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离开，是对你的残忍

已經是深秋了。

我們總是匆匆行走在人生的旅途中，忙忙碌碌，遺失了太多太多。也許我們每個人都知道現在已然是秋天，但有幾個人會抽出一點時間去看看花的凋零，葉的飄落？很少有人會這樣做。而我慶幸自己能用一個多小時去細觀、去思考……

我是坐着私家車返校的，和我同乘這輛車的還有化工學院的一個大一女生。由于陌生，我們并未交談過多，隻是一味的看着窗外。一排排整齊粗大的柳樹已經略顯得有些蒼老了，一片片淡黃色的葉子對于我們這些奔波在旅途中的匆匆過客而言無疑是最美的風景了。它們不僅裝飾了汽車的窗子，也裝飾着我們彼此的夢，讓陌生的我們記憶不至于那麽蒼白。

一陣微風拂過，一片又一片的葉子翩然而下，如同一個個身着黃色裙擺、心有萬般不舍、萬般無奈的舞女。她說：“好美”。我說：“落葉有落葉的美，隻是美得太純粹。它們的離開，對于大樹母親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聽完這句話，她沉默了，把頭轉向窗外。我本來準備再去好好欣賞欣賞這份凄楚的飄零美，可我卻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腦海中充滿了我離開時的種種畫面……

學校本放四天假，我回去時用了大半天，由于家處交通不便的小山村，所以返校時也得早早準備，這又花掉了一天時間。其實待在家裏的時間也就隻有兩天多一點了。盡管我是那麽的渴望和爺爺奶奶多待一些時間，我是那麽小心翼翼地珍視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日子還是把我送到了離别的站頭。

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睡覺時奶奶沒有脫衣服。“奶奶，你把衣裳脫了睡吧，這麽睡着不舒服。”“好着哩，今晚上炕不是很熱，奶奶怕涼着了。”其實，奶奶是爲了方便第二天早晨給我準備東西，這樣就可以節省時間了。我明白的。奶奶在這之前就給我準備好了100元錢，幾個油餅子，一袋子餅幹。

“我自己有錢的，奶奶給我給錢我本來是不想要的，但是我害怕如果我不拿的話走了之後奶奶會牽挂多時。上一次和爸爸回來，走的時候奶奶給我錢我沒拿，她昨天還跟我說着呢。”“就是麽，你小小的時候你奶奶就開始操心，一直到這麽大，你就是她身上的一塊子肉啊！”奶奶大概是睡着了，我和爺爺輕聲說着一些從未涉及的話題……在我的印象裏，這種情形隻有在爺爺和幾位叔叔之間有過。

“幾點了，天亮了沒？”奶奶在淩晨四點二十醒了，借着月光，我可以清楚的看見她已經坐起來了。“還沒亮呢，奶奶，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定表鈴子了。”“我的娃趕緊睡着，明早還要坐車呢，坐車是個熬人的活計。”說着，奶奶又睡下了。

五點半，鬧鍾響了。我怕吵醒爺爺奶奶，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就關掉了鬧鍾。“你的電話響了，怕是司機催你着哩。”“奶奶，是表鈴子響着哩麽，還早着哩，再睡上一陣陣。”

六點十五，二嬸開廚房門的聲音再一次讓奶奶醒來，隻不過這一次，我們都醒了。

在我穿衣服的時候，奶奶就已經光着腳在地下給我準備洗臉的熱水，收拾我要拿的東西了。我趕緊下去，提着奶奶的鞋準備給穿上，奶奶竟然不好意思起來，硬是不讓我給穿。“奶奶，我各人個（自己）收拾，你到炕上暖着去，小心凍着了。”奶奶隻要稍微一涼，就會咳很長時間，我是知道的。“奶奶不冷，我給你熱些蜂蜜，這東西吃了你就不餓了，坐到車上也就不昏了。”說着又端了個小鐵缸子朝蜜罐走去。“我不吃，奶奶，你趕緊上去，地上這麽冰，你連鞋都沒穿。”奶奶看出了我的不高興，就上炕去了。在我刷牙的時候，我注意到奶奶一直在盯着我看，看着我的一舉一動。

終于，喝完了二嬸燒的雞蛋湯，我也該走了。奶奶再一次從炕上下來，雖然動作有些遲緩，但我看得出她是在努力的。我不讓她下來送我的，可是她不肯。我走在前面，她和二嬸跟在後面。到了下坡處，我停了下來。“奶奶，天這麽黑，你就不要下來了，我自己就走了，等學校放假我就回來了。”“我的娃路上小心些麽，到了就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說家裏都好着哩。”

我是從大門前的下坡路開始走的，走的時候奶奶就站在那裏。到了打麥場下面的油路上的時候，奶奶又站在場邊看着我。我給她說：“奶奶，外面凍的很，你趕緊回去。”奶奶好像沒有聽得清我在說什麽，隻是站着。我再沒敢回頭，我知道，我的奶奶會一直站在外面，直到看不見我了才肯回去的。

這樣的情景曾在我的記憶裏出現過無數次。小的時候我是在奶奶家度過的，那時候三叔四叔都在外面讀書，每次回來，奶奶總會異常高興，而每當他們走的時候，天還沒亮，奶奶就已經起來開始忙活了……被窩裏的我，總會半睜半閉着眼睛看着這一切。我沒有想到，若幹年以後，那個鑽在奶奶懷裏不願意出來的小毛孩又成了奶奶操心的對象，又變成了記憶中那幕情景劇的主人公。

一如葉的離開是對大樹的殘忍一樣，我的離開，又何嘗不是對你的殘忍！走在路上，我擡頭看了看天，很黑，但我清楚的知道，這僅僅是黎明前的黑暗，不久，光明就會出現在我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