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11-02 04:45:09
出自魏晉張華的《輕薄篇》
末世多輕薄,驕代好浮華。志意既放逸,赀财亦豐奢。被服極纖麗,肴膳盡柔嘉。僮仆馀梁肉,婢妾蹈绫羅。文軒樹羽蓋,乘馬鳴玉珂。橫簪刻玳瑁,長鞭錯象牙。足下金鑮履,手中雙莫邪。賓從煥絡繹,侍禦何芬葩。朝與金張期,暮宿許史家。甲笫面長街,朱門赫嵯峨。蒼梧竹葉青,宜城九醞醝。浮醪随觞轉,素蟻自跳波。美女興齊趙,妍唱出西巴。一顧傾城國,千金不足多。北裏獻奇舞,大陵奏名歌。新聲逾激楚,妙妓絕陽阿。玄鶴降浮雲,鱏魚躍中河。墨翟且停車,展季猶咨嗟。淳于前行酒,雍門坐相和。孟公結重關,賓客不得蹉。三雅來何遲?耳熱眼中花。盤案互交錯,坐席鹹喧嘩。簪珥或堕落,冠冕皆傾斜。酣飲終日夜,明燈繼朝霞。絕纓尚不尤,安能複顧他?留連彌信宿,此歡難可過。人生若浮寄,年時忽蹉跎。促促朝露期,榮樂遽幾何?念此腸中悲,涕下自滂沱。但畏執法吏,禮防且切蹉。鑒賞魏晉是中國曆史上最混亂的時代之一。封建貴族窮奢極欲,以一種病态的狂熱度過醉生夢死的歲月,當時“奢侈之費,甚于天災”(《晉書·傅玄傳》)。張華的這首《輕薄篇》,以鋪叙的筆法酣暢淋漓地描寫了驕代王公、末世貴族的淫逸生活。雖然,作品仍不免有“勸百諷一”之
之嫌,作者也流露出津津咀嚼之意,但對于後人認識那一時代的生活仍是有一定價值的。
詩的開頭四句總提時代特征,這是一個病入膏肓的“末世”,這是一個揮金如土的“驕代”,這是一個患有結核病的社會,越是荒淫越是色紅如花,越是負罪越是志意沉溺。這四句詩還點明了以下要展開描寫的兩個特征:一是“浮華”,二是“放逸”。
從“被服極纖麗”到“手中雙莫邪”共十六句;寫飲食服飾之奢華:绫羅麗服,珍馐嘉肴,文軒羽蓋,寶車駿馬,還有玳瑁簪、象牙鞭、金鑮履、莫邪劍,連僮仆也食不厭精,連婢妾也衣必錦繡,一片珠光寶氣,一派紙醉金迷。以上突出“赀财”之“豐奢”。接下來六句,從“賓從煥絡繹”到“朱門赫嵯峨”,寫氣勢之不凡:賓客絡繹,魚貫而入;侍禦盈門,喧呼而出,何等規模,何等排場。主人結交的都是頭面人物:“金張”指金日磾和張安世,都是漢宣帝時的大官;“許史”指許伯與史高,都是漢宣帝時的外戚,詩中用以代指世家大族,皇親國戚。再看房屋建築:朱門沉沉,庭院深深,高樓巍峨,飛閣流丹,第宅座落在中心地帶、貴族區内,面對着繁華大街、來往行人,更顯出主人之地位。
以上寫“财”、“氣”。接下來十六句,從“蒼梧竹葉青”到“展季猶咨嗟”
寫“酒”、“色”。“九醞”指久經醞釀,即陳年老窖。“宜城醝”、“竹葉青”都是古代美酒:醇醪在金鍾中旋轉,帶着蠱惑感官的色澤與芳香,浮沫如蟻,溢出杯盤。觥籌交錯,可以想見其鲸吞牛飲之态矣。以上寫“對酒”“行觞”還隻是略略點染,下文述“當歌”“征色”則不惜濃墨重采。獻歌獻舞的都是天下絕色,人間尤物;“齊趙”指齊都臨淄,趙都邯鄲,都是以女樂出名的地方。“西巴”指巴郡,其地之民亦以善舞著稱,《後漢書·西南夷傳》即有“夷歌巴舞”之說。“北裏”之舞出荒淫好色之商纣,《史記·殷本紀》雲:“纣使師涓作新淫聲,北裏之舞,靡靡之樂。”“大陵”也是女色歌舞、雲雨恍惚之代名詞,《史記·趙世家》雲:“王遊大陵,夢見楚女鼓琴而歌。”歌兒舞女,傾城傾國,歌聲比古代名曲“激楚”還動聽,舞姿比名倡陽阿還輕妙。五陵年少,膏梁子弟,眼花缭亂,一擲千金。這一部份寫征歌逐舞的場景,作者灑開筆墨,汪洋姿肆地着意描繪,畫面飛動,行文節奏疾速,一幕幕豪華場景旋轉而過,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鋪排用典又起到了加重筆觸、在高潮處延宕往覆、令人回味再三的作用。但寫到此,作者意猶未足,最後四句又以誇張的手法,從側面來烘托歌舞“移人性情”的力量:
墨子是主張“非樂”的;展季即柳下惠,是坐懷不亂、不爲色動的真君子,但在如此“刺激”的歌舞面前,這兩位老夫子也忍不住要停車欣賞,感歎咨嗟了。即此可見其“感人”之深。不僅是君子和苦行主義者受到誘惑,連沒有情感的遊魚玄鶴也聞聲而動了,或斂翅下降,或鼓鳍出水,可見,新聲巧調不僅能“感”人,還能“動”物。
寫罷“浮華”之狀,再寫“放逸”之态。《宋書·五行志》載:“晉惠帝元康中,貴遊子弟相與爲散發裸身之飲,對弄婢妾。逆之者傷好,非之者負譏。”從“淳于前行酒”到“此歡難可過”十六句就是戲劇化、集中化地再現了這一種“放逸”的時代風氣。“淳于”即淳于髡,滑稽而善飲;“雍門”指雍門周,善鼓琴而助人飲。有這樣的清客與宴,三分酒量者也會十分豪飲。而主人又是十二分熱情,好比西漢之陳遵(字孟公),每設宴必将客人之車轄投入井中,客人欲行不得,便隻好拼得醉顔作長夜之飲。如此氣氛,如此主客,舉座便由微醺而沉醉,終于猖狂失态。其始也,酒色上睑,耳熱眼花;繼而舉杯命酒、讨酒、催酒(“三雅”指伯雅、仲雅、季雅,皆酒爵名);其間,喧嘩争吵,杯盤狼籍,提耳強灌,出乖露醜,不一而足;最終,男女混雜,放蕩不羁,官帽歪戴,首飾堕落,
猥亵淫亂之事自不待言。“絕纓”用楚莊王宴群臣事:楚莊王與群臣狎客濫飲,适殿上燭滅,有人乘機拉扯王後衣裳,欲行無禮。王後在黑暗中将那人冠纓扯斷,以便追查問罪。誰知楚王唯恐掃興,反而下令讓所有的人都将冠纓拉掉再點燈,以此遮掩那荒唐酒客,染指而不膻。既然“烝上”“犯主”尚不見怪(尤,責怪也),其它荒唐行爲就更是“合理”“合法”的了。作者舉此一端,其餘荒淫之事就盡在不言中了。
從“人生若浮寄”到“禮防且切磋”,這結尾八句是從“理論”上探讨“浮華”“放逸”這一時代貴族病的成因,揭示了貴族子弟的頹廢心理。生命有限,這不能激發起他們抓住時機、建功立業的志向,卻成了他們醉生夢死、及時享樂的理由。在露水短促的存在中,他們看不到那曾有過的光彩奪目的片刻,他們唯一的啓悟卻是人生苦短,他們唯一的感慨是享受得還不夠,因而要拼命加大享樂的強度。當然,這種享樂,并不能帶來長久的歡樂,每當他們想到人生又少了一天,這時内心就更加空虛。空虛襲上心頭,又再次以享樂來掩蓋,如此惡性循環,終至不可救藥。看來,腐敗的不僅在于貴族的生活方式,更在于不可療救的病态心理。假如沒有任何限制,他們有可能從廢人變爲隻知享樂的生物意義上的人
,隻是對“執法吏”還有所畏懼,他們才偶爾“切磋”起“禮防”問題。這結尾是一種勸戒,是一種警告,也是一種諷刺。
作者簡介張華(232年-300年),字茂先。範陽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晉時期政治家、文學家、藏書家。西漢留侯張良的十六世孫,唐朝名相張九齡的十四世祖。張華工于詩賦,詞藻華麗。編纂有中國第一部博物學著作《博物志》。《隋書·經籍志》有《張華集》十卷,已佚,明人張溥輯有《張茂先集》。張華雅愛書籍,精通目錄學,曾與荀勖等人依照劉向《别錄》整理典籍。《宣和書譜》載有其草書《得書帖》及行書《聞時帖》。
出自魏晋张华的《轻薄篇》
