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03-26 14:53:27
每一把鑰匙都有自己的故事,而鑰匙的種類卻是不少:有家臣①的鑰匙,有開鍾的鑰匙,有聖彼得大教堂②的鑰匙。我們可以談到種種鑰匙,不過現在我們隻談談家臣的那把開門的鑰匙。
它是在一個鎖匠店裏出世的;不過人們在它身上錘和挫得那麽厲害,人們可能相信它是一個鐵匠的産品。就褲袋說來,它是太大了,因此人們隻好把它裝在上衣袋裏。它在這個袋裏經常待在黑暗之中;不過它在牆上也有一個固定的位置;這個位置是在家臣的一張兒時畫像的旁邊——在這張像裏,他的一副樣兒倒頗像襯衫皺襞包着的肉丸。
人們說,在某些星宿下出生的人,會在自己的性格和品行中帶有這些星宿的某些特點——如曆書上所寫的金牛宮啦、處女宮啦、天蠍宮啦。家臣的太太沒有提起任何這類星宿的名字,而隻是說她的丈夫是在“手車星”下面出生的,因爲他老是要人向前推幾下才能動。
他的父親把他推到一個辦公室裏去,他的母親把他推到結婚的路上去,他的太太把他推到家臣的職位上去——不過最後這件事她不講出來,因爲她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女人:她在适當的場合下沉默,在适當的場合下講話和向前推進。
現在他的年事漸長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肥瘦适中”;他是一個有教養、有幽默感的人,對于鑰匙,具有豐富的知識——關于鑰匙的問題,我們待一會兒就會知道。他老是心情愉快;大家都喜歡他,願意和他談話。他上城裏去的時候,要不是他的媽媽在後面推着,是很難把他弄回家裏來的。他必然會跟他碰到的每一個熟人談一通,而他的熟人卻是多如過江之鲫。這弄得他總是把吃飯的時間耽誤了。
家臣太太坐在窗口盼望他。“現在他來了!”她對女傭人說,“快把鍋放上!……現在他又停下來了,跟一個什麽人在談話,快把鍋拿下來吧,不然菜就煮得太爛了!……現在他來了!是的,把鍋再放上吧!”
不過他還是沒有來。
他可以站在窗子下面對她點頭,但是隻要有一個熟人走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跟這人說一兩句話。假如他在跟這個人談話時而又有另一個熟人走過,那麽他就抓住這個人的扣子洞,握住那個人的手,而同時大聲地對快要經過的第三個熟人打招呼。
對于太太的耐心說來,這真是一個考驗。“家臣!家臣!”她于是就這樣喊起來。“是的,此人是在手車星宿下出生的,不把他推一下,他就走不動!”
他非常喜歡到書店裏去,翻翻書和雜志。他送給書商一些小禮物,爲的是要得到許可把新書借回家裏來看——這就是說,得到許可把書的直邊裁開,而不是把書的頂上橫邊裁開③,因爲如果這樣做,就不能當做新書出賣了。他是一本活的禮儀規範雜志:他知道一切關于訂婚、結婚、入葬、書本子上的閑話和街頭巷尾的閑話等事情。許多人們所不知道的東西,他能做出神秘的暗示叫人知道。這一套本領他是從開門鑰匙那裏得來的。
家臣和他的太太從還是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婦的時候起,就住在自己的公館裏。那時,他們就有了這把鑰匙,不過那時他們不知道它出奇的能力——他們隻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是在國王腓特烈六世④統治的時代。哥本哈根在那時還沒有煤氣。那時還隻用油燈,還沒有提佛裏或者卡新諾⑤;還沒有電車,沒有鐵路。比起現在來,娛樂的地方并沒有多少。星期天,人們隻是走出城外,到“互助教堂”去遊覽,讀墳上刻的字,坐在草地上,吃裝在籃子裏的東西,喝點燒酒;不然就到佛列得裏克斯堡公園去,這兒有一個樂隊在宮殿面前奏樂。許多人到這兒來專門看皇室的人在那又小又狹窄的運河上劃船。老國王在船上掌舵;他和皇後對衆人不分等級上下,一律點頭。有錢的人家特别從城裏到這裏來吃晚茶。他們可以從花園外面的農舍裏得到開水,至于其他東西,他們就得自己準備了。
家臣的一家人在一個陽光很好的星期天下午也到這兒來。他們的女傭人提着茶壺和一籃子食物及“一滴斯本得路普濃酒”走在前面。
“把開門鑰匙帶着吧!”太太說,“好叫我們回來時可以進來。你知道,他們天一擦黑就把門鎖上了,而門鈴繩子昨天又斷了!……我們要很晚才回家!而且遊了佛列得裏克斯堡以後,還要到西橋的加索蒂戲院去看啞劇《收獲人的頭目哈列金》;他們從雲塊上降下來;每張票價是兩個馬克。”
這樣,他們就到佛列得裏克斯堡去,聽了音樂,看了飄着國旗的禦船,瞧見了老國王和雪白的天鵝。他們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茶點以後就匆匆地走了,但是到戲院裏仍然沒有按時。
踩繩這個節目已經完了,高跷舞也告一結束,啞劇早已開始;他們照例是遲到了;這應該怪這位家臣。他在路上每分鍾要停一下,跟某個熟人談幾句,在戲院裏他又碰見很多好朋友。等這個節目演完以後,他和他的太太又非得陪一家熟人回到西橋的家裏去喝一杯潘趣酒不可;本來這隻須10分鍾就可以喝完的,但是他們卻拉長到一個鍾頭。他們簡直談不完。特别有趣的是瑞典的一位男爵——也可能是一位德國的男爵吧?這位家臣記不太清楚。可是相反,這位男爵教給他的關于鑰匙的花樣,他卻一直記得清清楚楚。這真是了不起!他可以叫鑰匙回答他的一切問題,甚至最秘密的事情。
家臣的鑰匙特别适合于這個目的。它的頭特别沉重,所以非倒懸着不可。男爵把鑰匙的把手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它輕松愉快地懸在那兒;他指尖上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可以使它動,使它擺,如果它不動,男爵就知道怎樣叫它按照他的意志轉,而不被人察覺。每一次轉動代表一個字母,從A開始,直到我們所希望的任何字母。第一個字母出現以後,鑰匙就朝相反的方向轉,于是我們就可以找下一個字母。“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出整個字,整個句,整個問題的答案。這完全是虛構的,但是有趣。這位家臣最初的看法也是這樣,但是他沒有堅持下去。他被鑰匙迷住了。
“先生!先生!”他的太太喊起來。“西城門在12點鍾就要關呀!我們進不去了,現在隻剩下一刻鍾了。”
他們得趕快。有好幾位想回到城裏去的人匆匆在他們身旁走過。當他們快要走近最後一個哨所的時候,鍾正在敲12下,門于是就砰的一聲關上了。一大堆人被關在外面,包括這對家臣夫婦和那位提着茶壺和一個空籃子的女傭人。有的人站在那兒感到萬分惶恐,有的人感到非常煩惱。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同。究竟怎麽辦呢?
