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翠同学的阴阳眼

小弟從新居的陽台上掉下去的時候，隻有張小翠在家裏，這時早上九點不到，樓下行人極少。

　　十三樓，不吉祥的數字，不吉祥的高度，讓年幼的小弟腦漿迸裂，當場死亡。警察用粉筆在地上劃出一團很難稱得上人形的痕迹。鮮紅色的血漬在地上漸漸變成褐色，小區的保安用漂白水奮力刷了好幾次，仍舊刷不掉那不規則的血漬。

　　但任憑怎麽沖刷，也無法刷掉喪子的悲傷。張媽嚎啕大哭了七天，張爸也捶胸頓足了七天，痛斥自己爲什麽把兒子留在家。

　　除了悲傷，這件慘劇還彌漫着詭異的色彩。尤其，小弟摔死那天，正是小弟的五歲生日。

　　街坊議論紛紛。有人甚至說，是小翠把小弟從陽台推下去的。因爲，這是同父異母的小弟。因爲張媽是小翠的後媽。據說，在小弟生下來第一天起，小翠從此失寵。

　　張媽當時不在家，星期天，照例要回公司開會。張爸去給小弟買生日母親蛋糕。小弟出生後這幾年，張爸私人公司生意好得不得了，發财了。這不，剛買了車買了房。原本應該喜氣洋洋慶祝小弟的生日，結果，買回來的生日蛋糕被趕回來乍聞噩耗的張爸摔翻在現場，成了一團奶白色的糨糊。

　　&ldquo我沒有推小弟下去，是有個老婆婆，将小弟從陽台丢下去的呀。&rdquo

　　小翠回憶的時候，身子都在顫抖，臉上全是淚痕。

　　張爸跟張媽大覺震驚，雞皮疙瘩乍現。

　　&ldquo胡說！家裏哪來的老婆婆？&rdquo張爸呵斥。

　　&ldquo那老婆婆穿着黑色袍子，長得好像&hellip&hellip&rdquo小翠哭得厲害。

　　&ldquo長得好像，家裏神桌上的某張照片。&rdquo

　　張媽大驚，立刻抓着吓壞的小翠到客廳神桌前。

　　黑白照片裏，正是穿着黑袍的、過世的奶奶。

　　張媽驚悸地大叫，張爸身子一震：&ldquo&hellip&hellip怎麽可能？媽怎麽可能會這麽做！難道媽不喜歡小翠的新媽&hellip&hellip&rdquo張爸駭然。

　　不久後，一個模樣猥瑣的法師到家裏辦喪事，這是張媽哭鬧了好幾天執意請來的。

　　招魂時，銅鈴規律地&ldquo當當當&rdquo響，似在安撫亡者的靈魂。冥紙從那灘黑色的不規則的血迹，一路撒到樓上。

　　&ldquo小弟回家啦！小弟回家啦！&rdquo法師披一身黃袍，大聲吆喝。

　　張爸摟着張媽，跟在法師後面一齊叫着小弟的名字。

　　法師口中念念有詞，在客廳舞弄木劍，潑灑淨水。

　　小翠瑟縮在沙發椅上，在指縫中眯起眼。爸媽也注意到小翠的反常，原以爲小翠正在爲小弟的死亡感到難過時，小翠開口了。

　　&ldquo法師&hellip&hellip&rdquo小翠恐懼的聲音。

　　&ldquo啊？&rdquo法師愕然，停下木劍。

　　小翠整個人蜷成一團。

　　爸媽見了，心突然都揪了起來，一股寒意直透背脊。

　　&ldquo你後面&hellip&hellip&rdquo小翠的臉發白。

　　法師臉色微變。

　　屋裏的空氣好像驟降了幾度。

　　法師聽街坊說過小翠&ldquo看見&rdquo奶奶推小弟下樓的事。木劍微微顫抖，眉毛滲了水珠。

　　&ldquo有個紅衣小女孩&hellip&hellip在你&hellip&hellip背上&hellip&hellip&rdquo小翠雙眼翻白。

　　法師大驚，吓得整個人跳到餐桌上。

　　&ldquo什麽紅衣&hellip&hellip在哪？在哪？&rdquo法師抄起符咒，驚惶大喊。

　　張爸張媽一時不知所措。

　　&ldquo砍死你！&rdquo法師拿木劍亂砍一陣，最後重心不穩跌下。

　　一聲破碎的慘叫，法師竟跌斷了兩根肋骨&hellip&hellip

　　醫護人員擡走法師時，躺在擔架上的法師仍驚惶地問：&ldquo那&hellip&hellip鬼長什麽樣子？走了沒有？走了沒有？&rdquo

　　&ldquo不折不扣，陰陽眼。&rdquo地鐵口的隧道裏，獨眼的算命老人鐵口直斷。

　　&ldquo那怎麽辦？&rdquo張媽拉着小翠緊張地問。

　　&ldquo天生帶着陰陽眼，多半是宿命，習慣就好。&rdquo獨眼老人露出一口黃牙。

　　&ldquo這種東西怎麽可以說習慣就好，這孩子整天都在害怕啊！&rdquo張媽開始哭，&ldquo無論如何都請你幫幫忙，看要怎麽解&hellip&hellip&rdquo

