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09-12-08 09:38:43
從前沒有冰箱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用一個碗櫥。碗櫥靠牆的那一面是木頭的,其他的三面則是紗窗,這樣空氣可以流通,隔夜的剩菜才不會悶壞。
完全不記得夏季裏吃完飯還有剩菜的事情了,大約總是算好了量才來燒的,偶爾剩菜留着過夜,37度的炎熱裏,第二天一定是變質倒掉的。其他的季節裏,剩菜應該是常有的事,可是我也不大記得自己吃隔夜菜這樣的事了。
我們家裏,一桌子的嘴,大多都是刁的。從前家裏錢不大夠用的時候,爸爸也總是會在每個星期天理好一個奶油包頭以後到咖啡館裏去坐一坐的。講這種派頭的人,當然是不吃剩菜的。
媽媽是來自一個大家庭的最小的孩子。我們廣東人講“拉女拉心肝”,外婆寵得她這個“拉女”一塌糊塗,她自然是有一張刁嘴的。
至于我呢,有一年爸爸媽媽送我到外地的姨媽家裏去,可是我面對一桌生蔥和黑乎乎的醬就是不肯動筷,還要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來。表哥看不下去,說我“一看就是一個刁小三”。
隻有哥哥好一些,他是個不甚挑剔的人,舊的衣服改一改,他也不介意穿,吃剩菜他也肯的。隻是一個正在長身體的男孩,總是要多吃一點好東西的。在這樣的家裏,吃剩菜的就隻有奶奶了。
那時一點可憐的食油是要憑票才能買的。因爲大陸的油不夠用,姨媽從外國回來的時候,除了送其他的東西,還特地接濟每家一瓶油。沒有用油炒過的菜,隔了一夜,實在難以下咽。我們的筷子,總是掠過盛着隔夜菜的那個碗,隻顧伸去挾新鮮剛煮的菜。而剛剛從廚房裏煮完一餐出來的奶奶,将就着剩菜,慢慢就吃完一碗飯了。她吃得很安靜,沒有我們偶爾吃一次隔夜菜就好像受難似的愁眉苦臉,以至于我以爲奶奶煮完飯後吃剩菜是她份内的事情。
屬于奶奶份内的事情好像不止這一件。沒有冰箱的日子,每天都要去買菜。隆冬臘月的早晨,在媽媽的千呼萬喚之下,我才肯從溫暖的被窩裏伸出一個頭,外面的天還不曾亮透呢,奶奶早已經買菜回來了,穿着那件我恨死掉了的舊棉襖。
我恨那件深藍色的舊棉襖,是有緣由的。有時奶奶買菜回來就急着送我去上學,我嫌那件棉襖太難看了,一定要奶奶換了才肯讓她送我去。老師家訪的時候,家人把這件事給我揭發了。老師就在班上批評我,說我功課雖然好,可是思想不夠好。
我不承認自己思想不好,隻會去恨奶奶和那件舊棉襖。可是恨了兩天我就不恨了。因爲奶奶的菜不僅做得好吃,而且做的時候很好玩,像是遊戲似的。我在邊上看得着了迷,就忘了自己還在生氣,不知不覺插手跟着奶奶一起玩了。
奶奶把大塊的豬肉切成丁,用佐料拌勻了來做香腸。她在香腸衣的口上放一隻漏鬥,漏鬥裏面放滿了肉丁,把肉塞到腸衣裏面去了。一根腸衣塞滿的時候,就用粗線把兩頭紮緊了,再找來一根針,在香腸上“噗噗”地刺出許多小孔。然後把香腸吊在陽台太陽曬不到的地方,說香腸是要這樣風幹的。
過了幾個禮拜,胖胖軟軟的香腸變成僵頭僵腦一個個“小老頭”,這下就可以吃了。奶奶把香腸放在米裏一同煮了,飯燒好的時候,香腸也熟了。這樣煮出來的飯,真是香極了。奶奶把紅色的香腸切成薄片在白色的盤子上鋪了一圈又一圈的,看着就讓人口水流下來了。那樣的一頓飯一家人吃得好開心,隻是奶奶究竟吃了幾片香腸呢?好象沒有人去關心。
其實奶奶也不是不懂得吃好東西的人。夏天裏她脫下平常煮飯穿的舊衣服,換上一套青黑色的香紋衫,衣襟上塞一條手帕,腳上換一雙黑色的緞子鞋,這就帶我上街去。有時候我們去凱司令吃奶油蛋糕,有時候我們也去泰昌吃冰激淋。路過陝西路上那片黑色的竹籬笆的時候,常會看見一個比奶奶還老的老太坐在地上賣白蘭花。奶奶買了花給我别在衣服的扣子上,一下子我們兩個人就變香了。奶奶的心情更加好起來,跟我說從前的事:“爺爺常帶我去吃大菜,我連大菜裏的鐵扒雞都會做!”