很幸運的是:最近曾經決定過,有一個城門——北門——不關,步行的人可以通過那兒的哨所鑽進城裏去。
這一段路可不很短,不過天氣非常可愛;天空是清淨無塵,布滿了星星;水溝和池塘裏是一片蛙聲。這一行人士開始唱起歌來——一個接着一個地唱。不過這位家臣既不唱歌,也不看星星,甚至還不看自己的腿。因此他就一個倒栽蔥,在水溝旁跌了一交,人們可能以爲他的酒喝得太多了一點;不過鑽到他腦袋裏去,在那兒打轉的東西倒不是潘趣酒,而是那個鑰匙。
最後他們來到了北門的哨所,走過橋,進入城裏去。
“我現在算是放心了!”太太說。“到了我們的門口了!”
“但是開門的鑰匙在什麽地方呢?”家臣問。它既不在後邊的衣袋裏,也不在側邊的衣袋裏。
“我的天!”他的太太喊着。“你把鑰匙丢掉了嗎?你一定是在跟那位男爵玩鑰匙花樣時遺失了的。我們現在怎樣進去呢?門鈴繩子昨天斷了,更夫又沒有開我們房子的鑰匙。這簡直叫我們走投無路!”
女傭人開始嗚咽地哭起來。隻有這位家臣是唯一能保持鎮靜的人。
“我們得把那個雜貨商人⑥的窗玻璃打破!”他說;“把他喊起來,然後走進去。”
他打破了一塊玻璃。接着又打破了兩塊。“比得生!”他喊着;同時把陽傘的把手伸進窗子裏去。地下室的人的女兒在裏面尖叫起來。這人把店門打開,大聲喊:“更夫!”但是他一看到家臣一家人,馬上就認出來了,讓他們進來。更夫吹着哨子;附近街上的另一個更夫也用哨子來回答。許多人都擠到窗子這邊來。
“什麽地方火燒起來了?什麽地方出了亂子?”大家都問。等這位家臣回到了他的房間裏去,他們還在問。他把上衣脫掉……他的鑰匙恰恰就在那裏面——不在衣袋裏,卻在襯布裏。原來它從衣袋裏不應該有的一個洞溜到那兒去了。出自七故事網:www.qigushi.com
從那天晚上開始,鑰匙就有了一種特殊的巨大意義,不僅是他們晚上出去的時候,就是他們坐在家裏的時候都是如此。這家臣表現出他的聰明,讓鑰匙來回答一切問題。他自己想出最可能的答案,而卻讓鑰匙講出來,直到後來他自己也把答案信以爲真了。不過一個藥劑師——他是和家臣太太有親戚關系的一個年輕人——不相信這一套。
藥劑師有一個聰明的頭腦;他從學生時代起就寫過書評和劇評,但是他從來沒有署過自己的名字——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是我們所謂的有精力的人,可是他不相信精靈,也不相信鑰匙精。
“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他說,“親愛的家臣,我相信鑰匙和一切鑰匙精,正如我相信現在開始爲大家所明了的新科學:靈動術⑦和新舊家具的精靈。你聽到人們說過沒有?我聽到過!我曾經懷疑過。你知道,我是一個懷疑論者,但是我在一個相當可信的外國雜志上讀到一個可怕的故事——而我被說服了。家臣,你能想象得到嗎?我把我所知道的這個故事講給你聽吧。
“兩個聰明的孩子看到過他們的父母把一張大餐桌的精靈叫醒。當這兩個小家夥單獨在房間裏的時候,他們想用同樣的方法把一個櫃子叫醒。它有了生命了,它的精靈醒了,但是它卻不理兩個孩子的命令。它自己立起來,發出一個破裂聲,把抽屜都倒出來了,接着用它的兩隻木腿把這兩個孩子各抱進一個抽屜裏去。櫃子裝着他們跑出敞開的門,跑下樓梯,跑到街上,一直沖到運河裏去,把兩個孩子都淹死了。這兩具小屍體被埋在基督徒的墳地裏,但是櫃子卻被帶到市府的會議廳裏去,作爲孩子的謀殺犯而判處死刑,在市場上活活地燒死了。
“我讀到過這個故事!”藥劑師說,“在一本外國雜志上讀到過,這并不是我自己捏造的。憑這把鑰匙作證,這是真事!我莊嚴地發誓!”
