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8-29 02:10:43
出自宋代姜夔的《疏影·苔枝綴玉》
辛亥之冬,餘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二妓肆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随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譯文及注釋譯文辛亥年冬天,我冒雪去拜訪石湖居士。居士要求我創作新曲,于是我創作了這兩首詞曲。石湖居士吟賞不已,教樂工歌妓練習演唱,音調節律悅耳婉轉。于是将其命名爲《暗香》、《疏影》。
苔梅的枝梢綴着梅花,如玉晶瑩,兩隻小小的翠鳥兒,栖宿在梅花叢。在客旅他鄉時見到她的倩影,像佳人在夕陽斜映籬笆的黃昏中,默默孤獨,倚着修長的翠竹。就像王昭君遠嫁匈奴,不習慣北方的荒漠,史是暗暗地懷念着江南江北的故土。我想她戴着叮咚環佩,趁着月夜歸來,化作了梅花的一縷幽魂,缥缈、孤獨。我還記得壽陽宮中的舊事,壽陽公主正在春夢裏,飛下的一朵梅花正落在她的眉際。不要像無情的春風,不管梅花如此美麗
麗清香,依舊将她風吹雨打去。應該早早給她安排金屋,讓她有一個好的歸宿。但這隻是白費心意,她還是一片片地随波流去。又要進而钌玉笛吹奏出哀怨的樂曲。等那時,想要再去尋找梅的幽香,所見到的是一枝梅花,獨立飄香。
注釋疏影:詞牌名,姜夔的自度曲。辛亥:南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載雪:冒雪乘船。詣:到。石湖:在蘇州西南,與太湖通。南宋詩人範成大晚年居住在蘇州西南的石湖,自號石湖居士。止既月:指剛住滿一個月。授簡索句:給紙索取詩調。簡:紙。征新聲:征求新的詞調。把玩:指反複欣賞。二妓:樂工和歌妓。肆習:學習。《暗香》《疏影》:語出北宋詩人林逋《山園小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苔枝綴玉:範成大《梅譜》說紹興、吳興一帶的古梅“苔須垂于枝間,或長數寸,風至,綠絲飄飄可玩。”周密《乾淳起居注》:“苔梅有二種,宜興張公洞者,苔藓甚厚,花極香。一種出越土,苔如綠絲,長尺餘。”苔枝,長有苔藓的梅枝。綴玉,梅花像美玉一般綴滿枝頭。⑾“有翠禽”二句:用羅浮之夢典故。舊題柳宗元《龍城錄》載,隋代趙師雄遊羅浮山,夜夢與一素妝女子共飯,女子芳香襲人。又有一綠衣童子,笑歌歡舞。趙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株大梅樹下
,樹上有翠鳥歡鳴,見“月落參橫,但惆怅而已。”殷堯藩《友人山中梅花》詩:“好風吹醒羅浮夢,莫聽空林翠羽聲。”吳潛《疏影》詞:“閑想羅浮舊恨,有人正醉裏,姝翠蛾綠。”翠禽,翠鳥。晉郭璞《客傲》:“夫攀骊龍之髯,撫翠禽之毛,而不得絕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聞也。”客裏:離鄉在外期間。唐牟融《送範啓東還京》詩:“客裏故人尊酒别,天涯遊子弊裘寒。”白石是江西人,當時住蘇州。黃昏:日已落而天色尚未黑的時候。《楚辭·離騷》:“曰黃昏以爲期兮,羌中道而改路。”“無言”句:杜甫《佳人》詩:“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昭君”四句:杜甫《詠懷古迹五首》其三:“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王建《塞上詠梅》詩:“天山路邊在株梅,年年花發黃雲下。昭君已沒漢使回,前後征人誰系馬?”“猶記”三句:用壽陽公主事。蛾,形容眉毛的細長;綠,眉毛的青綠顔色。《太平禦覽》引《雜五行書》雲:“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後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
梅花妝’是也。”安排金屋:《漢武故事》載,漢武帝劉徹幼時曾對姑母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盈盈,儀态美好的樣子,這裏借指梅花。玉龍哀曲:馬融《長笛賦》:“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玉龍,即玉笛。李白《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詩:“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哀曲,指笛曲《梅花落》。此曲是古代流行的樂曲,聽了使人悲傷。唐皮日休《夜會問答》說聽《梅花落》曲“三奏未終頭已白”,可見一斑。故曰“玉龍哀曲”。恁(nèn)時:那時候。南唐馮延巳《憶江南》詞:“東風次第有花開,恁時須約卻重來。”小窗橫幅:晚唐崔橹《梅花詩》:“初開已入雕梁畫,未落先愁玉笛吹。”陳與義《水墨梅》詩:“睛窗畫出橫斜枝,絕勝前村夜雪時。”此翻用其意。
賞析四從《暗香》詞前序文可知,《疏影》《暗香》乃同時之作。可能是寫了《暗香》之後,意猶未盡,遂另作一《疏影》。前人卻說二詞難解,《疏影》尤其撲朔迷離,确實如此。我們可以把二首對照來看,《暗香》雖說是詠梅,但并沒有對梅花本身作多少描寫,而是圍繞梅花抒寫懷人之情。所懷是他的情人,一個美麗女子。她曾陪同詞人折梅月下,也曾和他攜手賞西湖。在《暗香》裏,玉人是玉
人,梅是梅。梅花隻是引起詞人想念玉人的觸發物而已,它本身并沒有任何比喻或象征意義。如果把這首詞的意思向前推進一層,賦予梅花以人格,就可以翻出另一首詞,這就是《疏影》。在《疏影》裏,詞人時而把梅花比作獨倚修竹的佳人,時而把梅花比作思念故土的昭君。既是歌詠梅花,又是歌詠佳人,梅花與佳人融爲一體了。
前人多認爲該詞有寄托。張惠言雲:“時石湖蓋有隐遁之志,故作此二詞以阻之。《暗香》一章,言己嘗有用世之志,今老無能,但望之石湖也。《疏影》更以二帝之憤發之,故有昭君之句。”《詞選》鄭文焯說:“此蓋傷心二帝蒙塵,諸後妃相從北轅,淪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發言哀斷。考唐王建《塞上詠梅》詩曰:‘天山路邊一株梅,年年花發黃雲下,昭君已沒漢使回,前後征人誰系馬?’白石詞意當本此。”(鄭《白石道人歌曲》)近人劉永濟舉出宋徽宗趙佶被擄在胡地所作《眼兒媚》詞:“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僥湖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管,吹徹《梅花》。”解釋說:“此詞更明顯爲徽欽二帝作。”(《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以上這些說法都是由詞中所用昭君典故引起的。詞人說幽獨的梅花是王昭君月夜魂歸所化,遂使人聯想徽欽二帝及諸後妃的被擄以及他們的思歸,進而
認爲全詞都是有感于此而作。有人認爲這種聯想是缺乏根據的。昭君和親出塞和徽欽二帝被擄諸後妃淪落胡地,根本不倫不類。王建是唐人,他的《塞上詠梅》和宋帝更毫無關系。宋徽宗作《眼兒媚》思念家國,既沒有提到王昭君,也就不能肯定白石是用“眼兒媚”的典故。如果不是斷章取義,而是聯系全篇來看,就不難看出該詞主旨在贊美梅花的幽獨,寫其幽獨而以美人爲喻,當然最好是取昭君,這是不足爲怪的。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範成大《梅譜》曰:“古梅會稽最多,四明吳興亦間有之。其枝蟠曲萬狀,蒼鮮鱗皴,封滿花身;又有苔須垂于青枝或長數寸,風至,綠絲飄飄可玩。”以上幾句說:在長滿青苔的枝幹上綴滿如玉的梅花,又有小小的翠鳥在枝上伴她同宿。這是寫梅之貌。“翠禽”暗用《龍城錄》典故: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日暮于松林中遇一美人,又有綠衣童子歌于側。“師雄醉寐,但覺風寒相襲,久之東方已白,起視大梅花樹上,翠羽剌嘈相顧,所見蓋花神。月落參橫,惆怅而已”。詞人明寫梅花姿色,暗用此典爲全詞定下了幽清的基調。
“客裏相逢”以下數句寫梅花之神: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這句遞入作者自己。白石是到範成大家
