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情不过桥

我的世界裏，有一種愛情。是隔岸的燈火，可以遠遠地溫暖寂寞的人生，卻永遠無法渡過中間那座長長的橋。 　　從立之走後，我便一個人住在這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大房子裏，從卧室到客廳再到我的書房，除了客廳裏那一缸自由自在的魚，我再沒有可以說話的東西。當這個城市已是燈火闌珊，在另一個遙遠的國度，立之他們那兒還是忙碌的正午。 　　繁忙的學業，讓立之很少有空寫信來，我們惟一的聯系方式，就是每月一兩次的國際長途。因爲擔心他會從自己的生活費裏節省長話費，到後來，每次的電話，也成了千篇一律的形式：你好不好?我很好。你要多保重。你也是。話越來越省儉，到最後，一份期盼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淺。期盼變淺了的時候，寂寞卻變得更難纏。爲了打發那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我成了一隻地道的網蟲。當喧鬧了一天的城市慢慢變得溫柔沉靜，當大多數人已進入沉沉的夢鄉。我還精神抖擻地醒着，逛論壇，看電影，與朋友聊天。那些寂寞的夜晚，我不再因爲思念而讓自己的心變疼。用那樣的方式，等待立之兩年學業期滿，想來他應該也不會怪我。 　　與魚的遭逢，就是在那樣寂寞的長夜裏。 　　有一天，看着兩隻小魚在爲争吃一條小蟲子，猛烈地咬鬥，我忽然有一個可笑的疑問，不知道魚會不會哭。它們會不會也有痛苦，痛苦的時候會不會流淚，而它們的淚又是什麽樣的，因爲它們一直在水裏。我一直在爲自己的這個疑問疑惑了好多天。直到那天，我在網上看到“魚的眼淚”這個名字。就毫不猶豫地點了加爲好友。想不到對方竟然在線，一下就通過了。 　　“魚也有淚麽?”“當然，魚的淚在水裏，隻有水看得見。”我不知道爲什麽一下子就爲他的這句解釋而震動了，坐在那裏，半天沒有言語，因爲我的名字裏恰恰有一個水字。一條寂寞的魚，遇上寂寞的水? 　　我們像所有的網上人一樣，很随意地聊着，聊到後來，就慢慢知道了一些他的故事：那段時間他家庭、事業均受挫，心情很是不好，所以才會上網來聊聊天放松一下自己。故作豁達地和他開着玩笑，給他發過一個又一個好玩好笑的QQ表情。網海茫茫，我們不過兩條彼此需要撫慰的寂寞小魚。半遊戲半認真地彼此溫暖。我知道，那個世界裏，不必相信愛情。 　　可愛情卻常常不約而至。不論是在現實中還是在虛幻裏。 　　一直以爲愛是一件很單純很美妙的事情，愛了就是愛了，愛了的心隻給一個人。在沒有遇到魚之前，我一直滿足于自己和立之的愛，沒有太多的激情燃燒，但我們很平靜很溫馨，在他的懷抱裏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可我遇上了魚，一條會流淚的魚。他卻從來沒有在我的面前哭過，也許因爲我不是他的水。其實，他沒有自己的名字那樣，他對生活充滿熱情，滿腦子怪念頭新想法。和他聊着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十八歲，在那處澄明的天空飛翔着，竟然忘記了自己的遠方還有一份牽盼。每天都會在他下班之前等他那個未約定的電話。他喜歡加夜班，從單位到家那一段路，他便給我講着他一天的見聞感受，而那些也就成了我睡前的必修科目之一。或陰或晴的夜裏，擁着他的電話我才肯甜蜜地睡去。有一段時間，我們彼此爲這種生活而覺得滿足，覺得這是上天賜我們的一份緣分。可是從那一天起，痛苦就那樣不期然地降臨。說過彼此不影響對方的生活，可他竟爲立之的一個長長的電話而生氣地關了機，任我再如何打他也固執地不開機。我知道，他是妒忌得發狂了。再後來，這樣的事就經常地上演，我爲他偶爾不能及時上線而淚流不止，他爲一個長夜的冷雨怕我寂寞坐在電腦前陪我到深夜。我從他那裏體會着一份從未有過的激情，一份疼到無處可躲的思念與牽挂。戀他如父如兄，放不下他那份切切的叮咛，憐惜他如弟如子，任牽挂時時刻刻咬疼我的心。更有一份深深的犯罪感像毒蛇一樣纏繞着我的靈魂，我這樣愛了，如何面對遠方的立之。 　　那年的八月十五日，正是我的三十歲生日。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是他的，一份小巧精緻的禮品盒，從遙遠的北方小城翩翩而來，輕輕降落到我的桌上。輕輕打開，竟是兩條相擁相纏的水晶魚。還有一張小小的字條：打開你的郵箱。按住一顆狂跳不止的心，我輕輕點開了電子郵箱，桌面上。有藍色的海水，一點點鋪排漫延開來，音樂響起來，兩條搖頭擺尾的小魚，在藍色的海水裏暢遊……是他親自爲我定做的nash《魚和水的愛情》。我從電腦上一遍遍聽着那扣人心弦的歌，看着一行行玫紅的字幕從屏幕上閃過：我是一條流淚的魚／在寂寞的人群裏找不到自己的淚滴，因爲離開水的懷抱，我的淚也就幹涸／直到遇上你，我的淚融化在你的懷裏……我的淚飛濺，打濕了整個的鍵盤。我害怕，那樣的方式，會擊潰我所有的防線。 　　