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4-15 10:55:02
可是她的臉,她的臉&mdash&mdash
她的臉平平的,似一張白板一樣。上面空空的,沒有五官,什麽也沒有。
街角不知何時開了一家小店。古舊,占了一幢德式小樓的一角。門窗都掩着重重的絲緞,靜寂如黃泉路上的小小茶水驿站。
&ldquo碾脂榭&rdquo。招牌題在一塊舊舊的板上,用古篆體,彎曲,妖娆,似舞動的蟲。門的兩邊又有對聯,&ldquo淚眼爲硯,研盡無數紅顔&rdquo,&ldquo胭脂做墨,寫破若幹風月&rdquo。倒也文雅幹淨。
那一日的黃昏,晚霞輝煌,似開後破落的罂粟花,落紅委地,豔麗地堆在天空又似誰中指破開的一個小口滲出的血,腥豔地抹開一道。
有人推開店門。是個年輕人,身材挺拔,面目分明,隻是神色中帶一點焦急。他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神氣,猜猜也知,定是爲心上小小女友遍尋一樣可心禮物而踏破鐵鞋終不獲。
店主是垂暮的老人,駝背,少了一目,剩下的那隻眼睛,仿佛幽深的古井水,莫測。他笑眯眯迎上那年輕人,引他看這些陳年的玩物。物都是死的,但多年裏人近了,染了人的氣息,昏黃的光線下,似無數雙眼睛,竊竊笑着看着世間荒唐。
年輕人拿起一支銀钗。三股钗柄,尖且利。年代久遠難免有銀鏽,暗啞的黑紅,乍眼一看,還以爲是陳年幹涸的血漬。钗頭上鑲着一粒指肚大小的明珠。珍珠捱不過歲月,已經是黃漬漬的了。
老者在他背後輕輕說,&ldquo是月影簪啊。&rdquo
一、月影簪
那年的雪莫名地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好幹淨。
她匍匐在一戶人家門口的石獅子前。乍一看,似一隻小小的獸。雪花綿綿蓋在破衣上,像暖的棉絮。隻是這棉絮,冷得直達心肺。目光也似,漆黑的眼仁,裏面有兩束小小的火焰,再大的雪也澆不熄。惟有一頭頭發仍好生生地梳着,用一支銀钗簪在腦後,整齊得讓人心疑。那支銀钗叫月影簪。三股钗柄,雪亮似一件利器。钗頭上一粒明珠。珠子的光華會随月圓月缺而變化。
那天初一,珠子暗淡,仿佛一粒沙。這是她家的傳家寶,據說還是祖上的祖上,還顯赫的時候用盡心機得來的。如今,隻有這支钗,依稀記錄着那些早已煙消雲散的富貴繁華。
小戶人家有這樣讓人眼熱的寶貝,結果可想而知。爹爹被人用亂刀砍死。那些人用刀逼娘,娘不說。他們獰笑着,輪流地淩辱娘。娘的淚沿臉側流下來,娘還是沒有說。娘那個時候已經不止是保護那柄钗了,娘是爲了保護躲在竈膛中的她。他們終于惱了,一刀切掉娘的手,一刀切掉娘的足。血汩汩地流下來,流到躲在爐竈裏的她的腳下,溫熱腥甜。她已經不曉得要害怕,要驚叫,隻是一味地睜大眼睛,睜大眼睛。
那支害她全家性命的月影簪,藏在她發裏。
那年,她12歲。
府門&ldquo呀&rdquo一聲被人推開。廚娘林大娘走出來,冷得直往手裏呵氣,忽然發現雪裏的她。
她也不說話,隻用一雙大眼睛瞧着林大娘,分明又有千言萬語。
林大娘心善,救她回自己房裏,睡在熱炕上,喂她姜湯。
進府門前,她趁誰都沒注意,悄悄地從頭上拔下那支钗,籠在袖裏。她才12歲,可已經懂得很多20歲的人都不懂得的事情。
天氣漸暖的時候,她已經好得差不多。她盈盈拜林大娘,謝她救命之恩。
林大娘托起她尖尖下巴,口中&ldquo呵&rdquo一聲,說,&ldquo竟是個絕色的娃兒。&rdquo
是,她美,她知道。尤其是那一頭頭發,濃黑且密,似一攏雲。
林大娘憐惜她,留她在廚房幫忙。大戶人家,不少一個人的飯,從哪裏都省得出來。她又再拜,口中從此改稱林大娘做娘,乖巧得讓人心頭有點悲涼。
又三年。
府中下人都已認得她。年輕的小厮們都喜歡和她搭讪。她隻管端起一張冷面孔,不言不語,不搭不理。她是衆人口中的酸葡萄。
每月月圓的時候,她都偷偷取出藏着的那支月影簪,簪頭上的那粒珠子,閃爍如另一個明月。她緊緊握着,钗柄刺破手掌,血流出來,溫熱腥甜,一如那日。
她永遠忘不了的那日。
那天,廚房裏烹了老爺的碧螺春茶,可大丫鬟一直都沒來取。再過些時候,成色就要變了。她把手在衣襟上擦一擦,說:&ldquo娘,我送去吧。&rdquo
