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4-16 21:55:01
2009年7月11日,北大資深教授季羨林先生在北京301醫院辭世,享年98歲。季羨林是我國著名文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在國内外享有崇高聲望,被稱爲&ldquo國寶&rdquo。鮮爲人知的是,生前因爲一些誤解和積怨,季羨林和兒子曾經有13年不相往來。
季羨林的兒子季承先生是中科院的一名退休幹部。父親面包去世後,他含淚回憶那充滿遺憾和真情的父子情&hellip&hellip
朦胧少年盼父愛
三次離别埋下&ldquo恨父情結&rdquo
我的父親季羨林于1930年考入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攻讀德文。次年,應父母之命,與年長四歲的母親彭德華結爲夫妻,後生有我大姐婉如和我。我剛滿兩個月,父親就被清華大學送往德國哥廷根留學。這一走,就是12年。
我從小對父親這個稱呼沒有一點概念,看見别人有爸爸。就問母親:&ldquo我怎麽沒有父親呢?&rdquo母親把我拉到正屋,指着牆上一個鏡框說:&ldquo那就是你父親,他在天那邊兒呢。&rdquo
我上學後,因爲父親沒在身邊,我沒少受委屈。一次,老師讓每個同學講講&ldquo我的父親&rdquo,我這樣說道:&ldquo奶奶說,父親在外國,穿洋裝、坐馬車&hellip&hellip&rdquo結果惹得大家陣陣取笑。自此,我再也不提父親二字。
1945年10月6日,父親回到了北京。無奈當時内戰正在激烈進行,津浦鐵路中斷,他有家難歸。直到兩年之後,他任北大東語系主任才再次回鄉。
1947年暑假,父親乘飛機返回闊别12年的濟南老家。那天陰雨綿綿,我們家上上下下卻充滿了喜氣。母親把家裏收拾一新,莊重地等待父親的歸來。父親那年37歲,英姿勃發,進門的時候他身穿黑色雨衣猶如戰時将軍服,頭發也梳理整齊。
&ldquo快叫爸爸,叫啊。&rdquo母親推着我和姐姐,可我終究喊不出口。父親看到一雙兒女,心裏由衷高興。但我對父親卻有些生疏。那個時候,家裏很困難,叔父年邁多病,早已不能工作。續弦的嬸母(我和姐姐稱之爲老祖)每日擺小攤賣香煙、炒花生和最便宜的糖果,來維持全家人的生活。母親更是日漸地蒼老。我看見父親表情嚴肅,喟然長歎:&ldquo十年一覺歐洲夢,赢得萬斛别離情。&rdquo
父親試圖和我們多接觸,故意逗我和姐姐玩。但總是那麽一小會兒,他就抱着書趴在桌子上寫着什麽。有一天,我正在外面玩,被父親叫了進去,親切地說:&ldquo這是我給你們買的金筆,你們倆一人一支,将來一定要好好學習。&rdquo同時,父親還拿出了一條德國産的腰帶,遞給我說:&ldquo給你留個紀念,這是在德國買的。&rdquo這條腰帶我一直保留至今。
不久,父親又要離開家去北大教書了。這是我出生後父親第二次離家遠行,我心裏有種失落感。上中學時,已略懂世事的我似乎意識到了一種東西,那就是父母之間缺少什麽,他們就像毫無幹系的兩個人,母親隻念過小學,對父親搞的學問一竅不通,一輩子也沒有看過任何一部父親寫的書。對于母親的勤懇辛勞,父親偶爾會流露出感激,但是我很少看見他對母親說什麽。
