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帆_幼儿睡前故事_诗歌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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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帆

发布时间:2016-04-06 14:13:32

分类:幼儿睡前故事发布者:早茶月光

海貝家族的煉珠館。從上面射下的夜明珠的冷光,在海波中粼粼搖蕩。

蜃六郎看着蚬五郎緊閉的貝殼,問父親:“五哥還要關幾天?"

老蚌說:“一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過了一半。"

蜃六郎走近五哥的貝殼,"咚咚"地敲了幾敲,"五哥,裏面很氣悶吧?"

老蚌趕緊阻止, "别吵,煉珠要靜。”

蜃六郎又把耳朵貼在貝殼上聽了聽,聽見平緩均勻的一吸……一呼……

"就這樣黑咕隆咚地站四十九天,”蜃六郎真覺得難以忍受,"不吃也不喝,也不能出來玩一玩……"

“别說出來,想都不能想到玩,煉珠要專心。"

老蚌把六郎帶進煉珠館,就是要讓他有個準備——明年就輪到六郎了。他的哥哥們:蛎大郎,蚶二郎,蛤三郎,蛏四郎,全都是在這兒煉出珠來的。

"可是,"六郎問爸爸,"爲什麽要煉珠?”

爸爸被問得楞了一下。就像有人突然問他:貝類爲什麽有殼?魚爲什麽不怕淹死?……

"爲什麽?”蜃六郎不明白,"一輩又一輩。我們已經積存了夠多的珍珠。我們阿姨、嬸嬸的頸椎都有毛病,那是被珍珠項鏈累傷的。晚上我們睡不好覺,四周圍的夜明珠太刺眼,又不能像燈一樣吹熄掉。珍珠膏多得用來擦鞋,珍珠霜多得用來抹牆……"

"不過,"老蚌趕緊把臉色調整嚴肅些,使自己像一個合格的家長。"身爲海貝家庭的一員,煉不出珠來,會被别人看不起。"

"那這珠子是爲别人煉的了?"

“可别這麽說。當年,我,你爸爸,就是因爲沒煉出珠子,吃了多大的虧。”

“吃了什麽虧?”

“受姑娘們和未來的丈人、丈母娘們的輕視,打了多少年光棍。一直到遇上個肯馬虎一點的姑娘,就是你們的媽媽,才總算成了家。要不是因爲這缺陷,我現在就不止有五郎、六郎了,總該有十幾郎、二十幾郎了。”

蜃六郎對爸爸說,"既然您會煉不出珠子,我就也會煉不出珠子。既然我煉不出珠子,也就不用煉珠子了吧?"

蜃六郎不怕有這缺陷,他不想要十幾郎、二十幾郎。

但老蚌說:"你不該這樣想,你要跟哥哥們學。我沒煉出珠子是因爲我不夠專心。在黑咕隆咚的貝殼裏站到第四十八天,我忽然想——"

"想什麽?"

老蚌擺擺手,"哦,不能說,這對你會是個誘惑。反正想了不該想的,使煉珠失敗了。"

"以後再不會成功了嗎?"

"對,一失足成千古恨。第一次煉出的是紅色珠叫‘胎珠’。這是打基礎,一出了偏差就沒法補救了。有了胎珠,可以繼續修煉。如果很用功,十年以後就能把紅色珠煉成橙色珠,那叫 ‘芽珠',再過十年,可以煉成黃色的‘葉珠',綠色的‘苗珠',再以後是青色的 ‘枝珠’,藍色的 ‘花珠’,紫色的 ‘果珠'。”

“那就要煉到七八十歲了?”蜃六郎吃驚地叫起來。

老蚌說:"對。煉出越來越高級的珠子,這就是海貝家族終生的追求。像我這樣的,自己沒煉出珠子,但能看到小輩有出息,也就多少有了點安慰。"

這時蜃五郎的貝殼有些搖晃,老蚌趕緊鼓勵他:"腳站麻了是不是?一定要挺住!"