林大娘看她一眼,眼色很複雜。最平凡的女人往往擁有最敏銳的直覺,她們懂得什麽時候不妨多說,什麽時候一句話也不該說。她終于什麽也沒說,隻是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面容沉靜,一步一步走向書房。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老爺在書房臨一幅顔真卿的字帖。他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仍保養得很好。據說他年輕時本是做的殺人越貨的勾當,一身功夫不容輕視,後來用錢捐了個小小的官,竟也改頭換面起來。
她放下茶案,卻沒走。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一座雕像。老爺回頭看見她,剛想喝斥,忽然呆了。呵,這府中何時有這麽美貌的女子。眸亮如星,唇豔如花。最美的是那一頭頭發,蓬松漆黑。她站在那裏,冷且豔。像是園裏栽的那盆白牡丹。
他忍不住趨上前來,握她的手。滑且膩。這幾年的粗活,并沒有損害她天然的風姿。
她象征性地掙了掙,沒掙開,也就罷了。
他越發得意,摟她的腰,手漸漸往衣帶中伸去。這書房中就有一張錦繡大床。
她一下閃開,正色說:&ldquo老爺喜歡我,可得正經按規矩辦。如此輕薄,我是縱死也不依的。&rdquo說罷,香風細細地去了。
他有點愣,但仍忍不住反複玩味她的容顔她的話,心裏越發地癢起來。
沒過幾天,老爺下令要納她爲第七房小妾,府裏張燈結彩大張旗鼓地忙起來。
50歲,納15歲的小妾。外面的文人聽了,嘻嘻一笑,會心地說一句,&ldquo一樹梨花壓海棠。&rdquo
府間的議論更難聽些。&ldquo嗬,怪不得整天扮個高貴的樣子,原一心想飛上高枝。&rdquo
她,不管,不顧,不聞,不問,隻細細地打扮起自己,将一頭烏發盤起,找出那隻多年不見天日的月影簪,深深插進去,钗柄沒發。
新婚夜。
她竟隻裹了一床毯子進去。床畔坐着早已等得心癢的老爺。她咯咯嬌笑,打開毯子。裏面竟什麽也沒穿。肌膚,芬芳如花,雪白似緞。
老爺撲住她,猶如老虎撲住獵物。
歡好過後。
她披一襲雪白绫羅,坐在床畔的凳上,執一柄象牙的小梳,細細梳她那頭發。發間異香,不知抹了些什麽。那發髻,不知什麽時候被拆開。
老爺躺在床上,閉着眼,似在歇息,又似睡着了。她一邊梳,一邊閑閑地說,&ldquo你不認得我了嗎?你不認得我了嗎?三年前爲了奪一支钗子,而殺的那一家,你不記得了嗎?&rdquo
有什麽東西,在暗夜裏,嘀嗒嘀嗒地響&hellip&hellip
是血,從那張鋪着粉緞平繡龍鳳被面的大床上滴下來,潺潺地流到她腳邊,溫暖而腥甜。她的那支月影簪,正正地插在老爺的頭頂,直至沒柄。
時值溽暑,但店中不知爲何,異常陰涼,有股幽幽的氣息,蔓延。
年輕人忍不住抖一下,笑說,&ldquo是嗎?&rdquo
他的手,輕輕地放下了那支钗。
他側過頭,牆角挂了件雪白的紗衣。他奇道:&ldquo那也是古董嗎?顔色還這麽幹淨鮮明。&rdquo真的,那紗衣明淨地挂在那裏,仿佛它的主人隻是剛剛脫下它一樣。
老人走過去,愛惜地抹那衣裳。衣料柔軟,簌簌而唱,婉轉如一曲挽歌。
他輕輕歎:&ldquo這衣裳天衣無縫,叫做獨鳳衣。&rdquo
二、獨鳳衣
他祖上是出過狀元的,世代做清貴的翰林。及至他父親面包這一代,棄文從商,也是商途平坦,很快積蓄下無數家産,成了洛陽數得着的富翁。
他5個月便懂得開口說話,10個月識字,兩歲詠詩書,10歲時,已考中了鄉試,頭名。18歲時,他已經歸隐在家。每日烹茶,自弈,賞玩一朵昙花的開放,不再問起世事。旁人那麽長的一生,在他身上,不足20年,已經過完。
27歲,他仍沒有娶妻。林子裏站得最高,唱得最動聽的那隻鳥,是沒有别的鳥敢比肩而立的。
父親催,母親催,大家都勸他将就一些。他隻笑不語。
四月天的一個清晨,他忽然縱馬離開了家。
一個月後的又一個清晨,他又回來。
一騎去,兩騎回。他後面跟着一個白衣女子,頭上戴着一頂蒙面紗的帽子,身影婀娜,且高貴。像梅花花萼中細細的一線雪。
沒人問她來曆,知道問亦無用。
家中照他畫出的樣圖,在洛陽郊外起一幢别院。院前院後種一種綠萼雪白花瓣的梅花。園中種滿茉莉,水仙,木樨。全是雪白芬芳的花朵。門楣上是他的手書&ldquo香雪海&rdquo。
他牽那女子的手,仿佛呵護一個小小的玉瓶兒,住進那别院。她,已經是他小小的妻。至于她的相貌,據說是絕美的,一傳十十傳百,繪聲繪色中,愈見的神奇。
終于有人心中不服,洛陽城裏公認的第一美女,盛氣淩人地來,卻面色灰白地去。
坊間嘩聲大作,于是夫婦兩人愈見得神秘飄缈,高不可攀。
有江湖術士往别院叫賣一件華衣。
也真是件好衣裳。整件衣裳像用一件布料裁處,沒有一個針腳。上面有用绡銀線繡一隻鳳,展翅低低徘徊。
那術士站在廳堂裏展示給他們看。他将衣裳一疊,一疊,再一疊。偌大一件衣裳,竟可疊成小小的一塊,握在手心裏。拿出來再抖一抖,還是光華燦爛的一件。竟輕、薄、軟至此。