作客,在範家看到梅花,故稱“客裏相逢”;梅樹旁邊長着竹子,如東坡詩所雲:“竹外一枝斜更好”,所以又說“無言自倚修竹”。“倚修竹”暗用杜甫《佳人》詩:“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黃昏”,暗用林逋《梅花》詩:“暗香浮動月黃昏”。這些融典,都把梅花比作幽居而高潔的佳人。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昭君”句系用具體的古代美女拟梅花。爲何選用昭君,問題很簡單,梅花是犯寒而開的,使人很容易想象它是一位在嚴寒的北方呈現特有豐姿的美人;而昭君正是遠嫁匈奴,生活塞外,所以拿她比附。“佩環”句化用杜甫《詠懷古迹》詠昭君村詩句:“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詞人想象王昭君魂歸故土化作了這幽獨的梅花。爲什麽用昭君魂歸故土之典呢?因爲白石詠江南梅花,爲了牽合眼前事實,所以用了“昭君不慣胡沙”之後,立即筆鋒一轉,說昭君是“暗憶江南江北”,而且“月夜歸來”以後,便“化作此花幽獨”。花和美人合爲一體了。上阙分三層寫來,用三個典故(翠禽、修竹、昭君句),将三位美人比拟梅花,突出表現梅花,突出表現梅之“幽獨”。
下片換了一個角度,寫
梅之飄落: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
“蛾綠”,指女子的眉。《太平禦覽》卷三十“時序部”引《雜五行書》:“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正月初七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出。皇後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竟效之,今梅花妝是也。”這幾句好象寫壽陽公主(那人),其實還是寫梅花,借一位和落梅有關的美人來惋惜梅花的衰謝。“猶記”,是詞人猶記,詞人看到梅花遂記起宮廷裏這段故事。“深宮”,與昭君無關,更與宋徽欽後宮無關,不可牽強附會。下面又以叮咛口吻說要珍惜梅花: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盈盈”是儀态美好貌。古詩雲:“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是形容美女風采。此借指梅花。這八字一氣。意說梅花開在寒冬,春天本來不去管她;可我們卻不要象春風那樣。“金屋”用《漢武故事》,漢武帝幼時,他姑母把他抱在膝上,指着女兒阿嬌曰:“阿嬌好否?”詞人用此典表示惜花之願,意謂不要象春風那樣無情,任梅花飄零而不顧,應當及早将她保護。
“還教一片随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這是假設口氣,“還”是如其、假如的意思,詩詞中多有此用法。如秦觀《
水龍吟》:“名缰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辛棄疾《賀新郎》:“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有些注本把“還教”一句講實了,說“花随波去,無計挽回。”這是因爲忽略這個“還”字而誤會了詞人原意。其實,這是進一步叮咛:如果讓梅花随波流去,即使隻有一片,那麽《梅花落》的笛曲又要再添幾分哀怨了。“玉龍”,笛名。因爲古樂府《江南異》中有《龍笛曲》,傳說此曲奏時聲似龍吟,故名。羅隐有詩雲:“玉龍無主渡頭寒”。笛調有《梅花落》,故李白有詩:“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這裏不過是因梅花的墜落而想及《落梅花》笛曲罷了。與象征皇室之“龍”無涉。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這幾句仍然是叮咛口吻:等到梅花落盡,枝頭上就看不見它了。假如要尋覓它的痕迹,那隻有到小窗上的橫幅之中──畫着梅花的畫圖,細細欣賞它那幽豔的豐姿了。夏承焘《姜白石詞編年箋校》曰:“《唐摭言》卷十載崔橹《梅花》詩:‘初開已入雕梁畫,未落先愁玉笛吹。’姜詞數句,似衍此二語。”唐圭璋先生也雲:“‘等憑時’數句,用崔橹詩,言幽香難覓,惟餘幻影在橫幅之上,語見沉痛。”這裏雖用崔橹詩意而有創新。細揣之下阕口氣,梅花尚未凋謝
。詞人因愛之切,遂一再叮咛,不要使它飄零。叮咛誰呢?不是别人,正是叮咛詞人自己,要珍惜之。
綜觀全詞。上片末尾一個“幽”字,下片末尾又一個“幽”字,“幽”就是詞人借着梅花所表現出來的美學理想。這和陶潛詠松菊,張九齡詠蘭桂一脈相通。如果說這首詞有寄托的話,不過是寄托了詞人理想的人格,詞裏雖有孤芳自賞意味,亦不必指摘。不必硬牽合“憫二帝”之事。
二詞,是作者集中詠梅名作,作者很滿意。據說二詞因音節清婉,爲範所激賞,于是贈以侍婢小紅。姜攜小紅歸吳興,過垂虹時,在大雪中賦詩雲:“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很有些洋洋得意的神氣(見《硯北雜志》下)。
該詞運氣空靈,筆墨飛舞。下片虛字諸如“猶記”、“莫似”、“早與”、“還教”、“又卻怨”、“等恁時”、“已入”之類,皆能曲折傳神。
關于“清空”的詞風,首出白張炎對姜詞的概括。但細審張炎《詞源》原文,并沒有以“清空”概括白石的全部的意思。在張炎看來,“清空”隻是白石的一個方面。因爲白石多詠物詞,詠物容易“留滞于物”以緻“拘而不暢”、“晦而不明”,此所謂“質實”,白石詠物而不滞于物,這就是“清空”。張炎在“
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迹”這段話之後,還有一段話說:“白石詞如《疏影》、《暗香》、《揚州慢》、《一萼紅》、《琵琶仙》、《探春》、《八歸》、《淡黃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顯然,張炎并非一味提倡“清空”;“清空”要以“騷雅”去充實才算詞的上乘。張炎又說:“所以出奇之語以白石騷雅之句潤色之,真天機雲錦也。”可重他所重的不僅僅是“清空”,還有一個“騷雅”。張炎還說:“詞以意趣爲主,……姜白石《暗香》賦梅雲(詞略)、《疏影》雲(詞略),此數詞皆清空中有意趣,無筆力者本未易到。”也明明指出白石詞不隻是“清空”,而且富有“意趣”。隻“清空”而無“意趣”,豈不成了一個空架子?可見張炎拈出“清空”來評白石詞,但并沒有以偏概全地說白石詞隻是“清空”,論者不可不辨。
可見,以“清空”論白石詞不全面,也不合張炎原意。若論白石詞風,莫若劉熙載所謂“幽韻冷香”四字,簡而言之可謂“幽冷”,他正是以“幽冷”另樹一幟,自立于軟媚、粗犷之外,卓然成爲南宋詞壇一大家。
評解 這是一首梅花的贊歌,又是一首梅花的詠歎調。詞中先繪出梅花不同凡俗的形貌,又表現了她那孤芳自賞的清姿和高潔情懷,再化用杜甫、王建詩意,把遠稼異域不能生還漢邦的昭君故事神話化,将眷戀故國的昭君之魂和寒梅的幽獨之魂合而爲一,帶有極深的悲劇意味,境界又極凄美。下片則眼前梅花盛開推想其飄落之時,用壽陽公主及陳阿嬌事,寓無限憐香惜玉之意,又借笛裏梅花哀怨的樂曲,加深怅惋的感情,末二句想到梅花凋盡,唯餘空枝幻影映上小窗,語意沉痛。全詞用事雖多,但熔鑄絕妙,運氣空靈,變化虛實,十分自如。篇中善用虛字,曲折動蕩,搖曳多姿。張炎極口稱道本詞及《暗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爲絕唱”(《詞源》)。許多詞評家認爲此篇寄托了徽、欽二帝北狩之悲但卻很難指實。力主抗敵的愛國大臣吳潛與姜夔曾有交誼,姜去世後,吳潛曾次韻《暗香》、《疏影》二詞,卻并無一字明寫或暗寓感傷二帝之意,亦或佐證。
賞析二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莫似東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随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從“疏影橫斜
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個警句,到《暗香》、《疏影》這兩首名作,從林和靖的梅妻鶴子的清高,到姜白石把梅花幻化爲心上人的浪漫,真是一脈相承、靈犀暗通似的。