我從來沒有吃過鐵扒雞,很想知道那雞怎麽好吃法。可是爺爺一早就不在了,生傷寒死的。奶奶24歲就守了寡,也沒有動再嫁的念頭。爺爺留下的錢用完的時候,奶奶也出去工作過。現在奶奶老了,沒有了工作。我想,如果奶奶也沒有爸爸的話,是不是就要像那個老太太一樣大熱天裏到外面去擺攤賣花了呢。走完那面高高的籬笆牆的時候,我回過頭去望一望那個坐在地上的老太,心裏莫名擔憂起來,把奶奶的手攥得更緊些了。
奶奶沒有工作,我不知道她買奶油蛋糕和冰激淩的錢是從哪裏來的。我聽媽媽說,奶奶當年辦的是退職,不是退休。大人說退職就是一次性地拿一筆錢,退休就是每個月可以拿退休金。在媽媽的解釋裏,仿佛我們家的錢不夠用是跟奶奶選擇了退職而不是退休有關連的。
奶奶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所以媽媽總說家裏不夠錢用。既然家裏不夠錢用,那我就不要開口買那個金發碧眼的洋娃娃好了,下趟姨媽再回國的時候說不定會帶一個給我呢。
我從不随便開口問大人要錢,因爲我怕被拒絕的難堪,可是難堪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奶奶大概真的用光了全部的錢,我聽見她在那裏問爸爸要每個月的零用錢。爸爸支吾着不肯給,說去問媽媽要;媽媽也不給,說去問自己的兒子要吧。三個大人就這樣一直僵持到夜裏。
那天夜裏下雨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聽到半夜時,野貓出來了。它們在弄堂裏玩着玩着就打起架來,一陣狂亂的撕咬聲以後,受傷的野貓號哭起來,哭聲非常凄慘。我躲在被子裏緊張地豎起耳朵,再三确認那是野貓的哭聲而不是奶奶的,才把懸着的心放下來。可是眼淚還是流出來了,順着臉頰一直滾到耳朵裏面去。
“快快長大就好了。”我跟自己說:“長大就可以賺錢給奶奶零用了。”
我們吃着奶奶做的新鮮好吃的菜長大了,奶奶吃着我們吃剩下的隔夜菜變老了。哥哥開始工作的時候,馬上給了奶奶零用錢。奶奶拿了錢就即刻去煙紙店買香燭來祭拜爺爺,回家時卻發現錢找錯了。好多年沒有去買過東西,香燭的價錢跟從前已經不一樣,連錢的樣子也變掉了。
那天哥哥把老糊塗的奶奶不認得錢的事當成笑話講給我聽,我笑得眼淚也掉了出來。用手去擦眼淚的時候,卻發現那些眼淚怎麽擦來擦去擦不幹的。
“爸媽其實也不是沒鈔票。”我問他:“爲啥就不肯給奶奶一點零用呢?”哥哥不笑了,長久沉默着。
哥哥那時的經濟其實也是緊的,工資不多,又要籌辦婚事。爸爸把單位裏分的另一套房子給了他,其他的事情就全部讓他自己操辦。他勉強辦齊了結婚必備的東西,卻再也不夠錢給新娘買首飾了。
婚禮的酒席上,奶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把新娘子叫過去,然後哆哆嗦嗦地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條又粗又長的金項鏈來給孫媳婦戴上。那個沉甸甸的金墜子把一桌子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天天吃隔夜菜的奶奶還藏着這樣的好東西,我們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的呀?
等到我要出國的時候,奶奶老得更糊塗了。她看我一天到晚忙進忙出,也不知道我是在幹什麽。及至我買定兩隻大箱子,把自己的一家一當都裝進去的那一刻,奶奶才發覺我要出遠門了。
“阿寒,你要去哪裏啊?”
“我要出國去讀書啊!”我對着她的耳朵大聲說。
“什麽,你大學都畢業了,還要去讀書?”奶奶擡起頭來看看我,恍恍地笑着,“你騙我啦,你是想出去找男孩,是不是啊?”
“不是找男孩,”我笑着對着她的耳朵更大聲地叫,“我是出國去讀研究生啊!”
