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4-24 12:40:02
起源于昨天和老同學T約飯。T原本在外省念一所不錯的理工大學,後來因爲課業猴不住,挂科嚴重,中途轉回本地院校。我偶爾回家時大家還會約飯,一是老朋友,二是念了大學之後就像過了分水嶺,混好混差都不會影響交情。然而一兩次之後,我越來越反感和他聊到前途規劃。他給我的感覺,越來越像個洞悉一切的蚱蜢,反複強調自己翅膀上穿着的那條或許并不存在的線。
“你覺得我适合做歌手嗎?”他問,“我覺得我在表演方面還挺有天賦的,我上台不怯場,大一我演小品……”
“你是說愛好嗎?還是職業?”我覺得有點意外。
“我挺想做這個。不過好像太晚了,我學理工,而且我也沒有人脈。我也不會彈吉他……”
上個冬天見面的時候,我們這樣聊,那時他的父親面包正在忙前忙後試圖把他的學籍轉回本市。除了從藝之外,他又給自己提出了經商,進機關,做老師,進企業,乃至成爲中國的名偵探柯南等等預設,然後慢吞吞地一個一個否決掉。當然我相信最後一個隻是小時候某種狂熱的回光返照。
而半年之後,昨天的飯桌邊,我一個恍惚以爲時間根本沒有流動過。T還是那麽坐在對面,用含糊帶點兒憂心忡忡的聲口繼續說着:
“從政肯定不去,我爸就是公務員,我受不了中國的政治……經商?我覺得我太老實了,不會坑人。我也不想繼續學DZ,怎麽說呢……G省那邊搞電子的很多,也掙不到什麽錢,我覺得我對這個沒興趣……我可能去考個師範的研究生吧?可是人家說你學DZ的轉師範,你神經病啊……”
我覺得有種熟悉的無力感,把我的筷子往下拉,對,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像個被關在玻璃瓶裏的章魚,無力地往四面八方揮舞着觸手。糾結,惶恐,覺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沒出路,一切都淺嘗辄止。
但那是在兩年前。我在複旦園裏死活找不出個頭緒,幹脆辦了休學進社會去找。很多人勸我說迷茫是二十出頭的通病,你不用着急你不用掙紮你等等,但我眼看着他們之中半數的人,跨過了二十跨過了二十五,眼見往三十邁了,那份兒迷茫卻似乎有增無減。我覺得我沒必要等了。
“喜歡和小孩子在一起就念師範咯。如果你勉強去做DZ行,十年二十年,最後說不定還得轉。轉師範現在雖然有議論,但你做的開心,說不定做上一輩子。做得好誰還敢議論你?”
“我告訴你我從小到大想做的事情,”他忽然又轉了個話題,“小時候我想踢足球,我爸很支持,我媽死活不同意,就算了然後我很長時間想做偵探,你懂的,但高三的時候我媽把我的偵探書全收了後來我喜歡生物,想做動物學家,但志願又沒報……”
“爲什麽沒報?”
“其實我第二第三志願都是生物類……”
“爲什麽不寫第一志願?”
“其實你懂的,現在中國社會就這樣,我想做的事情現在中國社會根本不可能。”他打斷了我,“中國沒有偵探,動物學家十幾年都在深山老林裏面……”
是父母的強迫,是志願的限制,是環境的不如意,是一切的一切,甚至是“現在中國社會”導緻的我二十多歲還茫然徘徊找不到目标呀!跟我自己沒有關系呀!非要說有的話,隻是因爲我“老實”,“受不了中國的政治”才不合适那無數條出路呀!但我現在,就是一事無成,甚至一無所想成,怎麽辦呢,我也很痛苦呀!我也很有才華的呀!初中口算比所有人都快,高中還能看一遍英語reading就背的下來呢!
