别以爲轉變了态度我就不挑毛病。&rdquo芊挑着眉一副鬥雞樣。這店子地背、人少，定是不賺錢的，繁華都市人人都爲追求物質忙忙碌碌的，有幾人有閑情坐下慢品一杯荷花茶？守住這份清冷和寂寞，就如自己緊攥兒時的承諾一樣，實屬不易。想到這兒，芊臉上的線條柔和起來，無端地對這個陌生的男子有了些好感，輕啜口茶，淡然的香、柔和的甜，馨暖地滑過喉，歲月漸遠，兒時甜蜜、脆嫩的藕香再次在唇間呼之欲出，那些吸着鼻涕、嚼着脆藕、相依而唱的無邪歲月就這樣漫上心來&hellip&hellip

　　兒時的芊是任性嬌氣的孩子，第一次随父母帶着北風的呼嘯回到魚米之鄉的南方，被附近孩子圍在中間好奇地打量，她倔強地咬着唇誰也不理，隻對一塘碧荷傻笑，那深淺不一的綠，嫣紅、淺淡的花，是生在北方的她不曾見過的絢麗，她努力地吸着鼻子，問身旁的胖男孩：&ldquo這是什麽花？&rdquo男孩聞言一臉不屑，&ldquo這是荷花！真笨，這都不知道。&rdquo芊兒小小的自尊心碎成了幾瓣，她生氣地撅着嘴：&ldquo你壞！&rdquo一甩手跑出很遠。後來芊知道男孩叫海海，隻是每次再見他，她都會迅速扭過頭撅着嘴不說話，海海吸着鼻涕，想盡辦法與她說話、逗她笑，芊就是置若罔聞。

　　那天芊對着荷塘發呆，海海捧着個大碗滿頭大汗地跑來，碗裏白亮亮的小丁帶着窟窿連着絲，是芊從未見過的吃食，海海擦擦腦門吸着鼻子自豪地說：&ldquo這是荷花變的，我特意做給你吃的，可好吃了，有荷花的味道，不信你嘗嘗。&rdquo芊顧不得生他的氣，迫不及待地揀一顆放進嘴裏，脆脆的甜、淡淡的香，味道好得不得了，就這樣他們盡釋前嫌，互偎着晃着腿、吃着香甜的脆藕、唱着童謠、望着荷花在塘中輕舞飛揚。自此，芊兒走到哪，海海都護着她，假期很快過去，芊兒要回北方了，奶奶親手将翡翠荷花耳墜戴在她的耳朵上，說：&ldquo這個荷花耳墜少了花心，若找到花心，你就會獲得幸福。等你長大了，一定要找到它的心呀。&rdquo少不更事的芊使勁地點着頭，離别時海海倔強地用手背擦擦鼻子，将一片壓平的大花瓣，遞給芊：&ldquo這是我存的荷花瓣，給你，以後我長大了要存多多的荷花，爲你做出各種各樣的荷花飾品。&rdquo&ldquo那我上哪找你？&rdquo芊失落無措地吮着手指低下頭，幾乎要哭。突然她眼前一亮，扯下一隻翡翠荷花耳墜，說：&ldquo你一隻我一隻，隻要找到另一隻翡翠荷花耳墜我們就相見了。&rdquo&ldquo将來我在門前挂一片這樣的荷花瓣，房間裏放多多的荷花瓣，你聞着荷花味看到葉子就來找我。&rdquo海海攥着耳墜憨笑着說。

　　許多年過去了，海海大概早忘記兒時的諾言，芊去了許多城市，像考拉一樣各處巡搜，始終未找到耳墜的心，也沒見到挂着荷花瓣招牌、飄着荷香的飾物店，找不到原配花心、沒有荷香飾物，有荷花茶也是可以的吧？

