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陽光穿過車窗斜撒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的時候，鳥倦歸巢，帶着些許倦意，我用手支撐着耷拉的腦袋，半眯着眼，以一種最安然的姿态看着窗外的風景。車和人似乎在這個午後都倦了，車裏很安靜，每個人都借這點時間休息一下，看着各自的風景，想着各自的心事。這是很愉快的一天，我想我們大家都這麽認爲。

好久好久就想回鄉下看看了，隻是這舟車勞累讓人望而卻步。然而這次的鄉下之旅不遠，而且還有很多同行的高中同學。一來可以小聚一下，二來是可以抛去一些負擔，感觸一下大自然的呼吸，喜悅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前一天晚上竟然興奮到失眠，這種饑渴，大概是久居鬧市的人都有的吧。看慣了鋼筋水泥，厭倦了燈紅酒綠，試着換一個環境，換一種生活方式，我想，必會有另一番感受。

由于晚上的過于興奮，早上竟睡過頭遲到了，大家都坐在肯德基等我一個人讓我怪不好意思的。真誠的道歉，并上報了遲到的理由，大家笑着原諒了我。經過一個暑假的在家休養生息，除了鵬哥還依然是排骨一塊之外，這些男生都像打了膨脹劑一樣，竟一個個發福滿身膘肉，這不得不讓我承認，還是家裏的茶水好啊，這一個個滋潤得。稍一走神，居然沒發現多了一對人，男生鄭重的将女孩介紹給我認識之後，還沒反應過來

來，一下杵在那兒，不是别的，而是男生臉上的那份認真多少讓我萌生了些許感動。突然有點不知所措，沒任何的心理準備，我隻有一個勁的微笑點頭。在車上我們都興緻勃勃的談着自己大學生活，未來，事業。坐我前面的那對人，男生站在女生座位旁，沒有過多的親密，讓我對他們産生了敬意，看好，祝福。歡聲笑語從我們這散到車裏的每一個角落，車上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我們這群人的青春活力，我們的勃勃朝氣，我們的意氣風發。大學，似乎大家都過得很不錯，每個人嘴裏吐出的都是洋洋灑灑的一大串。這種闊别重逢的感覺真好，我在心裏感歎。

風很大，頭發吹得打結，下車時立刻将這淩亂整理了一番。在車上的閑談我們都忽略了沿途的風景，擡頭的舉目四望稍有震驚。四個字，心曠神怡。這是我能用來形容的一個稍好的詞了，因爲我覺得心曠神怡還不夠，不夠用來形容，不過詞彙有限，腦子裏暫時想不出一個更精準恰當又能表達程度的更好的詞了，我想暫且先用着吧。眼前出現的風景，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延伸到與天際相接的地方，一塊綠中間鑲嵌着一塊黃，一塊黃旁邊接着一塊綠。這是由于早中稻交叉種着的原因，才有了這青黃相接的景象，早稻已瀕于收割，而中稻，還未抽穗。可能是由于陽光雨露特别充

沛，不管是這些綠還是黃，顔色都特别的嶄新，精神抖擻的立在那裏，溫婉的随風微微搖擺，像是這裏的人們，安居樂業。兩種顔色的配合，竟一點兒也不突兀，相處得那般和諧，黃綠的交替出現，眼睛看着也不累。遠處依山而建的矮小農舍，真正的小家碧玉，有着最原始的家的味道。

這種熟悉的農舍，這些熟悉的稻田，這些泥土地，不由自主的讓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有些記憶是不需要銘記的，一經提起，便如宋代的說書，娓娓道來，滔滔不絕。這種季節，在夜裏，甯靜的鄉村全籠罩在似水的月光中，清幽而明淨。燈火四起的村莊，點點的明亮，藏在這群山萬壑之中，幽幽的散發着獨特的鄉土氣息。皓月當空，屋檐的邊角上，格子窗，紅木門都沾染着一絲清涼，早上起來，手指觸摸也會沾些冷氣。忘了在鋪滿幹草的屋頂上是否睡過一隻貓，曬着月光安然入眠。那也是些有螢火蟲的晚上，田野裏，山坡上，到處飛着，一明一暗的冒着冷光。經常和玩伴們一起追逐那些曾以爲會眨眼睛的精靈，跑着跑着，就忘了家的方向了，一直心甘情願的跟着螢火蟲跑，到很遠的地方。我記得田埂上打青蛙的人經常吓我們說有各種鬼之類的，叫我們快些回家。與之相關的還有在院子裏乘涼，晚飯過後，我們總是規矩地搬着凳子在院裏坐下