他大喜,出價5000兩,買這件獨鳳衣。天下若有衣裳襯得上他的妻,那麽一定是此件。
他的夫人,靜靜立在他身邊,永遠的白衣,白紗遮面。
那術士收了銀子,擡頭看她一眼,歎一口氣,轉身出去。走幾步,又轉回頭來,又歎一口氣。
院中隻他們夫婦倆人。他們也不用一個下人。也是,他們那樣的人物,又何須下人。
但人們常會從高高的院牆外,聽到他們的聲音。
天好的時候,花園裏有&ldquo嘻嘻&rdquo的笑聲。&ldquo再高些,再高些。&rdquo她說。這想必是在蕩秋千。
&ldquo抓到了。&rdquo他說。&ldquo小心些,小心些,别扯壞蝴蝶的翅膀。&rdquo她又說。這應是在撲蝴蝶。
天陰的時候,夫婦二人相對酬唱着前朝舊人的一曲《鳳求凰》。歌聲曼妙動聽,卻不知道爲何,有一種莫名的酸楚。
人們說,這大概就是傳說裏的神仙眷侶,隻羨鴛鴦不羨仙。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
終于有一天,那永遠暗香浮動的院落裏沒有了笑語,沒了歌聲,悄無聲息,似一座古墓。
他的父母終于起了疑心,帶人打開那幢長久封起的門。
那些異香雪白的花竟全都開了。冬日的梅花與夏日的茉莉,開的一樣繁盛妩媚。
人們愈發驚疑。
終于,找到他們兩人,在他們的房中。青衣的他與白衣的她,不過已經是屍體。
人們遑遑請來仵作。他們夫婦正當壯年,死的離奇。
那白須的仵作在密室中細細察看半天,終于喚衆人進去,面色煞白,一滴汗滴下來,又一滴,又有一滴。
人們急急追問。
他頓了一頓,終于說:&ldquo這位少爺死于四五天前,老朽實在查不出死因,不過屍體還完好。至于這位夫人&mdash&mdash&rdquo,他又頓了頓,伸手掀開她身上那件還是皓白如雪的獨鳳衣。衣裳下是累累的白骨,隐隐泛着青苔的顔色。
&ldquo已經死了幾百年了。&rdquo
年輕人額上起了一層細細的汗,密密匝匝。
他強笑道:&ldquo老板,你盡講些這種故事來吓人。&rdquo
他向店面另一端走去,那裏有一個純玻璃的櫃子。裏面擺許多小小的器物。舊的水晶瓶子,内畫的鼻煙壺,嵌金纏絲鑲珍珠的首飾盒子。
年輕人忽然&ldquo咦&rdquo了一聲,從中拈出了個小小的瓷盒來。雨過天青色,上面有星星點點的白斑。旋開瓷蓋,裏面是豔紅色的膏子,甜香細細。
原來是一個胭脂盒子。
老人聲音遠遠從後面飄過來。&ldquo這瓷器,有個名堂,叫星子青。&rdquo
三、星子青
已交三更了。
窗子臨街,隐隐能聽到打更的人在喊:&ldquo天幹物燥,小心火燭。&rdquo
她輕輕地從頭上拆下明珠墜腳,碧玉簪子,和張公子方才送的那隻金步搖。
真累啊。
她是天香樓的頭號花魁。若不趁着年輕美貌多攢些積蓄,還能做些什麽。這世上,隻有錢是最可靠的,最可親的。
她把那隻金步搖端在手裏看,真是好東西。钗頭上那隻鳳凰做得跟活了似的,鳳嘴裏銜了一粒小小的珍珠,還是可以活動的。她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急急要把金步搖放到首飾箱裏。钗尾急急劃過手指,戳開一個小口,一道血漬,殷紅,沿着凝霜欺雪般的手指流下來。她沒在意,隻放到嘴裏吮了一下,走到銅盆邊上。
桌上的銅盆裏熱氣袅袅。下人早把洗臉的熱水倒好。她閉上眼睛,撩一捧水灑在臉上,溫熱。
她忽然覺出有點異樣,鼻端似聞到一點腥,急忙睜開眼睛。盆裏的水竟全部都變成殷紅色,似血,猙獰地晃動。
她&ldquo啊&rdquo地驚叫了一聲,伸手掀翻了銅盆。水灑了一地,有一隻青色的小瓷瓶從盆裏跌出來,落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吓,虛驚一場。原來是她的胭脂盒子掉到了盆裏,怪不得水都染成紅色。
她把胭脂盒子撿起來,放在桌子上。
這裏面盛的可是京城紫雲齋的胭脂,香且勻淨,據說要一萬朵玫瑰花才能淘出這麽一小盒膏子。這麽小一盒,要30兩銀子。盒子也是好盒子,雨過天青的底色,上面有星光似的雪白的一點一點。這種瓷器有個名堂,叫星子青。據說要在有流星劃過的夜晚,開窯燒瓷,才能得到這種奇特的花樣。
這些還都是他送她的。
她坐在銅鏡前。鏡子裏的容顔仍然動人美麗,她愛惜地撫上面孔。
忽然,銅鏡上似有什麽滲出來,開頭是微微的粉紅,像一滴碩大而憂傷的淚。顔色越來越深,最後是血一樣的紅,粘稠,緩緩沿鏡面淌下來。
有個低低的男子聲音傳過來,&ldquo你說過的,你若負我,就叫你血盡而亡。&rdquo
她說過嗎?
