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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大部分经典都可能是毒药或者陷阱

发布时间:2022-04-29 23:05:02

分类:沧桑日记发布者:独听灯前雨

 

我的大部分&ldquo工作時間&rdquo像隻病貓一樣蜷在床上,或沙發上,不是讀書,就是發呆。其中小部分時間是在胡亂翻看,什麽書刊都翻,隻要身邊有的

 

然後大部分時間是在讀少數的幾位作家的作品,卡夫卡、加缪、海明威、福克納、博爾赫斯、納博科夫、黑塞等。

 

他們是在我亂翻中一眼鍾情,結下盟約,至今不棄不離的。由于反複讀,加上有些作品短悍、易記,也許還要加上我受過一定特别訓練的記憶力,這些作家的總有幾篇作品我可以背下來。

 

二十年前,我甚至可以連場背誦五十首博爾赫斯的詩&mdash&mdash現在想來,那真是我榮光的記憶。

 

不管你記憶力好壞與否,作爲一個寫作者(首先是閱讀者),随着年歲的遞增,你腦海裏會列出一排長長的書目,那些經典名著是很容易上榜的,即使隻是偶爾翻過,甚至沒看過。

 

這就是名著的魅力,正如那些名川大山,那些凸現在史海裏的著名人、事,你無須去親眼所見,他們會自動鑽入你的記憶庫,排隊等着你去光顧、領受。

 

有一段時間,我的時間都消耗在拜讀浩繁的經典名著上,就像一個胸懷天下的武林新手,浪迹天涯,爲的是結識各路英雄好漢。想着還有那麽多山頭沒有拜過,我不敢輕易出手&mdash&mdash不用說,我是膽小的。

 

換句話說,我因爲膽小而有幸認識了不少英雄&mdash&mdash仿佛我認識他們就是爲了壯膽。

 

但是,有趣的事出現了,也許是因爲我的膽量被我結識的英雄們壯大了,也許是我品行上有過河拆橋的陋德,慢慢地,我開始連續地抛棄我曾經膜拜的英雄們,

 

巴爾紮克、左拉、紀德、托馬斯·曼、略薩、羅布格利耶(幾乎包括所有的新小說)、喬伊斯(幾乎包括所有的意識流)、約瑟夫·海勒(幾乎包括所有的黑色幽默),等等,等等吧。

 

他們中有一部分(或人,或書),我猶豫又大膽地認爲,其實并不了得,不過是浪得虛名,不過是&ldquo小人得志&rdquo&mdash&mdash人類由于自身的局限,經常犯下魚目混珠的錯誤。

 

忘記了是誰&mdash&mdash也許是聖奧斯丁&mdash&mdash曾這樣說過:經典作品并不是一部必須具備某種優點的作品,而是世世代代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以先期的熱情和神秘的忠誠閱讀并傳存的&ldquo幸運者&rdquo。

 

因爲幸運名揚天下,流芳百世,對後人來說或許就是不幸。這是一部分。

 

還有一部分,我一方面相信他們是了不起的,他們寫出了他們的偉大,另一方面我總覺得他們跟我無關,形同陌路,溫暖不了我,無法給我輸氧傳力,無法讓我燃燒起來。

 

與此同時,别有一些作家,如卡夫卡,加缪等(如前所述),他們的作品如同貌美楚楚的女子一樣吸引着我,誘惑着我,

 

讓我神魂颠倒,神經衰弱,同樣的腦筋在他們面前似乎也變得靈異起來,智慧起來,水生風起,見風如雨,過目不忘,念念不忘。

 

我就這樣并不費盡心機地記牢了他們筆下的人物、故事、句式、語錄,包括他們本人的生平、長相、趣聞等等。

 

我對他們的興趣和敏感,正如兄弟一般、親人一樣,道法自然,無須苛求。

 

二十多年前,我家裏養了一條看家狗,鼻頭尖尖,暗示着它嗅覺靈敏,獸性兇猛。那段時間任何外人走進我家,它都會靈敏地發出警告,忠誠地狂吠不已。

 

有一天我突然回家,穿着一身綠色軍裝,我母親都沒有一下認出我來,然而這條忠誠的狗卻對我歡喜地搖尾擺首,發出嗚嗚地親昵聲,沒有厲叫一聲。

 

