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林闲
认识陈晓,是10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那么遥远,仿佛隔了层层叠叠的雾气,关山万里似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十多岁的少年,一起在少年宫学
跳舞,陈晓跳舞的
条件并不好,用
老师的话说是腰
太硬了,而林闲,则是
胳膊不够长,
老师说你们的嗓子都还不错,学别的也还可以的。
所以两个少年就一起去了戏剧班。
那是一段特别沮丧的日子,很少有少年愿意学戏剧的,陈晓和林闲也不例外。别的
小朋友青蛇、白蛇、许仙、法海地做戏,两个少年
就在台下看。他们也对了几段唱词,但是天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不用功了,说了几句就半途而废了。
后来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学,只
是在少年宫混着日子,两个少年却
成了很好的
朋友,一起把作业带到
学校做,周末的时候一起吃早点。
父母到少年宫接
他们的时候
分别说再见。 那一年,是陈晓16岁的时候吧,父亲
生病了。父亲是
家里主要的劳动力,是惟一的
收入来源,少年宫的
费用虽然不高,但陈晓也没有去了。 就是那个时候,林闲
第一次去了陈晓的家,陈晓的家在城郊的小平
房里,有木栅栏围着的开满
木槿花的小
小的院子,那些花是浅浅的
粉色,浅浅的淡紫,很好看,像画里的风景一样,却有灵巧的风,
微微地吹。林闲在院子外面喊陈晓的名字,陈晓答应着跑了出来,林闲说: “陈晓,少年宫的老师问你怎么不去了?” 其实少年宫的老师并没有问,他们是
一个月交一次钱,陈晓
并不是优秀的
学生,不去了,没人会
关心的。 陈晓红了脸说:
我爸生病了,家里就不让去了。 两个少年,问的答的都心不在焉,林闲点点头,很严肃
地说好的,我会告诉老师的。就迈着方步很严肃地离
开了。 那天回家后他觉得
自己做得不错,很镇静。后来林闲考
上了很好的
大学,每当回忆自己的少年时光,回忆生
命里那个叫陈晓的,常常和自己对着少年宫的大
窗户发呆的女孩,心总是莫名地牵动,他知道,
他的方步,他的发呆,都是因为喜欢,他对陈晓的喜欢是一点一点累积
起来的,她是他的初恋,是他最初的
爱情。 ■ 二 林闲大学
毕业了,工作的城市是
上海。
这个城市太现代了,所以发现自己住的地方有了
外地来的演出队。 那天
晚上,他们都穷极无
聊了,小刘说:去看演出吧,30元一张票,超
便宜的。经不住小刘的劝说,去了却很快
后悔了。那都是什么演出啊,外地的草台班子,
表演杂技、流行
歌曲、戏曲、
二人转和摇滚,
演员们都有香艳的名字,小曼玉,小青霞,邓本山
——整个一个大杂烩,看演出的都是
小区里的中
老年人。就这样,
还有人不断地离场。 一个女子唱了流行歌曲,没下台,又唱
起了戏曲,是白娘子里
面的选段,她唱得并不好,台下有人叫好,有人嘘声。林闲原本快要睡着了,那些唱词那么熟悉,
声音也
有些熟悉,就睁开了眼睛。台上的女子眉目清秀,有艳丽的妆,音容笑貌却那么熟悉。林闲脱口而出陈晓的名字,小刘说什么啊,人家叫小曼玉。 就去后台找小曼玉了。林闲那么
着急,他几乎
肯定那就是陈晓。 只是
舞台妆都太浓,灯光又奇奇怪怪地闪来闪去。演出还没结束,后台不让进,演出结束了,还是不让进。倒是小曼玉听说观众找,自己出来了。
她的妆还没有卸,
脸上是胭脂浓郁的红,
头发高高束起,廉价的曳地长裙颇有
几分风情,没注意到林闲和小刘,径直问阻拦的男子谁要见自己,
是要给小费吗?瞥见林闲和小刘。又不好意思,微微低
下了头。 她真的是陈晓。“陈晓,陈晓,我是林闲啊,你记得吗?我是林闲,你
小时候的
朋友林闲啊。” 陈晓抬起头,呆
住了。 ■ 三 那天晚上,林闲就约陈晓去吃饭。陈晓说:太晚了,改天吧。
第二天一早去了小剧场,
他是等不及了。陈晓出来的时候不是
昨天的样子了,她没有化妆,
皮肤很白。看起来年纪小了
很多,穿着素色的
裙子,瘦得像个
大学生。 林闲问起陈晓的事情,为什么搬
走了?陈晓说原来她家就
在乡下的,因为
爸爸有
一些手艺搬到了小城,后来爸爸生病了,就又回去了。 没念完
高中就辍学了,好在村子
里来了个演出队,听说她在少年宫待过,嗓子还不错,就带上她了。 林闲无非就是念书和工作,几句话就完了,陈晓却需要说很多。他们闲闲地在街上走,陈晓一直低着头,碎碎的发飘在肩上,就像很多年前他们走
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接下来,就是林闲最快乐的时光了,他请了假。每天都会去找陈晓,和陈晓一起逛街,他们去浦东玩,
