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5-07-23 11:47:01
“我的可憐的花兒都已經死了!”小意達說。“昨天晚上他們還是那麽美麗,現在他們的葉子卻都垂下來了,枯萎了。他們爲什麽要這樣呢?”她問一個坐在沙發上的學生。因爲她很喜歡他。他會講一些非常美麗的故事,會剪出一些很有趣的圖案:小姑娘在一顆心房裏跳舞的圖案、花朵的圖案,還有門可以自動開啓的一個大宮殿的圖案。他是一個快樂的學生。
“爲什麽花兒今天顯得這樣沒有精神呢?”她又問,同時把一束已經枯萎了的花指給他看。
“你可知道他們做了什麽事情!”學生問,“這些花兒昨夜去參加了一個跳舞會啦,因此他們今天把頭垂下來了。”
“可是花兒并不會跳舞呀,”小意達說。
“嗨,他們可會跳啦,”學生說,“天一黑,我們去睡了以後,他們就興高采烈地圍着跳起來。差不多每天晚上他們都有一個舞會。”
“小孩子可不可以去參加這個舞會呢?”
“當然可以的,”學生說,“小小的雛菊和鈴蘭花都可以的。”
“這些頂美麗的花兒在什麽地方跳舞呢?”小意達問。
“你到城門外的那座大宮殿裏去過嗎?國王在夏天就搬到那兒去住,那兒有最美麗的花園,裏面有各種顔色的花。你看到過那些天鵝嗎?當你要抛給它們面包屑的時候,它們就向你遊來。美麗的舞會就是在那兒舉行的,你相信我的話吧。”
“我昨天就和我的媽媽到那個花園裏去過,”小意達說,“可是那兒樹上的葉子全都落光了,而且一朵花兒都沒有!它們到什麽地方去了呀?我在夏天看到過那麽多的花。”
“它們都搬進宮裏去了呀,”學生說。“你要知道,等到國王和他的臣仆們遷到城裏去了以後,這些花兒就馬上從花園跑進宮裏去,在那兒歡樂地玩起來。你應該看看它們的那副樣兒才好。那兩朵頂美麗的玫瑰花自己坐上王位,做起花王和花後來。所有的紅雞冠花都排在兩邊站着,彎着腰行禮,它們就是花王的侍從。各種好看的花兒都來了,于是一個盛大的舞會就開始了。藍色的紫羅蘭就是小小的海軍學生,它們把風信子和番紅花稱爲小姐,跟她們一起跳起舞來。郁金香和高大的卷丹花就是老太太。她們在旁監督,要舞會開得好,要大家都守規矩。”
“不過,”小意達問,“這些花兒在國王的宮裏跳起舞來,難道就沒有人來幹涉它們嗎?”
“因爲沒有誰真正知道這件事情呀,”學生說,“當然喽,有時那位年老的宮殿管理人夜間到那裏去,因爲他得在那裏守夜。他帶着一大把鑰匙。可是當花兒一聽到鑰匙響的時候,它們馬上就靜下來,躲到那些長窗簾後面去,隻是把頭偷偷地伸出來。那位老管理人隻是說,‘我聞到這兒有點花香’;但是他卻看不見它們。”
“這真是滑稽得很!”小意達說,拍着雙手,“不過我可不可以瞧瞧這些花兒呢?”
“可以的,”學生說,“你再去的時候,隻須記住偷偷地朝窗子裏看一眼,就可以瞧見它們。今天我就是這樣做的。有一朵長長的黃水仙花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她滿以爲自己是一位宮廷的貴婦人呢!”
“植物園的花兒也可以到那兒去嗎?它們能走那麽遠的路嗎?”
