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幽隐

媽媽腳下，大部分時間是坑坑窪窪土砌的講台，後來條件好點，換成了水泥的。她就站在那三尺的地界，從少女到中年，又到退休。村子裏的人，一般是按照輩分相互稱呼的，但媽媽是個例外。媽媽走在街上，無論年輕的還是年長的街坊，都習慣喊她“餘老師”。 ­ 自小到大，聽過的報告已經很多，但最讓我難忘的還是聽前副總理李岚清的一次報告。當然，我之所以說“最難忘”，除了這是我至今聽過的級别最高的報告之外，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報告引起了我的共鳴。報告中，他講起了我國農村教育史，他說，文革十年，在國家教育事業面臨分崩離析的邊緣之時，是無數個民辦教師撐起了農村基礎教育的天空，倘若沒有他們的默默付出，我國農村教育的後果不堪設想。 ­ 他的話，忽然讓我的心情遊離，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就是這無數人中的一個。那麽，媽媽和她的同仁，在那些艱苦卓絕的歲月裏，也爲農村的孩子撐起了一片天嗎？沒錯！媽媽是其中的一位。她是我尊敬的人，是我效仿的榜樣。 ­ 可是，媽媽爲這項工作到底付出了多少？我不能衡量也難以計算。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它了。 ­ 我小的時候，村子裏還很窮。有這麽一個家庭：殘疾的男人，掏錢買了外省一個智障的女人做了老婆。女人有些蠻勁，指導着也能下地幹活兒，可家庭主婦的活計是斷難勝任的。然而，他們的兒子乖巧，這讓很多人看到了希望。孩子長到七歲，被送到了學校，媽媽是他的老師。那天，回到家中，媽媽很有信心地說：這個孩子我要教好，希望他能從這個家庭走出來，改變一下自己的門風。 ­ 然而，孩子衣衫褴褛，一日三餐也都沒着沒落，還養成一個愛拿别人東西的毛病。我曾經被媽媽支使着，給他送過饅頭，也曾見媽媽放學以後，把一些舊衣服剪了，改做成适合他能穿的模樣。孩子殘疾的父親去家裏緻過謝，心情的激動讓他口吃的毛病變本加厲，我簾子後偷偷笑的要死。卻聽見媽媽和顔悅色跟他講着育兒經，苦口婆心。 ­ 後來我離家求學，這個孩子就在我心裏日漸疏遠。 ­ 再回家時候，卻聽媽媽說起孩子退學的消息。說他父親的身體越發不好，說他母親的精神一天天不濟，說他總是不長心，老是改不掉拿别人東西的習慣。說完，媽媽長長歎息，我知道她一定是感覺了自己的失敗。她的力量那麽微弱，根本就沒法給他上進的心态和健康的品行，也沒法給他足夠的勇氣，擺脫掉家庭的桎梏。 ­ 這種難過是痛心疾首的，我完全可以捉摸得到。我隻能同情媽媽：她盡力，卻不能回天，她的教化，遠不如家庭熏陶和外界影響更有成效。 ­ 至今，他見了媽媽，也總會恭敬地喊聲“餘老師”，然後默默走過。媽媽就會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說話，直到他走遠，消失。 ­ 從教近40年，媽媽對教師職業特點的總結是：做老師是個良心活兒。 ­ 這句話卑之無甚高論，卻非深谙教職工作者不能道出。 ­ 我想，在當今教育體制下，評價一個老師的标準應該是雙重的：教學業績和爲師的良心。倘若标準隻能選擇一個，那麽，我定是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