家臣認爲這類故事簡直是一種粗暴的玩笑。關于鑰匙的事兒,兩個人永遠談不到一起;在鑰匙問題上,藥劑師完全是一個糊塗蟲。
對于鑰匙的知識,家臣不斷地獲得進步。鑰匙成了他的娛樂和智慧的源泉。
有一天晚上,家臣上床去睡覺;當他把衣服脫了一半的時候,忽然聽到走廊上有人敲門。這是那個雜貨商人。他的來訪真是遲了。他的衣服也脫了一半,不過他說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隻怕過了一夜就會忘記。
“我所要說的是關于我的女兒洛特·倫的事情。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她已經受了堅信禮,現在我想把她好好地安頓一下。”
“我的太太還沒有死呀,”家臣說,同時微笑了一下,“而我又沒有兒子可以介紹給她。”
“我想您懂得我的意思,家臣!”雜貨商人說。“她能彈鋼琴,也能唱歌。您也許在這屋子的樓上聽到過。您不知道這個女孩能做些什麽事情。她能夠模仿各種人說話和走路的樣子。她是一個天生的演員,這對于出身良家的女孩子是一條好出路。她們可能嫁給伯爵,不過這并不是我,或者洛特·倫的想法。她能唱歌,能彈鋼琴!所以前天我陪她一起到聲樂學校去過一次。她唱了一下,但是她缺乏那種女子所必須有的濁音,也沒有人們對于一個女歌唱家所要求的那種金絲鳥般的最高的尖嗓子。因此他們都建議她别幹那一行。後來我想,如果她不能成爲一個歌唱家,她無論如何可以成爲一個演員——一個演員隻要能背台詞就行。今天我跟教師——人們這樣叫他——談過話。‘她的書讀得多嗎?’他問。‘不多’,我說。‘什麽也沒有讀過!’他說:‘多讀書對于一個藝術家是必要的!’我想這件事還不難辦;所以我就回到家裏來。我想,她可以到一個租閱圖書館去,讀那裏所有的書。不過,今天晚上當我坐着正在脫衣服的時候,我忽然想起:當我想要借書的時候,爲什麽要去租書呢?家裏有的是書,讓她去讀吧。她讀也讀不完,而且她一文不花就能讀到。”
“洛特·倫是一個可愛的女子!”家臣說,“一個漂亮的女子!她應該有書讀。不過她腦子裏有沒有人們所謂的‘精氣’——即天才——呢?更重要的是:她有沒有——福氣呢?”
“她中過兩次彩票,”雜貨商人說。“有一次她抽到一個衣櫃,另一次抽到六條床單。我把這叫做幸運,而她是有這種幸運的!”
“我要問問鑰匙看,”家臣說。他把鑰匙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和商人的食指上,讓它轉動起來,接二連三地标出一系列的字母。
鑰匙說:“勝利和幸運!”所以洛特·倫的未來就這麽确定了。
家臣立刻給她兩本書讀:關于“杜威克”⑧的劇本和克尼格⑨的《處世與交友》。
從這天晚上開始,洛特·倫和家臣家庭間的一種親密的關系就開始了。她常來拜訪這家;家臣認爲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她也相信他和鑰匙。家臣太太從她時時刻刻在不知不覺中所表現出來的無知中,發現了她有某種孩子氣和天真。這對夫婦,每人根據自己的一套看法來喜愛她,而她也是一樣地喜愛他們。
“樓上有一陣非常好聞的香氣,”洛特·倫說。
走廊上飄着一種香味,一種芬芳的氣味,一種蘋果的香味——家臣太太曾經在走廊上放了整整一桶“格洛斯登蘋果⑩”,所有的房間裏也飄着一種噴香的玫瑰花和燕衣草的氣味。
“這真是可愛!”洛特·倫說。
家臣太太經常在這兒陳設着許多美麗的花兒,洛特·倫真是把眼睛都看花了。是的,甚至在冬天,這兒都有紫丁香和櫻桃的枝子在開着花。插在水裏的這些枝子,在溫暖的房間裏,很快地就冒出葉,開出花來。
“人們可能以爲這些光赤的枝子已經沒有生命了。可是,請看它們怎樣起死回生吧。”
“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東西,”洛特·倫說。“大自然真是美妙!”
于是家臣就讓她看看他的“鑰匙書”。這書裏記載着鑰匙所講過的一切奇異的事情——甚至一天晚上,當他的女傭人的愛人來看她時,櫥櫃裏的半塊蘋果餅不見了的這類事情也被記載下來了。
家臣問他的鑰匙:“誰吃了那塊蘋果餅——貓兒呢,還是她的愛人?”鑰匙回答說:“她的愛人!”家臣在沒有問它以前心裏早就有數了。女傭人隻得承認:這該死的鑰匙什麽都知道!
“是的,這不是很稀奇嗎?”家臣說。“鑰匙!鑰匙!它對洛特·倫作了這樣的預言:‘勝利和幸運!’——我們将會看到它實現的——我敢負責!”
“那真是好極了,”洛特·倫說。
家臣太太并不輕易相信這種話,但是她不當面表示懷疑,因爲她怕丈夫聽見。不過後來她告訴洛特·倫說,家臣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是一個戲迷。如果那時有人推他一把,他一定可以成爲一個演員;不過他的家庭把他推到另一方面去了。他曾經堅持要進入戲劇界;爲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曾經寫過一部戲。
“親愛的洛特·倫,這是我告訴你的一件大秘密。那個戲寫得并不壞,皇家劇院接受了它,但是它卻被觀衆噓下了台。因此後來就沒有人提起過它了。這種結果倒使我感到很高興。我是他的太太,我了解他。嗯,你将要走同樣的道路——我希望你萬事如意,不過我不相信這會成爲事實——我不相信鑰匙!”