　　被張媽強拉來的小翠突然眯起眼睛，開始咯咯笑，身子扭動。

　　&ldquo要不，先在身上放符保平安，就算不小心看到了，也不會給纏上。&rdquo

　　張媽點頭道謝。

　　獨眼老人開始畫平安符，一張一千元。

　　小翠好奇地歪着頭，伸手撥弄獨眼老人臉旁的空氣，還發出輕聲的責備。

　　&ldquo小翠，别玩了。&rdquo張媽皺眉，拉住小翠不斷揮動的手。

　　&ldquo我沒在玩啊，是這個綠色的小孩好頑皮，一直遮着算命先生的眼睛。&rdquo小翠解釋。

　　獨眼老人身體僵住。

　　&ldquo什麽綠&hellip&hellip&rdquo獨眼老人呆了，瞳仁混濁的瞎眼格外吓人。

　　&ldquo就頭上長角，還搖着尾巴啊。&rdquo小翠大感奇怪，&ldquo他一直遮着你的眼睛，不讓你看見東西&hellip&hellip你怎麽都不趕他走？&rdquo

　　獨眼老人劇震，喉頭發出&ldquo喔嗚&rdquo一聲，不說話了。

　　直到被張媽打120召來的救護車載着突發心髒病的獨眼老人駛遠後，小翠說了句：&ldquo那綠色小孩突然捏住了他的鼻子，用腳一直踢他的胸口。&rdquo

　　張媽突然覺得，這個非親生的女兒很恐怖。

　　小翠也成了學校裏知名的靈異女生。

　　她說操場前那無故擺動的秋千上，總是坐了一個長發女人。遮蓋住女人臉龐的長發下，有一雙怨毒的眼睛，經常有同學在秋千上翻倒不是沒有原因的。

　　學校西門的女廁所倒數第二間，曾吊死過一條黑色狗。那隻黑狗到現在都還翻着舌頭，尋找當初吊死它的壞男生。

　　黃昏的音樂教室，有張烤焦的臉會唱歌。那張烤焦的臉有個日本名字，每到傍晚就開始在老舊的教室裏彈琴。

　　每次小翠的陰陽眼啓動，校園恐怖傳說就又多一樁。

　　下課時，同學喜歡圍在小翠旁邊問東問西。同學間玩筆仙錢仙碟仙，小翠更是最佳的技術指導。甚至有些年輕的老師也常找小翠，問問自己有沒有被鬼纏身。

　　這天，班上新轉來個男生，年輕的班主任易老師安排他坐在小翠的旁邊。

　　男生扭捏坐下，舉止有些畏縮。

　　小翠大方傳過字條。

　　&ldquo你叫什麽名字？&rdquo小翠娟秀的字迹。

　　&ldquo唐唐。&rdquo男孩傳回字條時居然在顫抖，字迹更是歪七扭八。

　　&ldquo我叫張小翠。&rdquo小翠報以甜甜的微笑。

　　唐唐勉強點點頭，卻掩飾不了他的坐立不安。

　　&ldquo你很害羞？&rdquo小翠笑，一手半遮着嘴。

　　&ldquo沒啊。&rdquo唐唐斷然否認，卻将椅子又拉遠了些。

　　&ldquo你&hellip&hellip千萬不要回頭！&rdquo小翠突然臉色蒼白。

　　全班安靜，都注意到唐唐的怪狀，更留心小翠戰栗的警告。連易老師的粉筆都停在黑板中央，深呼吸，看着小翠。

　　&ldquo你&hellip&hellip你才不要回頭。&rdquo唐唐畏縮，牙齒打顫。

　　&ldquo爲什麽？&rdquo小翠愕然。

　　&ldquo你背上七孔流血的小男生&hellip&hellip是怎麽回事？&rdquo

　　小翠呆住了。

　　&ldquo他一直哭着說&hellip&hellip姐姐，你幹嗎推我下去？&rdquo

　　小翠驟然昏倒在地。

　　&ldquo你是誰？&rdquo張爸問站在門口的那個穿校服的男生。

　　&ldquo我叫唐唐，小翠的同學。&rdquo

　　張爸兩眼噴火，像要吃掉唐唐。&ldquo爲什麽說小翠推小弟下樓？&rdquo

　　&ldquo我也有陰陽眼。&rdquo

　　張爸揪住唐唐的校服，&ldquo根本沒有什麽陰陽眼，你再裝神弄鬼,揍扁你!&rdquo

　　&ldquo那就是說，推小弟下樓的真是小翠？&rdquo

　　張爸終于忍不住,一把将唐唐推倒在地:&ldquo是小弟自己掉下去的，你再胡說八道&hellip&hellip&rdquo

