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8-13 09:24:00
出自南北朝謝靈運的《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娛人,遊子憺忘歸。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芰荷叠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慮澹物自輕,意惬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鑒賞起首二句即對偶精工而又極爲凝煉,從大處、虛處勾勒山光水色之秀美。山間從清晨的林霧籠罩,到日出之後霧散雲開,再到黃昏時暝色聚合,一天之内不僅氣候冷暖多變,而且峰巒林泉、青山綠水在豔麗的紅日光輝照耀下亦五彩缤紛,明暗深淺,絢爛多姿,變态百出,使人目不暇接,賞心悅目。“昏旦”、“氣候”,從時間縱向上概括了一天的觀覽曆程;“山水”、“清晖”,則從空間橫向上包舉了天地自然的立體全景。而分别着一“變”字、“含”字,則氣候景象之變态出奇,山光水色之孕大含深,均給讀者留下了遐思逸想。兩句看似平常,卻蘊含博大豐富。
“清晖”二句,用頂真手法蟬聯而出,承接自然。雖由《楚辭·九歌·東君》中“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句化出,但用在此處,卻十分自然妥帖,完全是詩人特定情境中興會淋漓的真實感受,明人胡應麟雲:“靈運諸佳句,多出深思苦索,如‘清晖能娛人’之類,雖非鍛煉而成,要
要皆真積所緻。”(《詩薮·外編》)即指出了詩人并非故意效法前人,而是将由素養中得來的前人的成功經驗,在藝術實踐中觸景而産生靈感,從而自然地或無意識地融化到自己的藝術構思之中。“娛人”,使人快樂;“憺”,安然貌。不說詩人留戀山水,樂而忘返,反說山水娛人,仿佛山水清晖也解人意,主動挽留詩人。所謂“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間詞話》)
“出谷”二句承上啓下:走出山谷時天色還早,及至進入巫湖船上,日光已經昏暗了。這兩句一則點明遊覽是一整天,與首句“昏旦”呼應;同時又暗中爲下文寫傍晚湖景作好過渡。
以上六句爲第一層,總寫一天遊石壁的觀感,是虛寫、略寫。“林壑”以下六句,則實寫、詳寫湖中晚景:傍晚,林巒山壑之中,夜幕漸漸收攏聚合;天空中飛雲流霞的餘氛,正迅速向天邊凝聚。湖水中,那田田荷葉,重疊葳蕤,碧綠的葉子抹上了一層夕陽的餘輝,又投下森森的陰影,明暗交錯,相互照映;那叢叢菖蒲,株株稗草,在船槳剪開的波光中搖曳動蕩,左偏右伏,互相依倚。這四句從林巒溝壑寫到天邊雲霞,從滿湖的芰荷寫到船邊的蒲稗,描繪出一幅天光湖色輝映的湖上晚歸圖,進一步渲染出清晖娛人、遊子憺然的意興。這一段的寫法,不僅
路線貫穿、井然有序,而且筆觸細膩、精雕細琢,毫發畢肖。在取景上,遠近參差,視角多變,構圖立體感、動态感強;在句法上,兩兩對偶,工巧精美。這一切,都體現出謝詩“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的特點。雖系匠心鍛煉,卻又歸于自然。
“披拂”二句,寫其舍舟陸行,撥開路邊草木,向南山路徑趨進;到家後輕松愉快地偃息東軒,而内心的愉悅和激動仍未平靜。這一“趨”一“偃”,不僅點明上岸到家的過程,而且極帶感情色彩:天晚趕忙歸家,情在必“趨”;一天遊覽疲勞,到家必“偃”(卧息)。可謂煉字極工。
末尾四句總上兩層,寫遊後悟出的玄理。詩人領悟出:一個人隻要思慮淡泊,那麽對于名利得失,窮達榮辱這類身外之物自然就看得輕了;隻要自己心裏常常感到惬意滿足,就覺得自己的心性不會違背宇宙萬物的至理常道,一切皆可順情适性,随遇而安。詩人興奮之餘,竟想把這番領悟出的人生真谛,贈予那些講究養生(攝生)之道的人們,讓他們不妨試用這種道理去作推求探索。這種因仕途屢遭挫折、政治失意,而又不以名利得失爲懷的豁達胸襟,在那政局混亂、險象叢生、名士動辄被殺、争權奪利劇烈的晉宋時代,既有遠禍全身的因素,也有志行高潔的一面。而這種随情适
性、“慮澹物輕”的養生方法,比起魏晉六朝盛行的服藥煉丹、追慕神仙以求長生的那種“攝生客”的虛妄态度,無疑也要理智、高明得多。因而不能因其源于老莊思想,或以其有玄言的色彩,便不加分析地予以否定。何況在藝術結構上,這四句議論也并未遊離于前面的抒情寫景之外,而是一脈相承的,如箭在弦上,勢在必發。
