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

“孩兒他娘，上了床，伸手抓住一拃長。伸伸腿兒，蹬蹬筋兒，挨住肚皮再使力兒”。這是一個在我們這一帶流傳甚廣的謎語。這個謎的謎底是織布。從謎面上看，這是個粗謎，開始很容易讓人往歪處去想。但一旦知道了謎底，你就會感歎：再沒有任何語言把農村婦女織布情形，能這樣地描繪的惟妙惟肖。我在想：織布濃縮了農村婦女全部聰明才智。她們精緻靈巧的智慧，頑強持久的毅力，甘耐寂寞的品質，無私奉獻的精神，以及潛能的協調能力和審美意識，通過織布這一載體得到了進一步地诠釋和彰顯。因爲很少有男人會幹織布的活。從一團潔白的棉花到最後變成了布，是一個複雜而漫長的過程，中間曆經了紡線、拐線、漿線、晾線、絡線、精線、刷線、穿著引缯、打絡孚、然後經過穿梭扳檔，機杼緩動，最後變成了布。十幾道工序，每道工序都要進行着煩瑣地、反複地、近乎機械般地重複同一個動作，這不但是對一個人耐力和韌性的挑戰，也是對一個人智力和能力的考驗。在這工序中，我以爲，紡和織在織布過程中是最耗時耗神耗力的環節，也是織布的精華和要義所在。這也不難理解國家爲什麽把從事這項職業的人稱其“紡織工人”了。在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人家都是冬天紡花，春天織布。我對紡線有着極其深刻印象。我是在奶奶小紡車的“嗡嗡”聲中，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奶奶從一團彈好的花絨子上，扯下來一小塊，用一根高粱杆兒尖，在板子上搓成一個個細長的、暄暄的棉條兒——我們這裏的人稱作：花蔔截兒，然後，把花蔔截兒纏到紡車的錠子上，邊搖動紡車，邊扯花蔔截兒就能紡出線來。在冬天的寒夜裏，躺在被窩裏曾無數次看到這樣一副情形：奶奶一隻手輕輕的搖着紡車，一隻手輕快均勻的把棉線拉長。紡車把兒輕輕一倒，然後再把紡出來的線纏在穗子上。紡車發出的嗡嗡聲，震得她身旁的昏暗煤油燈頭晃動起來，使得奶奶映在牆上的身影也晃動着。常常一覺醒來，仍能看到奶奶在紡線，紡車發出細微嗡嗡聲就象那抽出的綿延不斷紗線在清冷的空氣中缭繞，。。。。。。很是眼饞奶奶紡線的優雅，一天晚飯後，趁奶奶不在的當口兒，我坐下來學着奶奶的樣子，搖動紡車扯動花蔔截兒紡花。沒紡兩下，啪的一聲，把紡花錠子弄折成了兩截，得到了奶奶一頓大罵。織布用的線紡好後，再用拐車子把線穗子打成捆，成捆之後再下到白面糊糊鍋裏漿線。漿線子最怕陰天，因爲如果漿了線子一旦遭遇上連陰雨天，會使漿好了的線子發黴。所以，就有了“漿線子，洗衣裳，看看誰家的好心腸”的俗語。我和弟弟妹妹們都喜歡漿線子，因爲每當漿線子時，要把一鍋白面糊糊攪拌，把面筋搦出來，能做一鍋胡辣湯，在裏面放點黃瓜片做出的胡辣湯十分好喝。用沒有面筋的湯，來漿線子。 漿完晾幹之後再用絡車把線絡到絡子上，然後把絡子擺成一排，放在精杆兒下。精杆兒上面拴上绾了好多小鐵環，将絡子上的線頭依次穿進鐵環，集齊後攥到手裏将線來回挂在契到地上的平行的兩排木橛子上，這就是精線子。小時候，我們這些孩子很是樂意穿梭于兩排木橛子中間幫大人們挂線子，覺得跑來跑去很好玩，大人們也由我們替她們來幹。精完之後是刷線子，也就是将線上到織布機頭的程框上，刷完線子後就可以上機了。拐線漿線前要留一部分做緯線，這時緯線就要派上用場了。要先把蘆葦鋸成三寸來長的段，叫絡桴，然後把線穗子上的線打到絡桴上，再裝進梭裏，就可以織布了。織布的勞累不亞于紡花，坐在織布機上重複地進行着竄梭、扳框、踩板三個動作。這就是謎語中所說的“伸伸腿兒，蹬蹬筋兒，挨住肚皮再使力兒”了。因爲奶奶年歲已高，我們家織布的活多爲母親來完成。常常看到母親坐在織布機上，腳踏蓮板，上下交替，手握梭子，左右投遞，細細的緯線，一絲一絲地積累，由寸及尺，由尺及丈，一匹布就這樣在母親手中織成了。梭子左右運動，撞擊着兩端的棗木擋頭，發出“嘎達、嘎達”的響聲，這聲響和着母親那專注的眼神，一臉的慈祥，在春天的夜色朦胧的小村上空流淌蕩漾着，成爲一道流動的音符。一句“論吃還是家常飯，論穿還是粗布衣”，把織布定格成了流傳恒久的俗語。當母親把自己的滿腔大愛通過機杼聲聲織進在了那細密的老粗布裏的時候，不但溫暖了她的兒女子孫們，也溫暖了一個時代。而今，當曾經的溫暖了我們整個時代的，奶奶手中的紡花車、母親身下的織布機淡出我們視野了的時候，當現在的孩子們隻能從影視劇中看到織布機紡花車的時候，當“老粗布”又成爲一種回歸了的穿着新寵的時候，我實在不知道對于這個即将消逝了織布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