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10-03 14:46:17
出自宋代黃庭堅的《寄黃幾複》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想見 一作:想得)
譯文及注釋譯文我住在北方海濱,而你住在南方海濱,欲托鴻雁傳書,它卻飛不過衡陽。當年春風下觀賞桃李共飲美酒,江湖落魄,一别已是十年,常對着孤燈聽着秋雨思念着你。你支撐生計也隻有四堵空牆,艱難至此。古人三折肱後便成良醫,我卻但願你不要如此。想你清貧自守發奮讀書,如今頭發已白了罷,隔着充滿瘴氣的山溪,猿猴哀鳴攀援深林裏的青藤。
注釋此詩作于神宗元豐八年(1085),其時詩人監德州(今屬山東)德平鎮。黃幾複:名介,南昌人,是黃庭堅少年時的好友,時爲廣州四會(今廣東四會縣)縣令。“我居”句:《左傳·僖公四年》:“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惟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作者在“跋”中說:“幾複在廣州四會,予在德州德平鎮,皆海濱也。”寄雁”句:傳說雁南飛時不過衡陽回雁峰,更不用說嶺南了。四立壁:《史記·司馬相如傳》:“文君夜奔相如,相如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立。”蕲:祈求。肱:上臂,手臂由肘到肩的部分,古代有三折肱而爲良醫的說法。瘴溪:舊傳嶺南邊遠之地多瘴氣。
。
鑒賞“我居北海君南海”,起勢突兀。寫彼此所居之地一“北”一“南”,已露懷念友人、望而不見之意;各綴一“海”字,更顯得相隔遼遠,海天茫茫。作者跋此詩雲:“幾複在廣州四會,予在德州德平鎮,皆海濱也。”
“寄雁傳書謝不能”,這一句從第一句中自然湧出,在人意中;但又有出人意外的地方。兩位朋友一在北海,一在南海,相思不相見,自然就想到寄信;“寄雁傳書”的典故也就信手拈來。李白長流夜郎,杜甫在秦州作的《天末懷李白》詩裏說:“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強調音書難達,說“鴻雁幾時到”就行了。黃庭堅卻用了與衆不同的說法:“寄雁傳書——謝不能。”意謂:我托雁兒捎一封信去,雁兒卻謝絕了。“寄雁傳書”,這典故太熟了,但繼之以“謝不能”,立刻變陳熟爲生新。黃庭堅是講究“點鐵成金”之法的,王若虛批評說:“魯直論詩,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喻,世以爲名言。以予觀之,特剽竊之黠者耳。”(《滹南詩話》卷下)類似“剽竊”的情況當然是有的,但也不能一概而論。上面所講的詩句,可算成功的例子。
“寄雁傳書”,作典故用,不過表示傳遞書信罷了。但相傳大雁南飛,至衡陽而止。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
閣餞别序》雲:“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秦觀《阮郎歸》雲:“衡陽猶有雁傳書,郴陽和雁無。”黃庭堅的詩句,亦同此意;但把雁兒拟人化,寫得更有情趣。
第二聯在當時就很有名。這兩句詩所用的詞都是常見的,甚至可說是“陳言”,談不上“奇”。張耒稱爲“奇語”,當然是就其整體說的;可惜的是何以“奇”,“奇”在何處,他沒有講。其實,正是黃庭堅這樣遣詞入詩,才創造出如此清新隽永的意境,給人以強烈的藝術感染。
任淵說這“兩句皆記憶往時遊居之樂”,看來是弄錯了。據《黃幾複墓志銘》所載,黃幾複于熙甯九年(1076年)“同學究出身,調程鄉尉”;距作此詩剛好十年。結合詩意來看,黃幾複“同學究出身”之時,是與作者在京城裏相聚過的,緊接着就分别了,一别十年。這兩句詩,上句追憶京城相聚之樂,下句抒寫别後相思之深。詩人擺脫常境,不用“我們兩人當年相會”之類的一般說法,卻拈出“一杯酒”三字。“一杯酒”,這太常見了,但惟其常見,正可給人以豐富的暗示。沈約《别範安成》雲:“勿言一樽酒,明日難重持。”王維《送元二使安西》雲:“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杜甫《春日憶李白》雲:“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故人相見,或談心,或論