此篇除了具有劉勰所指出的那些宋初詩歌的普遍特征之外,還具有兩個明顯的個性特點:一是結構綿密,緊扣題中一個“還”字,寫一天的行蹤,從石壁——湖中——家中,次第井然。但重點工筆描繪的是傍晚湖景,因而前面幾句隻從總體上虛寫感受。盡管時空跨度很大,但因虛實詳略得宜,故毫無流水帳的累贅之感。三個層次交關之處,兩次暗透時空線索。如“出谷”收束題目前半,“入舟”引出題目後半“還湖中”;“南徑”明點舍舟陸行,“東扉”暗示到家歇息,并引出“偃”中所悟之理。針線細密,承轉自然。其次,全詩融情、景、理于一爐,前兩層雖是寫景,但皆能寓情于景,景中含情。像“清晖”、“林壑”、“蒲稗”這些自然景物皆寫得脈脈含情,似有人性,與詩人靈犀相通:而詩人一腔“愉悅”之情,亦洋溢跳蕩在這些景物所組成的意象之中。正如王夫之所評:“謝詩……
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總含情。”(《古詩評選》)結尾議論,正是“愉悅”之情的理性升華,仿佛水到渠成,勢所必然。前人贊其“舒情綴景,暢達理旨,三者兼長,洵堪睥睨一世。”(黃子雲《野鴻詩的》)信非溢美。全詩充滿了明朗奔放的喜悅情調,确如“東海揚帆,風日流麗。”(《敖陶孫詩評》)難怪連大詩人李白也喜歡引用此詩佳句:“故人贈我我不違,著令山水含清晖。頓驚謝康樂,詩興生我衣。襟前林壑斂瞑色,袖上雲霞收夕霏。”(《酬殷明佐見贈五雲裘歌》)即此亦可見其影響之一斑。
創作背景宋景平元年(公元423年)秋天,謝靈運托病辭去永嘉(治所在今浙江溫州)太守職務,回到故鄉會稽始甯(今浙江上虞)的莊園裏。石壁精舍就是他在北山營立的一處書齋。精舍,即儒者授生徒之處,後人亦稱佛舍爲精舍。此詩當作于元嘉元年至三年(公元424-426年)之間。
作者簡介謝靈運(385年-433年),東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出生在會稽始甯(今浙江上虞),原爲陳郡謝氏士族。東晉名将謝玄之孫,小名“客”,人稱謝客。又以襲封康樂公,稱謝康公、謝康樂。著名山水詩人,主要創作活動在劉宋時代,中國文學史上山水詩派的開創者。由謝靈運始,山水詩乃成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大流派
,最著名的是《山居賦》,也是見諸史冊的第一位大旅行家。謝靈運還兼通史學,工于書法,翻譯佛經,曾奉诏撰《晉書》。《隋書·經籍志》、《晉書》錄有《謝靈運集》等14種。
出自南北朝谢灵运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鉴赏起首二句即对偶精工而又极为凝炼,从大处、虚处勾勒山光水色之秀美。山间从清晨的林雾笼罩,到日出之后雾散云开,再到黄昏时暝色聚合,一天之内不仅气候冷暖多变,而且峰峦林泉、青山绿水在艳丽的红日光辉照耀下亦五彩缤纷,明暗深浅,绚烂多姿,变态百出,使人目不暇接,赏心悦目。“昏旦”、“气候”,从时间纵向上概括了一天的观览历程;“山水”、“清晖”,则从空间横向上包举了天地自然的立体全景。而分别着一“变”字、“含”字,则气候景象之变态出奇,山光水色之孕大含深,均给读者留下了遐思逸想。两句看似平常,却蕴含博大丰富。
“清晖”二句,用顶真手法蝉联而出,承接自然。虽由《楚辞·九歌·东君》中“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句化出,但用在此处,却十分自然妥帖,完全是诗人特定情境中兴会淋漓的真实感受,明人胡应麟云:“灵运诸佳句,多出深思苦索,如‘清晖能娱人’之类,虽非锻炼而成,要
要皆真积所致。”(《诗薮·外编》)即指出了诗人并非故意效法前人,而是将由素养中得来的前人的成功经验,在艺术实践中触景而产生灵感,从而自然地或无意识地融化到自己的艺术构思之中。“娱人”,使人快乐;“憺”,安然貌。不说诗人留恋山水,乐而忘返,反说山水娱人,仿佛山水清晖也解人意,主动挽留诗人。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
“出谷”二句承上启下:走出山谷时天色还早,及至进入巫湖船上,日光已经昏暗了。这两句一则点明游览是一整天,与首句“昏旦”呼应;同时又暗中为下文写傍晚湖景作好过渡。
以上六句为第一层,总写一天游石壁的观感,是虚写、略写。“林壑”以下六句,则实写、详写湖中晚景:傍晚,林峦山壑之中,夜幕渐渐收拢聚合;天空中飞云流霞的余氛,正迅速向天边凝聚。湖水中,那田田荷叶,重叠葳蕤,碧绿的叶子抹上了一层夕阳的余辉,又投下森森的阴影,明暗交错,相互照映;那丛丛菖蒲,株株稗草,在船桨剪开的波光中摇曳动荡,左偏右伏,互相依倚。这四句从林峦沟壑写到天边云霞,从满湖的芰荷写到船边的蒲稗,描绘出一幅天光湖色辉映的湖上晚归图,进一步渲染出清晖娱人、游子憺然的意兴。这一段的写法,不仅