1952年,我考入了北京俄文專修學校(今北京外國語大學),姐姐考上天津大學土木工程系。姐姐畢業後分配到了北京核工業部設計院,我分配到了近代物理研究所做翻譯。雖然姐弟倆都到了北京,但和父親接觸依然不多。直到1962年,我結婚成家,有了孩子,恰巧父親又分配了4室1廳的房子,于是,将母親和老祖一起接到了北京,我們一家人才團聚了。
那段生活,成了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家人朋友時常團聚,母親會做一大桌子菜,看着衆人狼吞虎咽。後來我的女兒和姐姐的兒子相繼出生,天倫之樂撫慰着母親那顆酸澀的心。
人近中年的我,已經讀懂了一個父親的含義和責任,對父親早年的做法埋怨在心,我仍舊很少喊他一聲&ldquo爸爸&rdquo。1966年文革爆發,父親卷入漩渦被抓去了牛棚,這次我想喊他一聲都難了。這一次,我們父子第三次離别,又是長達數年&hellip&hellip
三位親人相繼離世
父子積怨爆發老死不相往來
很長一段時間,因爲看不到父親,又擔心會出意外,母親經常暗自落淚。1978年,父親重獲自由,恢複原北大東語系主任職務,同時擔任第五屆全國政協委員。工作恢複,親人團聚,一家人在曆經風雨過後迎來了新的生活。
也許是爲了奪回失去的時間,60歲的父親一心撲在工作和做學問上。母親神色黯淡地對我說:&ldquo你說他,都忙了一輩子了,也不歇一歇。&rdquo透過母親的話,我領悟到:晚年的母親渴望老伴的關愛,希望父親能陪她走過最後一程,這也正是我們做子女的想法,我決定找父親談談。
我對父親說:&ldquo您都辛苦一輩子了,如今兒孫滿堂,也該享受下晚年生活了。再說,母親一輩子操勞,你倆在一起的時間遠不及分開的時間長,您就多陪陪她吧。&rdquo父親拍拍我的肩膀,說:&ldquo說到你母親,她一輩子爲咱們這個家操碎了心,我欠她太多了。可國家正在建設時期,需要每個人都出份力,我想利用有生之年,多在學術上有所研究,所以就拜托你代我多陪陪你媽媽&hellip&hellip&rdquo父親的話無不在理,但我卻認爲父親這一輩子,心中隻有大家,卻從未顧及過小家。細想起自己成長路上父愛的缺失,心中極爲不快。父子不歡而散。
一次,母親過生日,我希望父親能回來,但父親說有事晚點回去,可到了晚上依舊沒看到人歸來,我心中不悅,心裏很替母親叫委屈。我甚至想把父親&ldquo德國初戀&rdquo的秘密說出來,可最終還是沒有。因此對父親的怨恨再次加深。
1989年,老祖突然離世,我的心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因爲老祖和母親一手将我撫養成人,點點滴滴的愛湧于心間。1992年初,姐姐婉如又因癌症去世&hellip&hellip兩年間兩位親人相繼離世,母親倍加傷心。此時,我沒事時就陪着老人聊天、散步,時常讓兒女們也多陪陪她老人家。在我心目中,母愛勝過一切,正是母親一生的隐忍、勤勞克已和奉獻才換來全家的幸福啊!1994年,母親又一次住進了北大醫院,那段時間,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我無比擔心,希望父親能停下手中的筆,來陪陪母親,結果讓母親攔住了:&ldquo你父親忙,不要打擾她,待我走之後,你一定要好好替我照顧好他。&rdquo母親的話,讓空氣中驟然間迷漫起了悲怆的味道,我含淚答應。那一刹那間,我覺得母親太善良了,但同時也對父親更多了一份怨憤:你冷落了她一生,在她即将離開人世時,你總該來陪他幾天、溫暖下她那顆心酸難言的心吧。