《暗香》、《疏影》這對姐妹篇是姜夔在南宋紹熙二年(1191)冬冒着大雪到蘇州探訪老詩人範成大時寫的。範家“深院寂靜”,“有玉梅幾樹”,詞人借贊美梅花寄托懷念心上人之情。《暗香》着重贊賞梅的“清冷”,《疏影》着重贊賞梅的“幽靜”。
“幽靜”往往與“孤高”爲伴。“幽靜”、“孤高”本都屬人的氣質。《疏影》這首詞的重要特色之一就是既寫花又寫人,花人合一,互相幻化,以空靈含蓄的筆觸,構成朦胧優美的意境。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開篇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色彩鮮明、幽雅清麗的“雙栖圖”。苔枝與翠禽色相近,都是充滿生機的“綠”,其間點綴着美玉般的梅花,就更顯得光彩照人。字裏行間不露半個梅字,而梅的形象卻浮雕般突現出來了。面對這翠禽雙栖于玉梅間的美景,能不勾引起多情的詞人浮想聯翩!──觸景傷情的序幕就這樣拉開了。
接着推出第二個畫面,是“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這完全是用寫人的手法來寫梅,大概出自杜甫的“絕代有佳人,幽居
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詩意。梅花就是佳人的幻化。相逢在“客裏”,又是“籬角黃昏”這麽一個典型環境,更突出了寂寞的氛圍。在這麽寂寞的氛圍裏,“佳人”“無言自倚修竹”。“無言”這神态,“自倚”這動作,突出了這位孤高的佳人形象;另一面,也折射了詞人在“客裏”懷念情人的孤寂心情。
在這種孤寂情緒的支配下,詞人想到對方也一定會同自己一樣孤寂難熬。下句就借昭君出塞、遠嫁番邦的典故來抒發這種情感。“不慣”“暗憶”這兩個貌似平常的詞,在這典型的語言環境裏,就傳達出了不尋常的深沉感情。“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這就明寫出人花幻化的藝術意境。放在“月夜”歸來,就更突出“幽獨”的氣質。“月夜”與“黃昏”照應,“花”與“玉”照應,“幽獨”與“無言自倚”照應,文字針線細密,情感脈絡分明。而“幽獨”一詞又是總撮了上片的精髓而成爲全詞的基調。
過片開頭的“猶記深宮舊事”與上片的“暗憶江南江北”遙相呼應,這是詞人想象自己心上人在遠方孤寂中一定會時時想起美好的往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是借南朝宋武帝女兒壽陽公主午睡時梅花飄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宮女争相仿效,稱爲“梅花妝”的故事,喻往事之
美好令人難忘。這美好的時光多麽值得珍惜!千萬不要象無情的東風一樣,“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但到底往事已成空,如今隻留下一片美好的追憶而已!這就正如梅花終于被東風吹落,而且“随波去”了,怎能不怨恨那“玉龍哀曲”呢!玉龍,笛名。笛曲《梅花落》是古代流行的樂曲,聽了使人悲傷。唐皮日休《夜會問答》說聽《梅花落》曲“三奏未終頭已白”,可見一斑。故曰“玉龍哀曲”。
到了唱“梅花落”悲歌的時候,才“重覓幽香”,爲時晚矣!到那時,花落了,香殘了,隻剩下空秃的疏影,美麗的梅花則“已入小窗橫幅”。就正如美好的時光沒有好好珍惜,而今雙方遠隔千裏,兩地相思,隻能象梅花一樣孤寂地“暗憶”往事了!末句的“幽香”與上片末的“幽獨”遙相呼應,進一步突出了梅的動人形象。
全詞渾然一體。以贊梅的幽靜孤高爲主線,緊串密縫;又以寂寞氛圍突出“花人合一”的藝術形象,令人神往。運筆空靈含蓄,意境優美;描寫細緻生動,形象鮮明。不愧爲姜夔力作。
賞析一《暗香》、《疏影)同詠一題,是不可分割的姊妹篇。《暗香》以梅花爲線索,通過回憶對比,抒寫今昔盛衰之感。關于《疏影》的題旨,前人的解釋卻紛纭歧異,差别很大。一說感徽、欽二帝被虜
,寄慨偏安;一說爲範成大而作,一說懷念合肥舊歡。其中以第一說流傳最廣。張惠言在《詞選》中說:“此章更以二帝之憤發之。”鄭文焯在其所校《白石道人歌曲》中說:“此蓋傷二帝蒙塵,諸後妃北轅,淪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發言哀斷。考王建《塞上詠梅》詩曰:‘天山路邊一枝梅,年年花發黃雲下;昭君已沒漢使回,前後征人誰系馬。’白石詞意當本此。”劉永濟在其《詞論》中進一步指出:“白石《暗香》、《疏影》,則通首取神題外,不規規于詠梅。‘昭君’句,用徽宗在北所作《眼兒媚》詞‘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也。”第二說也始自張惠言,他在《詞選》卷二中說:“時石湖有隐退之志,故作此二調以沮之。”第三說見複承焘《姜白石詞編年箋校》“予謂白石此詞亦與合肥别情有關。”諸說内容,大體如上。但是,細按全詞,覺以上話說均似牽強。與《暗香》合看,這首詞似仍含有個人身世飄零與今昔盛衰之感。《暗香》重點是對往昔的追憶,而《疏影》則集中描繪梅花清幽孤高的形象,寄托了作者對青春、對美好事物的憐愛之情。
上片寫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綴玉”三句自成一段,它描繪一株古老的梅樹,樹上綴滿晶瑩如玉的梅花,與翠禽相伴同
宿,暗用趙師雄夢花神的故事,更覺傳神。“客裏”三句寫梅花性格,用杜甫《佳人》詩意,比喻梅花如同被時代遺棄于偏僻角落的美人,她品性高潔,絕俗超塵,甯肯孤芳自賞而絕不同流合污。“昭君”至上片結句是詞中重點,寫梅花的靈魂。意謂:梅花原來是昭君的英魂所化,她不僅有絕代佳人之美容,而且更有始終索系于祖國的美好心靈。這四句,把梅花這一形象提高到愛國主義的思想高度,襯出對梅花理應持有無比愛護的思想感情,與下“早與安排金屋”等句相呼應。下片寫對梅花的憐愛。換頭三句推開一筆,聯系壽陽公主梅花妝的故事,說明,梅花不僅有美的容貌、美的靈魂,而且還有美的行爲——美化和裝扮婦女。“莫似春風”三句正面提出:應在梅花盛開之際予以百倍愛護。與上片“昭君”等句相給合,是全詞題旨之所在。“還教一片”至終篇,承上,從兩個不同側面來繼續深化梅花的形象,申明愛護梅花的必要性。一是從音樂這一側面來加以深化。由于對梅花愛護不夠,所以免不了在梅花凋謝随水東流之後,通過《梅花落》這一曲調來寄托自己的哀思。二是從繪畫這一角度來加以深化。爲了紀念梅花優美高潔的形象,畫家們用自己的彩筆把梅花納入自己的畫幅中去。但是,這樣做的結果,也隻是徒有
其形,而無其神,徒有其色,而無其香了。即使由此而覺悟到對美好事物應加以愛護,但已爲時過晚,悔之無及了。由上可見,這首詞雖然寫的是梅花,但卻寄托了詞人自己的不幸遭遇。詞中的梅花,比之《暗香》,似有更多的概括性與某種典型性。《疏影》中所出現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靈魂,梅花的遭遇,不僅寄托了作者個人身世飄零的感歎,同時也包括了與作者經曆、思想、遭遇相同的人在内。這首詞,客觀上鞭撻了當時社會對人才的壓制和對美好事物的摧殘。
這首詞最顯著的特點是自始至終把梅花當成有靈魂有性格的人來寫。作者賦予梅花以活生生的人的生命。開篇三句,表面看,不過寫的是綴滿枝頭、晶瑩如玉的梅花而已。但是,讀者聯想到趙師雄夢花神的故事以後,那梅花便變成紅粉佳人,那“翠禽”便變成能歌善舞的綠衣神童。“客裏相逢”、“無言自倚修竹”更是明顯的拟人。“昭君”以下進一步賦予梅花以愛國的思想情感。下片裏的“金屋藏嬌”,均是如此。所以,詞中的梅花不僅有開有落,而且有生有死。故此,當梅花凋謝之後,“随波”而去,人們免不了要吹奏哀怨的曲調來表示悼念,甚至還要通過“小窗橫幅”來攝下梅花那使人永難忘懷的儀容。在把梅花當成活的生命來加
以描繪的時候,作者煉詞鑄句并适當運用一些領字,起到了化虛爲實的作用。周濟指出這首詞是“以‘相逢’、‘化作’、‘莫似’六字作骨。”也就是說,這六個字在化花爲人的過程中起了催化劑的作用。
賞析三《疏影》一詞集中描繪梅花清幽孤傲的形象,寄托作者對青春、對美好事物的憐愛之情。
上片寫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開篇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色彩鮮明、幽雅清麗的“雙栖圖”。它描繪了一株古老的梅樹,樹上綴滿晶瑩如玉的梅花,與翠禽相伴同宿。苔枝與翠禽色相近,都是充滿生機的“綠”,其間點綴着美玉般的梅花,就更顯得光彩照人。字裏行間不露半個梅字,而梅的形象卻浮雕般突現出來了。