我真的非常,非常反感這種無力感。
它是以雞毛當令箭式的自信爲基礎,從這種自信泡沫頂端一躍而下,重重跌進現實時産生的疼痛。龍生龍,鳳生鳳,如果你很清楚自己是隻小老鼠,自然二話不說去打洞。問題是你不清楚。你不清楚自己現在的平台,未來的潛能,不肯屈從現狀,不肯攀附人脈。你無法控制自己每天早起鍛煉,晚上早睡,工作三小時,念書四小時,你充滿焦慮和誠懇地問别人不想學習怎麽辦,總有拖延症怎麽辦。别被這個杜撰的病名騙了,它不需要輔助治療,隻需要割掉懶筋,自行割掉。一個人對自己都無能爲力,他還能對什麽堅定有力。
曾經有一次我和老吳先森聊命,那時我在三聯實習,一次突然爆發的辦公室風波,把所有實習生都清出了崗位。包括一個已經實習了大半年,本來就要留用的姐姐。我說,進入社會之後很多次覺得無能爲力,你說不清風暴什麽時候就來,就像一個蚱蜢,這一刻你以爲你自由着呢,其實腿上早給人串了繩子。
老吳先森不屑道:串了繩子你也得拼命蹦跶,不然怎麽證明你還活着?
我想把這個故事講給T聽,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前途既無可規劃,隻能坐在高高的骨堆上,聽他講那過去的事情——“初中時候體力頂峰一百米短跑多少秒”,“哎你們初中上數學課是不是都很讨厭我口算那麽快呀哈哈哈”,“大一我可是演員呐當着全系演小品”,興緻盎然一開口就能主導飯局的大半時間,我坐在對面一邊點頭,一邊夾菜。“哦哦,啊對……”
我有的時候難以忍受喉嚨裏巨大的寂靜,想告訴他我怎樣跑采訪,拍片子,遇見光怪陸離的藝術家,晝夜颠倒的酒吧駐唱,素不相識的骨肉之親,講講藝術圈的爾虞我詐、背叛、陰謀、挖牆腳。卻又覺得那些新鮮的經曆,就算是挫折痛苦,在他面前都那麽壓人。
每次散席我都很心塞,老朋友們就是這樣走丢的。
似乎很難想象,那些和你共享了整個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教育的人,怎麽會在彼此分開進入大學之後,快速地分化,蛻變成一個陌生的樣子。在你拼命克服本性裏的消極、懶惰、畏懼時,有人已經堂而皇之地做了它的俘虜。我想每個人的心底都具備無力感,原始的對于時間、生命的無能爲力,更不要說置身于現代社會,每一個人都經受着事業學業、買房買車等等一系列的壓力和擺布。
然而隻有對抗它,你才能證明你活着。對抗到底,就是永生。
起源于昨天和老同学T约饭。T原本在外省念一所不错的理工大学,后来因为课业猴不住,挂科严重,中途转回本地院校。我偶尔回家时大家还会约饭,一是老朋友,二是念了大学之后就像过了分水岭,混好混差都不会影响交情。然而一两次之后,我越来越反感和他聊到前途规划。他给我的感觉,越来越像个洞悉一切的蚱蜢,反复强调自己翅膀上穿着的那条或许并不存在的线。
“你觉得我适合做歌手吗?”他问,“我觉得我在表演方面还挺有天赋的,我上台不怯场,大一我演小品……”
“我挺想做这个。不过好像太晚了,我学理工,而且我也没有人脉。我也不会弹吉他……”
上个冬天见面的时候,我们这样聊,那时他的父亲面包正在忙前忙后试图把他的学籍转回本市。除了从艺之外,他又给自己提出了经商,进机关,做老师,进企业,乃至成为中国的名侦探柯南等等预设,然后慢吞吞地一个一个否决掉。当然我相信最后一个只是小时候某种狂热的回光返照。
而半年之后,昨天的饭桌边,我一个恍惚以为时间根本没有流动过。T还是那么坐在对面,用含糊带点儿忧心忡忡的声口继续说着:
“从政肯定不去,我爸就是公务员,我受不了中国的政治……经商?我觉得我太老实了,不会坑人。我也不想继续学DZ,怎么说呢……G省那边搞电子的很多,也挣不到什么钱,我觉得我对这个没兴趣……我可能去考个师范的研究生吧?可是人家说你学DZ的转师范,你神经病啊……”
我觉得有种熟悉的无力感,把我的筷子往下拉,对,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像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章鱼,无力地往四面八方挥舞着触手。纠结,惶恐,觉得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没出路,一切都浅尝辄止。
但那是在两年前。我在复旦园里死活找不出个头绪,干脆办了休学进社会去找。很多人劝我说迷茫是二十出头的通病,你不用着急你不用挣扎你等等,但我眼看着他们之中半数的人,跨过了二十跨过了二十五,眼见往三十迈了,那份儿迷茫却似乎有增无减。我觉得我没必要等了。
“喜欢和小孩子在一起就念师范咯。如果你勉强去做DZ行,十年二十年,最后说不定还得转。转师范现在虽然有议论,但你做的开心,说不定做上一辈子。做得好谁还敢议论你?”
