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十年 鲁迅的锋芒所向丨钱理群_格林童话故事全集_诗歌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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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十年 鲁迅的锋芒所向丨钱理群

发布时间:2022-02-20 19:30:03

分类:格林童话故事全集发布者:佩婉

 

 

最後十年,魯迅的鋒芒所向

錢理群

 

&ldquo最後十年的魯迅&rdquo是魯迅研究中争論最大的一個話題。我想換一個角度來重新加以審視。

 

魯迅在1927年10月在上海勞動大學作了一個題爲《關于知識階級》的演講,提出了一個&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的概念,并且作了兩點界定:&ldquo他與平民接近,或自身就是平民&rdquo,&ldquo因此他确能替平民抱不平,把平民的苦痛告訴大衆&rdquo&ldquo他們對社會永不會滿意的,所感受的永遠是痛苦,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rdquo,并且&ldquo不顧利害&rdquo,&ldquo要是發表意見,就要想到什麽就說什麽&rdquo。這正是魯迅的一個自我定位:他将站在平民這一邊,做永遠的批判者&mdash&mdash或者像他在1926年所寫的《中山先生逝世後一周年》一文中所說,做&ldquo永遠的革命者&rdquo。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演講中,魯迅還提出了&ldquo思想運動變成實際的社會運動&rdquo的問題。在我看來,以上兩個方面:對&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的認定與追求,以及&ldquo思想運動&rdquo與&ldquo實際的社會運動&rdquo的結合,構成了魯迅&ldquo最後十年&rdquo的思想、文學與社會活動的一個基本貫穿線索。

 

 

我們首先關注的是,在最後十年的戰鬥中,魯迅的批判鋒芒所向。

 

或許可以從一個&ldquo小問題&rdquo說起。魯迅曾在一篇文章中談到&ldquo嚴肅正确的批評家&rdquo和&ldquo深刻博大的作者&rdquo常能夠&ldquo切貼&rdquo地抓住批判對象的本質特征,&ldquo制出一個簡括的诨名&rdquo,&ldquo神情畢肖&rdquo,&ldquo這才會跟着他跑到天涯海角&rdquo。魯迅說,這樣的可以永存的&ldquo诨名&rdquo,有&ldquo五四時代的所謂&lsquo桐城謬種&rsquo和&lsquo選學妖孽&rsquo&rdquo,&ldquo到現在,和這八個字可以匹敵的,或者隻有推&lsquo洋場惡少&rsquo和&lsquo革命小販&rsquo了罷&rdquo。魯迅接着又說了一句:&ldquo前一聯出于古之&lsquo京&rsquo,後一聯出于今之&lsquo海&rsquo。&rdquo&mdash&mdash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魯迅在五四時期和《新青年》的戰友們主要着力于對&ldquo古之&lsquo京&rsquo&rdquo所代表的傳統中國文化的批判,而到了1930年代,魯迅更爲關注的是,對&ldquo今之&lsquo海&rsquo&rdquo所代表的現代中國文化的批判性審視呢?而我們知道,在1930年代的中國,以上海爲中心的南方城市有一個工業化、商業化的過程,按照西方模式建立起來的現代都市文明得到了畸形的發展,以上海百樂門舞廳、國際飯店等建築物爲标志的消費文化曾有過極度的膨脹。這樣的&ldquo現代化新潮&rdquo成了衆多的文學者的描寫對象,構成了人們經常說的&ldquo文學的現代性&rdquo的重要方面。而作爲一個&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的魯迅的獨特之處,正在于他&ldquo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rdquo:他以批判的、懷疑的眼光燭照被人們認爲具有&ldquo普範性&rdquo的現代化新潮,揭示其表面的繁榮、發展背後所掩蓋的東西。&mdash&mdash如果說,魯迅早在二十世紀初在《文化偏至論》等著作中,就有過對西方工業文明所進行的理論上的批判性審視那麽,在1930年代,這樣的現代都市文明的西方模式,盡管經過許多變形,但已成爲魯迅自己生存的具體環境,他的感受與批判自然是更爲深切的。而他作爲一個文學家,他的批判又是通過對在這樣的現代都市文明土壤上生長出來的新的社會典型的觀察、描寫來實現的而且如前文所說,他總是以一個&ldquo貼切&rdquo的&ldquo诨名&rdquo來加以概括。

 

于是,魯迅的筆下,出現了喪家的&ldquo資本家的乏走狗&rdquo。近年來人們關于魯迅與梁實秋的論戰談了很多,卻忽略(甚至是回避)了他們之間的一個實質性的分歧:梁實秋公開鼓吹&ldquo攻擊資産制度即是反抗文明&rdquo,&ldquo一個無産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隻消辛辛苦苦誠誠實實地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當的資産。這才是正當生活争鬥的手段&rdquo(梁實秋:《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收《恩怨錄:魯迅和他的論敵文選》,588、589頁。今日中國出版社,1996年版)。在魯迅看來,這種将資産奴役制度合法化的說教,正是對被壓迫的勞動者的蓄意欺騙:&ldquo雖然爬得上的很少,然而個個以爲這正是他自己。這樣自然都安分地去耕田,種地,挑大糞&rdquo,&ldquo認定自己的冤家并不在上面,而隻在旁邊&mdash&mdash是那些一同在爬的人。他們大都忍耐着一切,兩腳兩手都着地,一步步的挨上去又擠下來,擠下來又挨上去,沒有休止的。&rdquo&mdash&mdash在被梁實秋(及其同類知識分子)無條件地認同與美化的資本主義的&ldquo自由競争&rdquo的背後,魯迅看到的是這樣的血淋淋的壓榨與傾軋:&ldquo吃人肉的筵席&rdquo正在&ldquo資本&rdquo的名義下繼續排下去,而&ldquo梁實秋教授&rdquo們卻以冠冕堂皇的&ldquo理論&rdquo&ldquo将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rdquo,這自然是魯迅絕對不能容忍的。