文,總是要吃酒的。僅用“一杯酒”,就寫出了兩人相會的情景。詩人還選了“桃李”、“春風”兩個詞。這兩個詞,也很陳熟,但正因爲熟,能夠把陽春煙景一下子喚到讀者面前,用這兩個詞給“一杯酒”以良辰美景的烘托,就把朋友相會之樂表現出來了。
其實要用七個字寫出兩人離别和别後思念之殷,也不那麽容易。詩人卻選了“江湖”、“夜雨”、“十年燈”,作了動人的抒寫。“江湖”一詞,能使人想到流轉和飄泊,杜甫《夢李白》雲:“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夜雨”,能引起懷人之情,李商隐《夜雨寄北》雲:“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在“江湖”而聽“夜雨”,就更增加蕭索之感。“夜雨”之時,需要點燈,所以接着選了“燈”字。“燈”,這是一個常用詞,而“十年燈”,則是作者的首創,用以和“江湖夜雨”相聯綴,就能激發讀者的一連串想象:兩個朋友,各自飄泊江湖,每逢夜雨,獨對孤燈,互相思念,深宵不寐。而這般情景,已延續了十年。
晚唐溫庭筠不用動詞,隻選擇若幹名詞加以适當的配合,寫出了“雞聲茅店月,人迹板橋霜”兩句詩,真切地表現了“商山早行”的情景,頗爲後人所稱道。歐陽修有意學習,在《送張至秘校歸莊》詩裏寫了“鳥聲梅店雨,柳色
野橋春”一聯,終覺其在範圍之内,他自己也不滿意(參看《詩話總龜》、《存餘堂詩話》)。黃庭堅的這一聯詩,吸取了溫詩的句法,卻創造了獨特的意境。“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都是些名詞或名詞性詞組,其中的每一個詞或詞組,都能使人想象出特定的景象、特定的情境,展現了耐人尋味的藝術天地。
同時這兩句詩,還是相互對照的。兩句詩除各自表現的情景之外,還從相互對照中顯示出許多東西。第一、下句所寫,分明是别後十年來的情景,包括眼前的情景;那麽,上句所寫,自然是十年前的情景。因此,上句無須說“我們當年相會”,而這層意思,已從與下句的對照中表現出來。第二、“江湖”除了前面所講的意義之外,還有與京城相對的意義,所謂“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就是明顯的例證。“春風”一詞,也另有含意。孟郊《登科後》詩雲:“昔日龌龊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和下句對照,上句所寫,時、地、景、事、情,都依稀可見:時,十年前的春季;地,北宋王朝的京城開封;景,春風吹拂、桃李盛開;事,友人“同學究出身”,把酒歡會;情,則洋溢于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中。
“桃李春風”與
“江湖夜雨”,這是“樂”與“哀”的對照;“一杯酒”與“十年燈”,這是“一”與“多”的對照。“桃李春風”而共飲“一杯酒”,歡會極其短促。“江湖夜雨”而各對“十年燈”,飄泊極其漫長。快意與失望,暫聚與久别,往日的交情與當前的思念,都從時、地、景、事、情的強烈對照中表現出來,令人尋味無窮。張耒評爲“奇語”,并非偶然。
後四句,從“持家”、“治病”、“讀書”三個方面表現黃幾複的爲人和處境。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這兩句,也是相互對照的。作爲一個縣的長官,家裏隻有立在那兒的四堵牆壁,這既說明他清正廉潔,又說明他把全部精力和心思用于“治病”和“讀書”,無心、也無暇經營個人的安樂窩。“治病”句化用《左傳·定公十三年》記載的一句古代成語:“三折肱,知爲良醫。”意思是:一個人如果三次跌斷胳膊,就可以斷定他是個好醫生,因爲他必然積累了治療和護理的豐富經驗。在這裏,當然不是說黃幾複會“治病”,而是說他善“治國”,《國語·晉語》裏就有“上醫醫國,其次救人”的說法。黃庭堅在《送範德孺知慶州》詩裏也說範仲淹“平生端有活國計,百不一試埋九京”。作者稱黃幾複善“治病”、但并不需要“三
折肱”,言外之意是:他已經有政績,顯露了治國救民的才幹,爲什麽還不重用,老要他在下面跌撞呢?