“能的,這點你可以放心,”學生說。“如果它們願意的話,它們還可以飛呢。你看到過那些紅的、黃的、白的蝴蝶嗎?它們看起來差不多像花朵一樣,它們本來也是花朵。它們曾經從花枝上高高地跳向空中,拍着它們的花瓣,好像這就是小小的翅膀似的。這麽着,它們就飛起來啦。因爲它們很有禮貌,所以得到許可也能在白天飛,它們不必再回到家裏去,死死地呆在花枝上了。這樣,它們的花瓣最後也就變成真正的翅膀了。這些東西你已經親眼看過。很可能植物園的花兒從來沒有到國王的宮裏去過,而且很可能它們完全不知道那兒晚間是多麽有趣。唔,我現在可以教你一件事,準叫那位住在這附近的植物學教授感到非常驚奇。你認識他,不是麽?下次你走到他的花園裏去的時候,請你帶一個信給一朵花兒,說是宮裏有人在開一個盛大的舞會。那麽這朵花就會轉告所有别的花兒,于是它們就會全部飛走的。等那位教授走到花園來的時候,他将一朵花也看不見。他決不會猜得出花兒都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不過,花兒怎麽會互相傳話呢?花兒是不會講話的呀。”
“當然咯,它們是不會講話的,”學生回答說,“不過它們會做表情呀。你一定注意到,當風在微微吹動着的時候,花兒就點起頭來,把它們所有的綠葉子全都搖動着。這些姿勢它們都明白,跟講話一樣。”
“那位教授能懂得它們的表情嗎?”小意達問。
“當然懂得。有一天早晨他走進他的花園,看到一棵有刺的大荨麻正在那兒用它的葉子對美麗的紅荷蘭石竹花打着手勢。它是在說:‘你是那麽美麗,我多麽愛你呀!’可是老教授看不慣這類事兒,所以他就馬上在荨麻的葉子上打了一巴拿,因爲葉子就是它的手指。不過這樣他就刺痛了自己,所以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碰一下荨麻了。”
“這倒很滑稽,”小意達說,同時大笑起來。
“居然把這樣的怪想頭灌進一個孩子的腦子裏去!”一位怪讨厭的樞密顧問官說。他這時恰好來拜訪,坐在一個沙發上。他不太喜歡這個學生,當他一看到這個學生剪出一些滑稽好笑的圖案時,他就要發牢騷。這些圖案有時剪的是一個人吊在絞架上,手裏捧着一顆心,表示他曾偷過許多人的心;有時剪的是一個老巫婆,把自己的丈夫放在鼻梁上,騎着一把掃帚飛行。這位樞密顧問官看不慣這類東西,所以常常喜歡說剛才那樣的話:“居然把這樣的怪想頭灌進一個孩子的腦子裏去,全是些沒有道理的幻想!”
不過,學生所講的關于花兒的事情,小意達感到非常有趣,她在這個問題上想了很久。花兒垂下了頭,是因爲它們跳了通宵的舞,很疲倦了,無疑地,它們是病倒了。所以她就把它們帶到她的别的一些玩具那兒去。這些玩具是放在一個很好看的小桌子上的,抽屜裏面裝的全是她心愛的東西。她的玩具娃娃蘇菲亞正睡在玩偶的床裏,不過小意達對她說:“蘇菲亞啦,你真應該起來了。今晚你應該設法在抽屜裏睡才好。可憐的花兒全都病了,它們應該睡在你的床上。這樣它們也許就可以好起來。”于是她就把這玩偶移開。可是蘇菲亞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她因爲不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就生起氣來了。
小意達把花兒放到玩偶的床上,用小被子把它們蓋好。她還告訴它們說,現在必須安安靜靜地睡覺,她自己得去爲它們泡一壺茶來喝,使得它們的身體可以複原,明天可以起床。同時她把窗簾拉攏,嚴嚴地遮住它們的床,免得太陽射着它們的眼睛。
這一整夜她老是想着那個學生告訴她的事情。當她自己要上床去睡的時候,她不得不先在拉攏了的窗簾後面瞧瞧。沿着窗子陳列着她母親的一些美麗的花兒——有風信子,也有番紅花。她悄悄地低聲對它們說:“我知道今晚你們要去參加一個舞會。”可是這些花兒裝做一句話也聽不懂,連一片葉兒也不動一下。可是小意達自己心裏有數。
她上了床以後,靜靜地躺了很久。她想,要是能夠看到這些可愛的花兒在國王的宮殿裏跳舞,那該多有趣啊!“我不知道我的花兒真的到那兒去過沒有?”于是她就睡着了。夜裏她又醒來;她夢見那些花兒和那個學生——那位樞密顧問官常常責備他,說他把一些無聊的怪想頭灌到她的腦子裏。小意達睡的房間是很靜的,燈還在桌子上亮着,爸爸和媽媽已經睡着了。
“我不知道我的花兒現在是不是仍舊睡在蘇菲亞的床上?”她對自己說。“我多麽希望知道啊!”她把頭稍微擡起一點,對那半掩着的房門看了一眼。她的花兒和她的所有的玩具都放在門外。她靜靜地聽着,這時好像聽到了外面房間裏有個人在彈鋼琴,彈得很美,很輕柔,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琴聲。
“現在花兒一定在那兒跳起舞來了!”她說,“哦,上帝,我是多麽想瞧瞧它們啊!”可是她不敢起床,因爲她怕驚醒了她的爸爸和媽媽。
“我隻希望它們到這兒來!”她說。可是花兒并不走進來,音樂還是繼續在演奏着,非常悅耳。她再也忍不住了,因爲這一切是太美了。她爬出小床,靜靜地走到門那兒,朝着外邊那個房間偷偷地望。啊,她所瞧見的那幅景象是多麽有趣啊!