它以一種近乎神奇的方式認出了我的身份&mdash&mdash或許是我身上的氣味即使在外漂泊多年仍然與母親相似吧。

 

我想這是夠神奇的,而我對某些作家、某些作品的親近和聯通的方式,似乎并不亞于我家的這條狗與我。

 

文學固然有神秘的一面。 這也使我想到了,浩繁的經典名著不是像太陽光一樣,可以照耀每一個寫作者。

 

巴爾紮克們對我也許是毒藥,納博科夫對你也許是陷阱,汗牛充棟的大部分經典對我們來說都可能是毒藥或者陷阱,能夠照耀我們、溫暖我們的也許隻有少數幾個人、幾本書,他(它)們是我們在文學家族裏的親人。

 

當我這樣想時,我不再被那麽多的經典名著困惑,不再到處拜山頭。我告訴自己:停留在你的&ldquo親人&rdquo身邊吧,反複聆聽他們,就會聽到吉祥而美妙的天簌之音。

 

人頭攢頭,市聲喧嘩,世相是如此鬧熱繁華,然而人依舊孤獨。因爲親愛文學,我們宿命地變得更加孤獨。

 

文學是一項孤獨的事業。文學以宣揚人道、活潑靈魂爲己任,但對創作者本人卻提出了非人道、反人性的要求:隻有走窄門,隻有沉浸在黑暗和孤獨中,才能到達彼岸。文學的大樹隻生長在孤獨的心底裏。

 

這份孤獨,父母,兄弟,姐妹,好友,所有愛你的人,都無力驅散。這是一份屬靈的孤獨,根子紮在更大的孤獨上。

 

哦,你是如此孤獨,所以你更要用心去找到你的&ldquo親人&rdquo做伴相随,讓他們用與你相似的孤獨來溫暖你,活潑你,照耀你,點燃你。

 

正如你總有父母親人一樣,任何作家都有各自的&ldquo親人&rdquo,不同的是,

 

他們不像你的父母親人一樣與你同生俱來,他們淹沒在&ldquo茫茫人海&rdquo中,需要我們用心、用孤獨、用時間、用運氣去尋找。

 

運氣屬于敏靈和執着的人。因爲孤獨,文學其實就是一份最需要敏靈和執着的事業。

 

我的大部分&ldquo工作时间&rdquo像只病猫一样蜷在床上,或沙发上,不是读书,就是发呆。其中小部分时间是在胡乱翻看,什么书刊都翻,只要身边有的

 

然后大部分时间是在读少数的几位作家的作品,卡夫卡、加缪、海明威、福克纳、博尔赫斯、纳博科夫、黑塞等。

 

他们是在我乱翻中一眼钟情,结下盟约,至今不弃不离的。由于反复读,加上有些作品短悍、易记,也许还要加上我受过一定特别训练的记忆力,这些作家的总有几篇作品我可以背下来。

 

二十年前,我甚至可以连场背诵五十首博尔赫斯的诗&mdash&mdash现在想来,那真是我荣光的记忆。

 

不管你记忆力好坏与否,作为一个写作者(首先是阅读者),随着年岁的递增,你脑海里会列出一排长长的书目,那些经典名著是很容易上榜的,即使只是偶尔翻过,甚至没看过

 

这就是名著的魅力,正如那些名川大山,那些凸现在史海里的著名人、事,你无须去亲眼所见,他们会自动钻入你的记忆库,排队等着你去光顾、领受。

 

有一段时间,我的时间都消耗在拜读浩繁的经典名著上,就像一个胸怀天下的武林新手,浪迹天涯,为的是结识各路英雄好汉。想着还有那么多山头没有拜过,我不敢轻易出手&mdash&mdash不用说,我是胆小的

 

换句话说,我因为胆小而有幸认识了不少英雄&mdash&mdash仿佛我认识他们就是为了壮胆。

 

但是,有趣的事出现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胆量被我结识的英雄们壮大了,也许是我品行上有过河拆桥的陋德,慢慢地,我开始连续地抛弃我曾经膜拜的英雄们,

 