蜃六郎越來越睡不着覺了。

從來不像這樣,感到海水太重,太涼,太憋氣。

他冒出海面時,殘月未隐,旭日未升。

他坐到一塊礁石上,張大兩扇貝殼,讓晨風灌進來,"嗡嗡"的像奏樂。

就在這時,他眼前飄起一片白色,很輕柔、很夢幻的。

"蜃六郎!"是小鲛女在叫他。

蜃六郎讓小鲛女坐到他身邊。小鲛穿着鲛绡做成的衣裙,這種料子很值錢的。但蜃六郎說:"你怎麽老穿這一套?"

小鲛女說:"謝謝你這樣問。”因爲大家覺得鲛女就應該織鲛绡,穿鲛绡;而鲛绡衣裙就該是這種顔色,這種式樣。小鲛女又問蜃六郎:"你好像不大高興,是不是快要輪到你煉珠了?”

蜃六郎歎口氣:"可不是,一想到要黑洞洞地關四十九天……”

“你怕煉珠,我怕織绡。"

蜃六郎還沒開始煉珠,小鲛女就已開始織绡了。沒有圖案,沒有色彩,沒完沒了地織呀織。織出來的鲛绡做成鲛绡窗簾、鲛绡桌布、鲛绡帳子、鲛绡床單……用不完的就千百匹地堆到庫房裏,讓它們長上苔藓,被海狸鼠咬洞。但就像海貝家族不能不煉珠,鲛人家族不能不織绡。

蜃六郎不說話了,望着遠方出神。

小鲛女也安靜下來,順着蜃六郎的目光,遠望海天相接處……但終于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麽?"

蜃六郎不回答,似一座雕像。

小鲛女就又瞪大眼睛去看。

漸漸地,她看出海天之間有個模糊的黑點。她問:“那是什麽?”

“船。"蜃六郎說。

小鲛女隻聽說過船,從沒見過船。

"我的船。"蜃六郎又說。

"你的船?”小鲛女好驚奇。

那黑點稍稍清晰一些,但一下子又消失了。

"怎麽不見了?"

蜃六郎把目光收回來,告訴小鲛女:"這船是我想出來的。你信不信?"

小鲛女更吃驚了。"那,你再想一次!"

蜃六郎又望着遠方出神。那黑點又出現了。又消失了。

"你真有本事。"小鲛女欽佩極了。“你見過真的船嗎?"

蜃六郎點點頭。他拉起小鲛女的手,“你跟我來……”

他倆潛下深深的海底。蜃六郎拉着小鲛女朝前走。進入一條陰暗的海溝。蜃六郎提醒小鲛女繞過一個三爪怪物,"這是鐵錨,小心鈎破你的裙子。”離鐵錨不遠就是那船了。一條好大的船。盡管歪斜着,一些部位破敗了,油漆剝落了,但還挺有氣勢。桅杆上的帆布已被海流撕盡,現在密密層層挂滿了海藻。

蜃六郎先縱身一躍,跳上高高的船頭,指着艙裏對小鲛女喊:"敢不敢下去?

小鲛女猶豫一下,問:"裏面很黑嗎?"

蜃六郎笑了,"很黑,但上次我帶了顆夜明珠進去……"

于是小鲛女跟着蜃六郎進入船艙。那顆夜明珠就嵌在艙頂上,向四周射出柔和的光。艙裏的水洋溢着一種濃郁的清香,這是因爲貨物中有上等茶葉。還有一大堆稻草捆。蜃六郎小心地一個個打開,露出圖案精緻的瓷瓶、瓷盤、瓷碗碟。

小鲛女驚歎得說不出話來。

蜃六郎一邊重新包裹好瓷器,一邊對小鲛女笑道:"别看得轉不動眼珠了,還有好東西呢。"蜃六郎把小鲛女領到一排木箱跟前,讓她猜了幾次,沒猜對……

木箱裏全是一匹匹的各色綢緞,比黃昏的雲霞還美麗。

小鲛女忍不住将這些綢緞披在身上比來比去,興奮得臉通紅。

蜃六郎問:"爲什麽你們鲛人家族就織不出彩色鲛绡?"