尾聯以“想見”領起,與首句“我居北海君南海”相照應。在作者的想象裏,十年前在京城的“桃裏春風”中把酒暢談理想的朋友,如今已白發蕭蕭,卻仍然像從前那樣好學不倦。他“讀書頭已白”,還隻在海濱作一個縣令。其讀書聲是否還像從前那樣歡快悅耳,沒有明寫,而以“隔溪猿哭瘴溪藤”作映襯,就給整個圖景帶來凄涼的氛圍;不平之鳴,憐才之意,也都蘊含其中。
黃庭堅推崇杜甫,以杜甫爲學習榜樣,七律尤其如此。但比較而言,他的學習偏重形式技巧方面。他說:“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爲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答洪駒父書》)而杜甫的傑出之處主要表現在以“窮年憂黎元”的激情,藝術地反映了安史之亂前後的廣闊現實。詩的語言,也豐富多彩,元稹就贊賞“憐渠直道當時語,不着心源傍古人”的一面。當然,杜甫的不少律詩,也是講究用典的;黃庭堅把這一點推到極端,追求“無一字無來處”,其流弊是生硬晦澀,妨礙了真情實感的生動表達。但這也不能一概而
論。例如這首《寄黃幾複》,就可以說是“無一字無來處”。但并不覺晦澀;有的地方,還由于活用典故而豐富了詩句的内涵;而取《左傳》《史記》《漢書》中的散文語言入詩,又給近體詩帶來蒼勁古樸的風味。
黃庭堅主張“甯律不諧而不使句弱”。他的不諧律是有講究的,方東樹就說他“于音節尤别創一種兀傲奇崛之響,其神氣即随此以見”。在這一點上,他也學習杜甫。杜甫首創拗律,如“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鸠乳燕青春深”,“有時自發鍾磐響,落日更見漁樵人”等句,從拗折之中,見波峭之緻。黃庭堅推而廣之,于當用平字處往往易以仄字,如“隻今滿坐且尊酒,後夜此堂空月明”,“黃流不解涴明月,碧樹爲我生涼秋”,“清談落筆一萬字,白眼舉觞三百杯”等都句法拗峭而音響新異,具有特殊的韻味。這首《寄黃幾複》亦然。“持家”句兩平五仄,“治病”句也順中帶拗,其兀傲的句法與奇峭的音響,正有助于表現黃幾複廉潔幹練,剛正不阿的性格。
創作背景這首詩作于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此時黃庭堅監德州(今屬山東)德平鎮。黃幾複,名介,南昌(今江西南昌市)人,與黃庭堅少年交遊,交情很深,黃庭堅爲黃幾複寫過不少詩。此時黃幾複知四會縣(今廣東四會縣)。當時兩人分處天
南海北,黃庭堅遙想友人,寫下了這首詩。
作者簡介黃庭堅(1045.8.9-1105.5.24),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甯(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縣)人,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爲盛極一時的江西詩派開山之祖,與杜甫、陳師道和陳與義素有“一祖三宗”(黃庭堅爲其中一宗)之稱。與張耒、晁補之、秦觀都遊學于蘇轼門下,合稱爲“蘇門四學士”。生前與蘇轼齊名,世稱“蘇黃”。著有《山谷詞》,且黃庭堅書法亦能獨樹一格,爲“宋四家”之一。
出自宋代黄庭坚的《寄黄几复》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想见 一作:想得)
译文及注释译文我住在北方海滨,而你住在南方海滨,欲托鸿雁传书,它却飞不过衡阳。当年春风下观赏桃李共饮美酒,江湖落魄,一别已是十年,常对着孤灯听着秋雨思念着你。你支撑生计也只有四堵空墙,艰难至此。古人三折肱后便成良医,我却但愿你不要如此。想你清贫自守发奋读书,如今头发已白了罢,隔着充满瘴气的山溪,猿猴哀鸣攀援深林里的青藤。
注释此诗作于神宗元丰八年(1085),其时诗人监德州(今属山东)德平镇。黄几复:名介,南昌人,是黄庭坚少年时的好友,时为广州四会(今广东四会县)县令。“我居”句:《左传·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作者在“跋”中说:“几复在广州四会,予在德州德平镇,皆海滨也。”寄雁”句:传说雁南飞时不过衡阳回雁峰,更不用说岭南了。四立壁:《史记·司马相如传》:“文君夜奔相如,相如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立。”蕲:祈求。肱:上臂,手臂由肘到肩的部分,古代有三折肱而为良医的说法。瘴溪:旧传岭南边远之地多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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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我居北海君南海”,起势突兀。写彼此所居之地一“北”一“南”,已露怀念友人、望而不见之意;各缀一“海”字,更显得相隔辽远,海天茫茫。作者跋此诗云:“几复在广州四会,予在德州德平镇,皆海滨也。”
