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清里历史的追寻

我從小在長沙長大，小時候家附近有益清裏老街巷及老建築遺迹：民國期間的羅氏公館位于與東慶街相交處：清水磚護牆、花崗岩門樓、門樓内上方天井、住房磚木結構2層樓、公館後有小花園、花木叢草，纏滕攀壁。置于公館花園内東側的一水井尤惹人注目：花崗岩井台、砌石欄圍井口，形态古樸厚重，井水水質清亮透明，泛出怡人的鄉土氣息！益清裏幾處公館景觀皆爲相似。 益清裏巷内多爲小閣樓磚牆居民住房：閣樓木護欄臨街，狹窄的走廊，閣樓多不及人高，清晨，住家婦人在閣樓上晾曬濕衣布卦，稍有抖動，滴水洙兒于樓上飛濺而下，街上多有行人躲避不及，引嘻鬧笑罵之聲讓人聞之不禁莞爾笑之！包子油條、蔥油粑粑早點小吃店臨街而立，店内鐵鍋油炸食品時泛出的薰黑油煙随風彌漫于街頭巷尾，飄香誘人！街巷裏間悅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熙熙攘攘人流亦爲緩緩閑逛的市民與肩挑手提匆匆而行的小販……。 至夜，東慶街沿街的攤擔延至益清裏：桂圓煮蛋、海帶煨排骨、涼拌南粉、紅薯粉。米粉混沌、油炸臭豆腐，品類繁多的小吃做工精巧、味美爽口，往來的食客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民國期間，益清裏這條老街巷與古城長沙焚毀于抗戰初期的“文夕大火”：1938年10月21日、25日，侵華日軍先後攻陷廣州、武漢。長沙成日軍南北夾擊焦點目标。武漢失陷當天，蔣介石在南嶽魔鏡台建立起指揮抗戰大本營。11月7日，蔣介石于長沙容園{今湘江賓館}召開軍事會議，與會者有國民黨政要馮玉祥、唐生智、何應欽、陳誠及湖南省政府主席張治中，長沙警備司令酆悌。蔣介石在會上确定日軍越過新牆河、長沙棄守時放火燒城，實施“焦土抗戰”！11月12日上午，湖南省政府主席張治中收到蔣介石發來的密電“限一小時到。長沙張主席。密。長沙如失陷，務将全城焚毀，望事前妥密準備，勿誤！中正文侍參。”蔣介石侍從室主任林蔚也給張治中打來電話，再次重申“焦土抗戰”。張治中随即令長沙警備司令酆悌負責籌備，酆悌召參謀長許權起草“焚城計劃”。下午4時張治中批準了許權起草的“焚城計劃”。建立了“破壞長沙指揮部”，酆悌負總責。警備第二團團長徐昆任總指揮，長沙市社訓總隊副總隊長王偉與許權任副總指揮。12日夜10時，引火汽油發到放火單位；12時，警備二團、社訓總隊進入準備位置。一切準備就緒……。 11月13日淩晨：益清裏酣睡在床的居民們突然被凄厲的叫喊聲驚醒！待匆忙起床跑到街上看到：至南門口一帶火光沖天！随即坡子街、八角亭、司門口、蔡锷路相繼火起！熊熊火焰映紅了大半個天空，恐怖氣氛中多有女人幼兒在驚吓之下哭喊起來！大火急速地逼近東慶街、益清裏……！ 吓得驚慌失措的居民們，慌忙從家裏拿起一些細軟家什奔出家門，彙入從落星田、東慶街、藩後街逃出來的人流中，幾千餘人在凄厲的哭喊嘶叫聲中亂哄哄地湧出浏正街，奔向浏城橋！浏城橋東頭爲福興街{當年福興街鄰近城郊鄉村}，當人們跑至浏城橋時福興街亦剛剛起火，一批接一批的人潮在火勢不大的福興街上沖了出去！沿途有年老體衰者摔倒即刻斃命！這時侯到達浏城橋上的難民們逐漸減少，眼看着前面的人們三五成群的沖了出去，突然間福興街上幾棟房屋倒塌下來堵住道路且壓死壓傷十餘人，近千餘人被周邊大火圍堵在浏城橋至福興街之間，難民們情急之下将路邊房屋裏的扁擔水桶紛紛收集起來，在浏城橋東面與福興街街頭凡有水井的地方飛快地吊水，成年人都有序地遞傳着滿載“救命水”的水桶，将水從年輕人的頭至腳潑下去，讓他們能靠近火源，拼命地将周圍逐漸移動過來的大火迅速撲滅！ 中午，福興街的火勢終于滅息下來，霎時，精疲力竭的難民們瘋狂地奔向福興街、沖出長沙城！劫後餘生的人們調頭回望：這時候長沙城内火勢更加迅猛！巨大的濃煙雲彌漫于天空！熱浪灼人！ 益清裏居民們大都幾代人生活在這裏：“窮家難舍，故土難離”啊！