小鲛女說:"也許我們最老的一代老外婆沒想到要把鲛绡織成彩色的——她是最有權想這樣想那樣的,她沒想到的事,以後的外婆們也就不敢再想了。"

蜃六郎說:"你也要做外婆的吧?你就來做最新的一代新外婆吧。"

小鲛女發了呆,拿不準應該點頭還是搖頭。

蜃六郎和小鲛女開始每天都在曉月晨風的海上會面。每天都要到太陽很耀眼時才分手。

"你的船越來越漂亮了。"小鲛女說。

海天之間,蜃六郎想出的那船漸漸大一些,漸漸清晰,也就像漸漸駛近。開始時這幻景出現得很短暫,以後,幻景逐漸長久,甚至好半天也不消失。那沉船桅杆上被撕碎的帆,現在已補充得很完美了。帆的顔色天天變換,随着小鲛女的興趣。

小鲛女說:"今天最好是珊瑚色。"

"好的。"蜃六郎就努力想着現瑚枝……不一會,海上就有了一面珊瑚色的帆。

小鲛女說:"今天應該有石青色的帆。"

蜃六郎就想到哪一塊青得好看的礁石……

又一天,小鲛女會說:"剛才我看見一條海蛇,花紋挺美的。要是我們有一面海蛇花紋的帆……"

蜃六郎就笑道:"那你得把那條海蛇抓來我看。"

“你壞!”

他們就一起笑。小鲛女笑得浪花四濺,無拘無束。蜃六郎的笑卻透出一絲憂郁。

小鲛女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當了外婆。要教外孫女們織鲛绡。在鲛人家族裏,隻有當了外婆的人才有資格教小輩織鲛绡,小鲛女的手藝就是她外婆教的。現在小鲛女對外孫女們說,"外婆和以前的老外婆們從來沒織過彩色的鲛绡,外婆希望你們比外婆更有出息。"外孫女們說:"我們要織彩色的鲛绡!"小鲛女真高興。但外孫女們要外婆教她們織彩色的鲛绡。小鲛女慌了,"我不會!隻會織白色的。”外孫女們就說:"外婆不會,我們更不會了。"這可難住了小絞女,她隻好自己來摸索,試驗。鲛人們是吐絲織绡,吐的都是白色絲。用什麽辦法才能吐出彩色絲呢?她想也許是營養的問題。她就去找來各種各樣不一定好吃的海草,試着配了方,硬着頭皮吃下去,再看吐出的絲。第一次吐的還是白絲。第二次仍然沒變。第三次吐出了黑絲。雖然黑絲不好看,但證明了能吐白絲以外的絲,還是使她很興奮。于是再去各處找草,再來用肚子做試驗……

好長的一個夢,好累的一個夢。等到小鲛女發覺這是夢,從夢裏猛然驚醒時,已經很不早了。

小鲛女趕緊掀掉鲛绡被,鑽出鲛绡帳,用鲛绡巾匆匆擦把臉,便急忙向海面浮升。

她爬上熟悉的那塊礁石,陽光強烈得使她睜不開眼睛。等定下神來,發現蜃六郎不在這兒。

但蜃六郎肯定已經在這裏等過她了。因爲蜃六郎的船已經出現在海天之間。

這船今天顯得特别精神。船首加上了精雕的船徽,那是一個美人魚的形象,青春煥發,濕漉漉的長發間垂挂着一些天然飾物——海藻和小海螺。這美人魚很像小鲛女呢。挺拔的桅杆高懸着寬展的帆,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色彩在帆上塗抹成豔麗的虹。

小鲛女凝望着這幻景中的彩船,突然想到昨天分手時蜃六郎說的話——

"你說,我該不該有我的船?"

“......”

"明天,我會特别用心打扮它,因爲我怕沒有下一次了。"

問六郎爲什麽這樣說,六郎沒回答。現在想起來,小鲛女的心咚咚跳。

一條白影飛速下潛……

小鲛女找到海貝家族。迎面瞥見熟悉的身形,她便叫:“蜃六郎!”