回来的时候很晚了,
穿过石库门
房子的时候林闲牵了陈晓的手,就一直那样牵着,舍不得放开。林闲的心微微地颤抖着,像很多年前,去陈晓家探望,分明很
紧张,却要让自己镇定一样。他想他和陈晓
应该在一起的。他爱她,一直爱着。而她呢?应该也是有一点喜欢自己吧。他说陈晓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想这样和你一起,穿过每一条
街道。走很远很远。 陈晓笑了,小时候,我们都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吧。送陈晓回去的时候已经是
午夜一点了,陈晓敲开小剧场的门,倚在门前对林闲说再见。 林闲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挥手说:明天见。陈晓点点头:对,明天见。 ■ 四 明天,也就真的没有明天。 天亮的时候林闲洗了一
个澡,想到陈晓一定还在
睡觉,就和小刘
聊天,小刘说:为了她你的
年假都休完了。
怎么办?“休完了就去上班呗。” “陈晓呢?”“她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小刘说你疯了,她没文凭没能力的。留下来,你养她啊。林闲说:是啊,我养她。我
一辈子就这样了,总得疯一次吧。
中午的时候,
疯子林闲就去叫陈晓
起床了,只是小剧场冷冷清清的,没有挂出往日的大幅宣传画,看门的大爷说演出队
早上就走了。 “
去哪儿了?”“继续演
出去了呗,
好像是
南京,
谁知道呢!” 林闲给陈晓打
手机,拨了很久,终于通了,却不是陈晓,是陌生女子的声音,说陈晓忙着呢,没时间接
电话。人家都走了,你怎么还缠着她啊,看在
同学的份上没撅你面子,你还真来劲了。电话扣
掉了,再没有拨通。 林闲托在南京的
朋友打听,似乎演出队并没有去南京,林闲的心,落在沙地里,反反复复,都是
疼痛,他知道陈晓是故意
消失的,她不要他
找到她,
或许对陈晓
来说,自己只是同学,她抹不开面子;陈晓无数次
说起那一天,她原本以为有小费的,也或许对她而言,他只是观众,对他,她却是初恋。她并不想和他在一起的。是他自己
多想多虑,伤心了,也只能怪自己。 ■ 五
休息一个礼拜后,林闲上了班,
西装革履的,融进徐家汇的人潮里。 小刘说你和她
根本不是同路人,就像乘地铁,不管多拥挤,一度和谁靠得多近,到站了,也会各奔东西。 时间一
天天过去,林闲开始总是
想着陈晓,后来就不想了。陈晓像一个痂。
看到的时候会伤心,就不如不看。没有人知道林闲喜欢过一个演出队的
女孩子,知道了,也会当作
笑话的。 林闲开始
恋爱了,是公司里的
同事,后来
分开了,又和别人恋爱,又分开,后来还是结了婚,小刘
跳槽去了
北京,回上海看
朋友,是林闲
结婚两年后。 接风是在
饭店里,刚开始,林闲的
妻子很忙,晚到一些,小刘喝了一些酒。就开始
说话了。 他真的喝
多了,就有些口无遮拦了,说林闲你知道吗?在北京,我见过陈晓的,是另一个演出队,在一间酒吧里,陈晓提到
你的名字就流泪,说如果我
见到你,你已经结了婚,
忘了她,才可以把这些话告诉你。其实小时候她就知道你喜欢她,知道你是假传圣旨去看她,她离开少年宫的事情,一早告诉老师了,只是你
不知道而已;后来,很多次她在院子里写作业,曾见到躲在木槿花后的你。 陈晓说她也喜欢你,也
忘不了你们一起在少年宫的岁月,只是女人分
两种。一种是像白娘子那样,为了证明
爱情的完美,肯为男人喝下雄黄酒的;一种是不肯的。她不是不愿意为你喝雄黄酒,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只是她高中没毕业。在外漂泊,吃了很多苦,
被人欺瞒过,她配不上你。白娘子可以依靠法力把不完美掩盖,陈晓没有法力,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你们原本是路人,离开前,曾经牵手走过
几条街,就
够了。 小刘说完了,还是不放心,又问林闲:“你是不是不爱她了?否则,就是我多事了。” 林闲说:是啊,是啊,是啊。小刘就笑了。 远远的,一个女子走
过来,是林闲
迟到的妻子。女子的皮肤很白,瘦瘦的,碎碎的头发倚在肩上,有些像一个人。但是她不是。小刘呆住了,说那是你的妻子啊。原来你并没有忘了她。 林闲没有
回答。那一刻他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从破碎的心底,流到了眼里。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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