，男人們，女人們，小孩，老人，無不例外。那個時候談的事情絕不是房價物價之類的話題，更多的是家裏的收成和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具體的憑我一個小孩的記憶已經記不清了，但大體應該是這樣的。小時候還愛看星星，你永遠無法猜測一個小孩對這個世界有多好奇，似乎星星是曾經某個時段特别流行的一個詞。喜歡看星星，還喜歡數星星這可一點兒也不假，大人們經常逗我說，“美玲啊，你數數看這天上有多少星星。”數星星這件事我想大家應該都有做過吧，數來數去，數到混淆，數到數不清，數了一晚上，倒也樂此不疲。星星當中還有一些特殊的，比如說北鬥七星，而這也是我從小到大唯一能認出的，總在有星星的夜晚尋找它的蹤影。看來看去，找來找去，星星依舊沒變，我們卻長大了。這樣的夏天，天空挂滿無數的閃閃寶石的夏天究竟離我們有多遠，那是藏在記憶死角裏喚也喚不醒的種子，不去深挖，硬是不肯出現。而我，有多慶幸，在這個熟識的夏天，再一次的将其掇拾，讓我終于能将這些抓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同學家的房子是典型的農家小院，踏着木門檻頓覺得久違，曬衣服的蒿子，竹椅，木凳，大水缸，還有三層的碗櫃，牆壁上密密麻麻的獎狀，這些真真實實的呈現在眼前，卻又都是老家的記憶

，親切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牆壁上那密密麻麻的獎狀，這可是我們小時候過年唯一可以驕傲的頭等資本，每年過年的時候，爸爸都會在糊對聯的時候讓我們也把一年的獎狀拿出來也糊着，每到那時，爸爸都特别高興，恐怕我們那小學的獎狀有大部分是貼在我家的吧，因爲我們家三個孩子小時候的成績都還是挺不錯的。記得那時爲了這小小的殊榮，每次領通知書的時候心裏都會泛起層層漣漪，生怕獎狀落空。我想老家的那些曾讓爸爸引以爲豪獎狀現在都應該掉色了吧。未讓我的思緒延伸到更大的空間是因爲同學媽媽拿出來的一些好吃的水果，早上匆匆忙忙的早餐也省了，胃的反應當然比腦子更加強烈，西瓜，紅棗，還有我們來時鵬哥買的一大袋零食，我看阿姨很随和便撐開肚皮放肆的吃，還說了“幸虧沒吃早餐”這句讓大家都笑了一番的話。棗子好甜，當我知道這是從自家果樹摘下來的果子之後，便很想親自去摘，阿姨說中午的太陽太大了，别去。我說沒事，便和另外一個女同學興奮地跑到棗樹下摘去了，棗樹不高，有些垂下的樹枝正好夠得着我的高度，我像似沒吃過棗子一樣，摘了滿滿兩手都還不肯離開。瞧，我們這些長大了的孩子，終究還是孩子。

鵬哥親自下廚，或許是熱情過度，導緻手亂了章法，在炒啤酒鴨的時

候竟連鍋都炒爛了，鍋底破了個洞，這真是受熱情所牽引。飽飽的美食一頓之後，帶着微微的倦意我們坐着，躺着，都稍微休息了一下。等太陽不是很毒的時候，鵬哥說帶我們去河邊玩玩，爲了不被太陽的熱情所傷，大家都準備了傘，鵬哥拿出了幾個草帽，我們競相搶着戴，将傘放到了一邊。這草帽被我們這一群人還真戴出了不同的風格，這戴在擁有魔鬼身材的音樂女孩陸海月頭上可真洋氣，有陽光沙灘的味道。戴在其他兩個男生頭上可就笑話了，梁斌本身胖胖的，還穿着花色短褲，大家都說像瓜農，還調侃的問到今年西瓜多少錢一斤，收成怎樣。戴到夏博頭上也形成了一個典型的形象，搭着雷超的背包，活脫脫的像一礦工，引得笑聲不斷。而鵬哥戴着挺像國民時的特務，這話我倒沒說出口，估計說出來大家也是狂笑不已。很快我們便上路了，在縱橫交錯的阡陌裏走着，走過田野，走過麥地，走過天橋，風在耳邊呢喃，我們，一路踏歌。