“我是蚬五郎。"對方轉過身子讓小鲛女辨别貝殼上的花紋。“六弟在煉珠館,不過這時不能打擾他……”

小鲛女趕往煉珠館。但她沒法進門。

老蚌滿臉嚴肅地在門前踱步。

“蚌伯,”小鲛女請求道,"我要找六郎。"

老蚌趕緊搖搖手指,"靜,靜!這裏不是市場。"

"可我要見到他。"小鲛女壓低嗓音。

老蚌便把小鲛女領到一扇小窗前。這窗戶是貝殼做成,磨得透明了,就能窺視屋裏的情景。

小鲛女看見了什麽?她倒抽一口冷氣——

蜃六郎雙殼緊閉,直立在屋中央。更使小鲛女吃驚的是,那殼外還用又寬又長的海帶一匝匝捆綁着。"這是幹什麽?!"

"煉珠。海貝家族的子孫都要經曆的,不管煉得出煉不出,都要煉。安安靜靜地煉。認認真真地煉。"

"可是,"小鲛女想不通,“爲什麽要綁起來?"

"這是……"老蚌解釋,"六郎心活好動,怕他管不住自己。"

"這能管住他的身體,"小鲛女追問,"可是能管住他的心嗎?"

老蚌語塞了。他的目光有些悲哀。"你應該相信,我是最愛他的,因爲——”

"因爲什麽?"

"因爲他……最像我。"老蚌說了這話,很吃力似地揮揮手,讓小鲛女離開。

第二天一早,明知道蜃六郎不在那兒,小鲛女還是習慣地爬上那塊礁石,耳邊仿佛仍聽見晨風在蜃六郎的貝殼裏嗡嗡作響。

當她面向朝霞燦爛的海空時,忽然瞪大雙眼——蜃六郎的船還在那兒!

小鲛女以爲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在作怪。胡思亂想就胡思亂想吧。

但好半天好半天了,燦爛的朝霞已經消失,比朝霞更燦爛的那張彩帆卻還高懸在海空。

小鲛女好感動。這是蜃六郎的"最後一次",他盡量集中了念力,要把他的船裝點得盡可能完美,保留得盡可能長久……

小鲛女忘記了織鲛绡的事,伴着蜃六郎的船,呆呆地一直坐到黃昏。

小鲛女每天都去看蜃六郎的船。它每天都在那兒。但這船每天都會黯淡一些,像新衣服洗一次掉一次色。

它終于消褪得無痕無迹。小鲛女一天不差地記着日子,正好過了七七四十九天。

小鲛女趕緊前往海貝家族的煉珠館。這回老蚌不再阻攔。小鲛女走到蜃六郎的貝殼前,貼臉聽了聽裏邊的呼吸聲,便動手來解一道又一道的捆綁……父親和哥哥們都圍攏來,默默地等待着。

又寬又長的海帶已經解除,但虛弱的蜃六郎連張開貝殼的力氣都沒有了。老蚌急忙上前爲兒子開殼。哥哥們扶出六郎,他們的目光全都盯住六郎的嘴巴。蜃六郎臉色發灰,眼珠發直。小鲛女叫他一聲,他隻回了個苦笑。隻見他慢慢張口,這是要吐珠了!

那珠子從六郎體内湧上喉頭,"咕"地沖了出來。哥哥們傳看着珠子,竊竊私語。

小鲛女注意到老蚌的神情,他緊張得竟不敢看兒子吐珠。砺大郎将那珠子呈到老蚌眼前:"父親,是石珠。"毫不透明,毫無光彩。沉甸甸,硬梆梆。這是受雜念幹擾,分散了心力,故而煉不出精純的寶珠。

小鲛女又看老蚌—— 他雖然很震動,卻……“您好像不怎麽感到意外?"

老蚌摩挲着石珠,“我說過,他,太像我了。"

"這麽說……?"

"對,我也煉出過石珠。"

"噢,"小鲛女深深地點頭,“那,您也有過您的船?”

"你說什麽?”老蚌的眼睛突然發亮,

"船?"

小鲛女說:"我娘告訴我,她做小姑娘的時候,也曾見一個背貝殼的小小子,在海上憑空造他的船。"

老蚌便仔細打量小鲛女,努力回憶着。

“我娘還說,從前那船,沒有現在的船這樣神氣。"

"現在的船?"

"就是您兒子的船,您沒見過嗎?"

老蚌好激動,便要去親眼一觀。可是小鲛女告訴他:沒有了。

蜃六郎說:"再不會有了。"

蜃六郎和小鲛女又坐到那塊礁石上。海天之間顯得空空蕩蕩。蜃六郎仍是那樣出神地望着遠方。

小鲛女問:"你在想什麽?"

