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故乡的小石桥

在很久很久以前，故鄉曾經有一座小石橋。小石橋很平坦，沒有拱起，也沒有什麽特異的形狀，隻是一個長約三米，寬約三米的大方石。大彥這個在本地很有名氣的村莊，曾經因村裏有條貫穿南北的大溝而有名。這條大溝給我的童年帶來無限的樂趣，也帶給村裏一片美麗的風景。冬季我們可以看男人們捕魚，夏季可以看溝裏水波蕩漾，秋季我們把紗布蒙了飯碗，碗裏放上煎餅和饅頭，上面剪開一個小洞，再用繩子拴住了，就下到水裏面捕魚。大溝是我們童年眼中的天堂，小石橋是我們童年的世界。

我出生在春季，母親說，那時候，天經常下雨，一下就是幾個月不見天晴。也許是雨的緣故吧，我記憶中的溝裏滿滿的都是水。小石橋每到雨季就能夠與水親吻。這時候，村裏的大閨女小媳婦便拿了衣裳到石橋上洗衣服。那些年很少用肥皂，大概是舍不得吧？記得每人手裏都拿一個棒槌。洗衣服的時候，除了搓洗聲便是棒槌聲。我那時候很小，看大人洗衣，我也鬧着要。母親就把弟弟的兜肚給了我，我便扯着小兜肚的那根布條起勁地往水裏扔。母親教我搓洗，我也不會，隻知道扔兜肚很好玩。扔着扔着，忽然攥不住布條了，眼睜睜地看着它沉到了水底。于是，妹妹喊來了爺爺，爺爺拿一長杈，使勁往水底撈啊撈啊！哈哈，還真行，那小兜肚的布條就挂在杈尖上，從水裏冒出來了！這裏正爲兜肚慶賀呢！那裏文安哥的魚杆上釣到了一條二指長的大魚，我們好高興啊！都跑去看魚了！隻見那魚銜着釣鈎，挂在長線上直跳。

所以小時候，我喜歡下雨，喜歡看溝裏水滿，喜歡與村裏人一塊到小橋邊，用溝裏的水洗衣。每到這時候，溝底的大柳樹常常搖搖晃晃，将渾身的柳絲了輕輕地拂來袅去，象似彈響了一支鄉戀的神曲，給我們天真的眼睛，一片詩意的遐思。小石橋在那些年就象一個沉默的老人，每天都是那樣沉靜地端坐着，任憑人們從它的身上踩踏，它就甘願做一條路，無怨無悔地經曆着歲月的風塵和人世間的輪回和更替。石橋下的水溝也有幹涸的時候，每到無水的日子，小石橋便流傳起浪漫的傳說。據說，是村裏的哪位大姑娘跟哪位大小夥戀愛了，就在橋底下約會呢！還有人說，每年七月初七牛郎織女在鵲橋上相會，坐到那兒就能看到鵲橋的故事呢！偶然還有桃色新聞傳來，說是誰家的二妮子，與誰家的大小子，就躲在橋下面的橋洞那兒做那男女之間的春事呢！母親給我們講過一個古代的故事，說是一位趕考的公子，在橋上遇到了一位受氣的媳婦，女子擔水回來，兩人一見鍾情，約定私奔。然而女子一去不返，公子卻癡癡地在橋上等待。落日西去，傍晚夜寒，他走向河底的橋洞裏避雨，誰知夜裏卻發了大水，公子從此不知去向……美麗的故事，讓我對小橋一片神往。

我的腳步常常向着小橋邁去。然而，在這兒的确沒有看到什麽有關傳說的故事，更沒有某家二妮與某家大小子發生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情。有一年春季，聽小夥伴說橋下果然正在發生某類事件，快去看喲！這回是真的！于是撒開腳丫跑過去，卻見一位讨飯的婦女帶着兩個兒子，女人手裏端着一個青瓷碗，用筷子夾起一個長長的芸豆，往身邊較小的孩子嘴裏送。那孩子很乖，不象我們又鬧又跳的……看到這個情景，我愣住了，我想，那玉米糊糊肯定不好喝，可那芸豆，一定很好吃，因爲他們母子雖窮，但看起來很溫馨，很甜蜜。所以後來我便吵着讓母親做芸豆時不要用刀切，整個放進鍋裏煮了。母親莫名其妙：芸豆那樣做好吃麽？可我還是苦苦央求。很久很久，我的腦海裏總是無法忘掉那母子三人，他們就那麽靜靜地坐在文安哥釣魚的大青石上。

随着年齡增長，我的好奇也在增長。知道家裏很窮但仍然想從貧窮的生活裏尋找一些新鮮的樂趣。不知怎麽我對母親的抽屜開始感興趣，裏裏外外洗劫一番後，發現并沒有什麽神奇的物品，漸漸發現，抽屜下面還有桌洞，我便到那裏尋找，竟發現一個十分漂亮的琉璃球，大約跟雞蛋黃那麽大小的，裏面還有五顔六然的彩虹圈。我很喜歡那個球，拿了它到大橋邊玩。可是隊裏的阿榮也喜歡。她比我大三四歲，從小胎裏帶的羊癫瘋病。她看我玩球也不作聲，可是玩着玩着，球兒掉到了橋下。怎麽辦呢？我着急地哭了。阿榮說：快回家拿杈子去啊！不記得你爺爺拿杈子挑你弟弟兜肚的事了嗎？我想也對，便一溜煙地跑回家了。可是等我帶着大人來到後，那球兒早已不見！母親說：傻妮子，人家早給你拿跑了！讓你家來你就家來啊！從此，我很煩感阿榮，上學後并沒有太多人歧視阿榮，但我總想跟她過不去，見了面就叫她羊角瘋！原因很簡單，就是爲了那個琉璃球。