幾天後,母親帶着微笑離開了人世。父親隻是在她臨終的時候才來到她身邊,有父親在身邊陪伴,母親臨終時走得很安詳。那一年我已經60歲,也是個花甲老翁了。但我對母親的離世依然難以釋懷,守着母親的遺照,我一次次老淚縱橫。
料理完母親的後事,父親又去忙工作了,我内心很悲憤,認爲母親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完全沒有那些著作高,對父親數年的不滿頃刻湧上心頭,我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對父親說:&ldquo您爲何一點也不關心媽媽呢?多少年來,她心中隻有您和這個家,可您在德國一呆就是11年,在北京獨身又是10年,您腦子裏全是學術,根本沒把這個家當家。您太冷漠了!&rdquo
我的話刺痛了父親,父親心如撕裂般難受。父親再也忍不住了:&ldquo你給我出去。&rdquo&ldquo好,走就走,我再也不想見您!&rdquo親人離世,原本是應該緬懷我母親的父子倆,卻因爲互不理解,最終爆發了這場積壓很久的争吵。我恨父親,甚至恨他滿屋子的書籍和學問,他們這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讓我出生開始感受的就不是歡樂,而是痛苦。我同情母親,我開始公開發表文章反對父親的學術思想。對于我的&ldquo叛逆&rdquo,父親一直沉默着。
從此,我賭氣不再到父親家裏看望他,在郁悶和痛苦中,和年邁的老父親開始&ldquo老死不相往來&rdquo。
13年後再相聚
冰釋前嫌父子享受天倫之樂
雖然有些恨父親,但畢竟血濃于水,每年春節我還是派兒女們去看望爺爺,打聽到父親現在有專人照顧,還在專心搞研究和創作,我才放下心來。
1995年的一個夏天,我看見父親寫的一篇文章《寸草心·我的妻子》:&ldquo在文化方面,她就是這個樣子。然而,在道德方面,她卻是超一流的。上對公婆,她真正盡上了孝道下對子女,她真正做到了慈母應做的一切&hellip&hellip我活到了八十多,參透了人生真谛。人生無常,無法抗禦。我在極端的快樂中,往往心頭閃過一絲暗影: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們家這一出十分美滿的戲,早晚會有煞戲的時候。果然,老祖先走了。去年德華又走了。她也已活到超過米壽,她可以瞑目了。德華永遠活在我的記憶裏。&rdquo
當我看到這段話,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了解父親,對于我來說,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知道,在對母親的感情上,我對父親可能有誤解,父親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樣,對母親是個冷血的人。也許,他是把對母親的感情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裏。
這年春節,我和妻子親手做了許多山東齋菜,托父親的秘書給他送去。秘書後來告訴我,父親雖然沒有問,但他心知肚明是我送的,吃得很開心。
受父母婚姻的影響,我的婚姻也一直磕磕絆絆。和父親&ldquo決裂&rdquo後,我和老伴也離婚了,彼時,兒女均已大學畢業在國外參加了工作。我孤身一人生活,想到父親已經是接近百歲的老人,身邊竟然沒有一個親人,我的心無比的痛!