 

于是,魯迅在現代都市文明中發現了新的壓迫與奴役關系的再生産而一切爲新的奴役制度辯護的謊言,在他那裏都會受到無情的批判。魯迅在一篇文章中就揭露了這樣一種&ldquo高論&rdquo:&ldquo反抗本國資本家無理的壓迫&rdquo魯迅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實際上是在鼓吹一種&ldquo有理的壓迫&rdquo,而所謂&ldquo有理&rdquo就是要求被壓迫的工人&ldquo必須克苦耐勞,加緊生産&hellip&hellip尤應共體時艱,力謀勞資間的真誠合作,消弭勞資間的一切糾紛&rdquo。永遠站在被壓迫的平民、弱者這一邊的魯迅敏銳地看到,這樣的&ldquo壓迫有理論&rdquo本身即是一種精神的壓迫,&ldquo無刀無筆的弱者&rdquo因此&ldquo不得喘息&rdquo,現在他還有一支筆,自然要用來反抗。

 

魯迅還從1930年代的中國社會結構中發現了&ldquo西崽&rdquo。早在1927年魯迅就這樣描寫他所看到的香港社會:&ldquo中央幾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幹頌德的&lsquo高等華人&rsquo和一夥作伥的奴氣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lsquo土人&rsquo。能耐的死在洋場上,耐不住的逃入山林中,苗瑤是我們的前輩。&rdquo以後他又如此寫到他眼中的&ldquo上海租界&rdquo:&ldquo外國人是處在中央,那外面,圍着一群翻譯、包探、巡捕,西崽&hellip&hellip之類,是懂得外國話,熟悉租界章程的。這一圈之外,才是許多老百姓。&rdquo在五四時期,魯迅曾揭露了中國傳統社會裏金字塔型的封建等級制度:&ldquo有貴賤,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淩虐,但也可以淩虐别人&rdquo現在他在中國的現代都市社會裏又發現了新的圈子型的等級制度的再生産。值得注意的是,魯迅由這樣的上海租界的社會結構,引發出了對文學發展的一種結構的揭示:&ldquo梁實秋有一個白壁德,徐志摩有一個泰戈爾,胡适有一個杜威,創造社有革命文學,時行的文學。&rdquo這裏仍然是以某一外國作家爲中心,存在着某種依附的關系。&mdash&mdash魯迅是主張對外國文學實行&ldquo拿來主義&rdquo的但問題在于這種&ldquo拿來&rdquo必須是&ldquo放出眼光,自己來拿&rdquo,是具有獨立自主性的如果變成一種頂禮膜拜,一面附骥于洋人,一面又以此炫耀于國人,那就形成了一種文學的等級關系。在魯迅看來,對西方的這種依附是全面存在的。在著名的《&ldquo友邦驚詫&rdquo論》裏,他這樣揭示中國的政治結構:我們有&ldquo怎樣的黨國,怎樣的&lsquo友邦&rsquo。&lsquo友邦&rsquo要我們人民身受宰割,寂然無聲,略有&lsquo越軌&rsquo便加屠戮黨國是要我們遵從這&lsquo友邦人士&rsquo的希望,否則,他就要&lsquo通電各地軍政當局&rsquo,&lsquo即予緊急處置,不得于事後借口無法勸阻,敷衍塞責&rsquo了&rdquo。這裏所說的&ldquo黨國&rdquo正是準确地概括了1930年代中國政權的國民黨&ldquo一黨專政&rdquo的本質。而&ldquo黨國&rdquo盡管有着表面的獨立,實際上卻是依附、聽命于&ldquo友邦&rdquo即西方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的。這樣,魯迅在1930年代現代中國的政治、社會、文化結構中都發現了一種&ldquo半殖民性&rdquo。這就是說,中國1930年代的現代化進程是與&ldquo半殖民地化&rdquo相伴随的:對這一曆史事實是不能回避的。

 

&ldquo西崽&rdquo正是在這樣的土壤上生産出來的。魯迅說上海灘上洋人的買辦、租界上的巡捕的可惡并不在于他的職業,而在其&ldquo相&rdquo。&ldquo相&rdquo是内心世界的外在表現:他覺得&ldquo洋人勢力高于群華人,自己懂洋話,近洋人,所以也高于群華人但自己又系出黃帝,有古文明,深通華情,勝洋鬼子,所以也勝勢力高于群華人的洋人,因此也更勝于還在洋人之下的群華人&rdquo。所以魯迅說西崽是&ldquo倚徙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rdquo,其實質是依附于東西方兩種權勢,因此是雙重奴才,卻以此爲資本,把同胞趨爲奴隸,這正是西崽的可惡、可憎之處。值得注意的是,魯迅特意強調,這些西崽雖然吃洋飯,卻迷戀傳統,&ldquo他們倒是國粹家,一有餘閑,拉皮胡,唱《探母》上工穿制服,下工換華裝,間或請假出遊,有錢的就是緞鞋綢衫子&rdquo。魯迅透過這些表面現象所看到的是新舊兩種文化的雜糅,新的奴役關系中依然保留與發展着舊的奴役關系。魯迅站在&ldquo群華人&rdquo即中國大多數老百姓的立場上,他就發現在現代中國社會裏,中國人受到了三重壓迫:既是中國傳統勢力、傳統統治者的奴隸,又是西方殖民主義統治者的奴隸,還是依附于二者的西崽的奴隸:這三重奴隸狀态的發現是觸目驚心的。