接着推出第二個畫面,是“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這完全是用寫人的手法來寫梅。梅花就是佳人的幻化。相逢在“客裏”,又是“籬角黃昏”這麽一個典型環境,更突出了寂寞的氛圍。在這麽寂寞的氛圍裏,“佳人”“無言自倚修竹”。“無言”這神态,“自倚”這動作,突出了這位孤高的佳人形象;另一面,也折射了詞人在“客裏”懷念情人的孤寂心情。
在這種孤寂情緒的支配下,詞人想到對方也一定會同自己一樣孤寂難熬。下句就借
昭君出塞、遠嫁番邦之事來抒發這種情感。“不慣”“暗憶”這兩個貌似平常的詞,在這典型的語言環境裏,就傳達出了不尋常的深沉感情。“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這就明寫出人花幻化的藝術意境。放在“月夜”歸來,就更突出“幽獨”的氣質。“月夜”與“黃昏”照應,“花”與“玉”照應,“幽獨”與“無言自倚”照應,文字針線細密,情感脈絡分明。而“幽獨”一詞又是總撮了上片的精髓而成爲全詞的基調。上片最後這幾句是詞中重點,寫梅花的靈魂。
下片換頭推開一筆,說明梅花不僅有美的容貌,美的靈魂,而且還有美的行爲——美化和妝扮婦女。過片開頭的“猶記深宮舊事”與上片的“暗憶江南江北”遙相呼應,這是詞人想象自己心上人在遠方孤寂中一定會時時想起美好的往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是借南朝宋武帝女兒壽陽公主午睡時梅花飄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宮女争相仿效,稱爲“梅花妝”的故事,喻往事之美好令人難忘。這美好的時光非常值得珍惜,千萬不要像無情的東風一樣,“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但到底往事已成空,如今隻留下一片美好的追憶而已。這就正如梅花終于被東風吹落,而且“随波去”了,不能不怨恨那“玉龍哀曲”。
“卻又怨、玉龍哀曲”
,可以看作是爲梅花吹奏的招魂之曲。這是從音樂這一側面來申明愛護梅花的重要性。再有,這兒的“玉龍”是與前篇的“梅邊吹笛”相呼應的,臨近收拍,作者着力使《疏影》的結尾與《暗香》的開頭相呼應,顯然是爲了形成一種前勾後連之勢,以便讓他所獨創的這種“連環體”在結構上完整起來。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又從繪畫這一角度加以深化主題。《疏影》最後一句的“小窗橫幅”應該是與《暗香》的開頭一句“舊時月色”相呼應的,那麽,“小窗橫幅”就既可解釋爲圖畫又可解釋爲梅影了。月色日光映照在紙窗上的竹影梅影,也是一種“天然圖畫”,非常好看。《疏影》中所出現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靈魂,梅花的遭遇,寄托了作者身世飄零的感歎,表現了對美好事物應及時愛護的思想。
此詞筆法極爲奇特,連續鋪排五個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來比喻映襯梅花,從而把梅花人格化、性格化,比起一般的“遺貌取神”的筆法來又高出了一層。
“苔枝綴玉”三句用了此詞的第一個典故。講的是隋代趙師雄在羅浮山遇仙女的神話故事,見于曾慥《類說》所引《異人錄》。作者用這個典故,入筆很俏,隻用“翠禽”略略點出。讀者知其所用典故,方知“苔枝綴玉”亦可描
摹羅浮女神的風緻情态,“枝上同宿”也是叙趙師雄的神仙奇遇。姜夔愛用此典,其《鬲溪梅令》有句雲:“謾向孤山山下覓盈盈,翠禽啼一春”。這個典故,使得梅花與羅浮神女融爲一體,似花非花,似人非人,在典雅清秀之外又增添了一層迷離惝恍的神秘色彩。
“客裏”三句由“同宿”轉向孤獨,于是引出第二個典故——詩人杜甫筆下的佳人。杜甫的《佳人》一詩,其首尾雲:“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這位佳人,是詩人理想中的藝術形象,姜夔用來比喻梅花,以顯示它的品性高潔,絕俗超塵,甯肯孤芳自賞而絕不同流合污。北宋詞人曹組《蓦山溪》詠梅詞中,有“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的句子,也用了蘇詩和杜詩的典故。詩詞用典,都要經過作者的重新組合與精心安排,姜夔在引出佳人這個藝術形象之前,先寫了“客裏相逢”一句,使作品帶上了一種漂泊風塵的知遇情調,又寫了“籬角黃昏”一句,這是與梅花非常相稱的環境背景,透露了一點冷落與遲暮的感歎,顯示了梅花的高潔品格。
“昭君”至上片結句用王昭君的典故,作者的構思,主要是參照杜甫的《詠懷古迹》五首之三。“一去紫台”句,被姜夔加以想象,強調昭君“但暗憶江南江北”,用思國懷鄉
把她的怨恨具體化了:“環佩空歸”一句也得到了發揮,說昭君的月夜歸魂“化作此花幽獨”,化爲了幽獨的梅花。爲昭君的魂靈找到了歸宿,這對同情她的遭遇的人們是一種慰藉;同時,把她的哀怨身世賦予梅花,又給梅花的形象增添了楚楚風緻。
換頭三句用的是壽陽公主的典故。“猶記深宮舊事”一句绾合兩個典故,王昭君入宮久不見幸,積悲怨,乃請行,遠嫁匈奴,也是“深宮舊事”,“猶記”二字一轉,就引出“梅花妝”的故事來了。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寫出了公主的嬌憨之态,也寫出了梅花随風飄落時的輕盈的樣子。這個典故帶來了一股活潑松快的情調,使全詞的氣氛得到了一點調劑。
最後一個典故是漢武帝“金屋藏嬌”事。“莫似春風”三句由梅花的飄落引起了惜花的心情,進而聯想到護花的措施。這與上片“昭君”等句遙相绾合,是全詞的題旨所在。“莫似春風,不管盈盈”,直是殷切的呼喚,“早與安排金屋”,更是熱切的希望。可是到頭來,“還教一片随波去”,花落水流,徒有惜花之心而無護花之力,梅花終于又一次凋零了。
五個典故,五位女性,包括了曆史人物、傳奇神話、文學形象;她們的身份地位各有不同,有神靈、有鬼魂,有富貴、有寒素,有得寵、有失意;在叙述
描寫上也有繁有簡、有重點有映帶,而其間的銜接與轉換更是緊密而貼切。
姜夔作《暗香》《疏影》詞,的确是“自立新意”。其新意在于他完全打破了前人的傳統寫法,不再是單線的、平面的描摹刻畫,而是攝取事物的神理創造出了多線條、多層次、富有立體感的藝術境界和性靈化、人格化的藝術形象。作者調動衆多素材,大量采用典故,有實有虛、有比喻有象征,進行縱橫交錯的描寫;支撐起時間、空間的廣闊範圍,使過去和現在、此處和彼地能夠靈活地、跳躍地進行穿插;以詠物爲線索,以抒情爲核心,把寫景、叙事、說理交織在一起,并且用顔色、聲音、動态作渲染描摹,并且多用領字起到化虛爲實的作用,這樣,姜夔就爲梅花作出了最精彩的傳神寫照。
創作背景這首詞創作于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與詞人《長亭怨慢·漸吹盡》爲同年之作。是年冬,姜夔載雪訪範成大于石湖。他在石湖住了一個多月,自度《暗香》《疏影》二曲詠梅,深蘊憂國之思,寄托個人生活的不幸。
作者簡介姜夔,南宋文學家、音樂家。人品秀拔,體态清瑩,氣貌若不勝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往來鄂、贛、皖、蘇、浙間,與詩人詞家楊萬裏、範成大、辛棄疾等交遊。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他少年孤貧,屢試不第,終
生未仕,一生轉徙江湖,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爲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白石道人歌曲》等。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轼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
出自宋代姜夔的《疏影·苔枝缀玉》
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二妓肆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译文及注释译文辛亥年冬天,我冒雪去拜访石湖居士。居士要求我创作新曲,于是我创作了这两首词曲。石湖居士吟赏不已,教乐工歌妓练习演唱,音调节律悦耳婉转。于是将其命名为《暗香》、《疏影》。