但不久發生在一件事,讓我和父親之間的感情鴻溝更深了。父親身邊有位保姆叫張淑珍,30多歲的她是個單身媽媽,照顧我父親多年,父親對她和她的孩子都非常好,親如一家人。在我和父親&ldquo決裂&rdquo的日子裏,善解人意的她經常給我打電話,向我傳遞父親那邊的信息。時間長了,我和她之間産生了感情。
2004年,當我決定要娶張淑珍時,父親非常生氣,覺得我們之間的結合不合适,我也和父親解釋不清,幹脆再次對他報以沉默的态度。從此,我們父子之間的隔閡更深了。
2008年11月的一天,我上網浏覽信息,發現一則&ldquo盜賣季羨林假畫案&rdquo的新聞正炒得火熱。我趕緊了解情況,想去幫幫父親。屈指一算,我和父親已經整整13年沒見面,而他似乎過得并不愉快。每想到此,我就鼻子發酸。
這時的我也是73歲老翁了,已退休多年。這一次,我下定決心要面對父親。在有關人士和北大領導的參與下, 2009年11月7日早上,我和妻子早早起床,爲父親親手做了他最愛吃的山東民間小吃&ldquo十香菜&rdquo、&ldquo懶龍&rdquo和&ldquo卷糊餅&rdquo,懷着無比激動的心情來到了301醫院。
一進病房,我就潸然淚下跪倒在地,向父親賠罪認錯。父親撫摸着我的臉,也老淚縱橫,動情地說:&ldquo我一直想見你啊,但我是父親,要由你主動來見我才行啊!&rdquo父親還是這樣的性格,我來謝罪了,他心裏也激動,但嘴上還不說軟話。我隻有緊緊地握着父親的手,任淚水滴在父親的手背上&hellip&hellip
我和父親的年齡加起來,已經有170多歲了,這段重新尋找回來的、差點失落的父子親情,也算是歲月對我們最溫暖的補償。
此後,我幾乎每天都到醫院看望父親,每天讓妻子做兩餐他愛吃的飯菜送過去。每次看到我,父親臉上都笑呵呵的。2009年春節,我把家人都接到了病房,請來值護士長、護工,大家圍在一起包餃子,幸福、快樂萦繞了整個房間。父親高興之際不時賦詩給大家助興。初一的早上,我和妻子抱着出生剛7個月的兒子給爺爺拜年,他高興得合不攏嘴,從稿費裏拿出三萬塊錢,給孫子封了兩個大大的紅包。
那天,父親的情緒特别好,他像我小時候那樣,看我的眼神還是那麽慈祥。我們全家要走了,父親戀戀不舍,還提筆給我寫了幅字。父親用正楷一筆一畫凝神靜氣寫就的&ldquo和諧&rdquo兩個大字,被我端端正正地挂在辦公室裏。
&ldquo哀哀父母,生我劬勞。&rdquo正當我慶幸在父親有生之年與他冰釋前嫌時, 2009年7月11日,父親突發心髒病,永遠地離開了。雖然我已是七旬老翁,但失去父親的感覺,還是讓我像孩子一樣感到無助和悲傷。
&ldquo子欲養而親不待&rdquo,在這個熙熙攘攘的現代社會,親情或許會蒙上灰塵,也許會變得脆弱,但是,一旦失去,我們才能體會到它是何等珍貴!
2009年7月11日,北大资深教授季羡林先生在北京301医院辞世,享年98岁。季羡林是我国著名文学家、语言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声望,被称为&ldquo国宝&rdquo。鲜为人知的是,生前因为一些误解和积怨,季羡林和儿子曾经有13年不相往来。
季羡林的儿子季承先生是中科院的一名退休干部。父亲面包去世后,他含泪回忆那充满遗憾和真情的父子情&hellip&hellip
朦胧少年盼父爱
三次离别埋下&ldquo恨父情结&rdquo
我的父亲季羡林于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攻读德文。次年,应父母之命,与年长四岁的母亲彭德华结为夫妻,后生有我大姐婉如和我。我刚满两个月,父亲就被清华大学送往德国哥廷根留学。这一走,就是12年。
我从小对父亲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概念,看见别人有爸爸。就问母亲:&ldquo我怎么没有父亲呢?&rdquo母亲把我拉到正屋,指着墙上一个镜框说:&ldquo那就是你父亲,他在天那边儿呢。&rdquo
我上学后,因为父亲没在身边,我没少受委屈。一次,老师让每个同学讲讲&ldquo我的父亲&rdquo,我这样说道:&ldquo奶奶说,父亲在外国,穿洋装、坐马车&hellip&hellip&rdquo结果惹得大家阵阵取笑。自此,我再也不提父亲二字。
1945年10月6日,父亲回到了北京。无奈当时内战正在激烈进行,津浦铁路中断,他有家难归。直到两年之后,他任北大东语系主任才再次回乡。
1947年暑假,父亲乘飞机返回阔别12年的济南老家。那天阴雨绵绵,我们家上上下下却充满了喜气。母亲把家里收拾一新,庄重地等待父亲的归来。父亲那年37岁,英姿勃发,进门的时候他身穿黑色雨衣犹如战时将军服,头发也梳理整齐。