　　從此，芊兒成了&ldquo覓&rdquo的常客，黑衣男子有個好聽的名字&mdash&mdash林俊，兩人都是小野麗沙的鐵杆fans，店裏常常隻有他們兩人，品着荷花茶聽着《地中海風情》，說着心事和見聞，任風輕輕地吹，任細碎晶瑩的陽光溫暖店裏的每個角落，就這樣淡淡地交往，一如這個城市裏遙遙相望的人，找尋着一絲隐匿的慰藉。芊去外地出差，見到小野麗沙的新碟買了兩盤，回來後直接打車到&ldquo覓&rdquo，林俊瘦了不少，見到她兩眼放光，直說：&ldquo你去哪了？你去哪了？&rdquo委屈得像個孩子，芊兒的心裏滿是柔柔的感動，喝着茶，林俊突然說：&ldquo開這間茶館是想尋覓一個懂我的人，可老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rdquo芊兒詫異地盯着他，時光流逝，有時，人不得不向現實妥協，可話從林俊嘴裏說出，她卻覺得驚心。見芊低頭不語，他突然說：&ldquo怎麽辦，我找到了那個人。卻不知人家的心思。&rdquo芊有些失落，嘴上卻說：&ldquo笨，向人家表白不就知道了嗎？&rdquo他搔着腦袋：&ldquo其實，我，我，好像離不開你了&hellip&hellip&rdquo接着他自身後拿出一支新鮮的荷花，&ldquo你，能做我永遠的女朋友嗎？&rdquo刹那間恍惚，現實改變了許多事，一直在尋覓的，早已不知所屬。芊不是貪心的人，能在這個物質世界遇到與夢想緊密相聯的感情也是幸運吧？啜一口荷花茶，許多年一直尋覓的那份感覺，仿佛已在杯中，淺淺淡淡的馨香暖暖的甜蜜，就是愛情的滋味吧？

　　相識周年，林俊拉芊去吃海鮮，點了黃褐斑紋的芒果螺、肥嘟嘟的沙蟲、張牙舞爪的花蟹，鮮活亂跳的蝦&hellip&hellip兩人吃得不亦樂乎，他适時地布菜，一臉嚴肅：&ldquo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還有不可多得的帥哥作陪，應該多吃，不然我多沒面子！&rdquo她笑，心裏一熱，海鮮是她的最愛，聊天時偶洩的秘密卻被他牢記在心，花蟹美味鮮甜，芊雙手總動員，大快朵頤，突然蟹螯上的刺紮破了左食指，血自指尖湧出，林俊見狀，一把扯過她的手，放進嘴裏吸吮，痛随着輕柔的吮吸慢慢減輕，芊的心含苞待放溫暖如春。接下來，林俊霸道地把盛花蟹的盤子端到面前，一隻隻剝殼、挑肉，放進她的盤裏，&ldquo多吃，把流的血補回來。&rdquo她嚼着鮮美的螃蟹，雙目濕潤，暖暖的陽光照在林俊身上，她盯着他閃着金光的輪廓，心裏溢滿前世今生的感動，這樣的男人一生能遇到幾個呢？書上說：&ldquo愛一個人，原來就隻是在冰箱裏爲他留一隻蘋果，并且等他歸來。&rdquo而林俊對她的深情又何止一個蘋果那樣簡單？回來的路上他們玩石頭剪刀布的遊戲，說好誰輸就背着對方走，一個回合林俊就敗下陣來，他二話不說背起芊就走，芊趴在他溫厚的背上，興奮地叫笑，仿佛回到了竹馬沙沙的童年時光，她伏下身輕聲說起奶奶的叮囑和多年來的找尋，他靜靜地聽，偶爾轉臉一笑：&ldquo一定會找到的。&rdquo芊長籲口氣，即便找不到花心沒有幸福，也能跟眼前的男子平靜地過一輩子吧？那次出差，送别時林俊拉着她一臉不舍：&ldquo回來我們結婚吧？&rdquo她輕輕點頭，心裏卻浮出童年海海的影子。