“奶奶,”哥哥笑嘻嘻地插話進來,他也對着奶奶的耳朵大叫,“阿寒是回香港去擺地攤賣衣服啊!”然後他回頭跟我說,“不要去跟奶奶講啥‘研究生’,她老了,搞不懂。”
“是回香港嗎?你們這些人又來騙我了。”奶奶将信将疑,擡起一張因爲年老而變得像孩童一樣天真的臉來打量大笑着的我們倆。
“是什麽都好啦,”奶奶一邊說,一邊把手上的戒指退下來遞給我,“收好這隻戒指吧,足金的哦,肚子餓的時候,都可以換兩餐飯來吃。”
我是手心裏握着奶奶從手指上摘下來的戒指上出租車的,那隻戒指上還留着奶奶的體溫。可是等我賺到錢的時候,奶奶已經不需要零用錢,連醫生也不需要了,我隻來得及給奶奶買了大紅的壽衣。
那一年我回國的第二天,奶奶就終老了。沒有什麽可搶救的,身體裏所有的機器都老得壞掉,全身的血管都爆裂了。
出國這些年,我一邊讨生活,一邊等着我鍾意的男仔來找我。我終于等到他,開始學着煮飯給他吃了。是奶奶留下的遺傳嗎,從來不喜歡煮飯的我,一旦學着燒起菜來,很快就有模有樣了。
現在的家裏,隻要不要求吃魚翅和熊掌,錢是不會不夠用的。冰箱當然是必備的東西,然而剩菜也還是常有的。飯桌上,我把新鮮燒好的菜推到對面去,把剩菜放在自己的面前。看到對面的人吃得很香的樣子,我的心裏滿是欣慰。
我想起小時候的飯桌來,那時奶奶吃着隔夜菜,她心裏有的,原來不是苦啊。這樣想着,沉重了許多年的心,仿佛有些釋然,可是眼淚還是湧上來了。
我放下筷子站起來,假裝去看看外面的天氣。天空裏無聲地下着密密的鵝毛大雪,什麽時候外面的世界已經蓋上了一層皚皚的白雪。遠處的群山,窗外的樹林,都安安靜靜地站在雪地裏,鄰人的屋頂上,依稀有青煙袅袅升起。這一切看上去是那麽祥和又單純,最初上帝造人,他剛剛忙停當的時候,世界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我久久看着門前的那條小路,白色小路彎彎地一直延伸到天邊去了。淚眼朦胧裏,我怎麽分明看見奶奶從小路的那頭走過來,她穿着那件藍色的舊棉襖,兩手挽着沉沉的菜籃子,慢慢地走回家裏來……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來告訴我,那時你沒有工作也沒有錢,那是你唯一可以用來愛我們的方式。我現在知道,知道了。
从前没有冰箱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用一个碗橱。碗橱靠墙的那一面是木头的,其他的三面则是纱窗,这样空气可以流通,隔夜的剩菜才不会闷坏。
完全不记得夏季里吃完饭还有剩菜的事情了,大约总是算好了量才来烧的,偶尔剩菜留着过夜,37度的炎热里,第二天一定是变质倒掉的。其他的季节里,剩菜应该是常有的事,可是我也不大记得自己吃隔夜菜这样的事了。
我们家里,一桌子的嘴,大多都是刁的。从前家里钱不大够用的时候,爸爸也总是会在每个星期天理好一个奶油包头以后到咖啡馆里去坐一坐的。讲这种派头的人,当然是不吃剩菜的。
妈妈是来自一个大家庭的最小的孩子。我们广东人讲“拉女拉心肝”,外婆宠得她这个“拉女”一塌糊涂,她自然是有一张刁嘴的。
至于我呢,有一年爸爸妈妈送我到外地的姨妈家里去,可是我面对一桌生葱和黑乎乎的酱就是不肯动筷,还要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来。表哥看不下去,说我“一看就是一个刁小三”。
只有哥哥好一些,他是个不甚挑剔的人,旧的衣服改一改,他也不介意穿,吃剩菜他也肯的。只是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总是要多吃一点好东西的。在这样的家里,吃剩菜的就只有奶奶了。
那时一点可怜的食油是要凭票才能买的。因为大陆的油不够用,姨妈从外国回来的时候,除了送其他的东西,还特地接济每家一瓶油。没有用油炒过的菜,隔了一夜,实在难以下咽。我们的筷子,总是掠过盛着隔夜菜的那个碗,只顾伸去挟新鲜刚煮的菜。而刚刚从厨房里煮完一餐出来的奶奶,将就着剩菜,慢慢就吃完一碗饭了。她吃得很安静,没有我们偶尔吃一次隔夜菜就好像受难似的愁眉苦脸,以至于我以为奶奶煮完饭后吃剩菜是她份内的事情。
属于奶奶份内的事情好像不止这一件。没有冰箱的日子,每天都要去买菜。隆冬腊月的早晨,在妈妈的千呼万唤之下,我才肯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个头,外面的天还不曾亮透呢,奶奶早已经买菜回来了,穿着那件我恨死掉了的旧棉袄。
我恨那件深蓝色的旧棉袄,是有缘由的。有时奶奶买菜回来就急着送我去上学,我嫌那件棉袄太难看了,一定要奶奶换了才肯让她送我去。老师家访的时候,家人把这件事给我揭发了。老师就在班上批评我,说我功课虽然好,可是思想不够好。