那個房間裏沒有點燈,但是仍然很亮,因爲月光射進窗子,正照在地板的中央。房間裏亮得差不多像白天一樣,所有的風信子和番紅花排成兩行在地板上站着。窗檻上現在一朵花兒也沒有了,隻有一些空空的花盆。各種花兒在地板上團團地舞起來,它們是那麽嬌美。它們形成一條整齊的、長長的舞鏈;它們把綠色的長葉子聯結起來,扭動着腰肢;鋼琴旁邊坐着一朵高大的黃百合花。小意達在夏天看到過他一次,因爲她記得很清楚,那個學生曾經說過,“這朵花兒多麽像莉妮小姐啊!”那時大家都笑他。不過現在小意達的确覺得這朵高大的黃花像那位小姐。她彈鋼琴的樣子跟她一模一樣——把她那鵝蛋形的黃臉龐一忽兒偏向這邊,一忽兒又偏向那邊,同時還不時點點頭,合着這美妙音樂打拍子!
一朵花都沒有注意到小意達。她看到一朵很大的藍色早春花跳到桌子的中央來。玩具就放在那上面。它一直走到那個玩偶的床旁邊去,把窗簾向兩邊拉開。那些生病的花兒正躺在床上,但是它們馬上站起來,向一些别的花兒點着頭,表示它們也想參加跳舞。那個年老的掃煙囪的玩偶站了起來,它的下嘴唇有一個缺口,它對這些美麗的花兒鞠了個躬,這些花兒一點也不像害病的樣子。它們跳下床來,跟其他的花兒混在一起,非常快樂。
這時好像有一件什麽東西從桌上落了下來。小意達朝那兒望去,那原來是别人送給她過狂歡節的一根桦木條①。它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它也以爲它是這些花兒中的一員。它的樣子也是很可愛的。一個小小的蠟人騎在它的身上。蠟人頭上戴着一頂寬大的帽子,跟樞密顧問官所戴的那頂差不多。這桦木條用它的三條紅腿子徑直跳到花群中去,重重地在地板上跺着腳,因爲它在跳波蘭的瑪祖卡舞②啦。可是别的花兒沒有辦法跳這種舞,因爲它們的身段很輕,不能夠那樣跺腳。
騎在桦木條上的那個蠟人忽然變得又高又大了。他像一陣旋風似地撲向紙花那兒去,說:“居然把這樣的怪想頭灌進一個孩子的腦子裏去!全是些沒有道理的幻想!”這蠟人跟那位戴寬帽子的樞密顧問官一模一樣,而且他的那副面孔也是跟顧問官一樣發黃和生氣。可是那些紙花在他的瘦腿上打了一下,于是他縮做一團,又變成了一個渺小的蠟人。瞧他那副神氣倒是滿有趣的!小意達忍不住要大笑起來了。桦木條繼續跳着他的舞,弄得這位樞密顧問官也不得不跳了。現在不管他變得粗大也好,瘦長也好,或者仍然是一個戴大黑帽子的黃蠟人也好;完全沒有關系。這時一些别的花兒,尤其是曾經在玩偶的床上睡過一陣子的那幾朵花兒,對他說了句恭維話,于是那根桦木條也就停下讓他休息了。
這時抽屜裏忽然起了一陣很大的敲擊聲——小意達的玩偶蘇菲亞跟其他許多的玩具都睡在裏面。那個掃煙囪的人趕快跑到桌子旁邊去,直直地趴在地上,拱起腰把抽屜頂出了一點。這時蘇菲亞坐起來,向四周望了一眼,非常驚奇。
“這兒一定有一個舞會,”她說。“爲什麽沒有人告訴我呢?”