蜃六郎緩緩地搖頭。煉珠那會兒,肯定把腦子裏的什麽東西煉壞了。

他們沉默了好久。小鲛女說:“我要用彩色餃绡做成裙子,穿給你看。"她便照夢裏想好的,去找各種各樣的海草……

蜃六郎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海贝家族的炼珠馆。从上面射下的夜明珠的冷光,在海波中粼粼摇荡。

蜃六郎看着蚬五郎紧闭的贝壳,问父亲:“五哥还要关几天?"

老蚌说:“一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过了一半。"

蜃六郎走近五哥的贝壳,"咚咚"地敲了几敲,"五哥,里面很气闷吧?"

老蚌赶紧阻止, "别吵,炼珠要静。”

蜃六郎又把耳朵贴在贝壳上听了听,听见平缓均匀的一吸……一呼……

"就这样黑咕隆咚地站四十九天,”蜃六郎真觉得难以忍受,"不吃也不喝,也不能出来玩一玩……"

“别说出来,想都不能想到玩,炼珠要专心。"

老蚌把六郎带进炼珠馆,就是要让他有个准备——明年就轮到六郎了。他的哥哥们:蛎大郎,蚶二郎,蛤三郎,蛏四郎,全都是在这儿炼出珠来的。

"可是,"六郎问爸爸,"为什么要炼珠?”

爸爸被问得楞了一下。就像有人突然问他:贝类为什么有壳?鱼为什么不怕淹死?……

"为什么?”蜃六郎不明白,"一辈又一辈。我们已经积存了够多的珍珠。我们阿姨、婶婶的颈椎都有毛病那是被珍珠项链累伤的。晚上我们睡不好觉,四周围的夜明珠太刺眼,又不能像灯一样吹熄掉。珍珠膏多得用来擦鞋,珍珠霜多得用来抹墙……"

"不过,"老蚌赶紧把脸色调整严肃些,使自己像一个合格的家长。"身为海贝家庭的一员,炼不出珠来,会被别人看不起。"

"那这珠子是为别人炼的了?"

“可别这么说。当年,我,你爸爸,就是因为没炼出珠子,吃了多大的亏。”

“吃了什么亏?”

“受姑娘们和未来的丈人、丈母娘们的轻视,打了多少年光棍。一直到遇上个肯马虎一点的姑娘,就是你们的妈妈,才总算成了家。要不是因为这缺陷,我现在就不止有五郎、六郎了,总该有十几郎、二十几郎了。”

蜃六郎对爸爸说,"既然您会炼不出珠子,我就也会炼不出珠子。既然我炼不出珠子,也就不用炼珠子了吧?"

蜃六郎不怕有这缺陷,他不想要十几郎、二十几郎。

但老蚌说:"你不该这样想,你要跟哥哥们学。我没炼出珠子是因为我不够专心。在黑咕隆咚的贝壳里站到第四十八天,我忽然想——"

"想什么?"

老蚌摆摆手,"哦,不能说,这对你会是个诱惑。反正想了不该想的,使炼珠失败了。"

"以后再不会成功了吗?"

"对,一失足成千古恨。第一次炼出的是红色珠叫‘胎珠’。这是打基础,一出了偏差就没法补救了。有了胎珠,可以继续修炼。如果很用功,十年以后就能把红色珠炼成橙色珠,那叫 ‘芽珠',再过十年,可以炼成黄色的‘叶珠',绿色的‘苗珠',再以后是青色的 ‘枝珠’,蓝色的 ‘花珠’,紫色的 ‘果珠'。”

“那就要炼到七八十岁了?”蜃六郎吃惊地叫起来

老蚌说:"对。炼出越来越高级的珠子,这就是海贝家族终生的追求。像我这样的,自己没炼出珠子,但能看到小辈有出息,也就多少有了点安慰。"

这时蜃五郎的贝壳有些摇晃,老蚌赶紧鼓励他:"脚站麻了是不是?一定要挺住!"