我不承认自己思想不好,只会去恨奶奶和那件旧棉袄。可是恨了两天我就不恨了。因为奶奶的菜不仅做得好吃,而且做的时候很好玩,像是游戏似的。我在边上看得着了迷,就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不知不觉插手跟着奶奶一起玩了。
奶奶把大块的猪肉切成丁,用佐料拌匀了来做香肠。她在香肠衣的口上放一只漏斗,漏斗里面放满了肉丁,把肉塞到肠衣里面去了。一根肠衣塞满的时候,就用粗线把两头扎紧了,再找来一根针,在香肠上“噗噗”地刺出许多小孔。然后把香肠吊在阳台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说香肠是要这样风干的。
过了几个礼拜,胖胖软软的香肠变成僵头僵脑一个个“小老头”,这下就可以吃了。奶奶把香肠放在米里一同煮了,饭烧好的时候,香肠也熟了。这样煮出来的饭,真是香极了。奶奶把红色的香肠切成薄片在白色的盘子上铺了一圈又一圈的,看着就让人口水流下来了。那样的一顿饭一家人吃得好开心,只是奶奶究竟吃了几片香肠呢?好象没有人去关心。
其实奶奶也不是不懂得吃好东西的人。夏天里她脱下平常煮饭穿的旧衣服,换上一套青黑色的香纹衫,衣襟上塞一条手帕,脚上换一双黑色的缎子鞋,这就带我上街去。有时候我们去凯司令吃奶油蛋糕,有时候我们也去泰昌吃冰激淋。路过陕西路上那片黑色的竹篱笆的时候,常会看见一个比奶奶还老的老太坐在地上卖白兰花。奶奶买了花给我别在衣服的扣子上,一下子我们两个人就变香了。奶奶的心情更加好起来,跟我说从前的事:“爷爷常带我去吃大菜,我连大菜里的铁扒鸡都会做!”
我从来没有吃过铁扒鸡,很想知道那鸡怎么好吃法。可是爷爷一早就不在了,生伤寒死的。奶奶24岁就守了寡,也没有动再嫁的念头。爷爷留下的钱用完的时候,奶奶也出去工作过。现在奶奶老了,没有了工作。我想,如果奶奶也没有爸爸的话,是不是就要像那个老太太一样大热天里到外面去摆摊卖花了呢。走完那面高高的篱笆墙的时候,我回过头去望一望那个坐在地上的老太,心里莫名担忧起来,把奶奶的手攥得更紧些了。
奶奶没有工作,我不知道她买奶油蛋糕和冰激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听妈妈说,奶奶当年办的是退职,不是退休。大人说退职就是一次性地拿一笔钱,退休就是每个月可以拿退休金。在妈妈的解释里,仿佛我们家的钱不够用是跟奶奶选择了退职而不是退休有关连的。
奶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所以妈妈总说家里不够钱用。既然家里不够钱用,那我就不要开口买那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好了,下趟姨妈再回国的时候说不定会带一个给我呢。
我从不随便开口问大人要钱,因为我怕被拒绝的难堪,可是难堪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奶奶大概真的用光了全部的钱,我听见她在那里问爸爸要每个月的零用钱。爸爸支吾着不肯给,说去问妈妈要;妈妈也不给,说去问自己的儿子要吧。三个大人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夜里。
那天夜里下雨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到半夜时,野猫出来了。它们在弄堂里玩着玩着就打起架来,一阵狂乱的撕咬声以后,受伤的野猫号哭起来,哭声非常凄惨。我躲在被子里紧张地竖起耳朵,再三确认那是野猫的哭声而不是奶奶的,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可是眼泪还是流出来了,顺着脸颊一直滚到耳朵里面去。
“快快长大就好了。”我跟自己说:“长大就可以赚钱给奶奶零用了。”
我们吃着奶奶做的新鲜好吃的菜长大了,奶奶吃着我们吃剩下的隔夜菜变老了。哥哥开始工作的时候,马上给了奶奶零用钱。奶奶拿了钱就即刻去烟纸店买香烛来祭拜爷爷,回家时却发现钱找错了。好多年没有去买过东西,香烛的价钱跟从前已经不一样,连钱的样子也变掉了。
那天哥哥把老糊涂的奶奶不认得钱的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我笑得眼泪也掉了出来。用手去擦眼泪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眼泪怎么擦来擦去擦不干的。