好像是,是對他。
最初,他隻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因爲貪看她的容顔,故留連不去,心甘情願放棄似錦前程。
那時候是陌上忽染楊柳色的初春,她穿件湖綠衫子,盈盈動人。他隻瞥了一眼,就此醉了。他散盡千金,什麽都依她。紫雲齋的胭脂,星子青的胭脂盒,夜明珠,碧玉鈴,珍珠耳墜。他什麽都給她,連自己活生生的一顆心,也全然雙手奉上。她笑盈盈,喚他&ldquo郎君&rdquo。
她記不得他們的名,記不得他們的姓。她喚每一個來這裏的人,都做&ldquo郎君&rdquo。她似一隻蝴蝶,從一朵花,到另一朵花,留連花叢。你怎麽能要求一隻蝴蝶,記得每一朵花。他不過是萬千過往中的一個吧。可他還天真地以爲,她待他是不同的。
當然,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快樂。
月圓的時候,他攜她的手賞月。她靠在他的肩頭,莺聲呖呖。&ldquo郎君,你将來莫要辜負妾身。&rdquo&ldquo當然,我若負你,叫我千刀萬剮而死。你呢?&rdquo&ldquo我若負郎君,叫我血盡而亡。&rdquo
她隻是随口說來,她哪日不将山盟海誓演練一遍。
但終有那麽一日,他的背囊空空,床頭金盡,壯士無顔。他偷偷把實情告訴她,心裏指望她能與自己一起私奔,效法古人。
她忽然冷笑,柳眉倒豎。那美麗容顔竟突然說不出的醜惡。&ldquo與你私奔,你已不值一文,如何過活?&rdquo
他被趕出門去,這本是個銷金窟,無情,隻認錢财,可他偏偏看不透,放了一顆最最珍貴的真心在這裏。
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但她,已忘了他。
鏡面上的血越來越多,滴到桌上,流到地上。那聲音也越來越迫近。&ldquo你說過的,你說過的,血盡而亡,血盡而亡。&rdquo
她駭得驚叫,站起來欲奪門而出。可不知怎的,忽然絆倒了剛才掀翻在地的銅盆,整個身子都倒下來,額角&ldquo砰&rdquo的一聲撞到桌角。她雙眼圓睜,似是不信,額角上烏黑的一個洞,血汩汩從洞裏流出來。她的身子,慢慢地軟下去。
桌子上那星子青的胭脂盒子,忽然自己動了起來,骨碌碌從桌上滾下來,啪的一聲摔在血泊裏。胭脂吸足了血,愈見鮮紅。瓷盒的青,也襯得更分明。
你說過的,若有一日你負我,就叫你血盡而亡。
年輕人忍不住把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他忽然覺得背後有一陣穿堂風吹過,把他的汗毛都吹起來了。
他想走,但這店中的東西實在精巧可愛,他又舍不得。
他又走了幾步,拿起一個圓形的東西,銅的,沉甸甸,正面是蟠龍雲文,反面是留蝠獸紋,倒也精巧。
他手不知碰到哪裏的機關,那東西忽然彈開,裏面打磨得十分光滑,可照見人的影子。
原來是一面别緻的銅鏡。
他回頭問老人:&ldquo這面銅鏡沒故事吧?&rdquo
老人慢慢走過來,端詳半天,搖搖頭說,&ldquo這鏡子沒有故事。&rdquo
年輕人付了賬,轉身出門。腳步,有點下意識地急匆匆。
老人看他遠去,嘴角忽然浮現出一點詭異的笑。他揚聲向店後面說:&ldquo素娥,有人買走了你的鏡子。&rdquo
&ldquo是嗎?那破鏡子終于有人買了。它總是照不出我的臉來。&rdquo随聲出來個穿青衣的女子,身段苗條,頭上梳一個低髻,看來應該有幾分姿色。
可是她的臉,她的臉&mdash&mdash
她的臉平平的,似一張白板一樣。上面空空的,沒有五官,什麽也沒有。
可是她的脸,她的脸&mdash&mdash
她的脸平平的,似一张白板一样。上面空空的,没有五官,什么也没有。
街角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小店。古旧,占了一幢德式小楼的一角。门窗都掩着重重的丝缎,静寂如黄泉路上的小小茶水驿站。
&ldquo碾脂榭&rdquo。招牌题在一块旧旧的板上,用古篆体,弯曲,妖娆,似舞动的虫。门的两边又有对联,&ldquo泪眼为砚,研尽无数红颜&rdquo,&ldquo胭脂做墨,写破若干风月&rdquo。倒也文雅干净。
那一日的黄昏,晚霞辉煌,似开后破落的罂粟花,落红委地,艳丽地堆在天空又似谁中指破开的一个小口渗出的血,腥艳地抹开一道。
有人推开店门。是个年轻人,身材挺拔,面目分明,只是神色中带一点焦急。他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神气,猜猜也知,定是为心上小小女友遍寻一样可心礼物而踏破铁鞋终不获。
