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玫瑰 （情感小说系列之二）

春夜花燈，良辰美景。城市的每一個窗戶透出融融暖意。窗幔遮掩下的燈光如紅酒，溫潤而綿長。夜行人在酽酽的夜色裏緩慢遊移。這個春天似乎來得比往年早，立春才過，厚重的棉襖就再也捂不住了。暖風在夜色裏一陣陣飄來，節日的氣氛仍氤氲在空氣裏。街上的行人出奇的多，熙熙攘攘，歡聲笑語不絕于耳。采芹唯恐接兒子太遲，從娘家吃過晚飯，急着往婆家趕。她不想惹公婆不舒坦，老人年紀大了，整天圍着孫子團團轉，心裏難免有些怨意。雲濤默默跟在采芹身後，從相識到結婚十多年裏，他永遠這樣不愠不火。夫妻倆一前一後地在街邊走。華燈初上，街道邊的花店裏紅火的玫瑰映紅了戀人們的笑臉。商家門口貼着各種促銷廣告：“情人節傾情奉送”、“特别的愛給特别的你”、“情人節快樂、快樂情人節”等等，鋪天蓋地。采芹正納悶今晚街市上怎麽如此喧鬧，原來是情人節！久遠的情人節，她已淡忘許久。她像一個稻草人，每天忙着上班、加班，接送孩子去學前班，生活周而複始地忙忙碌碌，在瑣碎而平淡中度過。一輛本田風馳電掣般擦肩而過，雲濤的眼鏡片在尾燈反射下，模糊而迷茫。采芹看着眼前這張臉，這張她認識了十多年的臉，竟有些疏遠。她蓦然想起與雲濤相識的那年，她二十剛出頭，烏黑的短發，窈窕的身姿，清澈的眸子，乳白的風衣，如玫瑰般綻放在雲濤的眼前。雲濤牽着她的手，走進一家花店。花店不大，卻布置得很雅緻。紫薇、百合、海棠、鈴蘭、金盞花、滿天星、郁金香、玫瑰……她徜徉在花的世界裏，各種花兒的清香包圍着她。女人是花，有花的色、香、味，需要男人呵護和憐惜。雲濤拉着采芹的手，在她耳際輕輕地問：“你想要我送什麽花？”采芹不敢看他熱辣辣的眼神，羞澀地轉過身：“随你吧……”雲濤握緊采芹纖細的手，選了九支玫瑰。采芹的臉象玫瑰一樣嬌美，她覺得自己被一個男人真心呵護并寵愛，渴望這份感情天長地久。2月14日，采芹清楚地記得那一夜，她和愛她的那個男人相擁看了一場電影。電影的名字她早就忘了，隻記得玫瑰花濃郁的香氣讓她暈暈的陶醉。“你等等我啊……”一個穿黑色皮衣的男孩的叫喊打斷了采芹的思緒。他懷抱着一大捧紅玫瑰，腋下很滑稽地夾着一個粉紅的毛毛熊。男孩追趕着女孩，滿臉的焦急。走在男孩前面的女孩，穿着很時尚。蓬蓬頭，化着煙薰妝，橙色的哈韓毛衣裹着她苗條的身材，超短格子裙，腳上米色的高筒靴。很顯然，爲了這個情人節，女孩經過了精心修飾。采芹看着男孩迅速追上去，把花和玩具塞進女友手裏，好言好語地解釋。女孩噘着嘴，臉撇在一邊。采芹望着眼前這一幕，笑着歎了口氣。多年前，雲濤不也是這樣哄着她。她總是使着小性子故意讓雲濤心急。恍如昨日。婚姻就像一杯白開水，寡淡無味。戀愛時的濃情蜜意一點一點在歲月的風塵中消逝。采芹的細膩敏感和雲濤的粗枝大葉，讓婚姻裏更多地彌漫着争吵的硝煙。采芹甚至想如果沒有孩子，她和雲濤不過就是一對陌路人，永遠達不到心靈的默契。男孩和女孩終于緊緊相擁着，甜甜蜜蜜地朝着燈火闌珊處走遠了。他們去尋找屬于兩人世界的情人節了。“你發什麽呆啊……”不知什麽時候，雲濤已站在采芹身後。采芹猛地驚醒，她的眼睛有些澀，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雲濤。眼前這男人熟悉得像自己常年穿的那件黑色羊絨大衣，沉悶而灰暗，沒有一點青春的氣息。“你看現在的青年真舍得花錢，過一個情人節花那麽多心思，又是買花、買衣服，又是上歌廳飚歌，真是吃了飯沒事做……”雲濤指着街邊停滿了小車的一家歌廳，喋喋不休。“你不去就非要别人不去呀？”采芹沒好氣地沖他發無名火，腳步驟然加快。春天的氣候變得很快，夜空裏已零零星星飄落些雨絲，夾雜着微微寒意。夫妻倆再也沒有說話，一路沉默。