商務談判的對手很狡猾，晚上他約她喝咖啡，暗示隻要說出公司底價，她立刻就能得到二十萬現金，芊鄙夷地笑，她不會爲錢出賣人格，男子一個勁鼓吹不擇手段是商品社會的生存之道，然後又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遞到她手上，打開是一對翡翠荷花耳墜：&ldquo芊小姐，這是古董，若你喜歡隻管留着，條件隻有一個，就是說出底價。&rdquo顯然有隻耳墜是後來配的，而另一隻正是當年她送海海的，芊不動聲色：&ldquo這東西一定有些來曆。&rdquo男子一臉無辜：&ldquo是我奶奶傳給我的，是我家的傳家寶，隻要你說出底價就可以留下。&rdquo話音未落，芊心裏一凜，脫口道：&ldquo若是家傳的寶物你舍得？&rdquo男子詭異一笑：&ldquo沒什麽舍不得，隻要你說出底價，我拿到項目，錢到手，這點小事不在話下，日後自然不會忘記您。&rdquo芊直想嘔吐：&ldquo這東西價值是一方面，還留存有人的感情吧？&rdquo男子嘿嘿地笑：&ldquo您真幼稚，什麽感情，這年月隻有錢最重要！&rdquo芊的腦子&ldquo轟&rdquo一下炸開了，所有海海留存的美好瞬間灰飛煙滅，自己一直找尋、珍視的東西，卻被現實中的海海擊得粉碎。&ldquo你是X市長大的吧？乳名叫海海？&rdquo男子一怔：&ldquo你怎麽知道？&rdquo&ldquo我就是把它傳給你的&ldquo奶奶&rdquo，你難道不認識了嗎？&rdquo她放下盒子轉身逃離了張口結舌的他，淚奔湧而下，千萬次的設想兩人相遇的場景，以爲千金難換的兒時純情，早在竹馬沙沙的歲月中絕塵而去&hellip&hellip是夜，芊睡不着，風吹着窗呼呼作響，她心裏有些害怕，若幹年後林俊會不會也像今天的海海？他真是在關鍵時刻可以相依的那個人嗎？他開那間不賺錢的茶店是否另有隐情？這些問題在腦子裏翻騰，芊有些不知所措。談判在芊的堅持下順利進行，臨别時海海一臉忿然：&ldquo狼心狗肺，小時白對你好了。&rdquo芊直視他：&ldquo若時光可以倒流，我甯願從不認識你&hellip&hellip&rdquo

　　清晨的陽光照進小屋，門鈴叮叮咚咚地響，誰會這麽早？芊起身開門，林俊立在門口捧着一個精緻的木盒：&ldquo回來也不通知我，想毀婚，可不行。快來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rdquo打開盒子，芊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兩顆古舊的翡翠花心安靜地躺在盒子裏，她抓緊他的手滿是欣喜：&ldquo告訴我你是怎麽找到的？&rdquo他笑：&ldquo童年時要好的鄰家小妹爲喝荷花上的露水，掉進塘裏死了，那時我就下定決心：等長大，一定要讓心愛的人喝上我制的荷花茶，不用再重蹈她的覆轍。于是開茶店等那個人，見你第一眼，我就認定你是我要等的人，在一起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你幸福。有心人自然可以找到有心花了。現在用什麽來換它我都不肯呢。&rdquo原來林俊也有一個童年的夢，芊捧着精緻的木盒張大了嘴，童年的荷香、奶奶的微笑氤氲而來，她眼睛濕潤，心裏卻前所未有的踏實，童年的夢将他們連在一起，隻有懷抱純真夢想的人才是她一輩子可以相依的人吧？此時，她終于參透奶奶的良苦用心，肯爲她用心、能爲她付出的人，才會帶給她真實的幸福！冥冥之中上天一直眷顧心存美好、找尋幸福的人，隻要相信真愛，就會夢想成真！見到芊掉淚，林俊緊張地直搓手：&ldquo别哭，這個禮物你不滿意嗎？我以爲&hellip&hellip&rdquo芊甜蜜地擁緊他，用吻堵住他的話：&ldquo知道嗎？你是上天賜予我的最好的禮物。&rdquo她喃喃自語，用盡全身的力，緊緊地抱住他仿佛擁住了今生的幸福，再也不願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