　　唐唐在地上仍不依不饒：&ldquo你親眼看到的？小弟掉下來的時候你也在現場？&rdquo

　　&ldquo爸爸&hellip&hellip&rdquo屋裏傳來小翠有氣無力的叫聲。

　　張爸&ldquo砰&rdquo地把門關上了，裏面飄出一句話：&ldquo我買生日蛋糕去了。&rdquo

　　唐唐再次來到小翠家門口。易老師也來了。唐唐對她說，他有辦法治好小翠的陰陽眼。易老師不放心，把當心理醫生的男朋友也帶了來。

　　張爸再沒有理由拒絕唐唐，連一直生病躺在家，正準備轉學的小翠也在張媽的扶攙下走出房間。

　　唐唐看着一臉蒼白的小翠，說道：&ldquo張小翠同學，我向你道歉，我沒有陰陽眼，也沒有看見你背着流血的小弟。我聽過有關你的陰陽眼的傳聞，故意吓唬你的。&rdquo

　　小翠翻翻白眼。

　　&ldquo當然，小翠也沒有陰陽眼，她沒有推小弟下樓，也根本沒有什麽老婆婆推小弟下樓。如果說有責任，就是她沒及時發現爬到陽台上的小弟。&rdquo

　　&ldquo你今天來就是說這些？&rdquo張爸很不耐煩，礙着老師，又不好發作。

　　唐唐把臉轉向張爸：&ldquo如果我沒有判斷錯的話，伯父也早知道小翠沒陰陽眼，還知道小翠沒有推小弟下樓。因爲，當時他在現場，親眼目睹了慘劇發生的經過！&rdquo

　　張爸幾乎要跳起來：&ldquo胡說，我買蛋糕去了，警察來了我才到樓下，那個蛋糕後來也摔在樓下，許多人都看見。&rdquo

　　&ldquo問題就出在蛋糕上。伯父一早出去，甚至連還在睡懶覺的小弟也沒叫上。他不是去買蛋糕，而是訂制蛋糕。我調查過了，附近隻有兩間蛋糕店，一間是高檔的，蛋糕都按客人要求訂制，一般四到六個小時後才能取回。另一家的蛋糕店是早制好的成品，價錢便宜很多。伯父最近做生意發财了，絕不會給小弟買一個便宜的成品蛋糕。&rdquo

　　&ldquo是呀。&rdquo易老師也感到有點不可理解。

　　&ldquo還有，如果不是有什麽特别的事情，都不會一大早把蛋糕買回來，放到晚上才用。特别是這麽一個大熱天。&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是怎麽一回事？&rdquo張媽打斷了張爸的話，她也開始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

　　&ldquo因爲，伯父訂了蛋糕，回到樓下一擡頭，正好看見小弟站在自己家十三層高的陽台上，急忙吆喝一聲。小弟聽到叫聲，看到樓下的爸爸，結果一時忘形&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小弟&hellip&hellip&rdquo張爸和張媽同時發出了呻吟。

　　唐唐看着痛苦得在沙發上蜷成一團的小翠。&ldquo事發後，張小翠同學無法面對同父異母姐弟相殘的可怕流言，也沒辦法面對悲痛欲絕的張媽。更重要的是，當時惟一可以證明小弟是意外墜樓的伯父，在确認小弟回天無力後，趁樓下還沒人出現時竟轉頭跑了，跑到另一間蛋糕店又買回一個成品生日蛋糕。&rdquo

　　&ldquo老婆，對不起，如果我沒對陽台上的小弟大聲吆喝&hellip&hellip&rdquo張爸哭倒在張媽面前。

　　&ldquo小翠知道伯父的心病，又不好戳穿。隻好編了一個陰陽眼的故事。伯父知道小翠的陰陽眼是假的，但自己說謊在前，也隻好将錯就錯。&rdquo

　　&ldquo天哪，你們串通了騙我！&rdquo張媽悲憤地大喊。

　　随即，張爸、張媽，還有小翠三人哭成一團。

　　&ldquo這隻是一個意外，其實我誰都沒怪罪的呀！&rdquo張媽哭得最響。

　　唐唐覺得自己該走了，他戳穿了張小翠同學陰陽眼的秘密，希望能夠幫助她解開沉重的心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