“寄雁传书谢不能”,这一句从第一句中自然涌出,在人意中;但又有出人意外的地方。两位朋友一在北海,一在南海,相思不相见,自然就想到寄信;“寄雁传书”的典故也就信手拈来。李白长流夜郎,杜甫在秦州作的《天末怀李白》诗里说:“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强调音书难达,说“鸿雁几时到”就行了。黄庭坚却用了与众不同的说法:“寄雁传书——谢不能。”意谓:我托雁儿捎一封信去,雁儿却谢绝了。“寄雁传书”,这典故太熟了,但继之以“谢不能”,立刻变陈熟为生新。黄庭坚是讲究“点铁成金”之法的,王若虚批评说:“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滹南诗话》卷下)类似“剽窃”的情况当然是有的,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上面所讲的诗句,可算成功的例子。
“寄雁传书”,作典故用,不过表示传递书信罢了。但相传大雁南飞,至衡阳而止。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
阁饯别序》云:“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秦观《阮郎归》云:“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黄庭坚的诗句,亦同此意;但把雁儿拟人化,写得更有情趣。
第二联在当时就很有名。这两句诗所用的词都是常见的,甚至可说是“陈言”,谈不上“奇”。张耒称为“奇语”,当然是就其整体说的;可惜的是何以“奇”,“奇”在何处,他没有讲。其实,正是黄庭坚这样遣词入诗,才创造出如此清新隽永的意境,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
任渊说这“两句皆记忆往时游居之乐”,看来是弄错了。据《黄几复墓志铭》所载,黄几复于熙宁九年(1076年)“同学究出身,调程乡尉”;距作此诗刚好十年。结合诗意来看,黄几复“同学究出身”之时,是与作者在京城里相聚过的,紧接着就分别了,一别十年。这两句诗,上句追忆京城相聚之乐,下句抒写别后相思之深。诗人摆脱常境,不用“我们两人当年相会”之类的一般说法,却拈出“一杯酒”三字。“一杯酒”,这太常见了,但惟其常见,正可给人以丰富的暗示。沈约《别范安成》云:“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云:“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杜甫《春日忆李白》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故人相见,或谈心,或论
文,总是要吃酒的。仅用“一杯酒”,就写出了两人相会的情景。诗人还选了“桃李”、“春风”两个词。这两个词,也很陈熟,但正因为熟,能够把阳春烟景一下子唤到读者面前,用这两个词给“一杯酒”以良辰美景的烘托,就把朋友相会之乐表现出来了。
其实要用七个字写出两人离别和别后思念之殷,也不那么容易。诗人却选了“江湖”、“夜雨”、“十年灯”,作了动人的抒写。“江湖”一词,能使人想到流转和飘泊,杜甫《梦李白》云:“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夜雨”,能引起怀人之情,李商隐《夜雨寄北》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在“江湖”而听“夜雨”,就更增加萧索之感。“夜雨”之时,需要点灯,所以接着选了“灯”字。“灯”,这是一个常用词,而“十年灯”,则是作者的首创,用以和“江湖夜雨”相联缀,就能激发读者的一连串想象:两个朋友,各自飘泊江湖,每逢夜雨,独对孤灯,互相思念,深宵不寐。而这般情景,已延续了十年。
晚唐温庭筠不用动词,只选择若干名词加以适当的配合,写出了“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两句诗,真切地表现了“商山早行”的情景,颇为后人所称道。欧阳修有意学习,在《送张至秘校归庄》诗里写了“鸟声梅店雨,柳色
野桥春”一联,终觉其在范围之内,他自己也不满意(参看《诗话总龟》、《存余堂诗话》)。黄庭坚的这一联诗,吸取了温诗的句法,却创造了独特的意境。“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都是些名词或名词性词组,其中的每一个词或词组,都能使人想象出特定的景象、特定的情境,展现了耐人寻味的艺术天地。
