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趴下，往前走，往前走，一切皆有可能

馬二花是我的中學同學。　　老師點名時，叫到馬二花，她答：“到。”聲音洪亮如鍾，一下子震到了房梁上。随後，班裏站起一個黑黑胖胖矮矮的女生。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應該是最動人最好看的年齡吧，她卻恰恰相反，一臉的青春痘，男孩兒一樣的打扮。她一站起來，地動山搖，先是凳子倒了，再是她的抽屜裏忽然飛出了麻雀。　　于是全班哄堂大笑。她也跟着笑，露出并不白的牙齒。　　老師說：“馬二花，你搞什麽搞?”馬二花的出場讓許多同學在多年後記憶猶新。後來大家看她老實又有點愣，都欺負她。“馬二花，你給我打水來”；“馬二花，替我買一份飯”；“馬二花，幫忙給我做值日”……　　馬二花家在農村，父母是老實的莊稼人，一些城裏的孩子看不起她，覺得她名字太土氣，于是紛紛給她起瓊瑤似的名字，比如，叫馬小薇、馬娜娜、馬叢莉……包括我，我給馬二花起的名字叫馬飛雲，那時我看了很多的金庸小說，覺得飛雲這兩個字特别好。　　可馬二花還是叫馬二花，她說：“爹娘起的名字，不能亂改的。”　　後來我們成了同桌，她腦子笨，總問來問去，我煩她，就說：“馬二花，你這麽笨，哪裏用上高中?反正你是考不上大學的，不如回家賣烤紅薯去。”我是看不起馬二花的，于是，總是随意說她。　　我們笃定她考不上大學，年級700人，馬二花排600多名，她并不是不努力，就是聽不懂，就是腦子轉不過來。　　可她人也真好。　　班裏的事情她最熱心，如果大掃除，連男生都要指揮她，“馬二花，去擦玻璃吧。”擦玻璃是最苦最累的活了，可馬二花就上去擦。大冬天，她的鼻涕流下來，卻還傻笑着。多年之後，她在窗戶上流着鼻涕傻笑的樣子一直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一次，有一個同學體育課不慎受了傷，血止不住，需要送醫院。男生們都惶恐地看着，馬二花背起這個同學就跑，不知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勁兒。　　所以，馬二花幾乎是我們班人緣最好的人，也被公認爲最傻的人。　　可馬二花仍舊是孤單的。　　高中3年，她果然如期落榜，她也不死去活來，卷了鋪蓋回家。　　考上大學的同學，談戀愛的談戀愛，讀研的讀研，有人偶爾提起馬二花，就有人說：“這傻姑娘，養雞呢，大概沒經驗，賠得慘着呢。”　　有人說起她談戀愛的情況，有人笑話她：“别看她長得難看，又黑又胖，還追求她們小鎮上的一個大學生呢。後來，那個大學生把馬二花的情書貼到鄉裏的牆上，你說多寒碜啊。”　　大家就一哄而笑，當成笑話一樣，仿佛馬二花這樣不好看的女孩子，就不應該有追求自己愛情的資格。　　大學畢業後，大部分同學都留在了外邊，出國的出國，成家的成家，再提起馬二花來，好像很遠很遠的事情了。沒考上大學的人，大部分境遇都不好，男同學做生意的居多，女同學早早嫁人的多。　　而馬二花是個例外。　　她一直在折騰，養過雞養過豬，學過美容美發，開過服裝店，有一個男同學說：“馬二花說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我們畢業10年同學聚會過一次，她仍然是一個人，開了一家超市，還是黑而且胖，還是那麽樂觀，爲聚會提供啤酒飲料，給我們講段子。那時，沒有結婚的隻有她了。大家在一起談論孩子老公的多，男生在一起就談錢談權談股票，她坐在角落裏，一如多年前，孤單而寂寞。　　但我們卻因爲那次聚會成了朋友。　　有人提議講高中時最感動自己的一件事。我沒有想到馬二花講的故事是關于我的。　　馬二花說：“有一次，學校裏來了照相的，正是春天，攝影師說，最好找條紅裙子，照出來效果好。”　　那時，隻有我有一條紅裙子，于是，這個穿那個也穿，馬二花是最後照的，她問我：“我能穿你的裙子嗎?”　　“穿吧。”我随口說。　　馬二花告訴我，她感動得幾乎哭了，因爲之前她借過别人的裙子，沒有人借給過她，嫌她胖，怕她把裙子撐壞了，可是我這麽輕易就借給了她。她告訴我，那張照片她一直留着，她覺得那是她一張最美麗的照片了。　　我幾乎驚住，因爲完全記不得這樣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馬二花卻說，從那件事情開始她就一直想和我成爲朋友，這件事，感動了她整個高中生活!　　聽完這件事情之後，我和她喝了一杯酒。多年之後，我才發現，純粹和幹淨于人生而言是多麽難得的品質!而馬二花的純粹幾乎與生俱來!　　後來，我們常常煲電話粥，她仍然忙着，因爲她做生意實在，她的連鎖店越開越大。現在，她的超市是城裏最大的超市，而她當然是董事長。開着城市獵人，獨自去旅行，在麗江，她遇到了愛情。馬二花的他是一個攝影記者，應該是閱人無數的人，可是，他迷戀上她。他問她：“馬二花，你知道什麽叫蕙質蘭心嗎?”　　起緣很簡單，她在麗江撿了他的包，他的包裏有很多證件，有很多錢很多卡，當然，還有他的兩個手機。當時手機是關機的，很笨的馬二花這時無比聰明起來，她打開手機，然後等待失主打電話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們一起遊曆了雲南。　　接下來的一年，攝影記者半個月跑一次小城，求愛求婚。　　于是，大齡青年馬二花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結婚了，也去照了惡俗的婚紗照，也在臉上不斷地塗脂抹粉，笑的那叫個甜。他給天南地北的同學打電話，讓他們回來參加婚禮。 　　結果，我們班同學馬二花的婚禮是天下最熱鬧的婚禮。那天我才發現，無論這個人長得好看與難看，在當新娘這天，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如新娘漂亮，因爲，她的臉上有一種無法比拟的動人光彩! 　　而馬二花感慨地說：感謝生活，給了我這麽好的人生，感謝愛情，讓我知道作爲女人的美好與甜蜜，讓我體驗人生的酸甜苦辣……　　說這些時，馬二花的眼裏閃現着淚光，而我們熱烈地鼓着掌。馬二花的人生并不華麗，一層層蛻變，由蛹到蝶，可是，她一直在努力，不是嗎?　　最重要的是，馬二花一直相信，這世界是如此動人如此美好，她要努力把自己交付出去，不遺餘力。對待生活永遠是這樣的全力以赴，即使失敗，即使坎坷!馬二花說過，“别趴下，往前走，往前走，一切皆有可能。”　　親愛的馬二花，我記得了，别趴下，往前走。　　因爲你說過，往前走，一切才皆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