苔梅的枝梢缀着梅花,如玉晶莹,两只小小的翠鸟儿,栖宿在梅花丛。在客旅他乡时见到她的倩影,像佳人在夕阳斜映篱笆的黄昏中,默默孤独,倚着修长的翠竹。就像王昭君远嫁匈奴,不习惯北方的荒漠,史是暗暗地怀念着江南江北的故土。我想她戴着叮咚环佩,趁着月夜归来,化作了梅花的一缕幽魂,缥缈、孤独。我还记得寿阳宫中的旧事,寿阳公主正在春梦里,飞下的一朵梅花正落在她的眉际。不要像无情的春风,不管梅花如此美丽
丽清香,依旧将她风吹雨打去。应该早早给她安排金屋,让她有一个好的归宿。但这只是白费心意,她还是一片片地随波流去。又要进而钌玉笛吹奏出哀怨的乐曲。等那时,想要再去寻找梅的幽香,所见到的是一枝梅花,独立飘香。
注释疏影:词牌名,姜夔的自度曲。辛亥:南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年)。载雪:冒雪乘船。诣:到。石湖:在苏州西南,与太湖通。南宋诗人范成大晚年居住在苏州西南的石湖,自号石湖居士。止既月:指刚住满一个月。授简索句:给纸索取诗调。简:纸。征新声:征求新的词调。把玩:指反复欣赏。二妓:乐工和歌妓。肆习:学习。《暗香》《疏影》:语出北宋诗人林逋《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苔枝缀玉:范成大《梅谱》说绍兴、吴兴一带的古梅“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周密《乾淳起居注》:“苔梅有二种,宜兴张公洞者,苔藓甚厚,花极香。一种出越土,苔如绿丝,长尺余。”苔枝,长有苔藓的梅枝。缀玉,梅花像美玉一般缀满枝头。⑾“有翠禽”二句:用罗浮之梦典故。旧题柳宗元《龙城录》载,隋代赵师雄游罗浮山,夜梦与一素妆女子共饭,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绿衣童子,笑歌欢舞。赵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株大梅树下
,树上有翠鸟欢鸣,见“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殷尧藩《友人山中梅花》诗:“好风吹醒罗浮梦,莫听空林翠羽声。”吴潜《疏影》词:“闲想罗浮旧恨,有人正醉里,姝翠蛾绿。”翠禽,翠鸟。晋郭璞《客傲》:“夫攀骊龙之髯,抚翠禽之毛,而不得绝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闻也。”客里:离乡在外期间。唐牟融《送范启东还京》诗:“客里故人尊酒别,天涯游子弊裘寒。”白石是江西人,当时住苏州。黄昏:日已落而天色尚未黑的时候。《楚辞·离骚》:“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无言”句: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昭君”四句: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王建《塞上咏梅》诗:“天山路边在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犹记”三句:用寿阳公主事。蛾,形容眉毛的细长;绿,眉毛的青绿颜色。《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云:“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
梅花妆’是也。”安排金屋:《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刘彻幼时曾对姑母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这里借指梅花。玉龙哀曲:马融《长笛赋》:“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玉龙,即玉笛。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哀曲,指笛曲《梅花落》。此曲是古代流行的乐曲,听了使人悲伤。唐皮日休《夜会问答》说听《梅花落》曲“三奏未终头已白”,可见一斑。故曰“玉龙哀曲”。恁(nèn)时:那时候。南唐冯延巳《忆江南》词:“东风次第有花开,恁时须约却重来。”小窗横幅:晚唐崔橹《梅花诗》:“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陈与义《水墨梅》诗:“睛窗画出横斜枝,绝胜前村夜雪时。”此翻用其意。
赏析四从《暗香》词前序文可知,《疏影》《暗香》乃同时之作。可能是写了《暗香》之后,意犹未尽,遂另作一《疏影》。前人却说二词难解,《疏影》尤其扑朔迷离,确实如此。我们可以把二首对照来看,《暗香》虽说是咏梅,但并没有对梅花本身作多少描写,而是围绕梅花抒写怀人之情。所怀是他的情人,一个美丽女子。她曾陪同词人折梅月下,也曾和他携手赏西湖。在《暗香》里,玉人是玉
人,梅是梅。梅花只是引起词人想念玉人的触发物而已,它本身并没有任何比喻或象征意义。如果把这首词的意思向前推进一层,赋予梅花以人格,就可以翻出另一首词,这就是《疏影》。在《疏影》里,词人时而把梅花比作独倚修竹的佳人,时而把梅花比作思念故土的昭君。既是歌咏梅花,又是歌咏佳人,梅花与佳人融为一体了。
前人多认为该词有寄托。张惠言云:“时石湖盖有隐遁之志,故作此二词以阻之。《暗香》一章,言己尝有用世之志,今老无能,但望之石湖也。《疏影》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之句。”《词选》郑文焯说:“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郑《白石道人歌曲》)近人刘永济举出宋徽宗赵佶被掳在胡地所作《眼儿媚》词:“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侥湖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解释说:“此词更明显为徽钦二帝作。”(《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以上这些说法都是由词中所用昭君典故引起的。词人说幽独的梅花是王昭君月夜魂归所化,遂使人联想徽钦二帝及诸后妃的被掳以及他们的思归,进而
认为全词都是有感于此而作。有人认为这种联想是缺乏根据的。昭君和亲出塞和徽钦二帝被掳诸后妃沦落胡地,根本不伦不类。王建是唐人,他的《塞上咏梅》和宋帝更毫无关系。宋徽宗作《眼儿媚》思念家国,既没有提到王昭君,也就不能肯定白石是用“眼儿媚”的典故。如果不是断章取义,而是联系全篇来看,就不难看出该词主旨在赞美梅花的幽独,写其幽独而以美人为喻,当然最好是取昭君,这是不足为怪的。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范成大《梅谱》曰:“古梅会稽最多,四明吴兴亦间有之。其枝蟠曲万状,苍鲜鳞皴,封满花身;又有苔须垂于青枝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以上几句说:在长满青苔的枝干上缀满如玉的梅花,又有小小的翠鸟在枝上伴她同宿。这是写梅之貌。“翠禽”暗用《龙城录》典故: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中遇一美人,又有绿衣童子歌于侧。“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起视大梅花树上,翠羽剌嘈相顾,所见盖花神。月落参横,惆怅而已”。词人明写梅花姿色,暗用此典为全词定下了幽清的基调。
“客里相逢”以下数句写梅花之神: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这句递入作者自己。白石是到范成大家