小石橋邊是童年的天下，因爲橋的東北角正好是隊裏的牛屋，那個空地是沒有遮擋的，小夥伴們便集中到這兒玩耍。有時候手拉手地玩丢手絹，有時候是老鼠十八洞，還有時候是戰争遊戲，拿着土堆上的小坷垃頭子當炮彈，土堆當陣地，從這邊扔到那邊……土仗很激烈，直到打得頭破血流才罷休。負傷的夥伴捂着頭，紅紅的血從手指間流出，那時候才知道害怕了，一轟而散了……挨近小橋玩得最多的是“張不留砍大刀”。鬼知道那是哪兒流傳來的遊戲，反正整天在那兒砍。東頭三五人，西頭三五人，嘴裏喊：“張不留，砍大刀，你的人僅俺挑。”對方答：“挑的誰？”這邊答：“挑的某某某。”于是被挑到的小夥伴就要闖關，從手拉手的兩個人中間跑過去，要是把拉着的手沖開了，就等于誰那邊勝利了。如果沖不開，隻能認輸。所以甘願認輸的人，常常因爲手攥得太緊而不再逾越，最後一起哈哈大笑起來。而沖過去的人，常常因爲跑得過猛，或者差點摔倒，或者向後又跑上幾步。有一回，一個孩子竟然摔倒在小橋邊的大石塊上，把嘴磕破了，流着血……所以我常覺得這個遊戲很危險，後來也不敢玩了，即便有人邀請，也盡量湊個數，或者自己也在心裏想着悠着點，玩一兩回過把瘾就行。

大溝的兩頭都有一個大水坑。我們離南面的坑近，那兒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滿蕩蕩的。那個坑據說很神秘，夏季是不能過去遊泳的，它的名字叫“鬼坑”。據說那旁邊住着的小夥伴，立新的哥哥就是在那兒淹死的，所以母親打我們很小就囑咐，千萬不要上那兒玩水去。那裏的坑不知有多深，隻覺得陰森森的。上面漂滿浮萍，淺綠色的，葉兒很小，滿滿的。據說那裏的魚很多，可惜我們不敢過去抓，最多在淺水裏下魚盤。有一年秋季，水幹了，坑北面的水溝極淺，隻剩下半米的窄空兒，我從上面一躍而過，竟驚動了水裏的魚兒翻騰跳躍，有好幾隻從水面上跳得老高！我感覺很有趣，也很想得到那些魚兒們，所以如法炮制。那魚兒象似覺察到了什麽一般，再也不理會我。知道水裏有魚，可惜不知如何捕魚，真是一件憾事。然而到了冬季離年關不遠，卻是豐收的大好季節。三叔拿了魚網到坑裏捕魚，每網都能拉上滿滿一兜兒。每次都在二三十隻左右。魚兒跳得很歡，我們看得也高興。大魚被隊裏的人收走了，小魚就被我們撿起來，扔到水瓶裏。看大人捕魚很快樂，我們的腳步緊跟着他們，從這個坑走到那個坑，撿的小魚也不知怎麽喂的，後來都死了。

最難忘的一個夏季，還是那年本志大老爺跳到溝裏抓了好幾條大活魚。那一天，忽然外面熱鬧起來，都喊“快看抓魚喽！”便慌忙撒腳跑去！隻見大老爺渾身赤裸裸，隻穿了一條花褲叉跳到離大橋不遠的水溝裏，一會兒潛水，一會兒踩水，忽然間看到水花翻滾，大老爺喊：這魚真有勁！看到他時，手裏翻飛跳躍，一條大魚被他緊抱到懷裏。爺爺趕忙拿來一個水桶，好大的魚啊！足有一尺多長！那一天大老爺收獲頗豐，兩手空空抓了好幾條大魚！那時候，我對大老爺真是佩服到了極點。我想要是我長大了，有大老爺這樣的本領多好啊！看完熱鬧，以爲大老爺抓的魚要麽歸生産隊，要麽就是自己拿家裏享受美味了。沒想到，這魚兒竟然來到我家裏！還是最大的兩條呢！爺爺拎着水桶，魚就在裏面嘩嘩地響！

生産隊裏每到年關都會分魚，有一回我們家分到了一條特大的魚：足有十幾斤重呢！那魚好幾天沒有吃完，爺爺就将它挂着梁頭上，挂了老長一段時間呢！

不知道多年前的老祖先爲什麽偏偏要讓村子裏有溝有水塘。很多年來，雨水減少，溝和水塘都被填平，被村裏人蓋了房子。想起風水先生說的所謂“風水風水，有人居住的地方，有風也要有水”之類的話。我想祖先應該還是很講究天文地理的。村裏雖然貧窮，沒有富麗的風景，但的确是一片生命的風水寶地，在童年，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故鄉的小石橋，印在過去的日子裏，伴着我的成長，直到我從那兒考學遠走，還曾經将多少腳印從它的上面踏過呢！近幾年村裏規劃宅基地，漸漸把大溝填成了路，小石橋也不知何時不見了。村裏聞名的大溝隻能留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裏了，将來的孩子永遠不會對它有什麽印象了。

然而，我卻總是不能忘記故鄉的小石橋。閉了眼，那些美好的記憶，依舊出現在眼前。我愛故鄉，懷念故鄉的小石橋，也懷念那些年的魚水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