蜃六郎越来越睡不着觉了。

从来不像这样,感到海水太重,太凉,太憋气。

他冒出海面时,残月未隐,旭日未升。

他坐到一块礁石上,张大两扇贝壳,让晨风灌进来,"嗡嗡"的像奏乐。

就在这时,他眼前飘起一片白色,很轻柔、很梦幻的。

"蜃六郎!"是小鲛女在叫他。

蜃六郎让小鲛女坐到他身边。小鲛穿着鲛绡做成的衣裙,这种料子很值钱的。但蜃六郎说:"你怎么老穿这一套?"

小鲛女说:"谢谢你这样问。”因为大家觉得鲛女就应该织鲛绡,穿鲛绡;而鲛绡衣裙就该是这种颜色,这种式样。小鲛女又问蜃六郎:"你好像不大高兴,是不是快要轮到你炼珠了?”

蜃六郎叹口气:"可不是,一想到要黑洞洞地关四十九天……”

“你怕炼珠,我怕织绡。"

蜃六郎还没开始炼珠,小鲛女就已开始织绡了。没有图案,没有色彩没完没了地织呀织。织出来的鲛绡做成鲛绡窗帘、鲛绡桌布、鲛绡帐子、鲛绡床单……用不完的就千百匹地堆到库房里,让它们长上苔藓,被海狸鼠咬洞。但就像海贝家族不能不炼珠,鲛人家族不能不织绡。

蜃六郎不说话了,望着远方出神。

小鲛女也安静下来,顺着蜃六郎的目光,远望海天相接处……但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蜃六郎不回答,似一座雕像

小鲛女就又瞪大眼睛去看。

渐渐地,她看出海天之间有个模糊的黑点。她问:“那是什么?”

“船。"蜃六郎说。

小鲛女只听说过船,从没见过船。

"我的船。"蜃六郎又说。

"你的船?”小鲛女好惊奇。

那黑点稍稍清晰一些,但一下子又消失了。

"怎么不见了?"

蜃六郎把目光收回来,告诉小鲛女:"这船是我想出来的。你信不信?"

小鲛女更吃惊了。"那,你再想一次!"

蜃六郎又望着远方出神。那黑点又出现了。又消失了。

"你真有本事。"小鲛女钦佩极了。“你见过真的船吗?"

蜃六郎点点头。他拉起小鲛女的手,“你跟我来……”

他俩潜下深深的海底。蜃六郎拉着小鲛女朝前走。进入一条阴暗的海沟。蜃六郎提醒小鲛女绕过一个三爪怪物,"这是铁锚,小心钩破你的裙子。”离铁锚不远就是那船了。一条好大的船。尽管歪斜着,一些部位破败了,油漆剥落了,但还挺有气势。桅杆上的帆布已被海流撕尽,现在密密层层挂满了海藻。

蜃六郎先纵身一跃,跳上高高的船头,指着舱里对小鲛女喊:"敢不敢下去?

小鲛女犹豫一下,问:"里面很黑吗?"

蜃六郎笑了,"很黑,但上次我带了颗夜明珠进去……"

于是小鲛女跟着蜃六郎进入船舱。那颗夜明珠就嵌在舱顶上,向四周射出柔和的光。舱里的水洋溢着一种浓郁的清香,这是因为货物中有上等茶叶还有一大堆稻草捆。蜃六郎小心地一个个打开,露出图案精致的瓷瓶、瓷盘、瓷碗碟。

小鲛女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蜃六郎一边重新包裹好瓷器,一边对小鲛女笑道:"别看得转不动眼珠了,还有好东西呢。"蜃六郎把小鲛女领到一排木箱跟前,让她猜了几次,没猜对……

木箱里全是一匹匹的各色绸缎,比黄昏的云霞还美丽。

小鲛女忍不住将这些绸缎披在身上比来比去,兴奋得脸通红。

蜃六郎问:"为什么你们鲛人家族就织不出彩色鲛绡?"