“爸妈其实也不是没钞票。”我问他:“为啥就不肯给奶奶一点零用呢?”哥哥不笑了,长久沉默着。
哥哥那时的经济其实也是紧的,工资不多,又要筹办婚事。爸爸把单位里分的另一套房子给了他,其他的事情就全部让他自己操办。他勉强办齐了结婚必备的东西,却再也不够钱给新娘买首饰了。
婚礼的酒席上,奶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把新娘子叫过去,然后哆哆嗦嗦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条又粗又长的金项链来给孙媳妇戴上。那个沉甸甸的金坠子把一桌子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天天吃隔夜菜的奶奶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我们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的呀?
等到我要出国的时候,奶奶老得更糊涂了。她看我一天到晚忙进忙出,也不知道我是在干什么。及至我买定两只大箱子,把自己的一家一当都装进去的那一刻,奶奶才发觉我要出远门了。
“阿寒,你要去哪里啊?”
“什么,你大学都毕业了,还要去读书?”奶奶抬起头来看看我,恍恍地笑着,“你骗我啦,你是想出去找男孩,是不是啊?”
“不是找男孩,”我笑着对着她的耳朵更大声地叫,“我是出国去读研究生啊!”
“奶奶,”哥哥笑嘻嘻地插话进来,他也对着奶奶的耳朵大叫,“阿寒是回香港去摆地摊卖衣服啊!”然后他回头跟我说,“不要去跟奶奶讲啥‘研究生’,她老了,搞不懂。”
“是回香港吗?你们这些人又来骗我了。”奶奶将信将疑,抬起一张因为年老而变得像孩童一样天真的脸来打量大笑着的我们俩。
“是什么都好啦,”奶奶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戒指退下来递给我,“收好这只戒指吧,足金的哦,肚子饿的时候,都可以换两餐饭来吃。”
我是手心里握着奶奶从手指上摘下来的戒指上出租车的,那只戒指上还留着奶奶的体温。可是等我赚到钱的时候,奶奶已经不需要零用钱,连医生也不需要了,我只来得及给奶奶买了大红的寿衣。
那一年我回国的第二天,奶奶就终老了。没有什么可抢救的,身体里所有的机器都老得坏掉,全身的血管都爆裂了。
出国这些年,我一边讨生活,一边等着我钟意的男仔来找我。我终于等到他,开始学着煮饭给他吃了。是奶奶留下的遗传吗,从来不喜欢煮饭的我,一旦学着烧起菜来,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现在的家里,只要不要求吃鱼翅和熊掌,钱是不会不够用的。冰箱当然是必备的东西,然而剩菜也还是常有的。饭桌上,我把新鲜烧好的菜推到对面去,把剩菜放在自己的面前。看到对面的人吃得很香的样子,我的心里满是欣慰。
我想起小时候的饭桌来,那时奶奶吃着隔夜菜,她心里有的,原来不是苦啊。这样想着,沉重了许多年的心,仿佛有些释然,可是眼泪还是涌上来了。
我放下筷子站起来,假装去看看外面的天气。天空里无声地下着密密的鹅毛大雪,什么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盖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远处的群山,窗外的树林,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雪地里,邻人的屋顶上,依稀有青烟袅袅升起。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祥和又单纯,最初上帝造人,他刚刚忙停当的时候,世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久久看着门前的那条小路,白色小路弯弯地一直延伸到天边去了。泪眼朦胧里,我怎么分明看见奶奶从小路的那头走过来,她穿着那件蓝色的旧棉袄,两手挽着沉沉的菜篮子,慢慢地走回家里来……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来告诉我,那时你没有工作也没有钱,那是你唯一可以用来爱我们的方式。我现在知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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