“你願意跟我跳舞麽?”掃煙囪的人說。
“你倒是一個蠻漂亮的舞伴啦!”她回答說,把背掉向他。
于是她在抽屜上坐下來。她以爲一定會有一朵花兒來請她跳舞的。可是什麽花兒也沒有來。因此她就故意咳嗽了幾聲:“咳!咳!咳!”然而還是沒有花兒來請她。掃煙囪的人這時獨個兒在跳,而且跳得還不壞哩。
蘇菲亞看着沒有什麽花兒來理她,就故意從抽屜上倒下來,一直落到地板上,發出很大的響聲。所有的花兒都跑過來,圍着她,問她是不是跌傷了。這些花兒——尤其是曾經在她床上睡過的花兒——對她都非常親切。可是她一點也沒有跌傷。小意達的花兒都因爲睡過那張很舒服的床而對她表示謝意。它們把她捧得很高,請她到月亮正照着的地板中央來,和她一起跳舞。所有其餘的花兒在她周圍圍成一個圓圈。現在蘇菲亞可高興了!她說它們可以随便用她的床,她自己睡在抽屜裏也不礙事。
可是花兒們說:“我們從心裏感謝你,不過我們活不了多久。明天我們就要死了。但是請你告訴小意達,叫她把我們埋葬在花園裏——那個金絲雀也是躺在那兒的。到明年夏天,我們就又可以活轉來,長得更美麗了。”
“不成,你們決不能死去!”蘇菲亞說。她把這些花兒吻了一下。
這時客廳的門忽然開了。一大群美麗的花兒跳着舞走進來。小意達想不出它們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它們一定是國王宮殿裏的那些花兒。最先進來的是兩朵鮮豔的玫瑰花。它們都戴着一頂金皇冠——原來它們就是花王和花後啦。随後就跟進來了一群美麗的紫羅蘭花和荷蘭石竹花。它們向各方面緻敬。它們還帶來了一個樂隊。大朵的罂粟花和牡丹花使勁地吹着豆莢,把臉都吹紅了。藍色的風信子和小小的白色雪形花發出丁當丁當的響聲,好像它們身上戴有鈴似的。這音樂真有些滑稽!不一會兒,許多别的花兒也來了,它們一起跳着舞。藍色的堇菜花、粉紅的櫻草花、雛菊花、鈴蘭花都來了。這些花兒互相接着吻。它們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最後這些花兒互相道着晚安。于是小意達也上床去睡了。她所見到的這一切情景,又在她的夢裏出現了。
當她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急忙跑到小桌子那兒去,看看花兒是不是仍然還在。她把遮着小床的幔帳向兩邊拉開。是的,花兒全在,可是比起昨天來,它們顯得更憔悴了。蘇菲亞仍然躺在抽屜裏——是小意達把她送上床的。她的樣子好像還沒有睡醒似的。
“你還記得你要和我說的話麽?”小意達問。不過蘇菲亞的樣子顯得很傻。她一句話也不說。
“你太不好了!”小意達說。“但是它們還是跟你一起跳了舞啦。”
于是她取出一個小小的紙盒子,上面繪了一些美麗的鳥兒。她把這盒子打開,把死了的花兒都裝了進去。
“這就是你們的漂亮的棺材!”她說,“等我那住在挪威的兩位表兄弟來看我的時候,他們會幫助我把你們葬在花園裏的,好叫你們在來年夏天再長出來,成爲更美麗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兩個活潑的孩子。一個叫約那斯。一個叫亞多爾夫。他們的父親送給了他們兩張弓,他們把這東西也一起帶來給小意達看。她把那些已經死去了的可憐的花兒的故事全部告訴給他們。他們就來爲這些花兒舉行葬禮。這兩個孩子肩上背着弓,走在前面;小意達托着那裝着死去的花兒的美麗匣子,走在後面。他們在花園裏掘了一個小小的墳墓。小意達先吻了吻這些花,然後把它們連匣子一起埋在土裏。約那斯和亞多爾夫在墳上射着箭,作爲敬禮,因爲他們既沒有槍,又沒有炮。