 

上海灘上還滋生着&ldquo洋場惡少&rdquo。魯迅說他們雖是文人,但在文學論争中從不說出&ldquo堅實的理由&rdquo,&ldquo隻有無端的誣賴,自己的猜測,撒嬌,裝傻&rdquo,這就頗有些流氓氣了。魯迅曾這樣刻畫上海灘上的流氓:&ldquo和尚喝酒他來打,男女通奸他來捉,私娼私犯他來淩辱,爲的是能維持風化鄉下人不懂租界章程他來欺侮,爲的是看不起無知剪發女人他來嘲罵,社會改革者他來憎惡,爲的是寶愛秩序。但後面是傳統的靠山,對手又非浩蕩的強敵,他就在其間橫行過去。&rdquo可見上海流氓也是既以傳統爲靠山,又以洋人的&ldquo章程&rdquo爲依托的,而其最基本的職責就是維護現存&ldquo秩序&rdquo。所以魯迅說:&ldquo殖民政策是一定保護,養育流氓的。&rdquo這樣,&ldquo流氓文化&rdquo也就必然構成了1930年代上海現代都市文明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魯迅說其特點是将&ldquo中國法&rdquo與&ldquo外國法&rdquo集于一身,可以說它是西方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中最惡俗的部分的一個惡性嫁接。魯迅說:&ldquo無論古今,凡是沒有一定的理論,或主張的變化并無線索可尋,而随時拿了各種各派的理論來作武器的人,都可以稱之爲流氓。&rdquo流氓文化的最大特點就是無理論,無信仰,無文化,&ldquo無所謂法不法,隻要被他敲去了幾個錢就算完事&rdquo。所以,流氓文化的&ldquo橫行&rdquo本身就标示着社會的腐敗,無序與混亂,這其實是一種&ldquo末路現象&rdquo,如魯迅所說,&ldquo這些原是上海灘上久已沉沉浮浮的流屍,本來散見于各處的,但經風浪一吹,就漂集一處,形成一個堆積,又因爲各個本身的腐爛,就發出較濃厚的惡臭來了&rdquo。也還是魯迅說得好:這樣的&ldquo流屍文學仍将與流氓政治同在&rdquo。

 

而作爲一個徹底的批判的知識分子,魯迅的最大特點,還在于他對現代文明的批判,最終都要歸結爲對知識分子自身的批判性審視。他發現,處于中國式的現代化過程中的知識分子,不僅不能根本擺脫傳統知識分子充當&ldquo官的幫忙、幫閑&rdquo的曆史宿命,而且還面臨着新的危機:在二十世紀初,魯迅即已發出片面地追求物欲,可能使人成爲物質的奴隸的警告,而誇大&ldquo衆治&rdquo的力量,也會産生新的危險現在,在1930年代一切都商業化、大衆傳媒籠罩一切的現代社會,以及将&ldquo大衆&rdquo神聖化的時代新潮中,魯迅又看到了知識分子有可能成爲&ldquo商的幫忙幫閑&rdquo與&ldquo大衆的幫閑&rdquo的陷阱。因此,對這三種類型的&ldquo幫忙幫閑&rdquo的批判,就成爲魯迅1930年代文化批判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最易遭人攻擊的,直到今天也還沒有停止。&mdash&mdash魯迅自己早就引述過一位德國的馬克思主義者的話:&ldquo在壞了下去的舊社會裏,倘有人懷一點不同的意見,有一點攜貳的心思,是一定要大吃其苦的。而攻擊陷害得最兇的,則是這人的同階級的人物。他們以爲這是最可惡的叛逆,比異階級的奴隸造反還可惡,所以一定要除掉他。&rdquo魯迅對形形色色的幫忙、幫閑文人的批判确實是顯示了他在現代中國的知識分子群體中的叛逆性與異質性的。但當他面對知識分子在現代中國淪爲三重奴隸的現實,卻無法掩飾自己内心的沉重:他的所有的毫不留情的批判,未嘗不可以看作是一種自我警戒。

 

 

而對上海灘上的&ldquo革命奸商&rdquo、&ldquo革命小販&rdquo與&ldquo革命工頭&rdquo、&ldquo奴隸總管&rdquo的發現,對魯迅自身或許有着更爲嚴重的意義。

 