店主是垂暮的老人,驼背,少了一目,剩下的那只眼睛,仿佛幽深的古井水,莫测。他笑眯眯迎上那年轻人,引他看这些陈年的玩物。物都是死的,但多年里人近了,染了人的气息,昏黄的光线下,似无数双眼睛,窃窃笑着看着世间荒唐。
年轻人拿起一支银钗。三股钗柄,尖且利。年代久远难免有银锈,暗哑的黑红,乍眼一看,还以为是陈年干涸的血渍。钗头上镶着一粒指肚大小的明珠。珍珠捱不过岁月,已经是黄渍渍的了。
老者在他背后轻轻说,&ldquo是月影簪啊。&rdquo
一、月影簪
那年的雪莫名地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好干净。
她匍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前。乍一看,似一只小小的兽。雪花绵绵盖在破衣上,像暖的棉絮。只是这棉絮,冷得直达心肺。目光也似,漆黑的眼仁,里面有两束小小的火焰,再大的雪也浇不熄。惟有一头头发仍好生生地梳着,用一支银钗簪在脑后,整齐得让人心疑。那支银钗叫月影簪。三股钗柄,雪亮似一件利器。钗头上一粒明珠。珠子的光华会随月圆月缺而变化。
那天初一,珠子暗淡,仿佛一粒沙。这是她家的传家宝,据说还是祖上的祖上,还显赫的时候用尽心机得来的。如今,只有这支钗,依稀记录着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富贵繁华。
小户人家有这样让人眼热的宝贝,结果可想而知。爹爹被人用乱刀砍死。那些人用刀逼娘,娘不说。他们狞笑着,轮流地凌辱娘。娘的泪沿脸侧流下来,娘还是没有说。娘那个时候已经不止是保护那柄钗了,娘是为了保护躲在灶膛中的她。他们终于恼了,一刀切掉娘的手,一刀切掉娘的足。血汩汩地流下来,流到躲在炉灶里的她的脚下,温热腥甜。她已经不晓得要害怕,要惊叫,只是一味地睁大眼睛,睁大眼睛。
那支害她全家性命的月影簪,藏在她发里。
那年,她12岁。
府门&ldquo呀&rdquo一声被人推开。厨娘林大娘走出来,冷得直往手里呵气,忽然发现雪里的她。
她也不说话,只用一双大眼睛瞧着林大娘,分明又有千言万语。
进府门前,她趁谁都没注意,悄悄地从头上拔下那支钗,笼在袖里。她才12岁,可已经懂得很多20岁的人都不懂得的事情。
天气渐暖的时候,她已经好得差不多。她盈盈拜林大娘,谢她救命之恩。
林大娘托起她尖尖下巴,口中&ldquo呵&rdquo一声,说,&ldquo竟是个绝色的娃儿。&rdquo
是,她美,她知道。尤其是那一头头发,浓黑且密,似一拢云。
林大娘怜惜她,留她在厨房帮忙。大户人家,不少一个人的饭,从哪里都省得出来。她又再拜,口中从此改称林大娘做娘,乖巧得让人心头有点悲凉。
又三年。
府中下人都已认得她。年轻的小厮们都喜欢和她搭讪。她只管端起一张冷面孔,不言不语,不搭不理。她是众人口中的酸葡萄。
每月月圆的时候,她都偷偷取出藏着的那支月影簪,簪头上的那粒珠子,闪烁如另一个明月。她紧紧握着,钗柄刺破手掌,血流出来,温热腥甜,一如那日。
她永远忘不了的那日。
那天,厨房里烹了老爷的碧螺春茶,可大丫鬟一直都没来取。再过些时候,成色就要变了。她把手在衣襟上擦一擦,说:&ldquo娘,我送去吧。&rdquo
林大娘看她一眼,眼色很复杂。最平凡的女人往往拥有最敏锐的直觉,她们懂得什么时候不妨多说,什么时候一句话也不该说。她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面容沉静,一步一步走向书房。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老爷在书房临一幅颜真卿的字帖。他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仍保养得很好。据说他年轻时本是做的杀人越货的勾当,一身功夫不容轻视,后来用钱捐了个小小的官,竟也改头换面起来。
她放下茶案,却没走。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一座雕像。老爷回头看见她,刚想喝斥,忽然呆了。呵,这府中何时有这么美貌的女子。眸亮如星,唇艳如花。最美的是那一头头发,蓬松漆黑。她站在那里,冷且艳。像是园里栽的那盆白牡丹。
他忍不住趋上前来,握她的手。滑且腻。这几年的粗活,并没有损害她天然的风姿。
她象征性地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罢了。