末世多轻薄,骄代好浮华。志意既放逸,赀财亦丰奢。被服极纤丽,肴膳尽柔嘉。僮仆馀梁肉,婢妾蹈绫罗。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横簪刻玳瑁,长鞭错象牙。足下金鑮履,手中双莫邪。宾从焕络绎,侍御何芬葩。朝与金张期,暮宿许史家。甲笫面长街,朱门赫嵯峨。苍梧竹叶青,宜城九酝醝。浮醪随觞转,素蚁自跳波。美女兴齐赵,妍唱出西巴。一顾倾城国,千金不足多。北里献奇舞,大陵奏名歌。新声逾激楚,妙妓绝阳阿。玄鹤降浮云,鱏鱼跃中河。墨翟且停车,展季犹咨嗟。淳于前行酒,雍门坐相和。孟公结重关,宾客不得蹉。三雅来何迟?耳热眼中花。盘案互交错,坐席咸喧哗。簪珥或堕落,冠冕皆倾斜。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绝缨尚不尤,安能复顾他?留连弥信宿,此欢难可过。人生若浮寄,年时忽蹉跎。促促朝露期,荣乐遽几何?念此肠中悲,涕下自滂沱。但畏执法吏,礼防且切蹉。鉴赏魏晋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之一。封建贵族穷奢极欲,以一种病态的狂热度过醉生梦死的岁月,当时“奢侈之费,甚于天灾”(《晋书·傅玄传》)。张华的这首《轻薄篇》,以铺叙的笔法酣畅淋漓地描写了骄代王公、末世贵族的淫逸生活。虽然,作品仍不免有“劝百讽一”之
之嫌,作者也流露出津津咀嚼之意,但对于后人认识那一时代的生活仍是有一定价值的。
诗的开头四句总提时代特征,这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末世”,这是一个挥金如土的“骄代”,这是一个患有结核病的社会,越是荒淫越是色红如花,越是负罪越是志意沉溺。这四句诗还点明了以下要展开描写的两个特征:一是“浮华”,二是“放逸”。
从“被服极纤丽”到“手中双莫邪”共十六句;写饮食服饰之奢华:绫罗丽服,珍馐嘉肴,文轩羽盖,宝车骏马,还有玳瑁簪、象牙鞭、金鑮履、莫邪剑,连僮仆也食不厌精,连婢妾也衣必锦绣,一片珠光宝气,一派纸醉金迷。以上突出“赀财”之“丰奢”。接下来六句,从“宾从焕络绎”到“朱门赫嵯峨”,写气势之不凡:宾客络绎,鱼贯而入;侍御盈门,喧呼而出,何等规模,何等排场。主人结交的都是头面人物:“金张”指金日磾和张安世,都是汉宣帝时的大官;“许史”指许伯与史高,都是汉宣帝时的外戚,诗中用以代指世家大族,皇亲国戚。再看房屋建筑:朱门沉沉,庭院深深,高楼巍峨,飞阁流丹,第宅座落在中心地带、贵族区内,面对着繁华大街、来往行人,更显出主人之地位。
以上写“财”、“气”。接下来十六句,从“苍梧竹叶青”到“展季犹咨嗟”
写“酒”、“色”。“九酝”指久经酝酿,即陈年老窖。“宜城醝”、“竹叶青”都是古代美酒:醇醪在金钟中旋转,带着蛊惑感官的色泽与芳香,浮沫如蚁,溢出杯盘。觥筹交错,可以想见其鲸吞牛饮之态矣。以上写“对酒”“行觞”还只是略略点染,下文述“当歌”“征色”则不惜浓墨重采。献歌献舞的都是天下绝色,人间尤物;“齐赵”指齐都临淄,赵都邯郸,都是以女乐出名的地方。“西巴”指巴郡,其地之民亦以善舞著称,《后汉书·西南夷传》即有“夷歌巴舞”之说。“北里”之舞出荒淫好色之商纣,《史记·殷本纪》云:“纣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大陵”也是女色歌舞、云雨恍惚之代名词,《史记·赵世家》云:“王游大陵,梦见楚女鼓琴而歌。”歌儿舞女,倾城倾国,歌声比古代名曲“激楚”还动听,舞姿比名倡阳阿还轻妙。五陵年少,膏梁子弟,眼花缭乱,一掷千金。这一部份写征歌逐舞的场景,作者洒开笔墨,汪洋姿肆地着意描绘,画面飞动,行文节奏疾速,一幕幕豪华场景旋转而过,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铺排用典又起到了加重笔触、在高潮处延宕往覆、令人回味再三的作用。但写到此,作者意犹未足,最后四句又以夸张的手法,从侧面来烘托歌舞“移人性情”的力量:
墨子是主张“非乐”的;展季即柳下惠,是坐怀不乱、不为色动的真君子,但在如此“刺激”的歌舞面前,这两位老夫子也忍不住要停车欣赏,感叹咨嗟了。即此可见其“感人”之深。不仅是君子和苦行主义者受到诱惑,连没有情感的游鱼玄鹤也闻声而动了,或敛翅下降,或鼓鳍出水,可见,新声巧调不仅能“感”人,还能“动”物。
写罢“浮华”之状,再写“放逸”之态。《宋书·五行志》载:“晋惠帝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裸身之饮,对弄婢妾。逆之者伤好,非之者负讥。”从“淳于前行酒”到“此欢难可过”十六句就是戏剧化、集中化地再现了这一种“放逸”的时代风气。“淳于”即淳于髡,滑稽而善饮;“雍门”指雍门周,善鼓琴而助人饮。有这样的清客与宴,三分酒量者也会十分豪饮。而主人又是十二分热情,好比西汉之陈遵(字孟公),每设宴必将客人之车辖投入井中,客人欲行不得,便只好拼得醉颜作长夜之饮。如此气氛,如此主客,举座便由微醺而沉醉,终于猖狂失态。其始也,酒色上睑,耳热眼花;继而举杯命酒、讨酒、催酒(“三雅”指伯雅、仲雅、季雅,皆酒爵名);其间,喧哗争吵,杯盘狼籍,提耳强灌,出乖露丑,不一而足;最终,男女混杂,放荡不羁,官帽歪戴,首饰堕落,
猥亵淫乱之事自不待言。“绝缨”用楚庄王宴群臣事:楚庄王与群臣狎客滥饮,适殿上烛灭,有人乘机拉扯王后衣裳,欲行无礼。王后在黑暗中将那人冠缨扯断,以便追查问罪。谁知楚王唯恐扫兴,反而下令让所有的人都将冠缨拉掉再点灯,以此遮掩那荒唐酒客,染指而不膻。既然“烝上”“犯主”尚不见怪(尤,责怪也),其它荒唐行为就更是“合理”“合法”的了。作者举此一端,其余荒淫之事就尽在不言中了。
从“人生若浮寄”到“礼防且切磋”,这结尾八句是从“理论”上探讨“浮华”“放逸”这一时代贵族病的成因,揭示了贵族子弟的颓废心理。生命有限,这不能激发起他们抓住时机、建功立业的志向,却成了他们醉生梦死、及时享乐的理由。在露水短促的存在中,他们看不到那曾有过的光彩夺目的片刻,他们唯一的启悟却是人生苦短,他们唯一的感慨是享受得还不够,因而要拼命加大享乐的强度。当然,这种享乐,并不能带来长久的欢乐,每当他们想到人生又少了一天,这时内心就更加空虚。空虚袭上心头,又再次以享乐来掩盖,如此恶性循环,终至不可救药。看来,腐败的不仅在于贵族的生活方式,更在于不可疗救的病态心理。假如没有任何限制,他们有可能从废人变为只知享乐的生物意义上的人
,只是对“执法吏”还有所畏惧,他们才偶尔“切磋”起“礼防”问题。这结尾是一种劝戒,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讽刺。
作者简介张华(232年-300年),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西汉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唐朝名相张九龄的十四世祖。张华工于诗赋,词藻华丽。编纂有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博物志》。《隋书·经籍志》有《张华集》十卷,已佚,明人张溥辑有《张茂先集》。张华雅爱书籍,精通目录学,曾与荀勖等人依照刘向《别录》整理典籍。《宣和书谱》载有其草书《得书帖》及行书《闻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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