魯迅在前述《關于知識階級》的演講中,強調&ldquo思想運動變成實際的社會運動&rdquo并不是偶然的。在此之前,他在黃埔軍官學校的演說中講到&ldquo一首詩吓不走孫傳芳,一炮就把孫傳芳轟走了&rdquo時,就已經透露了這方面的消息。在發生了1927年蔣介石政權屠殺革命青年的&ldquo血的遊戲&rdquo以後,魯迅更是痛切地&ldquo悟到凡帶一點改革性的主張,倘與社會無涉,才可以作爲&lsquo廢話&rsquo而存留,萬一見效,提倡者即大概不免吃苦或殺身之禍&rdquo。正是對單純的啓蒙無用的痛苦的反思,使魯迅這樣的批判的知識分子感到有與實際的反抗的社會運動結合的必要。何況,魯迅始終對底層的民衆懷有深刻的理解與同情,與那些視民衆的反抗爲洪水猛獸的所謂&ldquo特殊的知識階級&rdquo不同,魯迅對被壓迫的民衆的反抗的合理性,是從不懷疑的,他有句名言:&ldquo人被壓迫了,爲什麽不鬥争?&rdquo因此,他後來對當時中國唯一反抗國民黨一黨專政的共産黨領導的工農革命運動,采取同情與支持的态度,并且與共産黨人合作,共同發起左冀文藝運動,都是一種自覺的選擇。當他目睹年青的革命文學者爲了自己的争取民衆解放的信仰不惜流血犧牲,更是用少有的熱情由衷地贊揚&ldquo無産階級革命文學和革命的勞苦大衆是在受一樣的壓迫,一樣的殘殺,做一樣的戰鬥,有一樣的命運&rdquo,這與前述站在普通平民這一邊,做永遠的革命者的&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的定位,是完全一緻的。或者可以說,一個&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幾乎是必然要做這樣的選擇的。

 

但魯迅仍然不同于那些抱着羅曼蒂克的幻想,甚至某種投機心理來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他從來不曾将民衆的反抗的社會運動理想化,更不用說神聖化:這正是他與太陽社、創造社的&ldquo革命文學家&rdquo的根本區别所在。他一再地提醒人們必須抛棄革命的&ldquo烏托邦主義&rdquo,正視革命必然充滿了污穢和血,但同時也會有嬰孩。而且他從一開始就深知,一旦參與社會實際運動,就有被利用的可能:他完全清楚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必須要付出的代價。而作爲一個永遠的批判者,他一面參與社會實際運動,一面又在緊張地觀察與思考發生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的社會運動(改革或革命)可能的走向。早在1926年所寫的《學界三魂》裏他就特地考察過中國曆史上的&ldquo匪&rdquo,即所謂&ldquo農民革命軍&rdquo,并且引用一位學者的意見,指出農民革命不會根本改變封建奴役制度,是要&ldquo自己過皇帝瘾&rdquo的。由此得出的結論是,在中國&ldquo最有大利的買賣&rdquo就是&ldquo造反&rdquo。其實魯迅的《阿Q正傳》寫的也正是這樣的&ldquo造反&rdquo。現在在1930年代的所謂現代革命中,他又發現了&ldquo革命奸商&rdquo與&ldquo革命小販&rdquo:所謂革命奸商是用&ldquo共産青年,共産嫌疑青年&rdquo的血來做大買賣的革命小販的門面盡管小一點,因而不免牢騷滿腹,但依然是出賣同志以作投機。于是,魯迅看到:&ldquo人肉的筵席&rdquo還在排着,不過這回借助的是&ldquo革命&rdquo。這使得魯迅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他的關于&ldquo阿Q造反&rdquo的命題上來:直到離開這個世界的三個月前,他還在一封書信中對大多數評論者都不能理解他寫《阿Q正傳》的&ldquo本意&rdquo而感慨不已。而&ldquo本意&rdquo他是早已說清楚的:&ldquo此後倘再有改革,我相信還會有阿Q似的革命黨出現。我也很願意如人們所說,我隻寫出了現在以前的或一時期,但我還恐怕我所看見的并非現代的前身,而是其後,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後。&rdquo這字裏行間巨大的隐憂是顯而易見的。

 

而且,魯迅自己很快就在與上海組織負責人的接觸中,感受到了新的問題。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ldquo以我自己而論,總覺得縛了一條鐵索,有一個工頭在背後用鞭子打我,無論我怎樣起勁的做,也是打而我回頭去問自己的錯處時,他卻拱手客氣的說,我做得好極了,他和我感情好極了,今天天氣哈哈哈&hellip&hellip。真常常令我手足無措,我不敢對别人說關于我們的話,對于外國人,我避而不談,不得已時,就撒謊。你看這是怎樣的苦況?&rdquo他更公開揭露:這些&ldquo自以爲在革命的大人物&rdquo&ldquo抓到一面旗幟,就自以爲出人頭地,擺出奴隸總管的架子,以鳴鞭爲唯一的業績&rdquo。這裏,魯迅再一次發現了新的奴役關系的再生産,但它卻是由前述現代奴役制度的反抗者所制造的,這自然是更爲嚴重,也更加觸目驚心的。對魯迅而言,這都是他的同盟者,一方面同情并支持他們對現行奴役制度的反抗,另一方面又要反抗他們自身正在形成過程中的新的奴役,防範從背後射來的冷箭。魯迅甚至感到&ldquo手足無措&rdquo:面對四面來敵,他隻能&ldquo橫戰&rdquo,&ldquo瞻前顧後,格外費力&rdquo。但對于認定要反抗一切奴役與壓迫,&ldquo不顧利害&rdquo的&ldquo想到什麽就說什麽&rdquo的&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的魯迅是别無選擇的,他對爲他的處境感到憂慮的朋友一再表示:這絕非個人間事,必加揭露,&ldquo那麽,中國文藝的前途庶幾有救&rdquo。魯迅當然知道這一切的後果,他對自己的命運也洞若觀火,在給友人的信中這樣寫道:倘舊社會&ldquo崩潰之時,竟尚幸存,當乞紅背心掃上海馬路耳&rdquo。但即使如此,魯迅仍然要支持這些革命者,因爲在現實的中國,他們依然是唯一的反抗力量:這其間的&ldquo苦況&rdquo确實是後來者所很難理解的。