魚說要來看我，是我們在網上聯系了一年之後。我一口答應了。那一刻我竟沒有絲毫的猶豫。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完全堕落的女人。想見到他，哪怕隻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其實我們都很明白，我們相見不僅僅會停留在一個擁抱。從知道他要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在這頭日夜趕着爲他織一件毛衣，他說北方已是很冷的深秋了。我得趕在冬天來臨之前讓他不再受冷。在此之前，我沒有爲除立之以外的任何男人織過毛線。我也堅信，沒有任何一份感情能與之相比。 　　魚的機票訂好了。登機前最後一次給我打電話：我會去你們那個城市最顯著的建築上去等你!我知道，他說的，就是那座舉世公認的跨江大橋。橋。斷橋，廊橋。藍橋。白蛇與許仙，羅伯特·金凱與弗朗西絲卡，羅依與瑪拉。橋是愛情相遇的地方，也是愛情結束的地方。心裏忽然就被什麽狠狠地擊中一樣。不知道他爲什麽要選擇在那裏相見。手裏的電話無力地脫落。我害怕，我們的愛情，一樣過不了橋。 　　緊張又矛盾地坐在鏡子前，打量着鏡子裏那張被興奮燒紅的臉。三十歲的女子，重新被愛情的光輝籠罩。可那樣一份愛情，卻是不道德見不得陽光的。去，還是不去?站起來，再坐下。牆上的時針，卻絲毫不領會我七上八下的心，照舊機械而冰冷地朝前走。再有幾十分鍾，他的飛機就在這座城市降落了。 　　電話蓦地響起，第一個感覺，就是他不會來了。是的，來之前，他不也在猶豫掙紮麽? 　　“怎麽，你改變主意了麽?”抓起電話，沒頭沒腦地問。 　　“秋水，你說什麽，是我啊。我是你媽。立之最近來電話了麽?一直沒給我信兒，我有點不放心。”是立之的媽，我的婆婆。向我來問詢立之的消息。才想起，我竟然也有一個月沒有接到立之的電話了。 　　“媽，您放心，不會有事的。也許他忙……”急急地想找借口搪塞過去，婆婆卻不依不饒，“我昨天看電視上，立之讀書的那個城市發生暴亂，他會不會有事啊，這孩子，怎麽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婆婆埋怨着把電話扣了。我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暴亂，國外那些城市，似乎每天都有這樣的新聞上演。槍擊案，被砸壞的車子，無辜的流血者……立之，他怎麽樣了?我找不到他，每次隻能等他的消息傳回來。狂亂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我第一次知道，牽挂一個人的滋味，竟是如此。 　　電話就是在那個時候再次響起的。渴望是立之的，摸起來，自己也不知道怎麽開始的：“立之麽，這麽久不給人電話，你幹嘛啊?”眼淚已止不住地淌下來。 　　“……是我。我不是立之。我是你的魚。我已在我們相約的橋上了……”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鍾，終于還是開了口。我的心，再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不論如何，總還是要去赴那個約會。爲着他不遠千裏飛奔而來的深情與勇氣。 　　急匆匆地趕赴橋頭，我打魚的手機。橋上人來車往，雖然在照片上視頻裏已見過他的樣子，還是一時無法找到他。“你在哪裏?我來了。”“我在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但我已看見了你……回去吧，我們還是不要再相見……其實，我隻是要你幸福，僅此而已……我馬上去訂回去的機票，應該還來得及……”電話挂斷，隻剩下一片嘟嘟的盲音。我飛速地跑上橋，眼淚和裙擺，嗖嗖地在風裏飛揚。，他離我這麽近，就在一座橋上，可我竟然找不到他。這曾是我最渴望也最害怕的結局啊。我們的愛情，也沒有過得了那座長長的橋。 　　風起了，橋下的江面湧起層層的波。一道美麗的抛物線在空氣中劃過。是那兩條相擁纏綿的水晶魚，本來打算見過魚以後歸還于他。沒見着他，就把它們放歸茫茫江湖吧…… 　　三毛曾說，愛情猶如佛家的禅，不可說，不可說，一說便是錯。 　　我的世界裏，有一種愛情，是隔岸的燈火，可以遠遠地溫暖寂寞的人生，卻永遠無法渡過中間那座長長的橋。正如風靡一時感動無數男女的羅伯特與弗朗西絲卡在影片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曠世絕戀一樣，不是不想跨過那座橋，而是不願意。他們不願意過橋，是因爲橋的兩邊，有他們各自的路，有他們千結萬纏的各自的生活。以一種理性的節制，來将此生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戀永久地定格，縱然結局有幾多遺憾，也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