小鲛女说:"也许我们最老的一代老外婆没想到要把鲛绡织成彩色的——她是最有权想这样想那样的,她没想到的事,以后的外婆们也就不敢再想了。"

蜃六郎说:"你也要做外婆的吧?你就来做最新的一代新外婆吧。"

小鲛女发了呆,拿不准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蜃六郎和小鲛女开始每天都在晓月晨风的海上会面。每天都要到太阳很耀眼时才分手。

"你的船越来越漂亮了。"小鲛女说。

海天之间,蜃六郎想出的那船渐渐大一些,渐渐清晰,也就像渐渐驶近。开始时这幻景出现得很短暂,以后,幻景逐渐长久,甚至好半天也不消失。那沉船桅杆上被撕碎的帆,现在已补充得很完美了。帆的颜色天天变换,随着小鲛女的兴趣。

小鲛女说:"今天最好是珊瑚色。"

"好的。"蜃六郎就努力想着现瑚枝……不一会,海上就有了一面珊瑚色的帆。

小鲛女说:"今天应该有石青色的帆。"

蜃六郎就想到哪一块青得好看的礁石……

又一天,小鲛女会说:"刚才我看见一条海蛇,花纹挺美的。要是我们有一面海蛇花纹的帆……"

蜃六郎就笑道:"那你得把那条海蛇抓来我看。"

“你坏!”

他们就一起笑。小鲛女笑得浪花四溅,无拘无束。蜃六郎的笑却透出一丝忧郁。

小鲛女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当了外婆。要教外孙女们织鲛绡。在鲛人家族里,只有当了外婆的人才有资格教小辈织鲛绡,小鲛女的手艺就是她外婆教的。现在小鲛女对外孙女们说,"外婆和以前的老外婆们从来没织过彩色的鲛绡,外婆希望你们比外婆更有出息。"外孙女们说:"我们要织彩色的鲛绡!"小鲛女真高兴。但外孙女们要外婆教她们织彩色的鲛绡。小鲛女慌了,"我不会!只会织白色的。”外孙女们就说:"外婆不会,我们更不会了。"这可难住了小绞女,她只好自己来摸索,试验。鲛人们是吐丝织绡,吐的都是白色丝。用什么办法才能吐出彩色丝呢?她想也许是营养的问题。她就去找来各种各样不一定好吃的海草,试着配了方,硬着头皮吃下去,再看吐出的丝。第一次吐的还是白丝。第二次仍然没变。第三次吐出了黑丝。虽然黑丝不好看,但证明了能吐白丝以外的丝,还是使她很兴奋。于是再去各处找草,再来用肚子做试验……

好长的一个梦,好累的一个梦。等到小鲛女发觉这是梦,从梦里猛然惊醒时,已经很不早了。

小鲛女赶紧掀掉鲛绡被,钻出鲛绡帐,用鲛绡巾匆匆擦把脸,便急忙向海面浮升。

她爬上熟悉的那块礁石,阳光强烈得使她睁不开眼睛。等定下神来,发现蜃六郎不在这儿。

但蜃六郎肯定已经在这里等过她了。因为蜃六郎的船已经出现在海天之间。

这船今天显得特别精神。船首加上了精雕的船徽,那是一个美人鱼的形象,青春焕发,湿漉漉的长发间垂挂着一些天然饰物——海藻和小海螺。这美人鱼很像小鲛女呢。挺拔的桅杆高悬着宽展的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彩在帆上涂抹成艳丽的虹。

小鲛女凝望着这幻景中的彩船,突然想到昨天分手时蜃六郎说的话——

"你说,我该不该有我的船?"

“......”

"明天,我会特别用打扮它,因为我怕没有下一次了。"

问六郎为什么这样说,六郎没回答。现在想起来,小鲛女的心咚咚跳。

一条白影飞速下潜……

小鲛女找到海贝家族。迎面瞥见熟悉的身形,她便叫:“蜃六郎!”

“我是蚬五郎。"对方转过身子让小鲛女辨别贝壳上的花纹。“六弟在炼珠馆,不过这时不能打扰他……”

小鲛女赶往炼珠馆。但她没法进门。

老蚌满脸严肃地在门前踱步。

“蚌伯,”小鲛女请求道,"我要找六郎。"

老蚌赶紧摇摇手指,"静,静!这里不是市场。"

"可我要见到他。"小鲛女压低嗓音。

老蚌便把小鲛女领到一扇小窗前。这窗户是贝壳做成,磨得透明了,就能窥视屋里的情景。

小鲛女看见了什么?她倒抽一口冷气——

蜃六郎双壳紧闭,直立在屋中央。更使小鲛女吃惊的是,那壳外还用又宽又长海带一匝匝捆绑着。"这是干什么?!"