 

魯迅可以說是在&ldquo橫戰&rdquo中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的。而他留下的遺言是:&ldquo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麽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饒恕。&rdquo對魯迅來說,這不僅是要堅持論戰中的是非,更是要堅持他的&ldquo真的知識階級&rdquo的立場:永遠站在平民這一邊,反對來自一切方面的一切形式的壓迫與奴役,&ldquo對于社會永遠不會滿意&rdquo,因而是永遠的批判者。&mdash&mdash我以爲,這正是魯迅對我們的最重要的啓示。

 

 

最后十年,鲁迅的锋芒所向

钱理群

 

&ldquo最后十年的鲁迅&rdquo是鲁迅研究中争论最大的一个话题。我想换一个角度来重新加以审视

 

鲁迅在1927年10月在上海劳动大学作了一个题为《关于知识阶级》的演讲,提出了一个&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的概念,并且作了两点界定:&ldquo他与平民接近,或自身就是平民&rdquo,&ldquo因此他确能替平民抱不平,把平民的苦痛告诉大众&rdquo&ldquo他们对社会永不会满意的,所感受的永远是痛苦,所看到的永远是缺点&rdquo,并且&ldquo不顾利害&rdquo,&ldquo要是发表意见,就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rdquo。这正是鲁迅的一个自我定位:他将站在平民这一边,做永远的批判者&mdash&mdash或者像他在1926年所写的《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一文中所说,做&ldquo永远的革命者&rdquo。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演讲中,鲁迅还提出了&ldquo思想运动变成实际的社会运动&rdquo的问题。在我看来,以上两个方面:对&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的认定与追求,以及&ldquo思想运动&rdquo与&ldquo实际的社会运动&rdquo的结合,构成了鲁迅&ldquo最后十年&rdquo的思想、文学与社会活动的一个基本贯穿线索。

 

 

我们首先关注的是,在最后十年的战斗中,鲁迅的批判锋芒所向。

 

或许可以从一个&ldquo小问题&rdquo说起。鲁迅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ldquo严肃正确的批评家&rdquo和&ldquo深刻博大的作者&rdquo常能够&ldquo切贴&rdquo地抓住批判对象的本质特征,&ldquo制出一个简括的诨名&rdquo,&ldquo神情毕肖&rdquo,&ldquo这才会跟着他跑到天涯海角&rdquo。鲁迅说,这样的可以永存的&ldquo诨名&rdquo,有&ldquo五四时代的所谓&lsquo桐城谬种&rsquo和&lsquo选学妖孽&rsquo&rdquo,&ldquo到现在,和这八个字可以匹敌的,或者只有推&lsquo洋场恶少&rsquo和&lsquo革命小贩&rsquo了罢&rdquo。鲁迅接着又说了一句:&ldquo前一联出于古之&lsquo京&rsquo,后一联出于今之&lsquo海&rsquo。&rdquo&mdash&mdash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鲁迅在五四时期和《新青年》的战友们主要着力于对&ldquo古之&lsquo京&rsquo&rdquo所代表的传统中国文化的批判,而到了1930年代,鲁迅更为关注的是,对&ldquo今之&lsquo海&rsquo&rdquo所代表的现代中国文化的批判性审视呢?而我们知道,在1930年代的中国,以上海为中心的南方城市有一个工业化、商业化的过程,按照西方模式建立起来的现代都市文明得到了畸形的发展,以上海百乐门舞厅、国际饭店建筑物为标志的消费文化曾有过极度的膨胀。这样的&ldquo现代化新潮&rdquo成了众多的文学者的描写对象,构成了人们经常说的&ldquo文学的现代性&rdquo的重要方面。而作为一个&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的鲁迅的独特之处,正在于他&ldquo所看到的永远是缺点&rdquo:他以批判的、怀疑的眼光烛照被人认为具有&ldquo普范性&rdquo的现代化新潮,揭示其表面的繁荣、发展背后所掩盖的东西。&mdash&mdash如果说,鲁迅早在二十世纪初在《文化偏至论》等著作中,就有过对西方工业文明所进行的理论上的批判性审视那么,在1930年代,这样的现代都市文明的西方模式,尽管经过许多变形,但已成为鲁迅自己生存的具体环境,他的感受与批判自然是更为深切的。而他作为一个文学家,他的批判又是通过对在这样的现代都市文明土壤上生长出来的新的社会典型的观察、描写来实现的而且如前文所说,他总是以一个&ldquo贴切&rdquo的&ldquo诨名&rdquo来加以概括。

 