洛特·倫相信它;在這個信仰上,她和家臣的看法一緻。他們是誠心誠意地心心相印。
這位小姐有好幾種才能,家臣非常欣賞。洛特·倫知道怎樣用土豆做出澱粉來,怎樣用舊絲襪子織出絲手套,怎樣把舞鞋上的綢面子補上——雖然她有錢買新衣服。她像那個雜貨商人所說的,“抽屜裏有的是銀元,錢櫃裏有的是股票。”家臣太太認爲她可以成爲那個藥劑師的理想的妻子,但是她沒有說出口來,也沒有讓那個鑰匙講出來,藥劑師不久就要成家了,而且自己在離這兒最近的一個大城鎮裏開了藥店。
洛特·倫經常讀着《杜威克》和克尼格的《處世與交友》。她把這些書保留了兩年,其中《杜威克》這本書她記得爛熟;她記得裏面所有的人物,不過她隻希望成爲其中之——杜威克這個角色——同時她不願在京城裏演出,因爲那裏的人都非常嫉妒,而且也都不歡迎她演出。照家臣的說法,她倒很想在一個較大的鄉鎮裏開始她的藝術事業呢。
這也真是神奇:那個年輕的藥劑師就正是在這個鄉鎮裏開業了——如果說他不是這城裏唯一的一個年輕的藥劑師,卻是一個最年輕的藥劑師。
那個等待了很久的偉大的一晚終于到來了。洛特·倫要登台了,正如鑰匙所說的,要獲得勝利和财富了。家臣不在這兒;他病倒在床上,他的太太在看護他。他得用溫暖的餐巾,喝甘菊茶;他肚子外面是繃帶,他肚子裏面是茶。
《杜威克》演出的時候,這對夫婦不在場;不過藥劑師卻在那兒。他把這次演出的情形寫了一封信給他的親戚——家臣太太。
“最像個樣子的是杜威克的绉領!”他寫道,“假如家臣的鑰匙在我的衣袋裏的話,我一定要把它取出來,噓它幾下;她應受這種待遇,開門的鑰匙也應受這種待遇——因爲它曾經那麽無恥地用什麽‘勝利和幸運’這類話兒來騙她。”
家臣讀了這封信。他說這是一種惡意诽謗——對鑰匙的仇恨——而同時卻把這仇恨發洩在這個天真女子的身上。
他一能夠起床,恢複了健康以後,就馬上寫了一封簡短而惡毒的信給那個藥劑師。藥劑師也回了一封,其語調好像他在家臣的信裏沒有讀到什麽,隻看到了玩笑和幽默的話似的。
他感謝他那封信,正如他要感謝家臣以後每次替鑰匙的無比價值和重要性所作的宣傳一樣。接着,他告訴家臣說,他除了做藥劑師的工作外,還正在寫一部偉大的鑰匙傳奇。在這部書裏,所有的人物毫無例外地都是鑰匙。“開門鑰匙”當然是裏面的主人公,而家臣的開門鑰匙就是他的模特兒,具有未蔔先知的特性。一切其他的鑰匙都圍繞着它發展:如那個知道宮廷的豪華和喜慶場面的老家臣的鑰匙啦;那個細小、精緻、華麗、在鐵匠店裏值三個銅板的開鍾的鑰匙啦;那個經常跟牧師打交道的,因爲有一夜呆在鑰匙孔裏而曾經看到過鬼的講道壇的鑰匙啦。儲藏室的、柴草房的、酒窖的鑰匙都出了場,都在敬禮,并且在開門鑰匙的周圍活動着。陽光把開門鑰匙照得像銀子一樣亮;風——宇宙的精氣——吹進它的身體,使它發出哨子聲。它是鑰匙工,它是家臣的開門鑰匙,現在它是開天國之門的鑰匙,它是教皇的鑰匙,它是永遠不會錯的!
“惡意!”家臣說,“駭人的惡意!”
他和藥劑師不見面了……是的,隻有在家臣的太太安葬時他們才碰頭。
她先死了。
屋子裏充滿了悲哀和惋惜之情。甚至那些開了花、冒了芽的櫻桃枝子也由于悲哀而萎謝了。它們被人遺忘了,因爲她不能再照料它們。
家臣和藥劑師,作爲最親近的親屬,在棺材後面并排地走着。現在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來吵嘴了。
洛特·倫在家臣的帽子上圍了一條黑紗。她早就回到這兒來了,并沒有從她的藝術事業中得到勝利和幸運。不過将來她可能得到勝利和幸運的。洛特·倫有她的前途。鑰匙曾經這樣說過,家臣也這樣說過。
她來看他。他們談起死者,他們哭起來;洛特·倫是一個軟心腸的人。他們談到藝術;洛特·倫是堅定的。
“舞台生活真是可愛得很!”她說,“可是無聊和嫉妒的事兒也真夠多!我甯願走我自己的道路。先解決我自己的問題,然後再談藝術!”
克尼格曾經在他關于演員的一章書裏說過真話;她知道鑰匙并沒有說真話,但是她不願意在家臣面前揭穿它;她太喜歡他了。
在他居喪的這一年中,開門鑰匙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問它許多問題,它都一一作出回答。這一年完結了以後,有一天晚上他和洛特·倫情意綿綿地坐在一起。他問鑰匙:“我會結婚嗎?我會和誰結婚?”
