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8-17 20:15:52
出自宋代賀鑄的《天香·煙絡橫林》
煙絡橫林,山沈遠照,迤逦黃昏鍾鼓。燭映簾栊,蛩催機杼,共苦清秋風露。不眠思婦,齊應和、幾聲砧杵。驚動天涯倦宦,骎骎歲華行暮。當年酒狂自負,謂東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無人晤語。賴明月、曾知舊遊處。好伴雲來,還将夢去。鑒賞此篇寫遊宦羁旅、悲秋懷人的落寞情懷。這種題材,是柳永最擅勝場的。賀鑄此詞筆力道勁,揮灑自如,不讓柳屯田專美于前。就章法而言,平鋪直叙,猶見出柳永的影響。但柳詞融情人景,在描畫自然景物上落墨較多;賀鑄則融景人情,筆鋒主要圍繞着情思盤旋,又有着自己的面目,不盡蹈襲前人。
“煙絡橫林,山沉遠照,逦迤黃昏鍾鼓。”起三句寫旅途中黃昏時目之所接、耳之所聞:暮霭氤氲,萦繞着遠處呈橫向展延的林帶;天邊,落目的餘晖漸漸消逝在蜿蜒起伏的群山中;隐隐約約傳來一聲聲報時的鍾鼓,告訴旅人夜幕就要降臨。詞人筆下的曠野薄暮,境界開闊,氣象蒼茫,于壯美之中透出一縷悲涼,發端即精彩不凡,鎮住了台角。
三句中,“絡”、“沉”、“迤逦”等字鍛煉甚工,是詞眼所在。“煙絡橫林”,如作“煙鎖橫林”或“煙籠橫林”,未始不佳,但“鎖”字、“籠”字詩詞中用得濫熟
熟,不及“絡”字生新。且“鎖”、“籠”均爲上聲,音低而啞,而“絡”爲人聲,短促有力。“煙”、“橫”、“林”三字皆平,得一入聲字介乎其間,便生脆響。若換用上聲字,全句就軟弱了。“山沉遠照”,“沉”字本是尋常字面,但用在這裏,卻奇妙不可勝言。它,使連亘的山脈幻作了湖海波濤,固态呈現爲流質;又賦虛形以實體,居然令那漫漶的夕曛也甸甸焉有了重量:其作用宛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至于“迤逦”,前人多用以形容山川的綿延不斷,如三國魏吳質《答東阿王書》:“夫登東嶽者,然後知衆山之逦迤也。”唐韋應物《沣上西齋寄諸友》詩:“清川下逦迤。”詞人巧借來描寫鍾鼓聲由遠及近的迢遞而至,這就寫出了時間推移的空間排列,使聽覺感受外化爲視覺形象。
“燭映簾栊,蛩催機杼,共苦清秋風露。”次三句仍叙眼前景、耳邊聲,不過又益以心中情,且場面有所轉換——由曠野之外進入客舍之内,時間也順序後移——此時已是夜靜更深。蠟燭有芯,燃時滴淚;蛩即蟋蟀,秋寒則鳴。這兩種意象,經過一代代詩人的反複吟詠,積澱了深重的“傷别”和“悲秋”的義蘊。“蠟燭有心還惜别,替人垂淚到天明”,這是杜牧《贈别》詩中的名句。“蟋蟀不離床,伴人愁夜長”,這是賀鑄自
己的新辭(《菩薩蠻·爐煙微度流蘇帳》)。兩句正好用來爲此處一段文字作注。“共苦”者,非“燭”與“蛩”相與爲苦,而是“燭”、“蛩”與我一道愁苦。詞人心中自苦,故眼前燭影、耳邊蛩鳴無一不苦也。
“不眠思婦,齊應和、幾聲砧杵。驚動天涯倦宦,馭駿歲華行暮。”燭影搖曳,蛩聲顫抖,愁人已不能堪了,偏又“斷續寒砧斷續風”、“數聲和月到簾栊”(李煜《搗練子令·深院靜》),因思念征人而夜不成寐的閨婦們正在揮杵搗衣,準備捎給遠方的夫婿——這直接包含着人類情感的聲音,當然比黃昏鍾鼓、暮夜蟲鳴更加強烈地震撼了作者那一顆厭倦遊宦生活的天涯浪子之心,使他格外思念或許此刻也在思念着他的那個“她”。可是,詞人還不肯即時便将此意和盤托出,他蓦地一筆跳開,轉從砧杵之爲秋聲這一側面來寫它對自己的震動:“啊,歲月如駿馬奔馳,又是一年行将結束了!”