于是,鲁迅的笔下,出现了丧家的&ldquo资本家的乏走狗&rdquo。近年来人们关于鲁迅与梁实秋的论战谈了很多,却忽略(甚至是回避)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实质性的分歧:梁实秋公开鼓吹&ldquo攻击资产制度即是反抗文明&rdquo,&ldquo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地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这才是正当生活争斗的手段&rdquo(梁实秋:《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收《恩怨录:鲁迅和他的论敌文选》,588、589页。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版)。在鲁迅看来,这种将资产奴役制度合法化的说教,正是对被压迫的劳动者的蓄意欺骗:&ldquo虽然爬得上的很少,然而个个以为这正是他自己。这样自然都安分地去耕田,种地,挑大粪&rdquo,&ldquo认定自己的冤家并不在上面,而只在旁边&mdash&mdash是那些一同在爬的人。他们大都忍耐着一切,两脚两手都着地,一步步的挨上去又挤下来,挤下来又挨上去,没有休止的。&rdquo&mdash&mdash在被梁实秋(及其同类知识分子)无条件认同与美化的资本主义的&ldquo自由竞争&rdquo的背后,鲁迅看到的是这样的血淋淋的压榨与倾轧:&ldquo吃人肉的筵席&rdquo正在&ldquo资本&rdquo的名义下继续排下去,而&ldquo梁实秋教授&rdquo们却以冠冕堂皇的&ldquo理论&rdquo&ldquo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rdquo,这自然是鲁迅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鲁迅在现代都市文明中发现了新的压迫与奴役关系的再生产而一切为新的奴役制度辩护的谎言,在他那里都会受到无情的批判。鲁迅在一篇文章中就揭露了这样一种&ldquo高论&rdquo:&ldquo反抗本国资本家无理的压迫&rdquo鲁迅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实际上是在鼓吹一种&ldquo有理的压迫&rdquo,而所谓&ldquo有理&rdquo就是要求被压迫的工人&ldquo必须克苦耐劳,加紧生产&hellip&hellip尤应共体时艰,力谋劳资间的真诚合作,消弭劳资间的一切纠纷&rdquo。永远站在被压迫的平民、弱者这一边的鲁迅敏锐地看到,这样的&ldquo压迫有理论&rdquo本身即是一种精神的压迫,&ldquo无刀无笔的弱者&rdquo因此&ldquo不得喘息&rdquo,现在他还有一支笔,自然要用来反抗。

 

鲁迅还从1930年代的中国社会结构中发现了&ldquo西崽&rdquo。早在1927年鲁迅就这样描写他所看到的香港社会:&ldquo中央几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颂德的&lsquo高等华人&rsquo和一伙作伥的奴气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lsquo土人&rsquo。能耐的死在洋场上,耐不住的逃入山林中,苗瑶是我们的前辈。&rdquo以后他又如此写到他眼中的&ldquo上海租界&rdquo:&ldquo外国人是处在中央,那外面,围着一群翻译、包探、巡捕,西崽&hellip&hellip之类,是懂得外国话,熟悉租界章程的。这一圈之外,才是许多老百姓。&rdquo在五四时期,鲁迅曾揭露了中国传统社会里金字塔型的封建等级制度:&ldquo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rdquo现在他在中国的现代都市社会里又发现了新的圈子型的等级制度的再生产。值得注意的是,鲁迅由这样的上海租界的社会结构,引发出了对文学发展的一种结构的揭示:&ldquo梁实秋有一个白壁德,徐志摩有一个泰戈尔,胡适有一个杜威,创造社有革命文学,时行的文学。&rdquo这里仍然是以某一外国作家为中心,存在着某种依附的关系。&mdash&mdash鲁迅是主张对外国文学实行&ldquo拿来主义&rdquo的但问题在于这种&ldquo拿来&rdquo必须是&ldquo放出眼光,自己来拿&rdquo,是具有独立自主性的如果变成一种顶礼膜拜,一面附骥于洋人,一面又以此炫耀于国人,那就形成了一种文学的等级关系。在鲁迅看来,对西方的这种依附是全面存在的。在著名的《&ldquo友邦惊诧&rdquo论》里,他这样揭示中国的政治结构:我们有&ldquo怎样的党国,怎样的&lsquo友邦&rsquo。&lsquo友邦&rsquo要我们人民身受宰割,寂然无声,略有&lsquo越轨&rsquo便加屠戮党国是要我们遵从这&lsquo友邦人士&rsquo的希望,否则,他就要&lsquo通电各地军政当局&rsquo,&lsquo即予紧急处置,不得于事后借口无法劝阻,敷衍塞责&rsquo了&rdquo。这里所说的&ldquo党国&rdquo正是准确地概括了1930年代中国政权的国民党&ldquo一党专政&rdquo的本质。而&ldquo党国&rdquo尽管有着表面的独立,实际上却是依附、听命于&ldquo友邦&rdquo即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这样,鲁迅在1930年代现代中国的政治、社会、文化结构中都发现了一种&ldquo半殖民性&rdquo。这就是说,中国1930年代的现代化进程是与&ldquo半殖民地化&rdquo相伴随的:对这一历史事实是不能回避的。

 

&ldquo西崽&rdquo正是在这样的土壤上生产出来的。鲁迅说上海滩上洋人的买办、租界上的巡捕的可恶并不在于他的职业,而在其&ldquo相&rdquo。&ldquo相&rdquo是内心世界的外在表现:他觉得&ldquo洋人势力高于群华人,自己懂洋话,近洋人,所以也高于群华人但自己又系出黄帝,有古文明,深通华情,胜洋鬼子,所以也胜势力高于群华人的洋人,因此也更胜于还在洋人之下的群华人&rdquo。所以鲁迅说西崽是&ldquo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之界&rdquo,其实质是依附于东西方两种权势,因此是双重奴才,却以此为资本,把同胞趋为奴隶,这正是西崽的可恶、可憎之处。值得注意的是,鲁迅特意强调,这些西崽虽然吃洋饭,却迷恋传统,&ldquo他们倒是国粹家,一有余闲,拉皮胡,唱《探母》上工穿制服,下工换华装,间或请假出游,有钱的就是缎鞋绸衫子&rdquo。鲁迅透过这些表面现象所看到的是新旧两种文化的杂糅,新的奴役关系中依然保留与发展着旧的奴役关系。鲁迅站在&ldquo群华人&rdquo即中国大多数老百姓的立场上,他就发现在现代中国社会里,中国人受到了三重压迫:既是中国传统势力、传统统治者的奴隶,又是西方殖民主义统治者的奴隶,还是依附于二者的西崽的奴隶:这三重奴隶状态的发现是触目惊心的。