他越发得意,搂她的腰,手渐渐往衣带中伸去。这书房中就有一张锦绣大床。
她一下闪开,正色说:&ldquo老爷喜欢我,可得正经按规矩办。如此轻薄,我是纵死也不依的。&rdquo说罢,香风细细地去了。
他有点愣,但仍忍不住反复玩味她的容颜她的话,心里越发地痒起来。
没过几天,老爷下令要纳她为第七房小妾,府里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地忙起来。
50岁,纳15岁的小妾。外面的文人听了,嘻嘻一笑,会心地说一句,&ldquo一树梨花压海棠。&rdquo
府间的议论更难听些。&ldquo嗬,怪不得整天扮个高贵的样子,原一心想飞上高枝。&rdquo
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只细细地打扮起自己,将一头乌发盘起,找出那只多年不见天日的月影簪,深深插进去,钗柄没发。
新婚夜。
她竟只裹了一床毯子进去。床畔坐着早已等得心痒的老爷。她咯咯娇笑,打开毯子。里面竟什么也没穿。肌肤,芬芳如花,雪白似缎。
老爷扑住她,犹如老虎扑住猎物。
欢好过后。
她披一袭雪白绫罗,坐在床畔的凳上,执一柄象牙的小梳,细细梳她那头发。发间异香,不知抹了些什么。那发髻,不知什么时候被拆开。
老爷躺在床上,闭着眼,似在歇息,又似睡着了。她一边梳,一边闲闲地说,&ldquo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不认得我了吗?三年前为了夺一支钗子,而杀的那一家,你不记得了吗?&rdquo
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嘀嗒嘀嗒地响&hellip&hellip
是血,从那张铺着粉缎平绣龙凤被面的大床上滴下来,潺潺地流到她脚边,温暖而腥甜。她的那支月影簪,正正地插在老爷的头顶,直至没柄。
时值溽暑,但店中不知为何,异常阴凉,有股幽幽的气息,蔓延。
年轻人忍不住抖一下,笑说,&ldquo是吗?&rdquo
他侧过头,墙角挂了件雪白的纱衣。他奇道:&ldquo那也是古董吗?颜色还这么干净鲜明。&rdquo真的,那纱衣明净地挂在那里,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刚刚脱下它一样。
老人走过去,爱惜地抹那衣裳。衣料柔软,簌簌而唱,婉转如一曲挽歌。
他轻轻叹:&ldquo这衣裳天衣无缝,叫做独凤衣。&rdquo
二、独凤衣
他祖上是出过状元的,世代做清贵的翰林。及至他父亲面包这一代,弃文从商,也是商途平坦,很快积蓄下无数家产,成了洛阳数得着的富翁。
他5个月便懂得开口说话,10个月识字,两岁咏诗书,10岁时,已考中了乡试,头名。18岁时,他已经归隐在家。每日烹茶,自弈,赏玩一朵昙花的开放,不再问起世事。旁人那么长的一生,在他身上,不足20年,已经过完。
27岁,他仍没有娶妻。林子里站得最高,唱得最动听的那只鸟,是没有别的鸟敢比肩而立的。
四月天的一个清晨,他忽然纵马离开了家。
一骑去,两骑回。他后面跟着一个白衣女子,头上戴着一顶蒙面纱的帽子,身影婀娜,且高贵。像梅花花萼中细细的一线雪。
没人问她来历,知道问亦无用。
家中照他画出的样图,在洛阳郊外起一幢别院。院前院后种一种绿萼雪白花瓣的梅花。园中种满茉莉,水仙,木樨。全是雪白芬芳的花朵。门楣上是他的手书&ldquo香雪海&rdquo。
他牵那女子的手,仿佛呵护一个小小的玉瓶儿,住进那别院。她,已经是他小小的妻。至于她的相貌,据说是绝美的,一传十十传百,绘声绘色中,愈见的神奇。
终于有人心中不服,洛阳城里公认的第一美女,盛气凌人地来,却面色灰白地去。
坊间哗声大作,于是夫妇两人愈见得神秘飘缈,高不可攀。
有江湖术士往别院叫卖一件华衣。
也真是件好衣裳。整件衣裳像用一件布料裁处,没有一个针脚。上面有用绡银线绣一只凤,展翅低低徘徊。
那术士站在厅堂里展示给他们看。他将衣裳一叠,一叠,再一叠。偌大一件衣裳,竟可叠成小小的一块,握在手心里。拿出来再抖一抖,还是光华灿烂的一件。竟轻、薄、软至此。
他大喜,出价5000两,买这件独凤衣。天下若有衣裳衬得上他的妻,那么一定是此件。
他的夫人,静静立在他身边,永远的白衣,白纱遮面。
那术士收了银子,抬头看她一眼,叹一口气,转身出去。走几步,又转回头来,又叹一口气。
院中只他们夫妇俩人。他们也不用一个下人。也是,他们那样的人物,又何须下人。
