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散步

夏日的夜晚酷暑難耐。家裏熱得像個大蒸籠。晚飯後，忙碌了一天的母親坐在沙發上竟然打起瞌睡來。我輕輕喚醒母親：“媽，你快别睡了，天這麽早，咱們散步去！”“好哇，你好久沒陪我散步了！”母親睜開惺忪的眼睛，樂了。晚風裏熱烘烘的氣息撲面而來，出了家門，我們就朝着街上走去。母親走在前面，腳一拐一拐，她的關節炎又犯了。跟在後面的我，望着母親發絲間的白發，筆直的腰板也有些佝偻了，臃腫的身子不停地左右搖晃着。那一刻，我感到母親真的老了。老得那麽快，那麽匆匆。童年的記憶中，母親有一頭烏黑的發，走起路來風風火火，走到哪裏，哪裏就是爽朗的笑聲……街上出來散步的人好多，如入菜市場穿梭不停。我居住的小城原本就街道狹窄，晚飯後更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走在馬路上，母親不時回過頭來，笑我：“年輕人，怎麽比我這老太婆還走得慢了！”母親是個要強的人，她不願在女兒面前顯出一絲絲蒼老的疲憊。看着她額前那細細密密的汗珠，那微濕的發際，我的眼睛不覺一熱……十多年前，13歲的我在一中讀書，家裏離城區有十多裏，通往學校的路要翻幾個坡。那段時間，學習很緊張，我的視力開始下降。母親擔心我的視力不好，不讓我騎單車，于是将我送到學校裏讀寄宿。每個周末的黃昏，我飽餐了母親的紫蘇煮魚後，眼淚汪汪地踏上了回學校的路。母親總是把一個裝滿臘肉的飯盒遞給我，然後裝作很随意的樣子說：“剛好我想出去散步，走吧！”我忍不住歡呼雀躍，少年的心總是那麽容易滿足。有母親陪我走一段路程，離家就多一份柔柔憶念，回家就多一份歸心似箭。母親牽着我的手，走在那開滿栀子花的山坡上，山坡底下是一望無垠的綠色田野。傍晚的風徐徐吹過叢叢綠樹，拂過片片稻田，廣袤的田野唱響起悠揚的牧歌。金色的晚霞中，各種草木的芳醇，伴着清幽的栀子花香，飄蕩在母親和我談笑的路上。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母親并非散步，她是特意陪我。她擔心年幼的我走在十幾裏的山路上寂寞、孤單。這一陪，就陪我走了初中整整3年，陪我走了100多個周末，陪我走了1400多裏山路。母親的皺紋，母親的白發，勾起了我無限感歎。走在她後面的我正沉思着，突然，母親望着迎面來的汽車匆匆忙忙一陣小跑，氣喘籲籲地躲開了。幾個月前，母親被一輛汽車撞倒，康複後，一直心有餘悸。如今，她隻要看到汽車開過來，就慌慌張張躲閃不及。爲此，我曾經開玩笑，說她是鄉裏人，看見汽車就隻知道跑。這麽大個街上，這車就撞你一個人不成？而我哪裏知道母親心中需要的那份安甯和兒女們深深的關愛！這麽多年來，我陪閨中密友散步，陪單位同事散步，甚至陪外地來的學生散步，唯獨忘了該陪母親走一走，散散步！黑夜如巨大的蝙蝠，慢慢張開翅膀，黑暗一點一點地吞噬着城市。燥熱的晚風吹拂着母親的那一縷白發，昏黃的路燈下母親的背影顯得格外蹒跚。我趕緊走了上去，緊緊地牽着她的手說：“媽，以後我天天陪您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