①狂歡節的桦木條(Fastelasns-Riset)是一根塗着彩色的桦木棍子;丹麥的小孩子把它拿來當作馬騎。
②瑪祖卡舞是一種輕快活潑的波蘭舞。
“我的可怜的花儿都已经死了!”小意达说。“昨天晚上他们还是那么美丽,现在他们的叶子却都垂下来了,枯萎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她问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学生。因为她很喜欢他。他会讲一些非常美丽的故事,会剪出一些很有趣的图案:小姑娘在一颗心房里跳舞的图案、花朵的图案,还有门可以自动开启的一个大宫殿的图案。他是一个快乐的学生。
“为什么花儿今天显得这样没有精神呢?”她又问,同时把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花指给他看。
“你可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学生问,“这些花儿昨夜去参加了一个跳舞会啦,因此他们今天把头垂下来了。”
“可是花儿并不会跳舞呀,”小意达说。
“嗨,他们可会跳啦,”学生说,“天一黑,我们去睡了以后,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围着跳起来。差不多每天晚上他们都有一个舞会。”
“小孩子可不可以去参加这个舞会呢?”
“这些顶美丽的花儿在什么地方跳舞呢?”小意达问。
“你到城门外的那座大宫殿里去过吗?国王在夏天就搬到那儿去住,那儿有最美丽的花园,里面有各种颜色的花。你看到过那些天鹅吗?当你要抛给它们面包屑的时候,它们就向你游来。美丽的舞会就是在那儿举行的,你相信我的话吧。”
“我昨天就和我的妈妈到那个花园里去过,”小意达说,“可是那儿树上的叶子全都落光了,而且一朵花儿都没有!它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呀?我在夏天看到过那么多的花。”
“它们都搬进宫里去了呀,”学生说。“你要知道,等到国王和他的臣仆们迁到城里去了以后,这些花儿就马上从花园跑进宫里去,在那儿欢乐地玩起来。你应该看看它们的那副样儿才好。那两朵顶美丽的玫瑰花自己坐上王位,做起花王和花后来。所有的红鸡冠花都排在两边站着,弯着腰行礼,它们就是花王的侍从。各种好看的花儿都来了,于是一个盛大的舞会就开始了。蓝色的紫罗兰就是小小的海军学生,它们把风信子和番红花称为小姐,跟她们一起跳起舞来。郁金香和高大的卷丹花就是老太太。她们在旁监督,要舞会开得好,要大家都守规矩。”
“不过,”小意达问,“这些花儿在国王的宫里跳起舞来,难道就没有人来干涉它们吗?”
“因为没有谁真正知道这件事情呀,”学生说,“当然喽,有时那位年老的宫殿管理人夜间到那里去,因为他得在那里守夜。他带着一大把钥匙。可是当花儿一听到钥匙响的时候,它们马上就静下来,躲到那些长窗帘后面去,只是把头偷偷地伸出来。那位老管理人只是说,‘我闻到这儿有点花香’;但是他却看不见它们。”
“这真是滑稽得很!”小意达说,拍着双手,“不过我可不可以瞧瞧这些花儿呢?”
“可以的,”学生说,“你再去的时候,只须记住偷偷地朝窗子里看一眼,就可以瞧见它们。今天我就是这样做的。有一朵长长的黄水仙花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她满以为自己是一位宫廷的贵妇人呢!”