作客,在范家看到梅花,故称“客里相逢”;梅树旁边长着竹子,如东坡诗所云:“竹外一枝斜更好”,所以又说“无言自倚修竹”。“倚修竹”暗用杜甫《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黄昏”,暗用林逋《梅花》诗:“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些融典,都把梅花比作幽居而高洁的佳人。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昭君”句系用具体的古代美女拟梅花。为何选用昭君,问题很简单,梅花是犯寒而开的,使人很容易想象它是一位在严寒的北方呈现特有丰姿的美人;而昭君正是远嫁匈奴,生活塞外,所以拿她比附。“佩环”句化用杜甫《咏怀古迹》咏昭君村诗句:“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词人想象王昭君魂归故土化作了这幽独的梅花。为什么用昭君魂归故土之典呢?因为白石咏江南梅花,为了牵合眼前事实,所以用了“昭君不惯胡沙”之后,立即笔锋一转,说昭君是“暗忆江南江北”,而且“月夜归来”以后,便“化作此花幽独”。花和美人合为一体了。上阙分三层写来,用三个典故(翠禽、修竹、昭君句),将三位美人比拟梅花,突出表现梅花,突出表现梅之“幽独”。
下片换了一个角度,写
梅之飘落: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蛾绿”,指女子的眉。《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正月初七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出。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这几句好象写寿阳公主(那人),其实还是写梅花,借一位和落梅有关的美人来惋惜梅花的衰谢。“犹记”,是词人犹记,词人看到梅花遂记起宫廷里这段故事。“深宫”,与昭君无关,更与宋徽钦后宫无关,不可牵强附会。下面又以叮咛口吻说要珍惜梅花: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盈盈”是仪态美好貌。古诗云:“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是形容美女风采。此借指梅花。这八字一气。意说梅花开在寒冬,春天本来不去管她;可我们却不要象春风那样。“金屋”用《汉武故事》,汉武帝幼时,他姑母把他抱在膝上,指着女儿阿娇曰:“阿娇好否?”词人用此典表示惜花之愿,意谓不要象春风那样无情,任梅花飘零而不顾,应当及早将她保护。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这是假设口气,“还”是如其、假如的意思,诗词中多有此用法。如秦观《
水龙吟》:“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辛弃疾《贺新郎》:“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有些注本把“还教”一句讲实了,说“花随波去,无计挽回。”这是因为忽略这个“还”字而误会了词人原意。其实,这是进一步叮咛:如果让梅花随波流去,即使只有一片,那么《梅花落》的笛曲又要再添几分哀怨了。“玉龙”,笛名。因为古乐府《江南异》中有《龙笛曲》,传说此曲奏时声似龙吟,故名。罗隐有诗云:“玉龙无主渡头寒”。笛调有《梅花落》,故李白有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里不过是因梅花的坠落而想及《落梅花》笛曲罢了。与象征皇室之“龙”无涉。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几句仍然是叮咛口吻:等到梅花落尽,枝头上就看不见它了。假如要寻觅它的痕迹,那只有到小窗上的横幅之中──画着梅花的画图,细细欣赏它那幽艳的丰姿了。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曰:“《唐摭言》卷十载崔橹《梅花》诗:‘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姜词数句,似衍此二语。”唐圭璋先生也云:“‘等凭时’数句,用崔橹诗,言幽香难觅,惟余幻影在横幅之上,语见沉痛。”这里虽用崔橹诗意而有创新。细揣之下阕口气,梅花尚未凋谢
。词人因爱之切,遂一再叮咛,不要使它飘零。叮咛谁呢?不是别人,正是叮咛词人自己,要珍惜之。
综观全词。上片末尾一个“幽”字,下片末尾又一个“幽”字,“幽”就是词人借着梅花所表现出来的美学理想。这和陶潜咏松菊,张九龄咏兰桂一脉相通。如果说这首词有寄托的话,不过是寄托了词人理想的人格,词里虽有孤芳自赏意味,亦不必指摘。不必硬牵合“悯二帝”之事。
二词,是作者集中咏梅名作,作者很满意。据说二词因音节清婉,为范所激赏,于是赠以侍婢小红。姜携小红归吴兴,过垂虹时,在大雪中赋诗云:“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很有些洋洋得意的神气(见《砚北杂志》下)。
该词运气空灵,笔墨飞舞。下片虚字诸如“犹记”、“莫似”、“早与”、“还教”、“又却怨”、“等恁时”、“已入”之类,皆能曲折传神。
关于“清空”的词风,首出白张炎对姜词的概括。但细审张炎《词源》原文,并没有以“清空”概括白石的全部的意思。在张炎看来,“清空”只是白石的一个方面。因为白石多咏物词,咏物容易“留滞于物”以致“拘而不畅”、“晦而不明”,此所谓“质实”,白石咏物而不滞于物,这就是“清空”。张炎在“
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这段话之后,还有一段话说:“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显然,张炎并非一味提倡“清空”;“清空”要以“骚雅”去充实才算词的上乘。张炎又说:“所以出奇之语以白石骚雅之句润色之,真天机云锦也。”可重他所重的不仅仅是“清空”,还有一个“骚雅”。张炎还说:“词以意趣为主,……姜白石《暗香》赋梅云(词略)、《疏影》云(词略),此数词皆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本未易到。”也明明指出白石词不只是“清空”,而且富有“意趣”。只“清空”而无“意趣”,岂不成了一个空架子?可见张炎拈出“清空”来评白石词,但并没有以偏概全地说白石词只是“清空”,论者不可不辨。
可见,以“清空”论白石词不全面,也不合张炎原意。若论白石词风,莫若刘熙载所谓“幽韵冷香”四字,简而言之可谓“幽冷”,他正是以“幽冷”另树一帜,自立于软媚、粗犷之外,卓然成为南宋词坛一大家。
评解 这是一首梅花的赞歌,又是一首梅花的咏叹调。词中先绘出梅花不同凡俗的形貌,又表现了她那孤芳自赏的清姿和高洁情怀,再化用杜甫、王建诗意,把远稼异域不能生还汉邦的昭君故事神话化,将眷恋故国的昭君之魂和寒梅的幽独之魂合而为一,带有极深的悲剧意味,境界又极凄美。下片则眼前梅花盛开推想其飘落之时,用寿阳公主及陈阿娇事,寓无限怜香惜玉之意,又借笛里梅花哀怨的乐曲,加深怅惋的感情,末二句想到梅花凋尽,唯余空枝幻影映上小窗,语意沉痛。全词用事虽多,但熔铸绝妙,运气空灵,变化虚实,十分自如。篇中善用虚字,曲折动荡,摇曳多姿。张炎极口称道本词及《暗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词源》)。许多词评家认为此篇寄托了徽、钦二帝北狩之悲但却很难指实。力主抗敌的爱国大臣吴潜与姜夔曾有交谊,姜去世后,吴潜曾次韵《暗香》、《疏影》二词,却并无一字明写或暗寓感伤二帝之意,亦或佐证。
赏析二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东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从“疏影横斜
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个警句,到《暗香》、《疏影》这两首名作,从林和靖的梅妻鹤子的清高,到姜白石把梅花幻化为心上人的浪漫,真是一脉相承、灵犀暗通似的。
《暗香》、《疏影》这对姐妹篇是姜夔在南宋绍熙二年(1191)冬冒着大雪到苏州探访老诗人范成大时写的。范家“深院寂静”,“有玉梅几树”,词人借赞美梅花寄托怀念心上人之情。《暗香》着重赞赏梅的“清冷”,《疏影》着重赞赏梅的“幽静”。