路线贯穿、井然有序,而且笔触细腻、精雕细琢,毫发毕肖。在取景上,远近参差,视角多变,构图立体感、动态感强;在句法上,两两对偶,工巧精美。这一切,都体现出谢诗“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的特点。虽系匠心锻炼,却又归于自然。
“披拂”二句,写其舍舟陆行,拨开路边草木,向南山路径趋进;到家后轻松愉快地偃息东轩,而内心的愉悦和激动仍未平静。这一“趋”一“偃”,不仅点明上岸到家的过程,而且极带感情色彩:天晚赶忙归家,情在必“趋”;一天游览疲劳,到家必“偃”(卧息)。可谓炼字极工。
末尾四句总上两层,写游后悟出的玄理。诗人领悟出:一个人只要思虑淡泊,那么对于名利得失,穷达荣辱这类身外之物自然就看得轻了;只要自己心里常常感到惬意满足,就觉得自己的心性不会违背宇宙万物的至理常道,一切皆可顺情适性,随遇而安。诗人兴奋之余,竟想把这番领悟出的人生真谛,赠予那些讲究养生(摄生)之道的人们,让他们不妨试用这种道理去作推求探索。这种因仕途屡遭挫折、政治失意,而又不以名利得失为怀的豁达胸襟,在那政局混乱、险象丛生、名士动辄被杀、争权夺利剧烈的晋宋时代,既有远祸全身的因素,也有志行高洁的一面。而这种随情适
性、“虑澹物轻”的养生方法,比起魏晋六朝盛行的服药炼丹、追慕神仙以求长生的那种“摄生客”的虚妄态度,无疑也要理智、高明得多。因而不能因其源于老庄思想,或以其有玄言的色彩,便不加分析地予以否定。何况在艺术结构上,这四句议论也并未游离于前面的抒情写景之外,而是一脉相承的,如箭在弦上,势在必发。
此篇除了具有刘勰所指出的那些宋初诗歌的普遍特征之外,还具有两个明显的个性特点:一是结构绵密,紧扣题中一个“还”字,写一天的行踪,从石壁——湖中——家中,次第井然。但重点工笔描绘的是傍晚湖景,因而前面几句只从总体上虚写感受。尽管时空跨度很大,但因虚实详略得宜,故毫无流水帐的累赘之感。三个层次交关之处,两次暗透时空线索。如“出谷”收束题目前半,“入舟”引出题目后半“还湖中”;“南径”明点舍舟陆行,“东扉”暗示到家歇息,并引出“偃”中所悟之理。针线细密,承转自然。其次,全诗融情、景、理于一炉,前两层虽是写景,但皆能寓情于景,景中含情。像“清晖”、“林壑”、“蒲稗”这些自然景物皆写得脉脉含情,似有人性,与诗人灵犀相通:而诗人一腔“愉悦”之情,亦洋溢跳荡在这些景物所组成的意象之中。正如王夫之所评:“谢诗……
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总含情。”(《古诗评选》)结尾议论,正是“愉悦”之情的理性升华,仿佛水到渠成,势所必然。前人赞其“舒情缀景,畅达理旨,三者兼长,洵堪睥睨一世。”(黄子云《野鸿诗的》)信非溢美。全诗充满了明朗奔放的喜悦情调,确如“东海扬帆,风日流丽。”(《敖陶孙诗评》)难怪连大诗人李白也喜欢引用此诗佳句:“故人赠我我不违,著令山水含清晖。顿惊谢康乐,诗兴生我衣。襟前林壑敛瞑色,袖上云霞收夕霏。”(《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即此亦可见其影响之一斑。
创作背景宋景平元年(公元423年)秋天,谢灵运托病辞去永嘉(治所在今浙江温州)太守职务,回到故乡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的庄园里。石壁精舍就是他在北山营立的一处书斋。精舍,即儒者授生徒之处,后人亦称佛舍为精舍。此诗当作于元嘉元年至三年(公元424-426年)之间。
作者简介谢灵运(385年-433年),东晋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出生在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原为陈郡谢氏士族。东晋名将谢玄之孙,小名“客”,人称谢客。又以袭封康乐公,称谢康公、谢康乐。著名山水诗人,主要创作活动在刘宋时代,中国文学史上山水诗派的开创者。由谢灵运始,山水诗乃成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流派
,最著名的是《山居赋》,也是见诸史册的第一位大旅行家。谢灵运还兼通史学,工于书法,翻译佛经,曾奉诏撰《晋书》。《隋书·经籍志》、《晋书》录有《谢灵运集》等14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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