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鸡蛋

雞蛋是最平常的食物，家家戶戶的飯桌上、冰箱裏時常堆滿圓滾滾的雞蛋。人們對雞蛋也不再覺得稀罕，甚至隻有鄉下親戚才會逢年過節送你幾十個自家雞婆生的土雞蛋，而城裏的親戚是絕不會送你雞蛋作爲禮物的。在物質寬裕的今天，雞蛋送禮人們總覺得禮太輕了，拿不出手。但我的記憶深處，那一袋雞蛋卻是珍貴無比、印象深刻。那一日，同事告之，有一農婦在辦公樓找我。我正詫異。見一臉色紅潤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原來是龔書記。高高的個頭，滿頭烏黑的發用發夾夾緊，顯得幹淨利落。身上一件藍花襯衣，一條九成新的黑長褲，還是那麽樸素簡單。一陣熱情的交談後，龔書記見我忙不過來，起身告辭。我想留她吃頓便飯，她卻直擺手，說不耽誤我工作，時間還早，村裏還有事呢。幾番推辭，終于拗不過她，隻好随她匆匆離去。可是，等我下班時，樓下小店的老板送來一袋雞蛋，用紅色塑料袋包得很緊，打開一看，竟然沒有一個撞破的。小店的老板告訴我，是龔書記托他轉交給我。她一定是揣在自己懷裏帶來的，不然，一百多裏公路車程，加上幾十裏步行，這一袋子雞蛋随時都會打破撞碎。捧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雞蛋，我的眼眶濕潤了。那年冬天，我陪同新聞界的朋友前往一個叫小水村的貧困村采訪。早在來這之前，我看過電視新聞，說小水村是我市邊遠的窮山溝，窮得很多青年打光棍，讨不上老婆。是一個叫龔潤谷的女支部書記帶領村民開山通路，打通了村裏通往富裕的道路。市裏這次要寫一個典型材料，反映小水村目前的經濟發展情況。這個有名的貧困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情況，帶着疑惑和好奇，我毫不猶豫地跟随前往。一百多裏的路程，汽車強烈地颠簸，震得我全身都像散了架。下車後，天一直在下着冰冷的雨。我們在泥濘的田埂上步行了幾個小時，才走上一條新修不久的山道。四周是光秃秃的山嶺，奇形怪狀的岩石和陡峭的懸崖。寂靜的山谷裏，隻聽見刺骨的寒風吹得滿山樹木呼呼作響。走了三、四裏山路，卻看不見房屋，聽不到雞鳴犬吠，甚至連個人影都沒有。站在半山腰，我往下一看，即刻便感到頭昏腦脹，有種瀕臨絕境的危險，大自然是如此的冷峻！到達龔書記家時，我們已是腰酸腿疼，熱汗淋漓。大老遠就聽到陣陣鞭炮聲，走進新建的樓房，門框上赫然貼着鮮紅的喜字，我們剛好趕上龔書記的兒子娶媳婦。家裏殺豬、宰羊，好不熱鬧。晚飯過後，小夥子姑娘們鬧完洞房，山村驟然沉靜下來。屋外，北風呼嘯，雪籽兒密麻麻地敲打着窗棂。屋中央燃起了一堆柴火，大樹蔸燒得劈啪作響，屋子裏擠滿了鄉親們。一張張淳樸的笑臉，一聲聲爽朗的招呼，一碗碗熱氣騰騰的芝麻豆子茶，讓我們如沐春風，心裏暖烘烘的。紅紅的火光映照着龔書記飽經風霜的臉，她談起了山裏缺水缺電缺糧的貧困；談起了幾代山裏人在期盼山外的文明與進步，而山裏的孩子卻沒法念書；談起了山裏因沒有路，一位山民挑着孩子出山時，孩子滾下懸崖，摔成粉身碎骨……龔書記很少談及自己，談到鄉親們所受的苦難和貧窮時，這位堅強的女性落淚了，大眼睛裏全是淚水。鄉親們你一句我一句搶着告訴我們：爲了修路，龔書記冒着生命危險擔雷管炸藥；爲了建電排，龔書記一雙赤腳跑了三十多裏路；甚至爲了鄉親們過上好日子，龔書記自家的花生爛在土裏，倒貼了幾千元給公家……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大爺拉着我們的手說：“你們這些筆杆子，真該寫一寫龔書記，她可真是好人，好人啊！”村民們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有訴不完的知心話，吐不完的衷言。面對團團圍坐在龔書記周圍的男女老少，我不禁肅然起敬，爲這位普通的山裏女子，爲這位艱難創業的村支部書記！翌日清早，山裏已是大雪壓枝，銀裝素裹。我們該下山了。龔書記和鄉親們送了一程又一程，她硬要把一大袋雞蛋塞給我們。她說，你們這些領導難得來我們這兒一趟，沒啥好吃的，山裏的土特産，你們莫嫌棄。我們握着她那雙長滿繭子的手，一再謝絕了她的心意。走到路口，我回頭再望小水村，那個穿着花棉布衣服的女子，站在挂滿冰淩的大樹下，朝着我們招手，她的目光深邃而堅定......再見龔書記，依然是冬季。她在市裏參加表彰大會。台上的她，挂着大紅花，在聚光燈下，笑得有些腼腆。這個如山花般的女子，始終保持着那份質樸自然，沒有任何豪言壯語。台下幾分鍾匆匆邂逅，她又在爲鄉親們四處奔忙。臨走時，龔書記留下了電話號碼。我驚喜地看到昔日的窮山溝有了現代通訊工具。明年夏天，我該去那裏看一看，要不然，我真對不起鄉親們，對不起那一袋雞蛋的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