&ldquo快叫爸爸,叫啊。&rdquo母亲推着我和姐姐,可我终究喊不出口。父亲看到一双儿女,心里由衷高兴。但我对父亲却有些生疏。那个时候,家里很困难,叔父年迈多病,早已不能工作。续弦的婶母(我和姐姐称之为老祖)每日摆小摊卖香烟、炒花生和最便宜的糖果,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母亲更是日渐地苍老。我看见父亲表情严肃,喟然长叹:&ldquo十年一觉欧洲梦,赢得万斛别离情。&rdquo
父亲试图和我们多接触,故意逗我和姐姐玩。但总是那么一小会儿,他就抱着书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有一天,我正在外面玩,被父亲叫了进去,亲切地说:&ldquo这是我给你们买的金笔,你们俩一人一支,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rdquo同时,父亲还拿出了一条德国产的腰带,递给我说:&ldquo给你留个纪念,这是在德国买的。&rdquo这条腰带我一直保留至今。
不久,父亲又要离开家去北大教书了。这是我出生后父亲第二次离家远行,我心里有种失落感。上中学时,已略懂世事的我似乎意识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父母之间缺少什么,他们就像毫无干系的两个人,母亲只念过小学,对父亲搞的学问一窍不通,一辈子也没有看过任何一部父亲写的书。对于母亲的勤恳辛劳,父亲偶尔会流露出感激,但是我很少看见他对母亲说什么。
1952年,我考入了北京俄文专修学校(今北京外国语大学),姐姐考上天津大学土木工程系。姐姐毕业后分配到了北京核工业部设计院,我分配到了近代物理研究所做翻译。虽然姐弟俩都到了北京,但和父亲接触依然不多。直到1962年,我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恰巧父亲又分配了4室1厅的房子,于是,将母亲和老祖一起接到了北京,我们一家人才团聚了。
那段生活,成了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家人朋友时常团聚,母亲会做一大桌子菜,看着众人狼吞虎咽。后来我的女儿和姐姐的儿子相继出生,天伦之乐抚慰着母亲那颗酸涩的心。
人近中年的我,已经读懂了一个父亲的含义和责任,对父亲早年的做法埋怨在心,我仍旧很少喊他一声&ldquo爸爸&rdquo。1966年文革爆发,父亲卷入漩涡被抓去了牛棚,这次我想喊他一声都难了。这一次,我们父子第三次离别,又是长达数年&hellip&hellip
三位亲人相继离世
父子积怨爆发老死不相往来
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看不到父亲,又担心会出意外,母亲经常暗自落泪。1978年,父亲重获自由,恢复原北大东语系主任职务,同时担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工作恢复,亲人团聚,一家人在历经风雨过后迎来了新的生活。
也许是为了夺回失去的时间,60岁的父亲一心扑在工作和做学问上。母亲神色黯淡地对我说:&ldquo你说他,都忙了一辈子了,也不歇一歇。&rdquo透过母亲的话,我领悟到:晚年的母亲渴望老伴的关爱,希望父亲能陪她走过最后一程,这也正是我们做子女的想法,我决定找父亲谈谈。
我对父亲说:&ldquo您都辛苦一辈子了,如今儿孙满堂,也该享受下晚年生活了。再说,母亲一辈子操劳,你俩在一起的时间远不及分开的时间长,您就多陪陪她吧。&rdquo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ldquo说到你母亲,她一辈子为咱们这个家操碎了心,我欠她太多了。可国家正在建设时期,需要每个人都出份力,我想利用有生之年,多在学术上有所研究,所以就拜托你代我多陪陪你妈妈&hellip&hellip&rdquo父亲的话无不在理,但我却认为父亲这一辈子,心中只有大家,却从未顾及过小家。细想起自己成长路上父爱的缺失,心中极为不快。父子不欢而散。
一次,母亲过生日,我希望父亲能回来,但父亲说有事晚点回去,可到了晚上依旧没看到人归来,我心中不悦,心里很替母亲叫委屈。我甚至想把父亲&ldquo德国初恋&rdquo的秘密说出来,可最终还是没有。因此对父亲的怨恨再次加深。