現在沒有誰來推他;所以他就隻好推這鑰匙。它說:“跟洛特·倫。”
話既然是這麽說了,洛特·倫也就成了家臣的太太。
“勝利和幸運!”這句話以前已經說過——是開門的鑰匙說的。
--------------------
①“家臣”是封建時代皇家或貴族家裏一種“管事”的官職。
②聖彼得大教堂是羅馬梵蒂岡的一個大教堂。教皇在這兒舉行所有的宗教儀式。它是在1506-1626年建築的,曆時120年。頂高約138米,占地36,450平方米,室内直徑210米,裏面有30個祭壇。
③在歐洲的許多國家裏,特别是法國和意大利,有些書籍是不切邊的,因此讀者必須自己裁開。這裏是說裁開書頁的一部分,這樣既可閱讀,又可仍然作爲新書出售。
④腓特烈六世(1768-1839)是丹麥國王(1808-1839),又是挪威國王(1808-1814)。
⑤提佛裏(Tivoli)是現在哥本哈根市内的一個大遊藝場;卡新諾(Casino)是現在哥本哈根市内的一個大咖啡館兼遊藝場。
⑥在歐洲的大建築物裏.最底下的一層經常不住人,隻租給小商人開店。
⑦這是19世紀中葉在歐洲盛行的一種迷信:許多人圍着桌子坐着,把手放在桌子上,桌子就會自動地動起來。據說這是因爲“精靈”在暗中發生作用。
⑧“杜威克”是荷蘭文Duiveke(“小鴿子”)的音譯。它是一個荷蘭旅店主人的女兒的小名,她後來成了丹麥國王克裏斯蒂安二世的情婦。她在1517年暴卒,據說是被人毒死的。
⑨德國的一個男爵Adolf von Knigge。他是一個作家。
⑩這是一種很大的蘋果,出産于丹麥尤蘭島上一個叫做格洛斯登(Craasten)的地方。
每一把钥匙都有自己的故事,而钥匙的种类却是不少:有家臣①的钥匙,有开钟的钥匙,有圣彼得大教堂②的钥匙。我们可以谈到种种钥匙,不过现在我们只谈谈家臣的那把开门的钥匙。
它是在一个锁匠店里出世的;不过人们在它身上锤和挫得那么厉害,人们可能相信它是一个铁匠的产品。就裤袋说来,它是太大了,因此人们只好把它装在上衣袋里。它在这个袋里经常待在黑暗之中;不过它在墙上也有一个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在家臣的一张儿时画像的旁边——在这张像里,他的一副样儿倒颇像衬衫皱襞包着的肉丸。
人们说,在某些星宿下出生的人,会在自己的性格和品行中带有这些星宿的某些特点——如历书上所写的金牛宫啦、处女宫啦、天蝎宫啦。家臣的太太没有提起任何这类星宿的名字,而只是说她的丈夫是在“手车星”下面出生的,因为他老是要人向前推几下才能动。
他的父亲把他推到一个办公室里去,他的母亲把他推到结婚的路上去,他的太太把他推到家臣的职位上去——不过最后这件事她不讲出来,因为她是一个非常有分寸的女人:她在适当的场合下沉默,在适当的场合下讲话和向前推进。
现在他的年事渐长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肥瘦适中”;他是一个有教养、有幽默感的人,对于钥匙,具有丰富的知识——关于钥匙的问题,我们待一会儿就会知道。他老是心情愉快;大家都喜欢他,愿意和他谈话。他上城里去的时候,要不是他的妈妈在后面推着,是很难把他弄回家里来的。他必然会跟他碰到的每一个熟人谈一通,而他的熟人却是多如过江之鲫。这弄得他总是把吃饭的时间耽误了。
家臣太太坐在窗口盼望他。“现在他来了!”她对女佣人说,“快把锅放上!……现在他又停下来了,跟一个什么人在谈话,快把锅拿下来吧,不然菜就煮得太烂了!……现在他来了!是的,把锅再放上吧!”
不过他还是没有来。
他可以站在窗子下面对她点头,但是只要有一个熟人走过,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跟这人说一两句话。假如他在跟这个人谈话时而又有另一个熟人走过,那么他就抓住这个人的扣子洞,握住那个人的手,而同时大声地对快要经过的第三个熟人打招呼。
对于太太的耐心说来,这真是一个考验。“家臣!家臣!”她于是就这样喊起来。“是的,此人是在手车星宿下出生的,不把他推一下,他就走不动!”
他非常喜欢到书店里去,翻翻书和杂志。他送给书商一些小礼物,为的是要得到许可把新书借回家里来看——这就是说,得到许可把书的直边裁开,而不是把书的顶上横边裁开③,因为如果这样做,就不能当做新书出卖了。他是一本活的礼仪规范杂志:他知道一切关于订婚、结婚、入葬、书本子上的闲话和街头巷尾的闲话等事情。许多人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他能做出神秘的暗示叫人知道。这一套本领他是从开门钥匙那里得来的。
家臣和他的太太从还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的时候起,就住在自己的公馆里。那时,他们就有了这把钥匙,不过那时他们不知道它出奇的能力——他们只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是在国王腓特烈六世④统治的时代。哥本哈根在那时还没有煤气。那时还只用油灯,还没有提佛里或者卡新诺⑤;还没有电车,没有铁路。比起现在来,娱乐的地方并没有多少。星期天,人们只是走出城外,到“互助教堂”去游览,读坟上刻的字,坐在草地上,吃装在篮子里的东西,喝点烧酒;不然就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去,这儿有一个乐队在宫殿面前奏乐。许多人到这儿来专门看皇室的人在那又小又狭窄的运河上划船。老国王在船上掌舵;他和皇后对众人不分等级上下,一律点头。有钱的人家特别从城里到这里来吃晚茶。他们可以从花园外面的农舍里得到开水,至于其他东西,他们就得自己准备了。
家臣的一家人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星期天下午也到这儿来。他们的女佣人提着茶壶和一篮子食物及“一滴斯本得路普浓酒”走在前面。
“把开门钥匙带着吧!”太太说,“好叫我们回来时可以进来。你知道,他们天一擦黑就把门锁上了,而门铃绳子昨天又断了!……我们要很晚才回家!而且游了佛列得里克斯堡以后,还要到西桥的加索蒂戏院去看哑剧《收获人的头目哈列金》;他们从云块上降下来;每张票价是两个马克。”
这样,他们就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去,听了音乐,看了飘着国旗的御船,瞧见了老国王和雪白的天鹅。他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茶点以后就匆匆地走了,但是到戏院里仍然没有按时。
踩绳这个节目已经完了,高跷舞也告一结束,哑剧早已开始;他们照例是迟到了;这应该怪这位家臣。他在路上每分钟要停一下,跟某个熟人谈几句,在戏院里他又碰见很多好朋友。等这个节目演完以后,他和他的太太又非得陪一家熟人回到西桥的家里去喝一杯潘趣酒不可;本来这只须10分钟就可以喝完的,但是他们却拉长到一个钟头。他们简直谈不完。特别有趣的是瑞典的一位男爵——也可能是一位德国的男爵吧?这位家臣记不太清楚。可是相反,这位男爵教给他的关于钥匙的花样,他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真是了不起!他可以叫钥匙回答他的一切问题,甚至最秘密的事情。
家臣的钥匙特别适合于这个目的。它的头特别沉重,所以非倒悬着不可。男爵把钥匙的把手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它轻松愉快地悬在那儿;他指尖上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可以使它动,使它摆,如果它不动,男爵就知道怎样叫它按照他的意志转,而不被人察觉。每一次转动代表一个字母,从A开始,直到我们所希望的任何字母。第一个字母出现以后,钥匙就朝相反的方向转,于是我们就可以找下一个字母。“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整个字,整个句,整个问题的答案。这完全是虚构的,但是有趣。这位家臣最初的看法也是这样,但是他没有坚持下去。他被钥匙迷住了。
“先生!先生!”他的太太喊起来。“西城门在12点钟就要关呀!我们进不去了,现在只剩下一刻钟了。”
他们得赶快。有好几位想回到城里去的人匆匆在他们身旁走过。当他们快要走近最后一个哨所的时候,钟正在敲12下,门于是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一大堆人被关在外面,包括这对家臣夫妇和那位提着茶壶和一个空篮子的女佣人。有的人站在那儿感到万分惶恐,有的人感到非常烦恼。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同。究竟怎么办呢?