巴尔扎克、左拉、纪德、托马斯·曼、略萨、罗布格利耶(几乎包括所有的新小说)、乔伊斯(几乎包括所有的意识流)、约瑟夫·海勒(几乎包括所有的黑色幽默),等等,等等吧。

 

他们中有一部分(或人,或书),我犹豫又大胆地认为,其实并不了得,不过是浪得虚名,不过是&ldquo小人得志&rdquo&mdash&mdash人类由于自身的局限,经常犯下鱼目混珠的错误。

 

忘记了是谁&mdash&mdash也许是圣奥斯丁&mdash&mdash曾这样说过:经典作品并不是一部必须具备某种优点的作品,而是世世代代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以先期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阅读并传存的&ldquo幸运者&rdquo。

 

因为幸运名扬天下,流芳百世,对后人来说或许就是不幸这是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我一方面相信他们是了不起的,他们写出了他们的伟大,另一方面我总觉得他们跟我无关,形同陌路,温暖不了我,无法给我输氧传力,无法让我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别有一些作家,如卡夫卡,加缪等(如前所述),他们的作品如同貌美楚楚的女子一样吸引着我,诱惑着我,

 

让我神魂颠倒,神经衰弱,同样的脑筋在他们面前似乎也变得灵异起来,智慧起来,水生风起,见风如雨,过目不忘,念念不忘。

 

我就这样并不费尽心机地记牢了他们笔下的人物、故事、句式、语录,包括他们本人的生平、长相、趣闻等等。

 

我对他们的兴趣和敏感,正如兄弟一般、亲人一样,道法自然,无须苛求。

 

二十多年前,我家里养了一条看家狗,鼻头尖尖,暗示着它嗅觉灵敏,兽性凶猛。那段时间任何外人走进我家,它都会灵敏地发出警告,忠诚地狂吠不已。

 

有一天我突然回家,穿着一身绿色军装,我母亲都没有一下认出我来,然而这条忠诚的狗却对我欢喜地摇尾摆首,发出呜呜地亲昵声,没有厉叫一声。

 

它以一种近乎神奇的方式认出了我的身份&mdash&mdash或许是我身上的气味即使在外漂泊多年仍然与母亲相似吧。

 

我想这是够神奇的,而我对某些作家、某些作品的亲近联通的方式,似乎并不亚于我家的这条狗与我。

 

文学固然有神秘的一面。 这也使我想到了,浩繁的经典名著不是像太阳光一样,可以照耀每一个写作者。

 

巴尔扎克们对我也许是毒药,纳博科夫对你也许是陷阱,汗牛充栋的大部分经典对我们来说都可能是毒药或者陷阱,能够照耀我们、温暖我们的也许只有少数几个人、几本书,他(它)们是我们在文学家族里的亲人。

 

当我这样想时,我不再被那么多的经典名著困惑,不再到处拜山头。我告诉自己:停留在你的&ldquo亲人&rdquo身边吧,反复聆听他们,就会听到吉祥而美妙的天簌之音。

 

人头攒头,市声喧哗,世相是如此闹热繁华,然而人依旧孤独。因为亲爱文学,我们宿命地变得更加孤独。

 

文学是一项孤独的事业。文学以宣扬人道、活泼灵魂为己任,但对创作者本人却提出了非人道、反人性要求:只有走窄门,只有沉浸在黑暗和孤独中,才能到达彼岸。文学的大树只生长在孤独的心底里。

 

这份孤独,父母,兄弟,姐妹,好友,所有爱你的人,都无力驱散。这是一份属灵的孤独,根子扎在更大的孤独上。

 

哦,你是如此孤独,所以你更要用心找到你的&ldquo亲人&rdquo做伴相随,让他们用与你相似的孤独来温暖你,活泼你,照耀你,点燃你。

 

正如你总有父母亲人一样,任何作家都有各自的&ldquo亲人&rdquo,不同的是,

 

他们不像你的父母亲人一样与你同生俱来,他们淹没在&ldquo茫茫人海&rdquo中,需要我们用心、用孤独、用时间、用运气去寻找。

 

运气属于敏灵和执着的人。因为孤独,文学其实就是一份最需要敏灵和执着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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