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骗人

　　一直以爲不會放棄的夢，終究是夢。一如捆不住的貓咪，終究不是人能左右。其奮力的掙紮，随着時光緊密的繩子，漸漸松綁。它要離去，它會離去，帶不走它。妹玉很多時候不知活着的意義，她以爲該奮鬥時就奮鬥，該堕落腐朽就該堕落腐朽。完全不知再過兩個月就可以度過漫長的冬季，憐惜着棉手套不戴是個錯誤。直至回到北方的學校，小心翼翼照顧了約三分之二的冬季裏的雙手，以爲該從隻有拇指單獨離開另一四指的棉手套中大解放了，哪料在蝸居的寝室裏不比外頭，這個城市隻有夏季和冬季，出門逛了一圈就滿手瘆人凍瘡。　　　　松懈是每個人都有的事，偏偏妹玉就在松懈時生病。她認爲自己在生病着，兩隻大手本來可以幹很多事，誰知得像受傷那樣包紮着。穿到機器編出的花貓頭的手套也發出一股怪味，似乎在夏天出了汗的襪子，沒洗，一直晾到了冬天。零度以下，就起床梳洗；零度以下，就趕在回宿舍的路上。都沒有凍到手，大概圖書管裏的管理員僵硬的嘴臉，穩住了坐在裏面的空氣的氣溫。勉強開的空調在暖氣沒法流到的玻璃牆擋着的另一邊書室内，是不足以讓人認爲它好心溫暖冬季裏的人心。當悶的時候就是打開窗的時候，也是剛吃完晚飯等了擁擠的電梯上到八樓的書桌前。妹玉和兩個同學霸占着六個人的書桌，從夏到冬，與兩累有些還沒合上且折疊不一的書籍做伴着。毗鄰的書桌也正在“統一戰線”上的兩男生，固守了一段他們的日子後因每天沒有占着那位置，就不給妹玉她們無聲做伴了。當然妹玉明顯感覺到自己一桌對面的阿娟，有點厭煩他們了，不經意間疑惑從翻書後擡頭時油然而生：她是不是也會厭煩自己，當這樣一段時光不曾預料到地來臨時，又匆忙而耐磨地流走時，理所當然地抛棄自己?　　　　當這一年的開春，妹玉決心忘掉一切，包括上一個冬天每天夜晚睡之前或睡不着時都要翻開手機中的相冊上的那個人的樣子，狠狠地忘記時，災難就來臨了。她經常穿着那件軍綠色的圓領子薄風衣，背着藍得有點發白的舊牛仔手袋，惶惶然有時又自我地進出總有門衛值班的圖書館。不管刮風下雨，做着一個堅持的人。也許想到海子說過：陌生人，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有點腦力的妹玉不甘生命的意義停滞不前，就如同軍校裏的即将成爲未來的軍官的士兵們疊的被子那樣方正，将生活疊的像一團整齊的麻。當躺在床上低燒時，因一個電話，在大雨中送傘給住得很遠的班上的男生李雲時，浸濕了剛在濕潤的空氣中晾幹的帆布鞋。這就有理由不進出除了靜默的書架就是情侶嗤嗤談情的圖書館，不再遇見推車收書時的那位管理員怨着一股惡氣而扭曲的臉的表情。妹玉不得不看書時戴眼鏡卻在撩人的高跟聲，擡頭窺見怎麽也想不明白的北方女人的臉會暗沉地紅，似乎沒有上足廁所導緻的氣血不暢。而這一切在昏睡中消失得無蹤影，大大地歸功于滾燙的額頭能氤氲起江南才有的從不嫌多餘的水氣。　　　　躺了一個星期，除了起來去上屈指可數的幾次課程，以及在烏暗的風中之夜放棄那一節要交作業作爲點名的書法課外，時間沒有緣由地減少。如同妹玉寫了半本的日記，擱置了一段光陰，又可以在無聊的日子拿起筆做也許子虛烏有的滔滔思念。生命在那拿着麥克風的大手遮挽了黑暗手心中，就這樣沒有任何悔意地減少。癡癡的妹玉以爲，大概過去的那個的冬季太過于思念一個人，靈魂也不要她這個身體了，要放棄她這條不能通向田野去澆灌禾苗與玉米的小河。　　　　依舊夏初可以做呼氣吸氣的瑜伽了，有點微胖卻因打籃球結實得比一米七的男生還重的妹玉，刻苦地運動起來，以雪恥第一次在校醫院準備打吊針時流的鼻血。幸好護士們見慣不怪地沒有驚慌，而妹玉不知爲何心和胃一道聞到欲嘔的藥味。當然，做千篇一律的一個小時的瑜伽時，妹玉在靜心中禁欲成功了，即控制食欲以及安然不再痛苦地想起那個人的表情，動作，以及猜測那時那刻他的心思。這些思緒填滿了心思。病好後的妹玉訝異于自己能和室友逛了一天五一假期的街後，仍舊精力旺盛。再往前一段更久的日子想一想，任由院隊的女籃球隊長發了無數信息，也不再回應以及踏上球場。妹玉隻是不堪忍受那女的懦弱以及忽略大部分隊員的感受。　　　　妹玉在夏季時，選擇不回家，準備考試複習。一個人在寝室度過無言的書生生活，也很好。遇見了一次日全食，窗外的操場橘色一片的媽媽和孩子們撐着橘紅的旗子，隆重地等待這一百年奇遇。過了這一次短暫的白晝輪回，妹玉重回流着汗依舊滾燙不已的床睡覺，不分午睡和夜晚。偶爾她的朋友們打電話來問候，除了學妹來借書。再沒有空閑的人來問津。世界上沒有壞人的話，是不是因爲沒有人有多餘的心思去打擾另一個人？妹玉居然認爲能遇見空閑的壞人就證明世界有情有義，電影電視裏的人們不都是從愛變成恨，于是伺機打擊報複的嗎?也才有了後來精彩的故事情節。　　　　轉眼就來到了這個飄雪的開春。在銀行問口等取錢的室友時，沒有看到一直坐在圖書館時鄰桌的男生，騎車經過，而他大約要去沃爾瑪買東西。這樣在寒風中再也想不起那些沉默的埋首于燈火闌珊的日子，和對面的阿娟輕聲說話時，他是如何沒有發火的，仍舊沒有搬離妹玉她們，遠遠的，會帶着憤恨。實際上沒有人放棄可憐的妹玉，隻是時光一刻放不下腳步，韶華極盡的四月末，芳菲們帶着無奈。涉世未深的妹玉，聽到的故事，看到的人群，有點失望，有點錯亂以緻憎惡。　　　　妹玉沒有如夢裏所見養了一隻貓，更沒有踏上走向從沒去過的卻一直想去的機場的征途。那個征途，在夢裏人群擁擠着，卻可以窺見順光而來的一個人的背後，陽光一定很耀眼。即将登上飛機，橫渡太平洋，到達的國度一定是夢中到過的地方。妹玉隻等着時間流走，隻身一人等着，如同她看到的船上的年輕時胸有大志的老人，看着風吹永無止盡的大海，等着回到家。　　　　

(責任編輯：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