 

上海滩上还滋生着&ldquo洋场恶少&rdquo。鲁迅说他们虽是文人,但在文学论争中从不说出&ldquo坚实的理由&rdquo,&ldquo只有无端的诬赖,自己的猜测,撒娇,装傻&rdquo,这就颇有些流氓气了。鲁迅曾这样刻画上海滩上的流氓:&ldquo和尚喝酒他来打,男女通奸他来捉,私娼私犯他来凌辱,为的是能维持风化乡下人不懂租界章程他来欺侮,为的是看不起无知剪发女人他来嘲骂,社会改革者他来憎恶,为的是宝爱秩序。但后面是传统的靠山,对手又非浩荡的强敌,他就在其间横行过去。&rdquo可见上海流氓也是既以传统为靠山,又以洋人的&ldquo章程&rdquo为依托的,而其最基本的职责就是维护现存&ldquo秩序&rdquo。所以鲁迅说:&ldquo殖民政策是一定保护,养育流氓的。&rdquo这样,&ldquo流氓文化&rdquo也就必然构成了1930年代上海现代都市文明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鲁迅说其特点是将&ldquo中国法&rdquo与&ldquo外国法&rdquo集于一身,可以说它是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恶俗的部分的一个恶性嫁接。鲁迅说:&ldquo无论古今,凡是没有一定的理论,或主张的变化并无线索可寻,而随时拿了各种各派的理论来作武器的人,都可以称之为流氓。&rdquo流氓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无理论,无信仰,无文化,&ldquo无所谓法不法,只要被他敲去了几个钱就算完事&rdquo。所以,流氓文化的&ldquo横行&rdquo本身就标示着社会的腐败,无序与混乱,这其实是一种&ldquo末路现象&rdquo,如鲁迅所说,&ldquo这些原是上海滩上久已沉沉浮浮的流尸,本来散见于各处的,但经风浪一吹,就漂集一处,形成一个堆积,又因为各个本身的腐烂,就发出较浓厚的恶臭来了&rdquo。也还是鲁迅说得好:这样的&ldquo流尸文学仍将与流氓政治同在&rdquo。

 

而作为一个彻底的批判的知识分子,鲁迅的最大特点,还在于他对现代文明的批判,最终都要归结为对知识分子自身的批判性审视。他发现,处于中国式的现代化过程中的知识分子,不仅不能根本摆脱传统知识分子充当&ldquo官的帮忙、帮闲&rdquo的历史宿命,而且还面临着新的危机:在二十世纪初,鲁迅即已发出片面地追求物欲,可能使人成为物质的奴隶的警告,而夸大&ldquo众治&rdquo的力量,也会产生新的危险现在,在1930年代一切都商业化、大众传媒笼罩一切的现代社会,以及将&ldquo大众&rdquo神圣化的时代新潮中,鲁迅又看到了知识分子有可能成为&ldquo商的帮忙帮闲&rdquo与&ldquo大众的帮闲&rdquo的陷阱。因此,对这三种类型的&ldquo帮忙帮闲&rdquo的批判,就成为鲁迅1930年代文化批判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最易遭人攻击的,直到今天也还没有停止。&mdash&mdash鲁迅自己早就引述过一位德国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话:&ldquo在坏了下去的旧社会里,倘有人怀一点不同的意见,有一点携贰的心思,是一定要大吃其苦的。而攻击陷害得最凶的,则是这人的同阶级的人物。他们以为这是最可恶的叛逆,比异阶级的奴隶造反还可恶,所以一定要除掉他。&rdquo鲁迅对形形色色的帮忙、帮闲文人的批判确实是显示了他在现代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中的叛逆性与异质性的。但当他面对知识分子在现代中国沦为三重奴隶的现实,却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沉重:他的所有的毫不留情的批判,未尝不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警戒。

 

 

而对上海滩上的&ldquo革命奸商&rdquo、&ldquo革命小贩&rdquo与&ldquo革命工头&rdquo、&ldquo奴隶总管&rdquo的发现,对鲁迅自身或许有着更为严重的意义。

 

鲁迅在前述《关于知识阶级》的演讲中,强调&ldquo思想运动变成实际的社会运动&rdquo并不是偶然的。在此之前,他在黄埔军官学校的演说中讲到&ldquo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rdquo时,就已经透露了这方面的消息。在发生了1927年蒋介石政权屠杀革命青年的&ldquo血的游戏&rdquo以后,鲁迅更是痛切地&ldquo悟到凡带一点改革性的主张,倘与社会无涉,才可以作为&lsquo废话&rsquo而存留,万一见效,提倡者即大概不免吃苦或杀身之祸&rdquo。正是对单纯的启蒙无用的痛苦的反思,使鲁迅这样的批判的知识分子感到有与实际的反抗的社会运动结合的必要。何况,鲁迅始终对底层的民众怀有深刻的理解与同情,与那些视民众的反抗为洪水猛兽的所谓&ldquo特殊的知识阶级&rdquo不同,鲁迅对被压迫的民众的反抗的合理性,是从不怀疑的,他有句名言:&ldquo人被压迫了,为什么不斗争?&rdquo因此,他后来对当时中国唯一反抗国民党一党专政的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运动,采取同情与支持的态度,并且与共产党人合作,共同发起左冀文艺运动,都是一种自觉的选择。当他目睹年青的革命文学者为了自己的争取民众解放的信仰不惜流血牺牲,更是用少有的热情由衷地赞扬&ldquo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革命的劳苦大众是在受一样的压迫,一样的残杀,做一样的战斗,有一样的命运&rdquo,这与前述站在普通平民这一边,做永远的革命者的&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的定位,是完全一致的。或者可以说,一个&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几乎是必然要做这样的选择的。