1989年,老祖突然离世,我的心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因为老祖和母亲一手将我抚养成人,点点滴滴的爱涌于心间。1992年初,姐姐婉如又因癌症去世&hellip&hellip两年间两位亲人相继离世,母亲倍加伤心。此时,我没事时就陪着老人聊天、散步,时常让儿女们也多陪陪她老人家。在我心目中,母爱胜过一切,正是母亲一生的隐忍、勤劳克已和奉献才换来全家的幸福啊!1994年,母亲又一次住进了北大医院,那段时间,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我无比担心,希望父亲能停下手中的笔,来陪陪母亲,结果让母亲拦住了:&ldquo你父亲忙,不要打扰她,待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替我照顾好他。&rdquo母亲的话,让空气中骤然间迷漫起了悲怆的味道,我含泪答应。那一刹那间,我觉得母亲太善良了,但同时也对父亲更多了一份怨愤:你冷落了她一生,在她即将离开人世时,你总该来陪他几天、温暖下她那颗心酸难言的心吧。
几天后,母亲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父亲只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才来到她身边,有父亲在身边陪伴,母亲临终时走得很安详。那一年我已经60岁,也是个花甲老翁了。但我对母亲的离世依然难以释怀,守着母亲的遗照,我一次次老泪纵横。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父亲又去忙工作了,我内心很悲愤,认为母亲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完全没有那些著作高,对父亲数年的不满顷刻涌上心头,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对父亲说:&ldquo您为何一点也不关心妈妈呢?多少年来,她心中只有您和这个家,可您在德国一呆就是11年,在北京独身又是10年,您脑子里全是学术,根本没把这个家当家。您太冷漠了!&rdquo
我的话刺痛了父亲,父亲心如撕裂般难受。父亲再也忍不住了:&ldquo你给我出去。&rdquo&ldquo好,走就走,我再也不想见您!&rdquo亲人离世,原本是应该缅怀我母亲的父子俩,却因为互不理解,最终爆发了这场积压很久的争吵。我恨父亲,甚至恨他满屋子的书籍和学问,他们这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让我出生开始感受的就不是欢乐,而是痛苦。我同情母亲,我开始公开发表文章反对父亲的学术思想。对于我的&ldquo叛逆&rdquo,父亲一直沉默着。
从此,我赌气不再到父亲家里看望他,在郁闷和痛苦中,和年迈的老父亲开始&ldquo老死不相往来&rdquo。
13年后再相聚
冰释前嫌父子享受天伦之乐
虽然有些恨父亲,但毕竟血浓于水,每年春节我还是派儿女们去看望爷爷,打听到父亲现在有专人照顾,还在专心搞研究和创作,我才放下心来。
1995年的一个夏天,我看见父亲写的一篇文章《寸草心·我的妻子》:&ldquo在文化方面,她就是这个样子。然而,在道德方面,她却是超一流的。上对公婆,她真正尽上了孝道下对子女,她真正做到了慈母应做的一切&hellip&hellip我活到了八十多,参透了人生真谛。人生无常,无法抗御。我在极端的快乐中,往往心头闪过一丝暗影: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家这一出十分美满的戏,早晚会有煞戏的时候。果然,老祖先走了。去年德华又走了。她也已活到超过米寿,她可以瞑目了。德华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rdquo
当我看到这段话,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了解父亲,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知道,在对母亲的感情上,我对父亲可能有误解,父亲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对母亲是个冷血的人。也许,他是把对母亲的感情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里。
这年春节,我和妻子亲手做了许多山东斋菜,托父亲的秘书给他送去。秘书后来告诉我,父亲虽然没有问,但他心知肚明是我送的,吃得很开心。
受父母婚姻的影响,我的婚姻也一直磕磕绊绊。和父亲&ldquo决裂&rdquo后,我和老伴也离婚了,彼时,儿女均已大学毕业在国外参加了工作。我孤身一人生活,想到父亲已经是接近百岁的老人,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亲人,我的心无比的痛!
