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来客

我站在校門口值周，涼爽的風，略過周身，悄無聲息打個轉，輕輕地走了，很舒服的感覺。一張張笑靥如花的身影，從眼前閃過，走進校園。一個女人走過來，穿插在天真爛漫的學生中間，就如一截生機聊聊的樹枝，掉進了缤紛的花海裏，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我想當然地以爲她隻是一個路人，偶爾路過校門口，稍縱即逝。但我想錯了。有的人天生具備無中生有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覺把自己演繹成一道特别的風景。她徑直步入我眼前，扯着我的衣服，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的衣服多少錢？”我打開頭腦的搜索引擎，竭盡全力搜索有關這個人的點滴信息；結論告訴我，我和她素不相識，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沒有任何交集。爲了不使她難堪，我回答了她的問題“這件衣服是兩年前買的，大概價錢是三百多吧。”我猜想，很可能她有一件和我同樣的衣服。在如潮的人流中，撞衫的感覺，總令人有“她和我眼光相同”的親切感。事實又抽了我不輕不重一記小鞭。“某某買了一件衣服，沒有你袖口的滾邊，也沒有裙擺下面的珠綴，掏了二百多塊錢。”我聽出了話外音：有所區别，價格不同，比我的便宜。“某某也買了一件衣服，其他地方一樣，就是領口樣式不同，隻掏了一百多塊錢。”我聽出了弦外之意：有所不同，我掏的價錢高了。原來她關注點不在衣服，她僅僅關心的是“别人衣服”的價錢。“你知道嗎，你的衣服買貴了。”她的臉上肯定加肯定的神态，讓她充滿了膨脹無比的自信。這種自信讓她容光煥發、談興十足。在自信力的驅使下，她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對我提出這樣的警醒，并且百分百相信我會接受她中肯的勸告：以後買東西最好貨比三家，不要做了“冤大頭”。她自顧自地、旁若無人地發表着意見，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完全不顧及我在一旁漠然的神态。自說自話完畢，一陣旋風般地，旋到了離我八九米遠的地方，還不忘回頭再強調一遍“我告訴你，你真的買虧了，别人隻掏了一百多塊錢。”扔下這“擲地有聲”的話語後，輕輕地，她就走了，連揮揮手都沒有，輕得如“一片雲彩，留下一道雲影”。留下我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好一陣子茫然。我仰頭望天，今天的太陽與平時沒有任何兩樣啊；但天上憑空掉下個“熱心腸”，對着我一番橫豎評說，攪亂了我平靜的早晨時光。我買衣服幾乎不盲目，更不會一時心血來潮，掏錢買個挂件當擺設；我也會量入而出，買回心儀已久的衣服；我喜歡的衣服，隻要在經濟允許的範圍内，我也不會錯過，給自己留下遺憾。我覺得這件衣服，不論是質量、款式還是價格，都契合我的認可與喜愛。少了袖口的滾邊和裙擺的珠綴，缺少了分俏麗，價格自然減了；領口有了區别，又遜色了一分精緻，價格又會打折扣；兩年前的衣服和她們今年買的衣服比，在時尚的路上，領先了一步；正版和仿版之間的差别，并不單純是價格的高低。一句話，自我認爲：我這件衣服，物有所值！這個女人估計不會有彎彎繞的心腸，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個女人估計很精明，買東西貨比三家，過日子會精打細算；這個女人估計有一種“強迫症”，你喜歡不喜歡是你的事，但我想說我的心裏話，是我的事。我們原本在兩條不同的跑道上，向前奔走，她就是想擠進我的跑道，輕輕撞我一下。這個女人很“單純”，把“價”和“值”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依據自我評判标準，果斷地畫了個等號……彼時彼刻，我覺得這個女人很有意思，她不征求我的許可，貿然闖進了我的世界，對着我一番“有理有據”的說教，根本不顧及我和她的價值認可、審美傾向和思維走向是否在同一個水平線上，讓我原本普通的一天有了與衆不同的感覺。我在毫無防備的狀态下，被強行“綁架”進她的世界，對一個與我住在同一個小城，平時幾乎沒有一面之緣的人，在短時間内有了粗淺的認識。也許以後我們見了面可能還是形同陌路，但現在她實實在在地在我的私人領地裏溜達了一圈，對着我指手畫腳，留下一瓣不芬芳的花瓣。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這擦肩而過的緣分。也許我們前世對着一件衣服，修了多少個日夜，才換來這彼此打個照面。這種感覺真的不可思議，還有點滑稽無比。有的人，一不小心，就一頭撞進别人的世界。無論你是欣然接受還是斷然拒絕，反正我撞進來了，你看着辦吧。安靜的世界被素不相識的人，無端打擾，令人哭笑不得。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女人還真是有能力，讓我留下了這一篇如水一樣的文字，在波瀾不興日子蕩起細小的漣漪，給庸常的生活譜寫了一行簡短、可笑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