"炼珠。海贝家族的子孙都要经历的,不管炼得出炼不出,都要炼。安安静静地炼。认认真真地炼。"

"可是,"小鲛女想不通,“为什么要绑起来?"

"这是……"老蚌解释,"六郎心活好动,怕他管不住自己。"

"这能管住他的身体,"小鲛女追问,"可是能管住他的心吗?"

老蚌语塞了。他的目光有些悲哀。"你应该相信,我是最爱他的,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最像我。"老蚌说了这话,很吃力似地挥挥手,让小鲛女离开。

第二天一早,明知道蜃六郎不在那儿,小鲛女还是习惯地爬上那块礁石,耳边仿佛仍听见晨风在蜃六郎的贝壳里嗡嗡作响。

当她面向朝霞灿烂的海空时,忽然瞪大双眼——蜃六郎的船还在那儿!

小鲛女以为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在作怪。胡思乱想就胡思乱想吧。

但好半天好半天了,灿烂的朝霞已经消失,比朝霞更灿烂的那张彩帆却还高悬在海空。

小鲛女好感动。这是蜃六郎的"最后一次",他尽量集中了念力,要把他的船装点得尽可能完美,保留得尽可能长久……

小鲛女忘记了织鲛绡的事,伴着蜃六郎的船,呆呆地一直坐到黄昏。

小鲛女每天都去看蜃六郎的船。它每天都在那儿。但这船每天都会黯淡一些,像新衣服洗一次掉一次色。

它终于消褪得无痕无迹。小鲛女一天不差地记着日子,正好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小鲛女赶紧前往海贝家族的炼珠馆。这回老蚌不再阻拦。小鲛女走到蜃六郎的贝壳前,贴脸听了听里边的呼吸声,便动手来解一道又一道的捆绑……父亲和哥哥们都围拢来,默默地等待着。

又宽又长的海带已经解除,但虚弱的蜃六郎连张开贝壳的力气都没有了。老蚌急忙上前为儿子开壳。哥哥们扶出六郎,他们的目光全都盯住六郎的嘴巴。蜃六郎脸色发灰,眼珠发直。小鲛女叫他一声,他只回了个苦笑。只见他慢慢张口,这是要吐珠了!

那珠子从六郎体内涌上喉头,"咕"地冲了出来。哥哥们传看着珠子,窃窃私语。

小鲛女注意到老蚌的神情,他紧张得竟不敢看儿子吐珠。砺大郎将那珠子呈到老蚌眼前:"父亲,是石珠。"毫不透明,毫无光彩。沉甸甸,硬梆梆。这是受杂念干扰,分散了心力,故而炼不出精纯的宝珠。

小鲛女又看老蚌—— 他虽然很震动,却……“您好像不怎么感到意外?"

老蚌摩挲着石珠,“我说过,他,太像我了。"

"这么说……?"

"对,我也炼出过石珠。"

"噢,"小鲛女深深地点头,“那,您也有过您的船?”

"你说什么?”老蚌的眼睛突然发亮

"船?"

小鲛女说:"我娘告诉我,她做小姑娘的时候,也曾见一个背贝壳的小小子,在海上凭空造他的船。"

老蚌便仔细打量小鲛女,努力回忆着。

“我娘还说,从前那船,没有现在的船这样神气。"

"现在的船?"

"就是您儿子的船,您没见过吗?"

老蚌好激动,便要去亲眼一观。可是小鲛女告诉他:没有了。

蜃六郎说:"再不会有了。"

蜃六郎和小鲛女又坐到那块礁石上。海天之间显得空空荡荡。蜃六郎仍是那样出神地望着远方。

小鲛女问:"你在想什么?"

蜃六郎缓缓地摇头。炼珠那会儿,肯定把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炼坏了

他们沉默了好久。小鲛女说:“我要用彩色饺绡做成裙子,穿给你看。"她便照梦里想好的,去找各种各样的海草……

蜃六郎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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