“幽静”往往与“孤高”为伴。“幽静”、“孤高”本都属人的气质。《疏影》这首词的重要特色之一就是既写花又写人,花人合一,互相幻化,以空灵含蓄的笔触,构成朦胧优美的意境。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开篇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色彩鲜明、幽雅清丽的“双栖图”。苔枝与翠禽色相近,都是充满生机的“绿”,其间点缀着美玉般的梅花,就更显得光彩照人。字里行间不露半个梅字,而梅的形象却浮雕般突现出来了。面对这翠禽双栖于玉梅间的美景,能不勾引起多情的词人浮想联翩!──触景伤情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接着推出第二个画面,是“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这完全是用写人的手法来写梅,大概出自杜甫的“绝代有佳人,幽居
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诗意。梅花就是佳人的幻化。相逢在“客里”,又是“篱角黄昏”这么一个典型环境,更突出了寂寞的氛围。在这么寂寞的氛围里,“佳人”“无言自倚修竹”。“无言”这神态,“自倚”这动作,突出了这位孤高的佳人形象;另一面,也折射了词人在“客里”怀念情人的孤寂心情。
在这种孤寂情绪的支配下,词人想到对方也一定会同自己一样孤寂难熬。下句就借昭君出塞、远嫁番邦的典故来抒发这种情感。“不惯”“暗忆”这两个貌似平常的词,在这典型的语言环境里,就传达出了不寻常的深沉感情。“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这就明写出人花幻化的艺术意境。放在“月夜”归来,就更突出“幽独”的气质。“月夜”与“黄昏”照应,“花”与“玉”照应,“幽独”与“无言自倚”照应,文字针线细密,情感脉络分明。而“幽独”一词又是总撮了上片的精髓而成为全词的基调。
过片开头的“犹记深宫旧事”与上片的“暗忆江南江北”遥相呼应,这是词人想象自己心上人在远方孤寂中一定会时时想起美好的往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是借南朝宋武帝女儿寿阳公主午睡时梅花飘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宫女争相仿效,称为“梅花妆”的故事,喻往事之
美好令人难忘。这美好的时光多么值得珍惜!千万不要象无情的东风一样,“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但到底往事已成空,如今只留下一片美好的追忆而已!这就正如梅花终于被东风吹落,而且“随波去”了,怎能不怨恨那“玉龙哀曲”呢!玉龙,笛名。笛曲《梅花落》是古代流行的乐曲,听了使人悲伤。唐皮日休《夜会问答》说听《梅花落》曲“三奏未终头已白”,可见一斑。故曰“玉龙哀曲”。
到了唱“梅花落”悲歌的时候,才“重觅幽香”,为时晚矣!到那时,花落了,香残了,只剩下空秃的疏影,美丽的梅花则“已入小窗横幅”。就正如美好的时光没有好好珍惜,而今双方远隔千里,两地相思,只能象梅花一样孤寂地“暗忆”往事了!末句的“幽香”与上片末的“幽独”遥相呼应,进一步突出了梅的动人形象。
全词浑然一体。以赞梅的幽静孤高为主线,紧串密缝;又以寂寞氛围突出“花人合一”的艺术形象,令人神往。运笔空灵含蓄,意境优美;描写细致生动,形象鲜明。不愧为姜夔力作。
赏析一《暗香》、《疏影)同咏一题,是不可分割的姊妹篇。《暗香》以梅花为线索,通过回忆对比,抒写今昔盛衰之感。关于《疏影》的题旨,前人的解释却纷纭歧异,差别很大。一说感徽、钦二帝被虏
,寄慨偏安;一说为范成大而作,一说怀念合肥旧欢。其中以第一说流传最广。张惠言在《词选》中说:“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郑文焯在其所校《白石道人歌曲》中说:“此盖伤二帝蒙尘,诸后妃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枝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刘永济在其《词论》中进一步指出:“白石《暗香》、《疏影》,则通首取神题外,不规规于咏梅。‘昭君’句,用徽宗在北所作《眼儿媚》词‘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也。”第二说也始自张惠言,他在《词选》卷二中说:“时石湖有隐退之志,故作此二调以沮之。”第三说见复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予谓白石此词亦与合肥别情有关。”诸说内容,大体如上。但是,细按全词,觉以上话说均似牵强。与《暗香》合看,这首词似仍含有个人身世飘零与今昔盛衰之感。《暗香》重点是对往昔的追忆,而《疏影》则集中描绘梅花清幽孤高的形象,寄托了作者对青春、对美好事物的怜爱之情。
上片写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缀玉”三句自成一段,它描绘一株古老的梅树,树上缀满晶莹如玉的梅花,与翠禽相伴同
宿,暗用赵师雄梦花神的故事,更觉传神。“客里”三句写梅花性格,用杜甫《佳人》诗意,比喻梅花如同被时代遗弃于偏僻角落的美人,她品性高洁,绝俗超尘,宁肯孤芳自赏而绝不同流合污。“昭君”至上片结句是词中重点,写梅花的灵魂。意谓:梅花原来是昭君的英魂所化,她不仅有绝代佳人之美容,而且更有始终索系于祖国的美好心灵。这四句,把梅花这一形象提高到爱国主义的思想高度,衬出对梅花理应持有无比爱护的思想感情,与下“早与安排金屋”等句相呼应。下片写对梅花的怜爱。换头三句推开一笔,联系寿阳公主梅花妆的故事,说明,梅花不仅有美的容貌、美的灵魂,而且还有美的行为——美化和装扮妇女。“莫似春风”三句正面提出:应在梅花盛开之际予以百倍爱护。与上片“昭君”等句相给合,是全词题旨之所在。“还教一片”至终篇,承上,从两个不同侧面来继续深化梅花的形象,申明爱护梅花的必要性。一是从音乐这一侧面来加以深化。由于对梅花爱护不够,所以免不了在梅花凋谢随水东流之后,通过《梅花落》这一曲调来寄托自己的哀思。二是从绘画这一角度来加以深化。为了纪念梅花优美高洁的形象,画家们用自己的彩笔把梅花纳入自己的画幅中去。但是,这样做的结果,也只是徒有
其形,而无其神,徒有其色,而无其香了。即使由此而觉悟到对美好事物应加以爱护,但已为时过晚,悔之无及了。由上可见,这首词虽然写的是梅花,但却寄托了词人自己的不幸遭遇。词中的梅花,比之《暗香》,似有更多的概括性与某种典型性。《疏影》中所出现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灵魂,梅花的遭遇,不仅寄托了作者个人身世飘零的感叹,同时也包括了与作者经历、思想、遭遇相同的人在内。这首词,客观上鞭挞了当时社会对人才的压制和对美好事物的摧残。
这首词最显著的特点是自始至终把梅花当成有灵魂有性格的人来写。作者赋予梅花以活生生的人的生命。开篇三句,表面看,不过写的是缀满枝头、晶莹如玉的梅花而已。但是,读者联想到赵师雄梦花神的故事以后,那梅花便变成红粉佳人,那“翠禽”便变成能歌善舞的绿衣神童。“客里相逢”、“无言自倚修竹”更是明显的拟人。“昭君”以下进一步赋予梅花以爱国的思想情感。下片里的“金屋藏娇”,均是如此。所以,词中的梅花不仅有开有落,而且有生有死。故此,当梅花凋谢之后,“随波”而去,人们免不了要吹奏哀怨的曲调来表示悼念,甚至还要通过“小窗横幅”来摄下梅花那使人永难忘怀的仪容。在把梅花当成活的生命来加
以描绘的时候,作者炼词铸句并适当运用一些领字,起到了化虚为实的作用。周济指出这首词是“以‘相逢’、‘化作’、‘莫似’六字作骨。”也就是说,这六个字在化花为人的过程中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赏析三《疏影》一词集中描绘梅花清幽孤傲的形象,寄托作者对青春、对美好事物的怜爱之情。
