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8-16 18:01:30
出自魏晉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其五》
怅恨獨策還,崎岖曆榛曲。山澗清且淺,可以濯吾足。漉我新熟酒,隻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歡來苦夕短,已複至天旭。鑒賞這首詩是陶淵明組詩《歸園田居》五首的最後一首。對此詩的首句“怅恨獨策還”,有兩種解說:一說認爲這首詩是緊承第四首《歸園田居·久去山澤遊》而作,例如方東樹說,“怅恨”二字,承上昔人死無餘意來”(《昭昧詹言》卷四),黃文煥也說,“昔人多不存,獨策所以生恨也”(《陶詩析義》卷二);另一說認爲這一句所寫的“還”,是“耕種而還”(邱嘉穗《東山草堂陶詩箋》中語)。這兩說都嫌依據不足。如果作者所寫是還自“荒墟”的心情,則組詩第四首《歸園田居·久去山澤遊》之“披榛步荒墟”爲“攜子侄輩”同往,應該不會“獨策還”。如果作者是耕種歸來,則所攜應爲農具,應如這組詩的第三首《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所寫,“荷鋤”而歸,似不應策杖而還。聯系下三句看,此句所寫,似不如視作“性本愛丘山”的作者在一次獨遊的歸途中生發的“怅恨”。其“怅恨”,可以與此句中的“還”字有關,是因遊興未盡而日色将暮,不得不還;也可以與此句中的“獨”字有關,是因獨遊而産生的孤寂之感。這種孤
孤寂感,既是這次遊而無伴的孤寂感,也是作者隐藏于内心的“舉世皆濁我獨清”(《楚辭·漁父》)的時代孤寂感。次句“崎岖曆榛曲”,寫的應是真景實事,但倘若馳騁聯想,從象喻意義去理解,則當時的世途确是布滿荊榛,而作者的生活道路也是崎岖不平的。聯系其在《感士不遇賦序》中所說的“夷皓有安歸之歎,三闾發已矣之哀”,不妨設想:其在獨遊之際,所感原非一事,怅恨決非一端。
此詩的三、四兩句“山澗清且淺,可以濯吾足”,則化用《孟子·離婁》“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永濁兮,可以濯我足”句意,顯示了作者的生活情趣和委身自然、與自然相得相洽的質性。人多稱淵明沖淡靜穆,但他的心中并非一潭止水,更非思想單純、無憂無慮。生活、世事的憂慮固經常往來于其胸中,隻是他能随時從對人生的領悟、與自然的契合中使煩惱得到解脫、苦樂得到平衡,從而使心靈歸于和諧。合一、二兩句來看這首詩的前四句,正是作者的内心由怅恨而歸于和諧的如實表述。
這首詩寫的是兩段時間、兩個空間。前四句,時間是日暮之前,空間是山路之上;後六句,則在時間上從日暮寫到“天旭”,在空間上從“近局”寫到“室中”。如果就作者的心情而言,則前四句以“怅恨”發端,而
後六句以“歡來”收結。作者嘗自稱“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歸去來兮辭序》),其“歸田園居”的主要原因,如這組詩的首篇《歸園田居·少無适俗韻》所說,爲的是“複得返自然”,以求得本性的回歸,保全心靈的真淳。這首詩所寫的始則“怅恨”,終則“歡來”,當憂則憂,可樂則樂,正是其脫離塵網後一任自然的真情流露。
後六句的“漉我新熟酒,隻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四句,寫作者還家後的實事實景,如其《雜詩十二首》之一所說,“得歡當作樂,鬥酒聚比鄰”。從這四句詩可以想見:酒爲新熟,菜僅隻雞,草屋昏暗,以薪代燭,宛然一幅田家作樂圖。這樣的飲酒場面,其實很寒酸,但作者寫來絲毫不覺其寒酸,令人讀者看來也不會嫌其寒酸,而隻會欣賞其景真情真,趣味盎然。篇末“歡來苦夕短,已複至天旭”二句,即張華《情詩》“居歡惜夜促”意,也寓有《古辭·西門行》“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而夜長,何不秉燭遊”幾句中所抒發的人生短促、光陰易逝的感慨。而爲了進一步理解、領會這兩句詩的内涵,還可以參讀作者的另一些詩句,如《遊斜川》詩所說的“中觞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又如《己酉歲九月九日》詩所說的“從古皆有
沒,念之中心焦,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從這些詩來看作者的這次歡飲,有聊以忘憂的成分,在“歡”的背後其實閃現着“憂”的影子。同時,作者之飲酒也是他的逃世的手段,是爲了堅定其歸田的決心,如其《飲酒二十首》詩所說,“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飲酒·秋菊有佳色》),“纡辔誠可學,違己讵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飲酒·清晨聞扣門》)。當然,他的飲酒更是與其曠達的心性相表裏的;這就是他在《飲酒》詩的首章所說的“寒暑有代謝,人道每如茲,達人解其會,逝将不複疑,忽與一觞酒,日夕歡相持。”
朱光潛在《論詩》第十三章《陶淵明》中談到淵明的情感生活時指出,他“并不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他和一般人一樣,有許多矛盾和沖突;和一切偉大詩人一樣,他終于達到調和靜穆。”對于這首詩所寫的“怅恨”、“歡來”以及“苦”時間之短促,是應從多方面去理解、領會的。
作者簡介陶淵明(約365年—427年),字元亮,(又一說名潛,字淵明)號五柳先生,私谥“靖節”,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文學家、辭賦家、散文家。漢族,東晉浔陽柴桑人(今江西九江)。曾做過幾年小官,後辭官回家,從此隐居,田園生活是陶淵明詩的主要題材
,相關作品有《飲酒》、《歸園田居》、《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歸去來兮辭》等。