 

但鲁迅仍然不同于那些抱着罗曼蒂克的幻想,甚至某种投机心理来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他从来不曾将民众的反抗的社会运动理想化,更不用说神圣化:这正是他与太阳社、创造社的&ldquo革命文学家&rdquo的根本区别所在。他一再地提醒人们必须抛弃革命的&ldquo乌托邦主义&rdquo,正视革命必然充满了污秽和血,但同时也会有婴孩。而且他从一开始就深知,一旦参与社会实际运动,就有被利用的可能:他完全清楚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而作为一个永远的批判者,他一面参与社会实际运动,一面又在紧张地观察与思考发生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社会运动(改革或革命)可能的走向。早在1926年所写的《学界三魂》里他就特地考察过中国历史上的&ldquo匪&rdquo,即所谓&ldquo农民革命军&rdquo,并且引用一位学者的意见,指出农民革命不会根本改变封建奴役制度,是要&ldquo自己过皇帝瘾&rdquo的。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在中国&ldquo最有大利的买卖&rdquo就是&ldquo造反&rdquo。其实鲁迅的《阿Q正传》写的也正是这样的&ldquo造反&rdquo。现在在1930年代的所谓现代革命中,他又发现了&ldquo革命奸商&rdquo与&ldquo革命小贩&rdquo:所谓革命奸商是用&ldquo共产青年,共产嫌疑青年&rdquo的血来做大买卖的革命小贩的门面尽管小一点,因而不免牢骚满腹,但依然是出卖同志以作投机。于是,鲁迅看到:&ldquo人肉的筵席&rdquo还在排着,不过这回借助的是&ldquo革命&rdquo。这使得鲁迅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他的关于&ldquo阿Q造反&rdquo的命题上来: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三个月前,他还在一封书信中对大多数评论者都不能理解他写《阿Q正传》的&ldquo本意&rdquo而感慨不已。而&ldquo本意&rdquo他是早已说清楚的:&ldquo此后倘再有改革,我相信还会有阿Q似的革命党出现。我也很愿意如人们所说,我只写出了现在以前的或一时期,但我还恐怕我所看见的并非现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rdquo这字里行间巨大的隐忧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鲁迅自己很快就在与上海组织负责人的接触中,感受到了新的问题。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ldquo以我自己而论,总觉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在背后用鞭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的做,也是打而我回头去问自己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的说,我做得好极了,他和我感情好极了,今天天气哈哈哈&hellip&hellip。真常常令我手足无措,我不敢对别人说关于我们的话,对于外国人,我避而不谈,不得已时,就撒谎。你看这是怎样的苦况?&rdquo他更公开揭露:这些&ldquo自以为在革命的大人物&rdquo&ldquo抓到一面旗帜,就自以为出人头地,摆出奴隶总管的架子,以鸣鞭为唯一的业绩&rdquo。这里,鲁迅再一次发现了新的奴役关系的再生产,但它却是由前述现代奴役制度的反抗者所制造的,这自然是更为严重,也更加触目惊心的。对鲁迅而言,这都是他的同盟者,一方面同情并支持他们对现行奴役制度的反抗,另一方面又要反抗他们自身正在形成过程中的新的奴役,防范从背后射来的冷箭。鲁迅甚至感到&ldquo手足无措&rdquo:面对四面来敌,他只能&ldquo横战&rdquo,&ldquo瞻前顾后,格外费力&rdquo。但对于认定要反抗一切奴役与压迫,&ldquo不顾利害&rdquo的&ldquo想到什么就说什么&rdquo的&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的鲁迅是别无选择的,他对为他的处境感到忧虑的朋友一再表示:这绝非个人间事,必加揭露,&ldquo那么,中国文艺的前途庶几有救&rdquo。鲁迅当然知道这一切的后果,他对自己的命运也洞若观火,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倘旧社会&ldquo崩溃之时,竟尚幸存,当乞红背心扫上海马路耳&rdquo。但即使如此,鲁迅仍然要支持这些革命者,因为在现实的中国,他们依然是唯一的反抗力量:这其间的&ldquo苦况&rdquo确实是后来者所很难理解的。

 

鲁迅可以说是在&ldquo横战&rdquo中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而他留下的遗言是:&ldquo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饶恕。&rdquo对鲁迅来说,这不仅是要坚持论战中的是非,更是要坚持他的&ldquo真的知识阶级&rdquo的立场:永远站在平民这一边,反对来自一切方面的一切形式的压迫与奴役,&ldquo对于社会永远不会满意&rdquo,因而是永远的批判者。&mdash&mdash我以为,这正是鲁迅对我们的最重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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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最后十年 鲁迅的锋芒所向丨钱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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