天好的时候,花园里有&ldquo嘻嘻&rdquo的笑声。&ldquo再高些,再高些。&rdquo她说。这想必是在荡秋千。
&ldquo抓到了。&rdquo他说。&ldquo小心些,小心些,别扯坏蝴蝶的翅膀。&rdquo她又说。这应是在扑蝴蝶。
天阴的时候,夫妇二人相对酬唱着前朝旧人的一曲《凤求凰》。歌声曼妙动听,却不知道为何,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人们说,这大概就是传说里的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
终于有一天,那永远暗香浮动的院落里没有了笑语,没了歌声,悄无声息,似一座古墓。
那些异香雪白的花竟全都开了。冬日的梅花与夏日的茉莉,开的一样繁盛妩媚。
人们愈发惊疑。
终于,找到他们两人,在他们的房中。青衣的他与白衣的她,不过已经是尸体。
人们遑遑请来仵作。他们夫妇正当壮年,死的离奇。
那白须的仵作在密室中细细察看半天,终于唤众人进去,面色煞白,一滴汗滴下来,又一滴,又有一滴。
人们急急追问。
他顿了一顿,终于说:&ldquo这位少爷死于四五天前,老朽实在查不出死因,不过尸体还完好。至于这位夫人&mdash&mdash&rdquo,他又顿了顿,伸手掀开她身上那件还是皓白如雪的独凤衣。衣裳下是累累的白骨,隐隐泛着青苔的颜色。
&ldquo已经死了几百年了。&rdquo
年轻人额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密密匝匝。
他强笑道:&ldquo老板,你尽讲些这种故事来吓人。&rdquo
他向店面另一端走去,那里有一个纯玻璃的柜子。里面摆许多小小的器物。旧的水晶瓶子,内画的鼻烟壶,嵌金缠丝镶珍珠的首饰盒子。
年轻人忽然&ldquo咦&rdquo了一声,从中拈出了个小小的瓷盒来。雨过天青色,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白斑。旋开瓷盖,里面是艳红色的膏子,甜香细细。
原来是一个胭脂盒子。
老人声音远远从后面飘过来。&ldquo这瓷器,有个名堂,叫星子青。&rdquo
三、星子青
已交三更了。
窗子临街,隐隐能听到打更的人在喊:&ldquo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dquo
她轻轻地从头上拆下明珠坠脚,碧玉簪子,和张公子方才送的那只金步摇。
真累啊。
她是天香楼的头号花魁。若不趁着年轻美貌多攒些积蓄,还能做些什么。这世上,只有钱是最可靠的,最可亲的。
她把那只金步摇端在手里看,真是好东西。钗头上那只凤凰做得跟活了似的,凤嘴里衔了一粒小小的珍珠,还是可以活动的。她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急急要把金步摇放到首饰箱里。钗尾急急划过手指,戳开一个小口,一道血渍,殷红,沿着凝霜欺雪般的手指流下来。她没在意,只放到嘴里吮了一下,走到铜盆边上。
桌上的铜盆里热气袅袅。下人早把洗脸的热水倒好。她闭上眼睛,撩一捧水洒在脸上,温热。
她忽然觉出有点异样,鼻端似闻到一点腥,急忙睁开眼睛。盆里的水竟全部都变成殷红色,似血,狰狞地晃动。
她&ldquo啊&rdquo地惊叫了一声,伸手掀翻了铜盆。水洒了一地,有一只青色的小瓷瓶从盆里跌出来,落在地上的波斯地毯上。吓,虚惊一场。原来是她的胭脂盒子掉到了盆里,怪不得水都染成红色。
她把胭脂盒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这里面盛的可是京城紫云斋的胭脂,香且匀净,据说要一万朵玫瑰花才能淘出这么一小盒膏子。这么小一盒,要30两银子。盒子也是好盒子,雨过天青的底色,上面有星光似的雪白的一点一点。这种瓷器有个名堂,叫星子青。据说要在有流星划过的夜晚,开窑烧瓷,才能得到这种奇特的花样。
这些还都是他送她的。
她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容颜仍然动人美丽,她爱惜地抚上面孔。
忽然,铜镜上似有什么渗出来,开头是微微的粉红,像一滴硕大而忧伤的泪。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是血一样的红,粘稠,缓缓沿镜面淌下来。
有个低低的男子声音传过来,&ldquo你说过的,你若负我,就叫你血尽而亡。&rdquo
她说过吗?