很幸运的是:最近曾经决定过,有一个城门——北门——不关,步行的人可以通过那儿的哨所钻进城里去。
这一段路可不很短,不过天气非常可爱;天空是清净无尘,布满了星星;水沟和池塘里是一片蛙声。这一行人士开始唱起歌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唱。不过这位家臣既不唱歌,也不看星星,甚至还不看自己的腿。因此他就一个倒栽葱,在水沟旁跌了一交,人们可能以为他的酒喝得太多了一点;不过钻到他脑袋里去,在那儿打转的东西倒不是潘趣酒,而是那个钥匙。
最后他们来到了北门的哨所,走过桥,进入城里去。
“我现在算是放心了!”太太说。“到了我们的门口了!”
“但是开门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呢?”家臣问。它既不在后边的衣袋里,也不在侧边的衣袋里。
“我的天!”他的太太喊着。“你把钥匙丢掉了吗?你一定是在跟那位男爵玩钥匙花样时遗失了的。我们现在怎样进去呢?门铃绳子昨天断了,更夫又没有开我们房子的钥匙。这简直叫我们走投无路!”
女佣人开始呜咽地哭起来。只有这位家臣是唯一能保持镇静的人。
“我们得把那个杂货商人⑥的窗玻璃打破!”他说;“把他喊起来,然后走进去。”
他打破了一块玻璃。接着又打破了两块。“比得生!”他喊着;同时把阳伞的把手伸进窗子里去。地下室的人的女儿在里面尖叫起来。这人把店门打开,大声喊:“更夫!”但是他一看到家臣一家人,马上就认出来了,让他们进来。更夫吹着哨子;附近街上的另一个更夫也用哨子来回答。许多人都挤到窗子这边来。
“什么地方火烧起来了?什么地方出了乱子?”大家都问。等这位家臣回到了他的房间里去,他们还在问。他把上衣脱掉……他的钥匙恰恰就在那里面——不在衣袋里,却在衬布里。原来它从衣袋里不应该有的一个洞溜到那儿去了。出自七故事网:www.qigushi.com
从那天晚上开始,钥匙就有了一种特殊的巨大意义,不仅是他们晚上出去的时候,就是他们坐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如此。这家臣表现出他的聪明,让钥匙来回答一切问题。他自己想出最可能的答案,而却让钥匙讲出来,直到后来他自己也把答案信以为真了。不过一个药剂师——他是和家臣太太有亲戚关系的一个年轻人——不相信这一套。
药剂师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写过书评和剧评,但是他从来没有署过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是我们所谓的有精力的人,可是他不相信精灵,也不相信钥匙精。
“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他说,“亲爱的家臣,我相信钥匙和一切钥匙精,正如我相信现在开始为大家所明了的新科学:灵动术⑦和新旧家具的精灵。你听到人们说过没有?我听到过!我曾经怀疑过。你知道,我是一个怀疑论者,但是我在一个相当可信的外国杂志上读到一个可怕的故事——而我被说服了。家臣,你能想象得到吗?我把我所知道的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吧。
“两个聪明的孩子看到过他们的父母把一张大餐桌的精灵叫醒。当这两个小家伙单独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们想用同样的方法把一个柜子叫醒。它有了生命了,它的精灵醒了,但是它却不理两个孩子的命令。它自己立起来,发出一个破裂声,把抽屉都倒出来了,接着用它的两只木腿把这两个孩子各抱进一个抽屉里去。柜子装着他们跑出敞开的门,跑下楼梯,跑到街上,一直冲到运河里去,把两个孩子都淹死了。这两具小尸体被埋在基督徒的坟地里,但是柜子却被带到市府的会议厅里去,作为孩子的谋杀犯而判处死刑,在市场上活活地烧死了。
“我读到过这个故事!”药剂师说,“在一本外国杂志上读到过,这并不是我自己捏造的。凭这把钥匙作证,这是真事!我庄严地发誓!”
家臣认为这类故事简直是一种粗暴的玩笑。关于钥匙的事儿,两个人永远谈不到一起;在钥匙问题上,药剂师完全是一个糊涂虫。
对于钥匙的知识,家臣不断地获得进步。钥匙成了他的娱乐和智慧的源泉。
有一天晚上,家臣上床去睡觉;当他把衣服脱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廊上有人敲门。这是那个杂货商人。他的来访真是迟了。他的衣服也脱了一半,不过他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只怕过了一夜就会忘记。
“我所要说的是关于我的女儿洛特·伦的事情。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已经受了坚信礼,现在我想把她好好地安顿一下。”
“我的太太还没有死呀,”家臣说,同时微笑了一下,“而我又没有儿子可以介绍给她。”
“我想您懂得我的意思,家臣!”杂货商人说。“她能弹钢琴,也能唱歌。您也许在这屋子的楼上听到过。您不知道这个女孩能做些什么事情。她能够模仿各种人说话和走路的样子。她是一个天生的演员,这对于出身良家的女孩子是一条好出路。她们可能嫁给伯爵,不过这并不是我,或者洛特·伦的想法。她能唱歌,能弹钢琴!所以前天我陪她一起到声乐学校去过一次。她唱了一下,但是她缺乏那种女子所必须有的浊音,也没有人们对于一个女歌唱家所要求的那种金丝鸟般的最高的尖嗓子。因此他们都建议她别干那一行。后来我想,如果她不能成为一个歌唱家,她无论如何可以成为一个演员——一个演员只要能背台词就行。今天我跟教师——人们这样叫他——谈过话。‘她的书读得多吗?’他问。‘不多’,我说。‘什么也没有读过!’他说:‘多读书对于一个艺术家是必要的!’我想这件事还不难办;所以我就回到家里来。我想,她可以到一个租阅图书馆去,读那里所有的书。不过,今天晚上当我坐着正在脱衣服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当我想要借书的时候,为什么要去租书呢?家里有的是书,让她去读吧。她读也读不完,而且她一文不花就能读到。”
“洛特·伦是一个可爱的女子!”家臣说,“一个漂亮的女子!她应该有书读。不过她脑子里有没有人们所谓的‘精气’——即天才——呢?更重要的是:她有没有——福气呢?”