大火剛剛過去幾天，很多人就先後回到長沙：至楊家山到長沙城内已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東慶街、益清裏、藩後街、浏正街與長沙大部街道被焚毀，其況慘不忍睹：成堆成片的斷壁殘垣、破磚瓦礫之間是一處接一處的空坪廢墟、廢墟裏的灰燼于勁風中在飄蕩翻滾着、在凄厲的哀號：傳承了幾千年湖湘文化的古城長沙不複存在！ 五天五夜的“文夕大火”中死難者3000餘人。長沙城内1000餘條街巷全部焚毀的近700條、幸存房屋不到5棟的330條。越2000滄桑歲月的定王台、賈誼故居付之一炬。明代修建之城牆上聳立的天心閣、五代時楚王所賜建的千年古刹開福寺兩旁的亭閣蕩然無存。工商業總計損失店鋪3663棟、貨物财産折銀元106546700元。長沙的銀行、錢莊、金銀首飾店全部焚毀。100餘家紙行紙坊大多消失。湘繡繡莊40餘家，年産繡品3萬件以上。大火中連同繡品、畫稿無一幸免。創辦于清末明初的明德、周南、長郡、省立長沙高等學校俱爲校園寬闊、校舍林蔭、錯落有序，大火中化爲片片廢墟。長沙城内數十裏城廓皆爲殘垣斷壁，遍地瓦礫，城區處處焦土灰燼，不堪入目，一片凄涼。其時《中央日報》社論稱：“長沙近30年來，物質、人力欣欣向榮，全國都市中，充實富庶，長沙當居首要，百年締造，可憐一炬。” 長沙“文夕大火”震驚中外，舉國上下輿論嘩然，要求懲辦禍首，救濟災民。火後三天，11月16日夜，感到事态嚴重的蔣介石趕到長沙，下榻于容園{今蓉園賓館}即召見張治中與陳誠聽取了彙報，一時“黯然不知所雲”。 陳誠指責張治中“軍隊在前方打仗，湖南省政府在後方放火，文白在拆我的台，我幹不了啦！”蔣介石答曰：“辭修{陳誠字辭修}，我們大家要患難相共，文白做錯了事，就是我們做錯了事。”聽似平和尋常的話語，陳誠立即明白事情若鬧下去，會鬧到蔣介石頭上，動搖其政治地位，影響抗日大局與最高軍事指揮權。陳誠才不敢多講了，張治中報告了大火當夜的情況并承擔自己的責任，請求給予嚴厲處分。 第二天，蔣介石乘車巡視長沙火災區，他不時停車察看，接見災民，一路車行緩慢，後登天心閣古城牆眺望：全城一片焦土盡收眼底，這位“焦土抗戰”的決策者，此刻的心情爲己一語中的：“爲之痛愧不已，認爲精神上之打擊，十百倍于在戰敗之痛苦，可恥可悲，莫甚于此！”随後的幾天裏，蔣介石舉措撥款救濟災民、改組地方軍政機構、調重兵保衛長沙、尤爲重要是組成軍事法庭，審判在押的酆悌、徐昆、文重孚3人，以辱職殃民爲主罪，判決死刑。于11月20日上午在長沙侯家塘執行。一場震驚人世間的大災難，審理案情繼而處刑僅爲3天，時間如此之快！真是難以置信！ “文夕大火”至今70餘年，文史研究者所着的繁多資料我閱讀了不少，因水平有限，僅就“焦土抗戰”淺談如下： 若論“文夕大火”災源，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應首當其責。在确定“焦土抗戰，焚毀長沙！”的軍事會議上蔣介石爲得到與會者支持，援引了俄國庫圖佐夫火燒莫斯科的戰例，其曰：弱國抵抗強敵入侵，堅壁清野是以空間争取時間，保存實力，最後取得勝利的要訣。蔣介石如此強詞奪理。本來不贊成“焚毀長沙”的國民黨政要如張治中、陳誠等人在這次會議後不再谏言。 當年，拿破侖率十幾萬法軍侵入俄國，俄國元帥庫圖佐夫在俄軍兵力處于劣勢下，采取迂回機動、間或以零星的小規模的戰鬥削弱了法軍實力，庫圖佐夫爲保存俄軍的戰鬥力，放棄了莫斯科，拿破侖率軍進入莫斯科的當夜，莫斯科即遭焚毀。放棄莫斯科後，庫圖佐夫隐蔽地實施了機動撤退至塔魯季諾，切斷了拿破侖向俄國南部地區的通道，法軍遠離基地，缺乏糧食和冬裝，精疲力竭。庫圖佐夫以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最終消滅了被認爲不可戰勝的拿破侖大軍。 若以抗日戰争相比較庫圖佐夫抵抗拿破侖大軍的戰争，有二不可比：一不可比，拿破侖當年侵入俄國，十幾萬法軍對幾萬俄軍占優，然而面對地域遼闊的俄國拿破侖的軍事行動則爲铤而走險，庫圖佐夫則機動迂回于遼闊的地域。使費盡心機尋找俄軍主力決戰的拿破侖一籌莫展。幾千裏漫長的交通線使法軍軍事供給困難重重，無後勤保障的拿破侖大軍長驅直入，置孤軍于險地，是自取滅亡之舉。 