“當年酒狂自負,謂東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歲月的流逝也就是生命的流逝,季節的秋天使詞人痛楚地意識到了人生的秋天。過片後四句,即二句一挽,二句一跌,叙寫青春幻想在生命曆程中的破滅:年輕時尚氣使酒,自視甚高,滿以爲司春之神“東君”會加意垂青,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灑下
一片明媚的春光;沒想到多年來仕途坎坷,沉淪下僚,竟被驅來遣去,南北奔波,無有甯日。詞中“流浪”二句中省去了“長年來”、“不意”(不料)等字面。散文句法有“承前省略”、“探後省略”,此處則是詩詞句法中的又一種特殊省略。這一省略造成了“流浪”二句的突如其來之勢。如此不用虛字斡旋而徑對上文作陡接急轉之法,即詞家所謂“空際轉身”,非具大神力不能也(說見清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
“幽恨無人晤語。”青春消歇,事業蹉跎,詞人自不免有英雄失路的深恨,欲向知己者訴說。然而冷驿長夜,形隻影獨,實無伴侶可慰寂寥。此句暗裏反用《詩·陳風·東門之池》:“彼美淑姬,可與晤語。”幾經騰挪之後,終于以極爲含蓄的表達方式将自己因聽思婦砧杵而觸發的懷人情緒作了坦白。其所深切思念着的這位“淑姬”,真是“幹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白居易《琵琶行》)。
“賴明月、曾知舊遊處,好伴雲來,還将夢去。”“彼美淑姬”既已逗出,就不需再忸怩作态了,于是詞人乃放筆直抒那幹山萬水所阻隔不了的相思:幸有天邊明月曾經窺見過我們歡會的秘密,它當然認識伊人的家了,那麽,就請它陪伴着化作彩雲的伊人飛到我的夢裏來,而後再負責把她送回去吧
。“美人邁兮音塵阙,隔千裏兮共明月。”南朝宋謝莊《月賦》中傳誦千古的名句,還不過是把“明月”作爲一個被動、靜止、純客觀的中介物,使兩地相思之人從共仰其清輝中得到千裏如晤的精神慰藉;詞人卻視“明月”爲具備感情和主觀行爲能力的良媒,如唐傳奇中的“紅娘”、“昆侖奴”和“黃衫客”——天外奇想,詩中傑構,其藝術魅力似又在謝《賦》之上了。
張炎《詞源》曰:“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隻要拍搭襯副得去,于好發揮筆力處,極要用工,不可輕易放過,讀之使人擊節可也。”此篇以景語起,以情語結,經意之筆即在這一頭一尾。起三句以煉字勝,已自登高;末三句以煉意勝,更造其極。
全詞用了不少對比手法,從時間方面看,當年與如今對比;從形象方面看,“狂生”與“倦宦”對比;從心情方面看,“自負”與“幽恨”對比。
此詞以健筆寫柔情,屬辭峭拔,風格與一般婉約詞的軟語旖旎大異其趣。賀鑄出身爲一弓刀武俠,因此即便是寫情詞也不免時而露出幾分英氣。清陳廷焯評曰:“方回詞,兒女、英雄兼而有之。”(《雲韶集》)此篇又是典型的一例。
創作背景賀鑄生性耿直,爲人豪俠任氣,不媚權貴,也有人稱其相貌奇醜(陸遊:“方回狀貌奇醜,謂之賀鬼頭”)
,因此,在那個趨炎附勢的時代,他不被重用是理所當然的。這首《天香》詞就是作者借悲秋懷人之情,抒發其不平之氣。
作者簡介賀鑄(1052~1125) 北宋詞人。字方回,號慶湖遺老。漢族,衛州(今河南衛輝)人。宋太祖賀皇後族孫,所娶亦宗室之女。自稱遠祖本居山陰,是唐賀知章後裔,以知章居慶湖(即鏡湖),故自號慶湖遺老。
出自宋代贺铸的《天香·烟络横林》