小城置縣已有千餘年曆史，經濟不甚發達。可一到夜間，卻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一個洋節，幾乎攪沸了小城的男女老少。采芹在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赴約，她們都在享受自己的春光。而采芹覺得自己是三十多歲的年齡，卻是四十多歲的身體狀況，五十多歲的心态，仿佛一架生鏽的機器。不覺已到婆家，兒子一見采芹，蹦跳着撲進她的懷裏。采芹緊緊摟着兒子，貼近他香香軟軟的臉蛋，方才所有的郁悶和不快緩和下來。女人的心是柔軟的，源于她潛伏在内心深處強烈的母性。雲濤其實還算個好父親，每天盡量早些時間回家接兒子，對兒子近乎寵溺，好吃好玩的，總是盡量滿足他。而作爲丈夫，他永遠是個長不大的男孩子，永遠不知道領帶和襯衣該怎樣搭配，永遠不知道襪子放在哪裏，永遠不知道采芹心裏到底想要些什麽。夜色漸濃，春寒料峭。街邊高樓林立，炫目的霓虹燈射人魂魄。雲濤和采芹各自牽着兒子的一隻手，兒子像小鳥一樣快樂地叽叽喳喳。行人中不時有人捧着玫瑰花走過。“好漂亮的花啊！”兒子歡笑雀躍。孩子的心裏最亮堂，哪怕是一點新鮮的東西，都能引發他的滿足和快樂。采芹已習慣在兒子的歡樂裏享受淡淡的喜悅。到家，開電視。雲濤拿着電視遙控，不斷地換台，選擇兒子愛看的少兒頻道。兒子在沙發上爬上爬下，一會兒從雲濤手裏搶遙控器，一會兒膩在采芹懷裏撒嬌。電視裏沒有動畫片，他看了幾分鍾就拿起水彩筆塗塗畫畫。好不容易，兒子終于安靜下來。采芹開始收拾曬晾了幾天的衣服。乳白的日光燈照着她白皙的臉，歲月在她臉上已留下雕琢的痕迹。眼角明顯有了細紋，很重的黑眼圈因長期睡眠不足所緻。做女人不易，忙事業，忙家庭，拖兒帶女，一天天失去生活的激情與夢想。雲濤突然瞟見采芹，十多年過去了，采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如花似玉的少女。光是那雙修長的手，那雙曾經白嫩纖細的手指，雲濤曾經握緊過無數次的纖纖玉手，圓滑的手背上已有了深深淺淺的細褶子，飽滿的掌心變得粗糙，還起了厚厚的繭子。雲濤看得發了呆，新婚燕爾時，他曾經海誓山盟要讓眼前這個女子生活像瓷盆裏養着的水仙花，蔥翠茂盛，出類拔萃。如今他傾慕的女子卻如失去水分的橙子，榨幹了汁，失去新鮮和光彩。“爸爸，好多花，好多玫瑰花……”兒子放下手中的水彩筆，指着電視大聲叫嚷。電視裏正播放一個關于情人節的專題片。主持人采訪一對金婚夫妻，她問白發蒼蒼的老奶奶走過的五十年的婚姻裏最難忘的是什麽事？老奶奶淡淡地說是第一次去老爺爺家。老爺爺家太窮，沒什麽定情物送，帶她去村頭看春天裏開得金黃金黃的油菜花，還采了一朵戴在她的發梢上。說到這，老奶奶臉上的笑居然很腼腆。老爺爺張大沒有門牙的嘴打着哈哈。台下的觀衆笑成一片花的海洋。青春靓麗的女主持人眼角有淚花閃爍，她很動情地說了一句：夫妻一輩子做情人，這就是婚姻天長地久，地久天長的秘密。兒子拿着水彩筆，笑嘻嘻地問采芹：“媽媽，你喜歡玫瑰花嗎？”“喜歡。”“那爸爸爲什麽不送花給你？”“你管這麽多幹嘛，小閑事佬！”兒子的話像刀子紮在采芹的軟肋。雲濤整個人傻住了。兒子一語道破天機，連孩子都懂的道理，爲什麽他多年來就視而不見。“我出去一下！”雲濤急急放下手中的遙控器。房門砰地關上了，門外響起了急促快速的腳步聲。采芹望着窗外，萬家燈火遠遠地在城市的夜空裏點亮。絲絲細雨飄呀飄，在春天潮濕的氣息裏織成一副雨簾。那天夜裏，采芹得到了兩件禮物。一件是雲濤送的十九支紅玫瑰，代表天長地久。一件是兒子畫的一朵玫瑰，代表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