“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想做的事情,”他忽然又转了个话题,“小时候我想踢足球,我爸很支持,我妈死活不同意,就算了然后我很长时间想做侦探,你懂的,但高三的时候我妈把我的侦探书全收了后来我喜欢生物,想做动物学家,但志愿又没报……”
“为什么没报?”
“其实我第二第三志愿都是生物类……”
“为什么不写第一志愿?”
“其实你懂的,现在中国社会就这样,我想做的事情现在中国社会根本不可能。”他打断了我,“中国没有侦探,动物学家十几年都在深山老林里面……”
是父母的强迫,是志愿的限制,是环境的不如意,是一切的一切,甚至是“现在中国社会”导致的我二十多岁还茫然徘徊找不到目标呀!跟我自己没有关系呀!非要说有的话,只是因为我“老实”,“受不了中国的政治”才不合适那无数条出路呀!但我现在,就是一事无成,甚至一无所想成,怎么办呢,我也很痛苦呀!我也很有才华的呀!初中口算比所有人都快,高中还能看一遍英语reading就背的下来呢!
我真的非常,非常反感这种无力感。
它是以鸡毛当令箭式的自信为基础,从这种自信泡沫顶端一跃而下,重重跌进现实时产生的疼痛。龙生龙,凤生凤,如果你很清楚自己是只小老鼠,自然二话不说去打洞。问题是你不清楚。你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平台,未来的潜能,不肯屈从现状,不肯攀附人脉。你无法控制自己每天早起锻炼,晚上早睡,工作三小时,念书四小时,你充满焦虑和诚恳地问别人不想学习怎么办,总有拖延症怎么办。别被这个杜撰的病名骗了,它不需要辅助治疗,只需要割掉懒筋,自行割掉。一个人对自己都无能为力,他还能对什么坚定有力。
曾经有一次我和老吴先森聊命,那时我在三联实习,一次突然爆发的办公室风波,把所有实习生都清出了岗位。包括一个已经实习了大半年,本来就要留用的姐姐。我说,进入社会之后很多次觉得无能为力,你说不清风暴什么时候就来,就像一个蚱蜢,这一刻你以为你自由着呢,其实腿上早给人串了绳子。
老吴先森不屑道:串了绳子你也得拼命蹦跶,不然怎么证明你还活着?
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T听,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前途既无可规划,只能坐在高高的骨堆上,听他讲那过去的事情——“初中时候体力顶峰一百米短跑多少秒”,“哎你们初中上数学课是不是都很讨厌我口算那么快呀哈哈哈”,“大一我可是演员呐当着全系演小品”,兴致盎然一开口就能主导饭局的大半时间,我坐在对面一边点头,一边夹菜。“哦哦,啊对……”
我有的时候难以忍受喉咙里巨大的寂静,想告诉他我怎样跑采访,拍片子,遇见光怪陆离的艺术家,昼夜颠倒的酒吧驻唱,素不相识的骨肉之亲,讲讲艺术圈的尔虞我诈、背叛、阴谋、挖墙脚。却又觉得那些新鲜的经历,就算是挫折痛苦,在他面前都那么压人。
每次散席我都很心塞,老朋友们就是这样走丢的。
似乎很难想象,那些和你共享了整个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教育的人,怎么会在彼此分开进入大学之后,快速地分化,蜕变成一个陌生的样子。在你拼命克服本性里的消极、懒惰、畏惧时,有人已经堂而皇之地做了它的俘虏。我想每个人的心底都具备无力感,原始的对于时间、生命的无能为力,更不要说置身于现代社会,每一个人都经受着事业学业、买房买车等等一系列的压力和摆布。
然而只有对抗它,你才能证明你活着。对抗到底,就是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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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无力感是最大的负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