午後的農田散發着濃郁的稻香，在一個個被縮得很短的影子下，鄉村顯得格外的甯靜。遠處應該有一個水庫，它的先聲奪人給了我們最初的印象。我們提着包和鞋攜手在小溪裏走着，沿着河走準備到達上遊的攔河壩。爲了安全起見，我們把包和手機都給鵬哥提着讓他走岸上。手上沒有拘

束了我們在河裏也就更自在了，河水清澈澄明，能見底。河裏還有軟綿綿的水草和青苔，搖搖的在水底擺動，腳走過的時候有點癢。水稍深了，我們互相攙扶着在水裏走着，不過水太深了，腳像灌了鉛似的很難擡起，這個真可算是舉步維艱了，不過我們卻走得饒有興緻，一群人挽手在河裏走着，像一群小學生。爬上水壩的那一刻驚呆了，頭頂是一片湛藍的天空，挂着絲絲白色的輕紗。讓我想起了那座城市上面那高高的天空，拉薩，電視裏西藏的天空總給人一種澄澈幹淨的感覺。而眼前的這片天空卻像是複制過來的，深邃卻不遙遠，仿佛觸手可及。河兩岸是娓娓浮動的蘆葦，一蕩一蕩的随風跌倒又起，再過去便是大片的稻田。這廢棄的水壩隻留下這點殘骸，跟某處曆史遺迹一樣，留得斷壁殘垣默默與後人對話。旁邊還有一處廢置的有着黑白牆的房子，加起來倒也多了些詩意，像巧奪天工大的那種在自然氣息的層面增添點人文氣息。當然，或許這也隻是我個人認爲，畢竟美在每個人心中都是有不同的定義的。如若在古代，這應該可以稱作一個渡口，慕容詩裏面的那種：

讓我與你握别

在輕輕地抽出我的手

是那般無奈的凝視

渡口邊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就把祝福别在衣襟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詩裏的情境在這應該可以找到契合

吧。那棟白房子，水，總是想起些什麽，似乎還有些不清晰卻斷然存在的某系與之有關的記憶。白塔，應該是，那個淳樸的地方長出來的那個純潔的女孩，那座破舊的白塔塌了又修，那個人或許永遠不會回來了，或許明天回來。是的，沈老頭寫的那個故事。不管是美麗的詩還是美麗的故事，若要在此江南找一個源頭，我想還是有的，并确信，江南一定有。

男生們都跳到河裏邊了，我們坐在岸邊玩水，夏天穿着裙子雖漂亮舒服，但也有很多不便的。看遠處夏博同志一直也坐在岸邊休息，河裏面隻浮現三個腦袋，突然想起他是隻旱鴨子便有點想笑，隻是還是忍住了。靜靜地望着這裏的天空，貪婪的呼吸着這裏的空氣，這裏的天空有着不一樣的藍，這裏的空氣有着青草的味道。風一陣一陣的吹來，也帶着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這味道像酒吧，不然怎麽會有醉意呢。天空有飛鳥飛過，河水把太陽光切得粉碎粉碎。想站起來看看這條河的去向，卻發現它的頭尾都被兩邊的蘆葦和稻田隐蔽了。這是一條河流的孤單，它不像人類一樣可以站起來看看這個世界，它是孤獨的，它隻能躺着。

這是個美麗的地方，它的名字叫小水，這裏的風景很美，這裏的人也很美，這裏的愛情也很美。雖然離開泥土，但我們的骨子裏存有善良，存有幹淨，存

有泥土的樸實。我常想若能停留在這樣的世界該多好，躺在深秋的稻草堆上，透過指縫去看風吹雲淡，日落西山。在這裏睡着，做一個關于不會醒來的夢。夢裏歌聲飛揚：

溪水急着流向海洋

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在綠樹百花的籬前

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别

而滄桑的二十年後

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微風拂過時

便化作滿園的郁香

滄桑的二十年後

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微風拂過時

便化作滿園的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