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糁子

在豫北老家，我的鄉親們把玉米粥親切地叫做“糊塗”。這是至今在農村還常見的一種情景：兩個人見面，問：吃的啥？答：喝嘞糊塗。我不知道家鄉的人們爲什麽給玉米粥起了一個頗有哲學意味的名字：“糊塗”。爲寫這篇文章，我搜了百度，查閱了包括縣志在内的好多資料，遺憾地是沒能找到出處。我是喝着糊塗長大的農家小子，對糊塗有着一種特殊的情感。小時候，我們家人口多。每年秋天新玉米下來，生産隊裏分了糧食後，奶奶便帶我和弟弟去推磨。回來後用家裏的8印鐵鍋，燒火熬上一大鍋新磨的玉米糁子。那新熬出的糊塗糁子色澤金黃，喝一口黏黏的，有一絲淡淡的甜，甜裏泛香，香裏含醇。喝一口糊塗，就一口老鹹菜，常常喝得滿頭大汗。我奶奶是個很會做飯的女人，她老人家變着花樣，把一個簡單的糊塗做的花樣百出。奶奶最拿手的是做菜糊塗。春天，用從麥田裏薅來的面條菜、水不楞棵，和着玉米糁子熬成的菜糊塗；夏天，用黃瓜、菜瓜熬成的菜糊塗；秋天，用南瓜花、南瓜尖熬成的菜糊塗，都十分好喝。冬天做出的糊塗種類就多了：用老南瓜配玉米糁子熬出的叫“南瓜菜”；用紅薯熬出來的“紅薯糊塗”；而這兩樣飯，是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菜糊塗的。冬天能稱得上真正意義上的菜糊塗是用大白菜做成的。大白菜配粉條、豆腐條、加上些花生米，在鍋裏熬成後，然後用勺子熟點糊蔥花放進去，别樣風味。再是糊塗面條。奶奶擀的手擀面筋道、窄長，放些南瓜片，待糊塗熬半熟時，再把面條下進鍋裏，分不清哪是南瓜、哪是面條，我們叫這飯“霍國飯”。留給我記憶最深的是紅薯幹糊塗。把曬幹了的紅薯幹用手掰碎，剝一碗花生米，抓一把綠豆、豇豆，放兩碗紅棗，就那樣和着玉米糁子燒火在鍋裏慢慢熬啊熬，聞有飯香溢出，掀開鍋蓋，奶奶把炒熟的芝麻小心灑進鍋裏，用勺子攪勻，然後熱一勺蔥花油倒進去，嗬，那糊塗糁子的甘醇、紅薯和大棗的甜、花生芝麻的香、紅薯幹綠豆豇豆的綿相互交織在一起，吃一口就叫人難忘。長大參加工作後，就很少喝到這樣的菜糊塗了。這幾年縣城陸續開了幾家粥棚。去那裏喝粥，什麽牛肉粥、黑米粥的種類多達20多種，價格也不菲，可喝下來最也找不到記憶深處的糊塗的味道。朋友嬉笑道：你呀，就是個喝糊塗的命，賤呢！回來認真去想，突然就發現這糊塗還真是蘊含着極其豐富的含義，人生漫長，凡事不可可以去追求和計較，要不鄭板橋一句“難得糊塗”怎麽就流傳恒遠呢。這糊塗糁子很大程度上也有糊塗了的意思。最能代表糊塗意思的是我們家鄉獨有的這句歇後語：老頭迷沙禾（我們這裏把大棗林叫做沙禾）——糊塗！過年時，年三十初一的五更、中午，也是不喝糊塗的，是怕喝了糊塗孩子一年腦子不靈光，做事糊塗起來，這風俗一直到今天。所以就有初一晚上的糊塗最好喝之說。眼下，糊塗突然風靡起來，就有專家說常喝玉米糁子有什麽降壓、降膽固醇的作用雲雲。我對專家的話向來不信，倒是對千百年流傳在家鄉一帶這句俗語深信不疑，這句俗語是：山珍海味不吃也過，糊塗糁子不喝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