“她中过两次彩票,”杂货商人说。“有一次她抽到一个衣柜,另一次抽到六条床单。我把这叫做幸运,而她是有这种幸运的!”
“我要问问钥匙看,”家臣说。他把钥匙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和商人的食指上,让它转动起来,接二连三地标出一系列的字母。
钥匙说:“胜利和幸运!”所以洛特·伦的未来就这么确定了。
家臣立刻给她两本书读:关于“杜威克”⑧的剧本和克尼格⑨的《处世与交友》。
从这天晚上开始,洛特·伦和家臣家庭间的一种亲密的关系就开始了。她常来拜访这家;家臣认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也相信他和钥匙。家臣太太从她时时刻刻在不知不觉中所表现出来的无知中,发现了她有某种孩子气和天真。这对夫妇,每人根据自己的一套看法来喜爱她,而她也是一样地喜爱他们。
“楼上有一阵非常好闻的香气,”洛特·伦说。
走廊上飘着一种香味,一种芬芳的气味,一种苹果的香味——家臣太太曾经在走廊上放了整整一桶“格洛斯登苹果⑩”,所有的房间里也飘着一种喷香的玫瑰花和燕衣草的气味。
“这真是可爱!”洛特·伦说。
家臣太太经常在这儿陈设着许多美丽的花儿,洛特·伦真是把眼睛都看花了。是的,甚至在冬天,这儿都有紫丁香和樱桃的枝子在开着花。插在水里的这些枝子,在温暖的房间里,很快地就冒出叶,开出花来。
“人们可能以为这些光赤的枝子已经没有生命了。可是,请看它们怎样起死回生吧。”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西,”洛特·伦说。“大自然真是美妙!”
于是家臣就让她看看他的“钥匙书”。这书里记载着钥匙所讲过的一切奇异的事情——甚至一天晚上,当他的女佣人的爱人来看她时,橱柜里的半块苹果饼不见了的这类事情也被记载下来了。
家臣问他的钥匙:“谁吃了那块苹果饼——猫儿呢,还是她的爱人?”钥匙回答说:“她的爱人!”家臣在没有问它以前心里早就有数了。女佣人只得承认:这该死的钥匙什么都知道!
“是的,这不是很稀奇吗?”家臣说。“钥匙!钥匙!它对洛特·伦作了这样的预言:‘胜利和幸运!’——我们将会看到它实现的——我敢负责!”
“那真是好极了,”洛特·伦说。
家臣太太并不轻易相信这种话,但是她不当面表示怀疑,因为她怕丈夫听见。不过后来她告诉洛特·伦说,家臣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戏迷。如果那时有人推他一把,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演员;不过他的家庭把他推到另一方面去了。他曾经坚持要进入戏剧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曾经写过一部戏。
“亲爱的洛特·伦,这是我告诉你的一件大秘密。那个戏写得并不坏,皇家剧院接受了它,但是它却被观众嘘下了台。因此后来就没有人提起过它了。这种结果倒使我感到很高兴。我是他的太太,我了解他。嗯,你将要走同样的道路——我希望你万事如意,不过我不相信这会成为事实——我不相信钥匙!”
洛特·伦相信它;在这个信仰上,她和家臣的看法一致。他们是诚心诚意地心心相印。
这位小姐有好几种才能,家臣非常欣赏。洛特·伦知道怎样用土豆做出淀粉来,怎样用旧丝袜子织出丝手套,怎样把舞鞋上的绸面子补上——虽然她有钱买新衣服。她像那个杂货商人所说的,“抽屉里有的是银元,钱柜里有的是股票。”家臣太太认为她可以成为那个药剂师的理想的妻子,但是她没有说出口来,也没有让那个钥匙讲出来,药剂师不久就要成家了,而且自己在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大城镇里开了药店。
洛特·伦经常读着《杜威克》和克尼格的《处世与交友》。她把这些书保留了两年,其中《杜威克》这本书她记得烂熟;她记得里面所有的人物,不过她只希望成为其中之——杜威克这个角色——同时她不愿在京城里演出,因为那里的人都非常嫉妒,而且也都不欢迎她演出。照家臣的说法,她倒很想在一个较大的乡镇里开始她的艺术事业呢。
这也真是神奇:那个年轻的药剂师就正是在这个乡镇里开业了——如果说他不是这城里唯一的一个年轻的药剂师,却是一个最年轻的药剂师。
那个等待了很久的伟大的一晚终于到来了。洛特·伦要登台了,正如钥匙所说的,要获得胜利和财富了。家臣不在这儿;他病倒在床上,他的太太在看护他。他得用温暖的餐巾,喝甘菊茶;他肚子外面是绷带,他肚子里面是茶。
《杜威克》演出的时候,这对夫妇不在场;不过药剂师却在那儿。他把这次演出的情形写了一封信给他的亲戚——家臣太太。
“最像个样子的是杜威克的绉领!”他写道,“假如家臣的钥匙在我的衣袋里的话,我一定要把它取出来,嘘它几下;她应受这种待遇,开门的钥匙也应受这种待遇——因为它曾经那么无耻地用什么‘胜利和幸运’这类话儿来骗她。”
家臣读了这封信。他说这是一种恶意诽谤——对钥匙的仇恨——而同时却把这仇恨发泄在这个天真女子的身上。
他一能够起床,恢复了健康以后,就马上写了一封简短而恶毒的信给那个药剂师。药剂师也回了一封,其语调好像他在家臣的信里没有读到什么,只看到了玩笑和幽默的话似的。
他感谢他那封信,正如他要感谢家臣以后每次替钥匙的无比价值和重要性所作的宣传一样。接着,他告诉家臣说,他除了做药剂师的工作外,还正在写一部伟大的钥匙传奇。在这部书里,所有的人物毫无例外地都是钥匙。“开门钥匙”当然是里面的主人公,而家臣的开门钥匙就是他的模特儿,具有未卜先知的特性。一切其他的钥匙都围绕着它发展:如那个知道宫廷的豪华和喜庆场面的老家臣的钥匙啦;那个细小、精致、华丽、在铁匠店里值三个铜板的开钟的钥匙啦;那个经常跟牧师打交道的,因为有一夜呆在钥匙孔里而曾经看到过鬼的讲道坛的钥匙啦。储藏室的、柴草房的、酒窖的钥匙都出了场,都在敬礼,并且在开门钥匙的周围活动着。阳光把开门钥匙照得像银子一样亮;风——宇宙的精气——吹进它的身体,使它发出哨子声。它是钥匙工,它是家臣的开门钥匙,现在它是开天国之门的钥匙,它是教皇的钥匙,它是永远不会错的!