这首诗是陶渊明组诗《归园田居》五首的最后一首。对此诗的首句“怅恨独策还”,有两种解说:一说认为这首诗是紧承第四首《归园田居·久去山泽游》而作,例如方东树说,“怅恨”二字,承上昔人死无余意来”(《昭昧詹言》卷四),黄文焕也说,“昔人多不存,独策所以生恨也”(《陶诗析义》卷二);另一说认为这一句所写的“还”,是“耕种而还”(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中语)。这两说都嫌依据不足。如果作者所写是还自“荒墟”的心情,则组诗第四首《归园田居·久去山泽游》之“披榛步荒墟”为“携子侄辈”同往,应该不会“独策还”。如果作者是耕种归来,则所携应为农具,应如这组诗的第三首《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所写,“荷锄”而归,似不应策杖而还。联系下三句看,此句所写,似不如视作“性本爱丘山”的作者在一次独游的归途中生发的“怅恨”。其“怅恨”,可以与此句中的“还”字有关,是因游兴未尽而日色将暮,不得不还;也可以与此句中的“独”字有关,是因独游而产生的孤寂之感。这种孤
孤寂感,既是这次游而无伴的孤寂感,也是作者隐藏于内心的“举世皆浊我独清”(《楚辞·渔父》)的时代孤寂感。次句“崎岖历榛曲”,写的应是真景实事,但倘若驰骋联想,从象喻意义去理解,则当时的世途确是布满荆榛,而作者的生活道路也是崎岖不平的。联系其在《感士不遇赋序》中所说的“夷皓有安归之叹,三闾发已矣之哀”,不妨设想:其在独游之际,所感原非一事,怅恨决非一端。
此诗的三、四两句“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则化用《孟子·离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永浊兮,可以濯我足”句意,显示了作者的生活情趣和委身自然、与自然相得相洽的质性。人多称渊明冲淡静穆,但他的心中并非一潭止水,更非思想单纯、无忧无虑。生活、世事的忧虑固经常往来于其胸中,只是他能随时从对人生的领悟、与自然的契合中使烦恼得到解脱、苦乐得到平衡,从而使心灵归于和谐。合一、二两句来看这首诗的前四句,正是作者的内心由怅恨而归于和谐的如实表述。
这首诗写的是两段时间、两个空间。前四句,时间是日暮之前,空间是山路之上;后六句,则在时间上从日暮写到“天旭”,在空间上从“近局”写到“室中”。如果就作者的心情而言,则前四句以“怅恨”发端,而
后六句以“欢来”收结。作者尝自称“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归去来兮辞序》),其“归田园居”的主要原因,如这组诗的首篇《归园田居·少无适俗韵》所说,为的是“复得返自然”,以求得本性的回归,保全心灵的真淳。这首诗所写的始则“怅恨”,终则“欢来”,当忧则忧,可乐则乐,正是其脱离尘网后一任自然的真情流露。
后六句的“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四句,写作者还家后的实事实景,如其《杂诗十二首》之一所说,“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从这四句诗可以想见:酒为新熟,菜仅只鸡,草屋昏暗,以薪代烛,宛然一幅田家作乐图。这样的饮酒场面,其实很寒酸,但作者写来丝毫不觉其寒酸,令人读者看来也不会嫌其寒酸,而只会欣赏其景真情真,趣味盎然。篇末“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二句,即张华《情诗》“居欢惜夜促”意,也寓有《古辞·西门行》“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几句中所抒发的人生短促、光阴易逝的感慨。而为了进一步理解、领会这两句诗的内涵,还可以参读作者的另一些诗句,如《游斜川》诗所说的“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又如《己酉岁九月九日》诗所说的“从古皆有
没,念之中心焦,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从这些诗来看作者的这次欢饮,有聊以忘忧的成分,在“欢”的背后其实闪现着“忧”的影子。同时,作者之饮酒也是他的逃世的手段,是为了坚定其归田的决心,如其《饮酒二十首》诗所说,“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饮酒·秋菊有佳色》),“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饮酒·清晨闻扣门》)。当然,他的饮酒更是与其旷达的心性相表里的;这就是他在《饮酒》诗的首章所说的“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
朱光潜在《论诗》第十三章《陶渊明》中谈到渊明的情感生活时指出,他“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和一般人一样,有许多矛盾和冲突;和一切伟大诗人一样,他终于达到调和静穆。”对于这首诗所写的“怅恨”、“欢来”以及“苦”时间之短促,是应从多方面去理解、领会的。
作者简介陶渊明(约365年—427年),字元亮,(又一说名潜,字渊明)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东晋末期南朝宋初期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汉族,东晋浔阳柴桑人(今江西九江)。曾做过几年小官,后辞官回家,从此隐居,田园生活是陶渊明诗的主要题材
,相关作品有《饮酒》、《归园田居》、《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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