蔣介石策劃“焦土抗戰”能制約侵華日軍嗎？“文夕大火”前，日本關東軍已于1931年“九一八事件”時占領東北三省達七年之久，設立了關東軍大本營，其情報機關“中國通”比比皆是，由于利用了東北礦産資源與市場和工業基礎設施，日本國内在5年的時間内工業總産值竟然翻了一番。國力大爲增長，抗日戰争爆發，侵華日軍先後攻陷上海、南京即已控制了江浙兩省富庶區域，侵華戰争需要的物質能基本保證供給。焚毀長沙與炸開河南花園口黃河大堤緻使1200萬人民受災的“焦土抗戰”無疑成爲以蔣介石爲代表的國民政府自毀長城之舉。 二不可比：庫圖佐夫率領下俄軍雖在數量上處于劣勢，但其裝備、士兵戰場戰鬥力戰術素養與法軍不相上下，庫圖佐夫運籌帷幄，采取招募大批民間義勇軍、遊擊隊人員的措施在短期内解決了兵員問題後，僅僅幾個月的時間俄軍就徹底擊敗了拿破侖大軍取得勝利。抗戰期間，侵華日軍的空軍、海軍軍事素質、裝備質量、數量是中國同軍種無法相與比較的。戰争初期，進入中國的日軍步兵主力師團其兵員主要由日本國内九州、北海道及沿海地區的産業工人、造船廠技工組成，這些昔日手握榔頭、锉刀、焊槍的技術工人，具相當文化程度，遵守戰場紀律，其大多數人受日本社會和曆史文化内在的、與生俱來的武士道熏陶，殘忍悍勇異常，且在同一時期，日本國内大批工程技術人員參加了侵華戰争并且入伍後即擔任中、下級指揮官。他們有文化有學識思維能力強，率領具軍令如山、步調一緻、饒勇的士兵隊伍在戰場上能最大限度的發揮獨立作戰之優勢，這些主力師團是中國人民最兇惡的敵人！ 相比侵華日軍，國民黨軍隊在軍事實力上差距甚遠：武器裝備落後亦舊，軍内派别林立：有黃浦系中央軍，廣西軍、晉軍、東北軍、西北軍等等。雖然不能皆定爲“烏合之衆”，但打起仗來相互掣肘、見死不救屢見不鮮，客觀的說國民黨軍隊大部分将士是愛國抗日的，但基于種種原因，戰場戰鬥力遠遜于日軍。 蔣介石舉庫圖佐夫之戰例，言用空間争取時間，保存實力。抗日戰場上的國民黨軍隊戰略部署究竟如何？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軍事統帥蔣介石，慣于正規戰、陣地戰與大集團作戰。抗戰初期，上海、南京、武漢等地的“保衛戰”都是集聚大批的正規軍參戰，其以陣地戰爲主導之部署，客觀上迎合了日軍尋求與中國主力軍隊決戰的戰略目的，結果這些重大戰役相繼失利，傷亡慘重，除軍事力量懸殊，蔣介石的軍事戰略指揮存在失誤不容置疑。與庫圖佐夫機動迂回的戰略則是南轅北轍。 中國幾千年來是文治教化的國度，不崇尚武力與暴力。在曆史上有很多不同時期軍事力量處于較低的水平，曾經在民族戰争中2次完敗于蒙古汗國、滿清王朝，然而曆史文明悠久、人口數量占絕對優勢的漢民族終能恢複國度、政權與政治主導地位。抗日戰争曆經8年取得勝利。應該肯定蔣介石堅持抗戰功不可沒，其策劃“焦土抗戰”造成重大災難，導緻廣大人民陷于困苦之中應永爲史記！ “文夕大火”後，益清裏巷滿目焦土、廢墟成堆，陸續歸來的居民們苦不堪言，都說窮家難舍，故土難離！益清裏人是焦土都離不了啊！重建家園是當務之急，國民政府發放的救濟金爲每人5銀元，爲溫飽計尚且杯水車薪，栖身之所隻得另尋它途了，他們從街頭巷尾撿來七零八落的樹條木板加之殘磚破瓦搭起簡陋的棚架，支離破碎的材料湊合成棚架時需要馬釘固定{鐵件，長約7寸、兩頭呈90度直角的尖頭、長約2寸}，馬釘需求量特别大，大家想方設法尋來大小不一的鐵條，用煤火燒之，然後将火紅的鐵條栽斷、彎曲，尺寸。形态達到後，再燒紅丢在鹽水裏一“淬”，土制馬釘就成了，棚架一立，則千方百計尋找篾席、草席、麻布袋等材料固定于棚架上，用稻草沫與泥巴攪拌成糊狀，敷在狀似房屋的的棚架上，簡陋住房雖不堪入目，但尚能栖身，不至于風餐露宿于街頭。 生活在苦難中的益清裏居民，置焦土于不顧，以與生俱來的生存意識、堅韌整年累月修建着簡陋的棚房:棟棟棚房于條條街、道道巷中拔地而起！這些後來成爲苦難曆史見證的房屋，讓沉寂在廢墟裏的古城長沙泛出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