“能的,这点你可以放心,”学生说。“如果它们愿意的话,它们还可以飞呢。你看到过那些红的、黄的、白的蝴蝶吗?它们看起来差不多像花朵一样,它们本来也是花朵。它们曾经从花枝上高高地跳向空中,拍着它们的花瓣,好像这就是小小的翅膀似的。这么着,它们就飞起来啦。因为它们很有礼貌,所以得到许可也能在白天飞,它们不必再回到家里去,死死地呆在花枝上了。这样,它们的花瓣最后也就变成真正的翅膀了。这些东西你已经亲眼看过。很可能植物园的花儿从来没有到国王的宫里去过,而且很可能它们完全不知道那儿晚间是多么有趣。唔,我现在可以教你一件事,准叫那位住在这附近的植物学教授感到非常惊奇。你认识他,不是么?下次你走到他的花园里去的时候,请你带一个信给一朵花儿,说是宫里有人在开一个盛大的舞会。那么这朵花就会转告所有别的花儿,于是它们就会全部飞走的。等那位教授走到花园来的时候,他将一朵花也看不见。他决不会猜得出花儿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花儿怎么会互相传话呢?花儿是不会讲话的呀。”
“当然咯,它们是不会讲话的,”学生回答说,“不过它们会做表情呀。你一定注意到,当风在微微吹动着的时候,花儿就点起头来,把它们所有的绿叶子全都摇动着。这些姿势它们都明白,跟讲话一样。”
“那位教授能懂得它们的表情吗?”小意达问。
“当然懂得。有一天早晨他走进他的花园,看到一棵有刺的大荨麻正在那儿用它的叶子对美丽的红荷兰石竹花打着手势。它是在说:‘你是那么美丽,我多么爱你呀!’可是老教授看不惯这类事儿,所以他就马上在荨麻的叶子上打了一巴拿,因为叶子就是它的手指。不过这样他就刺痛了自己,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碰一下荨麻了。”
“这倒很滑稽,”小意达说,同时大笑起来。
“居然把这样的怪想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一位怪讨厌的枢密顾问官说。他这时恰好来拜访,坐在一个沙发上。他不太喜欢这个学生,当他一看到这个学生剪出一些滑稽好笑的图案时,他就要发牢骚。这些图案有时剪的是一个人吊在绞架上,手里捧着一颗心,表示他曾偷过许多人的心;有时剪的是一个老巫婆,把自己的丈夫放在鼻梁上,骑着一把扫帚飞行。这位枢密顾问官看不惯这类东西,所以常常喜欢说刚才那样的话:“居然把这样的怪想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全是些没有道理的幻想!”
不过,学生所讲的关于花儿的事情,小意达感到非常有趣,她在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花儿垂下了头,是因为它们跳了通宵的舞,很疲倦了,无疑地,它们是病倒了。所以她就把它们带到她的别的一些玩具那儿去。这些玩具是放在一个很好看的小桌子上的,抽屉里面装的全是她心爱的东西。她的玩具娃娃苏菲亚正睡在玩偶的床里,不过小意达对她说:“苏菲亚啦,你真应该起来了。今晚你应该设法在抽屉里睡才好。可怜的花儿全都病了,它们应该睡在你的床上。这样它们也许就可以好起来。”于是她就把这玩偶移开。可是苏菲亚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她因为不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就生起气来了。
小意达把花儿放到玩偶的床上,用小被子把它们盖好。她还告诉它们说,现在必须安安静静地睡觉,她自己得去为它们泡一壶茶来喝,使得它们的身体可以复原,明天可以起床。同时她把窗帘拉拢,严严地遮住它们的床,免得太阳射着它们的眼睛。
这一整夜她老是想着那个学生告诉她的事情。当她自己要上床去睡的时候,她不得不先在拉拢了的窗帘后面瞧瞧。沿着窗子陈列着她母亲的一些美丽的花儿——有风信子,也有番红花。她悄悄地低声对它们说:“我知道今晚你们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可是这些花儿装做一句话也听不懂,连一片叶儿也不动一下。可是小意达自己心里有数。
她上了床以后,静静地躺了很久。她想,要是能够看到这些可爱的花儿在国王的宫殿里跳舞,那该多有趣啊!“我不知道我的花儿真的到那儿去过没有?”于是她就睡着了。夜里她又醒来;她梦见那些花儿和那个学生——那位枢密顾问官常常责备他,说他把一些无聊的怪想头灌到她的脑子里。小意达睡的房间是很静的,灯还在桌子上亮着,爸爸和妈妈已经睡着了。
“我不知道我的花儿现在是不是仍旧睡在苏菲亚的床上?”她对自己说。“我多么希望知道啊!”她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对那半掩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她的花儿和她的所有的玩具都放在门外。她静静地听着,这时好像听到了外面房间里有个人在弹钢琴,弹得很美,很轻柔,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琴声。
“现在花儿一定在那儿跳起舞来了!”她说,“哦,上帝,我是多么想瞧瞧它们啊!”可是她不敢起床,因为她怕惊醒了她的爸爸和妈妈。
“我只希望它们到这儿来!”她说。可是花儿并不走进来,音乐还是继续在演奏着,非常悦耳。她再也忍不住了,因为这一切是太美了。她爬出小床,静静地走到门那儿,朝着外边那个房间偷偷地望。啊,她所瞧见的那幅景象是多么有趣啊!
