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时光

一個人變老的征兆是什麽？

别人說男人變老時表情單調，沉默寡言，成熟内斂，女人就迫不及待的想嫁人。

心變老時就開始喜歡回憶，回憶一些消逝的美好東西。

我有沒有變老？我不知道，我的表情能在一分鍾内變幻的豐富多彩，我身體機構健康正常運轉，新陳代謝異常旺盛，除了略顯蕭條突兀的白發與持續幾年不散的痘痘臉表現的不夠協調外，一切看上去都理所應當的冠上青春年少，正值壯年的名號，但是，我開始喜歡回憶，漫無邊際的回憶。

我想起五年級時的班主任，是一個溫柔和藹的語文老師，二十多歲，花樣年華的年齡。瘦長的臉，微微上挑的眉毛，楚楚動人的眼睛，總是梳着一條馬尾辮，那條馬尾總是随着她的身影左右搖擺，一直都是我最喜愛的發型。她是我童年時代記憶最深的一位老師，因爲她的與衆不同，她的和藹可親，到現在對她的名字我依舊記憶猶新。

她就像我童年噩夢一般的教育經曆中一縷溫暖的晨光，是我在那個時期僅存的一點值得欣慰的回憶。不是我誇張，之所以這麽說，完全與那時候的教育模式有着濃重的關系。那時候，由于教學資源匮乏，人文思想還不夠開放，在學校，老師就是天，說一不二，老師的話比家長的都重要，學生受了批評家長還要誠惶誠恐的去買禮物感謝老師的誠心教育，并且要求督促鼓勵這種做法，下次不用手軟，再嚴重也不爲過。在這種老師橫行無忌，學生擔心受怕的教學時代，我自然不可避免的深受其害，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我一直都忍氣吞聲的飽受摧殘，特别想說下那個數學老師，也是二十來歲，人也算漂亮，就是心狠，她一定是***的忠實粉絲，一直奉行“槍杆子出政權”，我們那幫“兔崽子”自然成爲她實踐的對象，她屢試不爽，我們慘不忍睹。

就在我快要麻木不仁，對這樣的慘痛逆來順受時，我升級五年級。

她是從外城調到這邊，據那時說，她去過大城市，大學畢業準備考研，因爲缺乏實踐教學經驗要被派到這裏，聽說是在她老家教學她才答應，我感到慶幸。

從大城市回來的當然與衆不同，這一點，從她上的第一堂課我就深有感觸。因爲整節課她除了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大大的三個字，再沒多浪費一點筆墨，那是她的名字，然後她和一幫小孩子開始嬉笑扯淡，說外面的世界，說她的經曆，講的我們如同身臨其境，無限神往，記得最深刻的一段是她心有餘悸的經曆。

她說有一次，她準備坐汽車去一個朋友那裏，因爲與朋友約好明天見面的，今天必須坐車過去，可是當她正準備動身上車時，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揪心，頭有眩暈，身體突然變的不适，但具體又說不清什麽原因，于是她放棄了乘那輛車，明天再過去。第二天她趕去與朋友見面時，她還未爲自己的失約而愧疚，她朋友憂心忡忡看着她說，你知道嗎？昨天來這邊的那趟車，就是你準備做的那輛，在橋中間突然爆炸，有人說是反動派做的，車子一下全翻到橋下，全車人無一幸免遇難。她想着，不寒而粟，她跟我們說那肯定是有人冥冥中在保護她，她也覺得匪夷所思，當然，對這點我深信不疑，她那麽好的人肯定要被保護的。

與衆不同不止在第一節課，以後也是如此，她不想别的老師那樣布置大量的抄寫作業，每天隻要我們寫一百到兩百字的日記，唯一的要求是，得用心寫。這種負荷量的家庭作業在當時令我們欣喜不已，我們樂于接受。

那一學期，也是我最努力，上課最開心的時光，我在想，她總有種難以言表的親和力，對學生，對同事都是如此，她嘴邊總能挂着淺淺的笑容，憫人心脾。還有她那歡快的馬尾辮，好像脫離了時代的束縛，洋溢着璀璨的希望。

一學期後，她順利的被調走。

被我銘記于心。

想到她，我的記憶不禁又翻閱到另一個人。

我想她該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吧。

這種感覺是在很多年後突然驚醒的，不善于表達的人總是後知後覺，有些事情等過了很多年後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是這樣。遲鈍的思維總是慢人一拍，等想通了已經錯過，悔之晚矣。

那是上初中的時候，懵懂的年紀，天真無邪，單純無知，連喜怒哀樂的真實感都不能細分。

新學期開學，我在父母的慫恿下轉到她的班級，從一個差班轉到一個好班，可想而知，我有多自卑，因爲剛轉過去的一次考試，我排名倒數，這樣的差距最初産生的不适應反應就是我覺得無地自容，怕被人取笑，不敢與人交流，走路都低着頭，一草一木都能刺激我敏感的自尊心。我一直認爲那一年也是我一生中讀書最勤奮最刻苦的時期，爲了追上别人的腳步，縮小與别人的差距，擺脫靠關系的“插班生”形象，我将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背誦、記錄、默寫、一切能加快我适應這個新集體的辦法上。

常常在宿舍門口的路燈下看書到深夜，不知疲倦。

所有我總以爲，人隻有在強大的壓力與脅迫下，才能發揮最大的潛力，不到絕路，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

當然，在這種奮發圖強的努力取得效果前，我變的越發的膽怯，以至她坐在我同桌那麽久，我基本沒怎麽跟她說過話，不是不想說，是不敢說，我的自卑心在作怪。因爲她在班上的成績很好，跟她說話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她會不會瞧不起我？我爲這幼稚的想法羞愧。

直到有一天，她的一句話将我徹底改變了。

那天，她突然拿了一道幾何題來問我，我莫名一愣，沒想到她會來問我，于是羞怯的懷着複雜的心思幫她解題，不得不說那段時間的刻苦專研沒有白費，那道題沒難倒我，我告訴有幾種解法，并且用幾種解法中最簡易的一種細心的幫她講解了，很透徹，通俗易懂。完了她豁然開朗的瞪着大大的眼睛感歎道“你真聰明！”。我敢肯定，這個問題一定困擾了她很久，她才有此反應，也敢肯定，我當時絕對臉紅了，沒人這麽誇過我，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反正是真聽進去了，然後我說了句那段時間最自信的話“哪裏，以後再有什麽問題可以來問我。”

了解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聽他說痛苦的過去，在一個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落魄，最孤寂的時候給予他簡單的關懷問候。

她這句話就像給了我一次肯定，告訴我這些天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我被這句話所感動，它在我心最彷徨不定，焦慮不安，最需要被人鼓勵的時候給予了恰到好處的慰藉。

之後，我感覺自信回歸，爲了我那句自信的話，我更加努力的同時開始頻繁的跟人交流學習，不懂則問，完全成了一個活躍份子，我跟她的話也變的越來越多，互相出題考對方，各門各科互補彌補，有時候打鬧開玩笑，讓我覺得其實學習也是很快樂的一件事。

我知道我對她有着特殊的感情，隻是當時太小，還沒懂得這種感覺代表的意義，也不知道怎麽表達。

可惜，快樂總是短暫的，她由于身體原因中途辍學了，我知道這個消息時她再沒來學校上課，我甚至來不及與他道别，爲此我深感遺憾。

每當有人問我，你初戀是什麽時候？你第一個喜歡的女孩是誰？我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我肯定是喜歡她的，那份喜歡純真懵懂，不谙世事，也無所顧慮。

它同我逝去的青春一起消失在斑駁的流年歲月中。

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