好像是,是对他。
最初,他只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因为贪看她的容颜,故留连不去,心甘情愿放弃似锦前程。
那时候是陌上忽染杨柳色的初春,她穿件湖绿衫子,盈盈动人。他只瞥了一眼,就此醉了。他散尽千金,什么都依她。紫云斋的胭脂,星子青的胭脂盒,夜明珠,碧玉铃,珍珠耳坠。他什么都给她,连自己活生生的一颗心,也全然双手奉上。她笑盈盈,唤他&ldquo郎君&rdquo。
她记不得他们的名,记不得他们的姓。她唤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做&ldquo郎君&rdquo。她似一只蝴蝶,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留连花丛。你怎么能要求一只蝴蝶,记得每一朵花。他不过是万千过往中的一个吧。可他还天真地以为,她待他是不同的。
月圆的时候,他携她的手赏月。她靠在他的肩头,莺声呖呖。&ldquo郎君,你将来莫要辜负妾身。&rdquo&ldquo当然,我若负你,叫我千刀万剐而死。你呢?&rdquo&ldquo我若负郎君,叫我血尽而亡。&rdquo
她只是随口说来,她哪日不将山盟海誓演练一遍。
但终有那么一日,他的背囊空空,床头金尽,壮士无颜。他偷偷把实情告诉她,心里指望她能与自己一起私奔,效法古人。
她忽然冷笑,柳眉倒竖。那美丽容颜竟突然说不出的丑恶。&ldquo与你私奔,你已不值一文,如何过活?&rdquo
他被赶出门去,这本是个销金窟,无情,只认钱财,可他偏偏看不透,放了一颗最最珍贵的真心在这里。
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中了状元衣锦还乡。但她,已忘了他。
镜面上的血越来越多,滴到桌上,流到地上。那声音也越来越迫近。&ldquo你说过的,你说过的,血尽而亡,血尽而亡。&rdquo
她骇得惊叫,站起来欲夺门而出。可不知怎的,忽然绊倒了刚才掀翻在地的铜盆,整个身子都倒下来,额角&ldquo砰&rdquo的一声撞到桌角。她双眼圆睁,似是不信,额角上乌黑的一个洞,血汩汩从洞里流出来。她的身子,慢慢地软下去。
桌子上那星子青的胭脂盒子,忽然自己动了起来,骨碌碌从桌上滚下来,啪的一声摔在血泊里。胭脂吸足了血,愈见鲜红。瓷盒的青,也衬得更分明。
你说过的,若有一日你负我,就叫你血尽而亡。
年轻人忍不住把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阵穿堂风吹过,把他的汗毛都吹起来了。
他想走,但这店中的东西实在精巧可爱,他又舍不得。
他又走了几步,拿起一个圆形的东西,铜的,沉甸甸,正面是蟠龙云文,反面是留蝠兽纹,倒也精巧。
他手不知碰到哪里的机关,那东西忽然弹开,里面打磨得十分光滑,可照见人的影子。
原来是一面别致的铜镜。
他回头问老人:&ldquo这面铜镜没故事吧?&rdquo
老人慢慢走过来,端详半天,摇摇头说,&ldquo这镜子没有故事。&rdquo
年轻人付了账,转身出门。脚步,有点下意识地急匆匆。
老人看他远去,嘴角忽然浮现出一点诡异的笑。他扬声向店后面说:&ldquo素娥,有人买走了你的镜子。&rdquo
&ldquo是吗?那破镜子终于有人买了。它总是照不出我的脸来。&rdquo随声出来个穿青衣的女子,身段苗条,头上梳一个低髻,看来应该有几分姿色。
可是她的脸,她的脸&mdash&mdash
她的脸平平的,似一张白板一样。上面空空的,没有五官,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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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碾脂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