烟络横林,山沈远照,迤逦黄昏钟鼓。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骎骎岁华行暮。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鉴赏此篇写游宦羁旅、悲秋怀人的落寞情怀。这种题材,是柳永最擅胜场的。贺铸此词笔力道劲,挥洒自如,不让柳屯田专美于前。就章法而言,平铺直叙,犹见出柳永的影响。但柳词融情人景,在描画自然景物上落墨较多;贺铸则融景人情,笔锋主要围绕着情思盘旋,又有着自己的面目,不尽蹈袭前人。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起三句写旅途中黄昏时目之所接、耳之所闻:暮霭氤氲,萦绕着远处呈横向展延的林带;天边,落目的余晖渐渐消逝在蜿蜒起伏的群山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报时的钟鼓,告诉旅人夜幕就要降临。词人笔下的旷野薄暮,境界开阔,气象苍茫,于壮美之中透出一缕悲凉,发端即精彩不凡,镇住了台角。
三句中,“络”、“沉”、“迤逦”等字锻炼甚工,是词眼所在。“烟络横林”,如作“烟锁横林”或“烟笼横林”,未始不佳,但“锁”字、“笼”字诗词中用得滥熟
熟,不及“络”字生新。且“锁”、“笼”均为上声,音低而哑,而“络”为人声,短促有力。“烟”、“横”、“林”三字皆平,得一入声字介乎其间,便生脆响。若换用上声字,全句就软弱了。“山沉远照”,“沉”字本是寻常字面,但用在这里,却奇妙不可胜言。它,使连亘的山脉幻作了湖海波涛,固态呈现为流质;又赋虚形以实体,居然令那漫漶的夕曛也甸甸焉有了重量:其作用宛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至于“迤逦”,前人多用以形容山川的绵延不断,如三国魏吴质《答东阿王书》:“夫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逦迤也。”唐韦应物《沣上西斋寄诸友》诗:“清川下逦迤。”词人巧借来描写钟鼓声由远及近的迢递而至,这就写出了时间推移的空间排列,使听觉感受外化为视觉形象。
“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次三句仍叙眼前景、耳边声,不过又益以心中情,且场面有所转换——由旷野之外进入客舍之内,时间也顺序后移——此时已是夜静更深。蜡烛有芯,燃时滴泪;蛩即蟋蟀,秋寒则鸣。这两种意象,经过一代代诗人的反复吟咏,积淀了深重的“伤别”和“悲秋”的义蕴。“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是杜牧《赠别》诗中的名句。“蟋蟀不离床,伴人愁夜长”,这是贺铸自
己的新辞(《菩萨蛮·炉烟微度流苏帐》)。两句正好用来为此处一段文字作注。“共苦”者,非“烛”与“蛩”相与为苦,而是“烛”、“蛩”与我一道愁苦。词人心中自苦,故眼前烛影、耳边蛩鸣无一不苦也。
“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驭骏岁华行暮。”烛影摇曳,蛩声颤抖,愁人已不能堪了,偏又“断续寒砧断续风”、“数声和月到帘栊”(李煜《捣练子令·深院静》),因思念征人而夜不成寐的闺妇们正在挥杵捣衣,准备捎给远方的夫婿——这直接包含着人类情感的声音,当然比黄昏钟鼓、暮夜虫鸣更加强烈地震撼了作者那一颗厌倦游宦生活的天涯浪子之心,使他格外思念或许此刻也在思念着他的那个“她”。可是,词人还不肯即时便将此意和盘托出,他蓦地一笔跳开,转从砧杵之为秋声这一侧面来写它对自己的震动:“啊,岁月如骏马奔驰,又是一年行将结束了!”