那个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是仍然很亮,因为月光射进窗子,正照在地板的中央。房间里亮得差不多像白天一样,所有的风信子和番红花排成两行在地板上站着。窗槛上现在一朵花儿也没有了,只有一些空空的花盆。各种花儿在地板上团团地舞起来,它们是那么娇美。它们形成一条整齐的、长长的舞链;它们把绿色的长叶子联结起来,扭动着腰肢;钢琴旁边坐着一朵高大的黄百合花。小意达在夏天看到过他一次,因为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学生曾经说过,“这朵花儿多么像莉妮小姐啊!”那时大家都笑他。不过现在小意达的确觉得这朵高大的黄花像那位小姐。她弹钢琴的样子跟她一模一样——把她那鹅蛋形的黄脸庞一忽儿偏向这边,一忽儿又偏向那边,同时还不时点点头,合着这美妙音乐打拍子!
一朵花都没有注意到小意达。她看到一朵很大的蓝色早春花跳到桌子的中央来。玩具就放在那上面。它一直走到那个玩偶的床旁边去,把窗帘向两边拉开。那些生病的花儿正躺在床上,但是它们马上站起来,向一些别的花儿点着头,表示它们也想参加跳舞。那个年老的扫烟囱的玩偶站了起来,它的下嘴唇有一个缺口,它对这些美丽的花儿鞠了个躬,这些花儿一点也不像害病的样子。它们跳下床来,跟其他的花儿混在一起,非常快乐。
这时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从桌上落了下来。小意达朝那儿望去,那原来是别人送给她过狂欢节的一根桦木条①。它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它也以为它是这些花儿中的一员。它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小的蜡人骑在它的身上。蜡人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跟枢密顾问官所戴的那顶差不多。这桦木条用它的三条红腿子径直跳到花群中去,重重地在地板上跺着脚,因为它在跳波兰的玛祖卡舞②啦。可是别的花儿没有办法跳这种舞,因为它们的身段很轻,不能够那样跺脚。
骑在桦木条上的那个蜡人忽然变得又高又大了。他像一阵旋风似地扑向纸花那儿去,说:“居然把这样的怪想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全是些没有道理的幻想!”这蜡人跟那位戴宽帽子的枢密顾问官一模一样,而且他的那副面孔也是跟顾问官一样发黄和生气。可是那些纸花在他的瘦腿上打了一下,于是他缩做一团,又变成了一个渺小的蜡人。瞧他那副神气倒是满有趣的!小意达忍不住要大笑起来了。桦木条继续跳着他的舞,弄得这位枢密顾问官也不得不跳了。现在不管他变得粗大也好,瘦长也好,或者仍然是一个戴大黑帽子的黄蜡人也好;完全没有关系。这时一些别的花儿,尤其是曾经在玩偶的床上睡过一阵子的那几朵花儿,对他说了句恭维话,于是那根桦木条也就停下让他休息了。
这时抽屉里忽然起了一阵很大的敲击声——小意达的玩偶苏菲亚跟其他许多的玩具都睡在里面。那个扫烟囱的人赶快跑到桌子旁边去,直直地趴在地上,拱起腰把抽屉顶出了一点。这时苏菲亚坐起来,向四周望了一眼,非常惊奇。
“这儿一定有一个舞会,”她说。“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你倒是一个蛮漂亮的舞伴啦!”她回答说,把背掉向他。
于是她在抽屉上坐下来。她以为一定会有一朵花儿来请她跳舞的。可是什么花儿也没有来。因此她就故意咳嗽了几声:“咳!咳!咳!”然而还是没有花儿来请她。扫烟囱的人这时独个儿在跳,而且跳得还不坏哩。
苏菲亚看着没有什么花儿来理她,就故意从抽屉上倒下来,一直落到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所有的花儿都跑过来,围着她,问她是不是跌伤了。这些花儿——尤其是曾经在她床上睡过的花儿——对她都非常亲切。可是她一点也没有跌伤。小意达的花儿都因为睡过那张很舒服的床而对她表示谢意。它们把她捧得很高,请她到月亮正照着的地板中央来,和她一起跳舞。所有其余的花儿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圆圈。现在苏菲亚可高兴了!她说它们可以随便用她的床,她自己睡在抽屉里也不碍事。