但不久发生在一件事,让我和父亲之间的感情鸿沟更深了。父亲身边有位保姆叫张淑珍,30多岁的她是个单身妈妈,照顾我父亲多年,父亲对她和她的孩子都非常好,亲如一家人。在我和父亲&ldquo决裂&rdquo的日子里,善解人意的她经常给我打电话,向我传递父亲那边的信息。时间长了,我和她之间产生了感情。
2004年,当我决定要娶张淑珍时,父亲非常生气,觉得我们之间的结合不合适,我也和父亲解释不清,干脆再次对他报以沉默的态度。从此,我们父子之间的隔阂更深了。
2008年11月的一天,我上网浏览信息,发现一则&ldquo盗卖季羡林假画案&rdquo的新闻正炒得火热。我赶紧了解情况,想去帮帮父亲。屈指一算,我和父亲已经整整13年没见面,而他似乎过得并不愉快。每想到此,我就鼻子发酸。
这时的我也是73岁老翁了,已退休多年。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要面对父亲。在有关人士和北大领导的参与下, 2009年11月7日早上,我和妻子早早起床,为父亲亲手做了他最爱吃的山东民间小吃&ldquo十香菜&rdquo、&ldquo懒龙&rdquo和&ldquo卷糊饼&rdquo,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到了301医院。
一进病房,我就潸然泪下跪倒在地,向父亲赔罪认错。父亲抚摸着我的脸,也老泪纵横,动情地说:&ldquo我一直想见你啊,但我是父亲,要由你主动来见我才行啊!&rdquo父亲还是这样的性格,我来谢罪了,他心里也激动,但嘴上还不说软话。我只有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任泪水滴在父亲的手背上&hellip&hellip
我和父亲的年龄加起来,已经有170多岁了,这段重新寻找回来的、差点失落的父子亲情,也算是岁月对我们最温暖的补偿。
此后,我几乎每天都到医院看望父亲,每天让妻子做两餐他爱吃的饭菜送过去。每次看到我,父亲脸上都笑呵呵的。2009年春节,我把家人都接到了病房,请来值护士长、护工,大家围在一起包饺子,幸福、快乐萦绕了整个房间。父亲高兴之际不时赋诗给大家助兴。初一的早上,我和妻子抱着出生刚7个月的儿子给爷爷拜年,他高兴得合不拢嘴,从稿费里拿出三万块钱,给孙子封了两个大大的红包。
那天,父亲的情绪特别好,他像我小时候那样,看我的眼神还是那么慈祥。我们全家要走了,父亲恋恋不舍,还提笔给我写了幅字。父亲用正楷一笔一画凝神静气写就的&ldquo和谐&rdquo两个大字,被我端端正正地挂在办公室里。
&ldquo哀哀父母,生我劬劳。&rdquo正当我庆幸在父亲有生之年与他冰释前嫌时, 2009年7月11日,父亲突发心脏病,永远地离开了。虽然我已是七旬老翁,但失去父亲的感觉,还是让我像孩子一样感到无助和悲伤。
&ldquo子欲养而亲不待&rdquo,在这个熙熙攘攘的现代社会,亲情或许会蒙上灰尘,也许会变得脆弱,但是,一旦失去,我们才能体会到它是何等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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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哭忆父亲季羡林,迟来的父子情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