“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岁月的流逝也就是生命的流逝,季节的秋天使词人痛楚地意识到了人生的秋天。过片后四句,即二句一挽,二句一跌,叙写青春幻想在生命历程中的破灭:年轻时尚气使酒,自视甚高,满以为司春之神“东君”会加意垂青,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洒下
一片明媚的春光;没想到多年来仕途坎坷,沉沦下僚,竟被驱来遣去,南北奔波,无有宁日。词中“流浪”二句中省去了“长年来”、“不意”(不料)等字面。散文句法有“承前省略”、“探后省略”,此处则是诗词句法中的又一种特殊省略。这一省略造成了“流浪”二句的突如其来之势。如此不用虚字斡旋而径对上文作陡接急转之法,即词家所谓“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也(说见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幽恨无人晤语。”青春消歇,事业蹉跎,词人自不免有英雄失路的深恨,欲向知己者诉说。然而冷驿长夜,形只影独,实无伴侣可慰寂寥。此句暗里反用《诗·陈风·东门之池》:“彼美淑姬,可与晤语。”几经腾挪之后,终于以极为含蓄的表达方式将自己因听思妇砧杵而触发的怀人情绪作了坦白。其所深切思念着的这位“淑姬”,真是“干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白居易《琵琶行》)。
“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彼美淑姬”既已逗出,就不需再忸怩作态了,于是词人乃放笔直抒那干山万水所阻隔不了的相思:幸有天边明月曾经窥见过我们欢会的秘密,它当然认识伊人的家了,那么,就请它陪伴着化作彩云的伊人飞到我的梦里来,而后再负责把她送回去吧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南朝宋谢庄《月赋》中传诵千古的名句,还不过是把“明月”作为一个被动、静止、纯客观的中介物,使两地相思之人从共仰其清辉中得到千里如晤的精神慰藉;词人却视“明月”为具备感情和主观行为能力的良媒,如唐传奇中的“红娘”、“昆仑奴”和“黄衫客”——天外奇想,诗中杰构,其艺术魅力似又在谢《赋》之上了。
张炎《词源》曰:“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工,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此篇以景语起,以情语结,经意之笔即在这一头一尾。起三句以炼字胜,已自登高;末三句以炼意胜,更造其极。
全词用了不少对比手法,从时间方面看,当年与如今对比;从形象方面看,“狂生”与“倦宦”对比;从心情方面看,“自负”与“幽恨”对比。
此词以健笔写柔情,属辞峭拔,风格与一般婉约词的软语旖旎大异其趣。贺铸出身为一弓刀武侠,因此即便是写情词也不免时而露出几分英气。清陈廷焯评曰:“方回词,儿女、英雄兼而有之。”(《云韶集》)此篇又是典型的一例。
创作背景贺铸生性耿直,为人豪侠任气,不媚权贵,也有人称其相貌奇丑(陆游:“方回状貌奇丑,谓之贺鬼头”)
,因此,在那个趋炎附势的时代,他不被重用是理所当然的。这首《天香》词就是作者借悲秋怀人之情,抒发其不平之气。
作者简介贺铸(1052~1125) 北宋词人。字方回,号庆湖遗老。汉族,卫州(今河南卫辉)人。宋太祖贺皇后族孙,所娶亦宗室之女。自称远祖本居山阴,是唐贺知章后裔,以知章居庆湖(即镜湖),故自号庆湖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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