可是花儿们说:“我们从心里感谢你,不过我们活不了多久。明天我们就要死了。但是请你告诉小意达,叫她把我们埋葬在花园里——那个金丝雀也是躺在那儿的。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又可以活转来,长得更美丽了。”
“不成,你们决不能死去!”苏菲亚说。她把这些花儿吻了一下。
这时客厅的门忽然开了。一大群美丽的花儿跳着舞走进来。小意达想不出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们一定是国王宫殿里的那些花儿。最先进来的是两朵鲜艳的玫瑰花。它们都戴着一顶金皇冠——原来它们就是花王和花后啦。随后就跟进来了一群美丽的紫罗兰花和荷兰石竹花。它们向各方面致敬。它们还带来了一个乐队。大朵的罂粟花和牡丹花使劲地吹着豆荚,把脸都吹红了。蓝色的风信子和小小的白色雪形花发出丁当丁当的响声,好像它们身上戴有铃似的。这音乐真有些滑稽!不一会儿,许多别的花儿也来了,它们一起跳着舞。蓝色的堇菜花、粉红的樱草花、雏菊花、铃兰花都来了。这些花儿互相接着吻。它们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最后这些花儿互相道着晚安。于是小意达也上床去睡了。她所见到的这一切情景,又在她的梦里出现了。
当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急忙跑到小桌子那儿去,看看花儿是不是仍然还在。她把遮着小床的幔帐向两边拉开。是的,花儿全在,可是比起昨天来,它们显得更憔悴了。苏菲亚仍然躺在抽屉里——是小意达把她送上床的。她的样子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
“你还记得你要和我说的话么?”小意达问。不过苏菲亚的样子显得很傻。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太不好了!”小意达说。“但是它们还是跟你一起跳了舞啦。”
于是她取出一个小小的纸盒子,上面绘了一些美丽的鸟儿。她把这盒子打开,把死了的花儿都装了进去。
“这就是你们的漂亮的棺材!”她说,“等我那住在挪威的两位表兄弟来看我的时候,他们会帮助我把你们葬在花园里的,好叫你们在来年夏天再长出来,成为更美丽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两个活泼的孩子。一个叫约那斯。一个叫亚多尔夫。他们的父亲送给了他们两张弓,他们把这东西也一起带来给小意达看。她把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可怜的花儿的故事全部告诉给他们。他们就来为这些花儿举行葬礼。这两个孩子肩上背着弓,走在前面;小意达托着那装着死去的花儿的美丽匣子,走在后面。他们在花园里掘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小意达先吻了吻这些花,然后把它们连匣子一起埋在土里。约那斯和亚多尔夫在坟上射着箭,作为敬礼,因为他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炮。
①狂欢节的桦木条(Fastelasns-Riset)是一根涂着彩色的桦木棍子;丹麦的小孩子把它拿来当作马骑。
②玛祖卡舞是一种轻快活泼的波兰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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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小意达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