“恶意!”家臣说,“骇人的恶意!”
他和药剂师不见面了……是的,只有在家臣的太太安葬时他们才碰头。
她先死了。
屋子里充满了悲哀和惋惜之情。甚至那些开了花、冒了芽的樱桃枝子也由于悲哀而萎谢了。它们被人遗忘了,因为她不能再照料它们。
家臣和药剂师,作为最亲近的亲属,在棺材后面并排地走着。现在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吵嘴了。
洛特·伦在家臣的帽子上围了一条黑纱。她早就回到这儿来了,并没有从她的艺术事业中得到胜利和幸运。不过将来她可能得到胜利和幸运的。洛特·伦有她的前途。钥匙曾经这样说过,家臣也这样说过。
她来看他。他们谈起死者,他们哭起来;洛特·伦是一个软心肠的人。他们谈到艺术;洛特·伦是坚定的。
“舞台生活真是可爱得很!”她说,“可是无聊和嫉妒的事儿也真够多!我宁愿走我自己的道路。先解决我自己的问题,然后再谈艺术!”
克尼格曾经在他关于演员的一章书里说过真话;她知道钥匙并没有说真话,但是她不愿意在家臣面前揭穿它;她太喜欢他了。
在他居丧的这一年中,开门钥匙是他唯一的慰藉。他问它许多问题,它都一一作出回答。这一年完结了以后,有一天晚上他和洛特·伦情意绵绵地坐在一起。他问钥匙:“我会结婚吗?我会和谁结婚?”
现在没有谁来推他;所以他就只好推这钥匙。它说:“跟洛特·伦。”
话既然是这么说了,洛特·伦也就成了家臣的太太。
“胜利和幸运!”这句话以前已经说过——是开门的钥匙说的。
--------------------
①“家臣”是封建时代皇家或贵族家里一种“管事”的官职。
②圣彼得大教堂是罗马梵蒂冈的一个大教堂。教皇在这儿举行所有的宗教仪式。它是在1506-1626年建筑的,历时120年。顶高约138米,占地36,450平方米,室内直径210米,里面有30个祭坛。
③在欧洲的许多国家里,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有些书籍是不切边的,因此读者必须自己裁开。这里是说裁开书页的一部分,这样既可阅读,又可仍然作为新书出售。
④腓特烈六世(1768-1839)是丹麦国王(1808-1839),又是挪威国王(1808-1814)。
⑤提佛里(Tivoli)是现在哥本哈根市内的一个大游艺场;卡新诺(Casino)是现在哥本哈根市内的一个大咖啡馆兼游艺场。
⑥在欧洲的大建筑物里.最底下的一层经常不住人,只租给小商人开店。
⑦这是19世纪中叶在欧洲盛行的一种迷信:许多人围着桌子坐着,把手放在桌子上,桌子就会自动地动起来。据说这是因为“精灵”在暗中发生作用。
⑧“杜威克”是荷兰文Duiveke(“小鸽子”)的音译。它是一个荷兰旅店主人的女儿的小名,她后来成了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二世的情妇。她在1517年暴卒,据说是被人毒死的。
⑨德国的一个男爵Adolf von Knigge。他是一个作家。
⑩这是一种很大的苹果,出产于丹麦尤兰岛上一个叫做格洛斯登(Craasten)的地方。
1854年,38岁的约翰·克劳斯顿患了食道癌,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在一个微风吹拂的黄昏,克劳斯顿对陪自己散步的妻子说:“我曾经对你承诺要陪你白头到老,请...[全文阅读]
27年前一个隆冬的夜晚,在上海西北角的一间公房里,一对刚结束婚礼仪式的新人依偎着躺在床上。新娘温柔无比地紧贴着新郎,新郎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心跳不断加速&hel...[全文阅读]
文/冯小风 1 和好友浩子一起漫步在城市的街头,暮秋之夜,有些微寒。不灭的灯光闪闪烁烁,尽情地折射出这座城市的繁华。鳞波漾漾的江水从黑暗的一头...[全文阅读]
夏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夏桀,其实是一位很有作为,文武双全的统治者,可惜前半生他励精图治,看到成果以后就开始放纵声色,不理朝政,荒废政事,压榨剥削百姓。 有的君主...[全文阅读]
赫拉克勒斯经历的最后一次冒险是讨伐俄卡利亚国王欧律托斯,以前国王曾允诺凡是射箭胜过他和他儿子的人,可以娶他女儿伊俄勒为妻,可是后来他又拒绝了。赫拉克勒斯...[全文阅读]
舟山六横岛有个田坳村,村后傍青山,村前临海滩。村里有一对兄弟,老大叫大郎,老二叫二郎。 一个月夜,兄弟俩到海边去捉沙蟹埋蕃薯。哟!海滩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沙蟹...[全文阅读]
本文标题:开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