上片写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开篇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色彩鲜明、幽雅清丽的“双栖图”。它描绘了一株古老的梅树,树上缀满晶莹如玉的梅花,与翠禽相伴同宿。苔枝与翠禽色相近,都是充满生机的“绿”,其间点缀着美玉般的梅花,就更显得光彩照人。字里行间不露半个梅字,而梅的形象却浮雕般突现出来了。
接着推出第二个画面,是“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这完全是用写人的手法来写梅。梅花就是佳人的幻化。相逢在“客里”,又是“篱角黄昏”这么一个典型环境,更突出了寂寞的氛围。在这么寂寞的氛围里,“佳人”“无言自倚修竹”。“无言”这神态,“自倚”这动作,突出了这位孤高的佳人形象;另一面,也折射了词人在“客里”怀念情人的孤寂心情。
在这种孤寂情绪的支配下,词人想到对方也一定会同自己一样孤寂难熬。下句就借
昭君出塞、远嫁番邦之事来抒发这种情感。“不惯”“暗忆”这两个貌似平常的词,在这典型的语言环境里,就传达出了不寻常的深沉感情。“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这就明写出人花幻化的艺术意境。放在“月夜”归来,就更突出“幽独”的气质。“月夜”与“黄昏”照应,“花”与“玉”照应,“幽独”与“无言自倚”照应,文字针线细密,情感脉络分明。而“幽独”一词又是总撮了上片的精髓而成为全词的基调。上片最后这几句是词中重点,写梅花的灵魂。
下片换头推开一笔,说明梅花不仅有美的容貌,美的灵魂,而且还有美的行为——美化和妆扮妇女。过片开头的“犹记深宫旧事”与上片的“暗忆江南江北”遥相呼应,这是词人想象自己心上人在远方孤寂中一定会时时想起美好的往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是借南朝宋武帝女儿寿阳公主午睡时梅花飘落眉心留下花瓣印,宫女争相仿效,称为“梅花妆”的故事,喻往事之美好令人难忘。这美好的时光非常值得珍惜,千万不要像无情的东风一样,“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但到底往事已成空,如今只留下一片美好的追忆而已。这就正如梅花终于被东风吹落,而且“随波去”了,不能不怨恨那“玉龙哀曲”。
“却又怨、玉龙哀曲”
,可以看作是为梅花吹奏的招魂之曲。这是从音乐这一侧面来申明爱护梅花的重要性。再有,这儿的“玉龙”是与前篇的“梅边吹笛”相呼应的,临近收拍,作者着力使《疏影》的结尾与《暗香》的开头相呼应,显然是为了形成一种前勾后连之势,以便让他所独创的这种“连环体”在结构上完整起来。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又从绘画这一角度加以深化主题。《疏影》最后一句的“小窗横幅”应该是与《暗香》的开头一句“旧时月色”相呼应的,那么,“小窗横幅”就既可解释为图画又可解释为梅影了。月色日光映照在纸窗上的竹影梅影,也是一种“天然图画”,非常好看。《疏影》中所出现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灵魂,梅花的遭遇,寄托了作者身世飘零的感叹,表现了对美好事物应及时爱护的思想。
此词笔法极为奇特,连续铺排五个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来比喻映衬梅花,从而把梅花人格化、性格化,比起一般的“遗貌取神”的笔法来又高出了一层。
“苔枝缀玉”三句用了此词的第一个典故。讲的是隋代赵师雄在罗浮山遇仙女的神话故事,见于曾慥《类说》所引《异人录》。作者用这个典故,入笔很俏,只用“翠禽”略略点出。读者知其所用典故,方知“苔枝缀玉”亦可描
摹罗浮女神的风致情态,“枝上同宿”也是叙赵师雄的神仙奇遇。姜夔爱用此典,其《鬲溪梅令》有句云:“谩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这个典故,使得梅花与罗浮神女融为一体,似花非花,似人非人,在典雅清秀之外又增添了一层迷离惝恍的神秘色彩。
“客里”三句由“同宿”转向孤独,于是引出第二个典故——诗人杜甫笔下的佳人。杜甫的《佳人》一诗,其首尾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这位佳人,是诗人理想中的艺术形象,姜夔用来比喻梅花,以显示它的品性高洁,绝俗超尘,宁肯孤芳自赏而绝不同流合污。北宋词人曹组《蓦山溪》咏梅词中,有“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的句子,也用了苏诗和杜诗的典故。诗词用典,都要经过作者的重新组合与精心安排,姜夔在引出佳人这个艺术形象之前,先写了“客里相逢”一句,使作品带上了一种漂泊风尘的知遇情调,又写了“篱角黄昏”一句,这是与梅花非常相称的环境背景,透露了一点冷落与迟暮的感叹,显示了梅花的高洁品格。
“昭君”至上片结句用王昭君的典故,作者的构思,主要是参照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三。“一去紫台”句,被姜夔加以想象,强调昭君“但暗忆江南江北”,用思国怀乡
把她的怨恨具体化了:“环佩空归”一句也得到了发挥,说昭君的月夜归魂“化作此花幽独”,化为了幽独的梅花。为昭君的魂灵找到了归宿,这对同情她的遭遇的人们是一种慰藉;同时,把她的哀怨身世赋予梅花,又给梅花的形象增添了楚楚风致。
换头三句用的是寿阳公主的典故。“犹记深宫旧事”一句绾合两个典故,王昭君入宫久不见幸,积悲怨,乃请行,远嫁匈奴,也是“深宫旧事”,“犹记”二字一转,就引出“梅花妆”的故事来了。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写出了公主的娇憨之态,也写出了梅花随风飘落时的轻盈的样子。这个典故带来了一股活泼松快的情调,使全词的气氛得到了一点调剂。
最后一个典故是汉武帝“金屋藏娇”事。“莫似春风”三句由梅花的飘落引起了惜花的心情,进而联想到护花的措施。这与上片“昭君”等句遥相绾合,是全词的题旨所在。“莫似春风,不管盈盈”,直是殷切的呼唤,“早与安排金屋”,更是热切的希望。可是到头来,“还教一片随波去”,花落水流,徒有惜花之心而无护花之力,梅花终于又一次凋零了。
五个典故,五位女性,包括了历史人物、传奇神话、文学形象;她们的身份地位各有不同,有神灵、有鬼魂,有富贵、有寒素,有得宠、有失意;在叙述
描写上也有繁有简、有重点有映带,而其间的衔接与转换更是紧密而贴切。
姜夔作《暗香》《疏影》词,的确是“自立新意”。其新意在于他完全打破了前人的传统写法,不再是单线的、平面的描摹刻画,而是摄取事物的神理创造出了多线条、多层次、富有立体感的艺术境界和性灵化、人格化的艺术形象。作者调动众多素材,大量采用典故,有实有虚、有比喻有象征,进行纵横交错的描写;支撑起时间、空间的广阔范围,使过去和现在、此处和彼地能够灵活地、跳跃地进行穿插;以咏物为线索,以抒情为核心,把写景、叙事、说理交织在一起,并且用颜色、声音、动态作渲染描摹,并且多用领字起到化虚为实的作用,这样,姜夔就为梅花作出了最精彩的传神写照。
创作背景这首词创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年),与词人《长亭怨慢·渐吹尽》为同年之作。是年冬,姜夔载雪访范成大于石湖。他在石湖住了一个多月,自度《暗香》《疏影》二曲咏梅,深蕴忧国之思,寄托个人生活的不幸。
作者简介姜夔,南宋文学家、音乐家。人品秀拔,体态清莹,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家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等交游。庆元中,曾上书乞正太常雅乐,他少年孤贫,屡试不第,终
生未仕,一生转徙江湖,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他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其作品素以空灵含蓄著称,有《白石道人歌曲》等。姜夔对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善,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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