同时这两句诗,还是相互对照的。两句诗除各自表现的情景之外,还从相互对照中显示出许多东西。第一、下句所写,分明是别后十年来的情景,包括眼前的情景;那么,上句所写,自然是十年前的情景。因此,上句无须说“我们当年相会”,而这层意思,已从与下句的对照中表现出来。第二、“江湖”除了前面所讲的意义之外,还有与京城相对的意义,所谓“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就是明显的例证。“春风”一词,也另有含意。孟郊《登科后》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和下句对照,上句所写,时、地、景、事、情,都依稀可见:时,十年前的春季;地,北宋王朝的京城开封;景,春风吹拂、桃李盛开;事,友人“同学究出身”,把酒欢会;情,则洋溢于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中。
“桃李春风”与
“江湖夜雨”,这是“乐”与“哀”的对照;“一杯酒”与“十年灯”,这是“一”与“多”的对照。“桃李春风”而共饮“一杯酒”,欢会极其短促。“江湖夜雨”而各对“十年灯”,飘泊极其漫长。快意与失望,暂聚与久别,往日的交情与当前的思念,都从时、地、景、事、情的强烈对照中表现出来,令人寻味无穷。张耒评为“奇语”,并非偶然。
后四句,从“持家”、“治病”、“读书”三个方面表现黄几复的为人和处境。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这两句,也是相互对照的。作为一个县的长官,家里只有立在那儿的四堵墙壁,这既说明他清正廉洁,又说明他把全部精力和心思用于“治病”和“读书”,无心、也无暇经营个人的安乐窝。“治病”句化用《左传·定公十三年》记载的一句古代成语:“三折肱,知为良医。”意思是:一个人如果三次跌断胳膊,就可以断定他是个好医生,因为他必然积累了治疗和护理的丰富经验。在这里,当然不是说黄几复会“治病”,而是说他善“治国”,《国语·晋语》里就有“上医医国,其次救人”的说法。黄庭坚在《送范德孺知庆州》诗里也说范仲淹“平生端有活国计,百不一试埋九京”。作者称黄几复善“治病”、但并不需要“三
折肱”,言外之意是:他已经有政绩,显露了治国救民的才干,为什么还不重用,老要他在下面跌撞呢?
尾联以“想见”领起,与首句“我居北海君南海”相照应。在作者的想象里,十年前在京城的“桃里春风”中把酒畅谈理想的朋友,如今已白发萧萧,却仍然像从前那样好学不倦。他“读书头已白”,还只在海滨作一个县令。其读书声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欢快悦耳,没有明写,而以“隔溪猿哭瘴溪藤”作映衬,就给整个图景带来凄凉的氛围;不平之鸣,怜才之意,也都蕴含其中。
黄庭坚推崇杜甫,以杜甫为学习榜样,七律尤其如此。但比较而言,他的学习偏重形式技巧方面。他说:“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答洪驹父书》)而杜甫的杰出之处主要表现在以“穷年忧黎元”的激情,艺术地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的广阔现实。诗的语言,也丰富多彩,元稹就赞赏“怜渠直道当时语,不着心源傍古人”的一面。当然,杜甫的不少律诗,也是讲究用典的;黄庭坚把这一点推到极端,追求“无一字无来处”,其流弊是生硬晦涩,妨碍了真情实感的生动表达。但这也不能一概而
论。例如这首《寄黄几复》,就可以说是“无一字无来处”。但并不觉晦涩;有的地方,还由于活用典故而丰富了诗句的内涵;而取《左传》《史记》《汉书》中的散文语言入诗,又给近体诗带来苍劲古朴的风味。
黄庭坚主张“宁律不谐而不使句弱”。他的不谐律是有讲究的,方东树就说他“于音节尤别创一种兀傲奇崛之响,其神气即随此以见”。在这一点上,他也学习杜甫。杜甫首创拗律,如“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有时自发钟磐响,落日更见渔樵人”等句,从拗折之中,见波峭之致。黄庭坚推而广之,于当用平字处往往易以仄字,如“只今满坐且尊酒,后夜此堂空月明”,“黄流不解涴明月,碧树为我生凉秋”,“清谈落笔一万字,白眼举觞三百杯”等都句法拗峭而音响新异,具有特殊的韵味。这首《寄黄几复》亦然。“持家”句两平五仄,“治病”句也顺中带拗,其兀傲的句法与奇峭的音响,正有助于表现黄几复廉洁干练,刚正不阿的性格。
创作背景这首诗作于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此时黄庭坚监德州(今属山东)德平镇。黄几复,名介,南昌(今江西南昌市)人,与黄庭坚少年交游,交情很深,黄庭坚为黄几复写过不少诗。此时黄几复知四会县(今广东四会县)。当时两人分处天
南海北,黄庭坚遥想友人,写下了这首诗。
作者简介黄庭坚(1045.8.9-1105.5.24),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著有《山谷词》,且黄庭坚书法亦能独树一格,为“宋四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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