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玉玲珑】 萧天若

這篇小說，是我從花火雜志上看到的;讓我很感動;爲裏面的人物而感到惋惜1. 夕陽墜下去的時候，甯兒伺候我起身，收拾停當，然後對着銅鏡，描眉梳妝。 堕馬髻，石榴裙，珠翠環佩在身畔叮咚作響。 窗外，夜色漸起，街面上人聲慢慢散去。而青樓的一日，此時才剛剛開始。 閣前的燈籠一盞盞的亮了起來。紅彤彤的光，耀得人心裏發癢。 前廳裏漸次嘈雜起來——姑娘們得媚笑和媽媽招呼客人的聲音，摻着那些尋歡客嘴裏的酒氣，一縷縷的蔓延開。 這裏，是溫溪城裏最熱鬧也最銷魂的所在。 流雲閣。 來此已有五年，該見的我也都見過了。見過鮮衣怒馬揮金如土的公子王孫，也見過口吐蓮花風流倜傥的白衣少年，當然，更多的，是那些腦滿腸肥一臉酒氣的達官顯貴……其實，都一樣。他們在我眼中都一樣，我在他們眼中，也都一樣——不過也就是個身價高些，架子大點兒的名妓罷了。 甯兒推門進來，遞過一張桃花箋：“姑娘，宋媽媽說，今兒林幫助大宴貴客，請姑娘去作陪。” 點點頭：“知道了。” 我有一點點好奇。 這漕幫幫主林之淺可是出名的不好相與。他在江湖上混了這麽些年，最出名的，不是過人的武功和漕幫讓人膛目的家底，而是身上那股高傲之氣——據說，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任人物，能入他眼的，沒幾個。 他的貴客，會是什麽人？ 2.命運總是喜歡在人想不到的地方拐彎。林之淺的貴客，是青龍門的新掌門，江湖人稱明月公子的龍清遠。我等了五年的那個人，就這樣，再度出現在我的面前。上前道過萬福，我徑自坐到一旁，彈曲助興。一曲未了，觥籌交錯的間隙，林之淺對我笑笑，說：“玉姑娘的琵琶弦上，似乎夾帶了些許心事呢。”我看了龍清遠一眼，隻見他自顧自地喝着酒，目光坦然。我微微一笑，說道：“林幫主，看樣子，有心事的不是玲珑，而是龍公子呢。”龍清遠，繞你面沉如水，也不是我這歡場老将的敵手。明月公子擅吹笛。自然也頗懂得音律之道。用琵琶亂其心緒，自然是最合适不過的。——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也就不是流雲閣的招牌，玉玲珑玉姑娘了。酒過三巡，再曼聲清歌一曲，然後，知趣地起身告辭。漕幫和青龍門曆來不合，林之淺和龍清遠又同時下一屆武林盟主的候選之人——在這當口上，林之淺請龍清遠喝酒，自然不會是把酒言歡，英雄相惜這麽簡單。他們有要是商談，我在一側，自是不便。行至門前，回眸一笑。煌煌燭火之下，龍清遠眼神浮動，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豔。心裏淡笑一聲：料你也逃不過這一場桃花劫難。龍清遠不知道，流雲閣之宴，是林之淺給他設的局。我這個花魁，也不過隻是局裏的一顆棋子。當然咯，是最重要的一顆。在那張高傲的畫皮底下，林之淺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明月公子龍清遠是他稱霸武林唯一的障礙，微了拔去這眼中釘，他設下圈套：用美人計引誘龍清遠，隻等他陷阱溫柔鄉裏，然後——嘴角浮出一抹輕蔑的笑容來。林之淺，你不知是個卑鄙的小人，而且，你還愚不可及。如果林之淺此刻在房裏跟龍清遠動起手來，或是在預先在酒食中下了毒，我都會說此人不過是爲達目的不惜手段——可是，他沒有，他蠢，蠢到想要用這麽一出滑稽而漫長的鬧劇來達到目的。殊不知，在他的這個局裏，有太多不可把握的因素——他隻算到了龍清遠會迷上他的棋子，卻忽略了，日久生變，那顆棋子，很可能會生出其他心思來。 3.四更天的時候，我聽到有笛聲在屋檐上吹響。推開窗子，對了深沉的夜色，輕聲道：“寒露濕涼，公子進來說話吧。”斟一杯茶，遞到他手上。“小玉是名妓沒錯，卻畢竟是個清倌。這半夜三更的，公子貿然而來，恐怕不大妥當。”聽完我說的話，龍清遠哈哈一笑：“若真覺不妥，姑娘何必喚我？”他把蕭放在桌上，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繼續道：“清倌？莫說什麽千金難買美人一夜。千金難買者，往往萬金可求——既然都已經入了這行，又何必又裝出一副清白的模樣呢？”我一怔，還來不及惱怒，就被他一把拽進懷中。龍清遠一臉登徒子的嬉笑相，道：“何必作勢假惺惺？若不是對我有心，前日，爲什麽拿了琵琶亂人心神？”一把推開他，冷冷一笑：“有心？打從淪落風塵那天起，小玉就不知道什麽是有心，什麽事無心了。歡場往來也不過是假戲真做罷了。公子不用那麽多情，既然覺得小玉隻是個價高的，就全當前日我不曾恍惚過那一刹那便是了！”龍清遠看着我，竟不着惱，半響，道：“小玉，你不是一般的風塵女子。”心中突地一動，立馬掩飾過去。“那有如何？”我笑，“有什麽不同嗎？如你所說，不過是價錢更高些罷了。說什麽真心不真心，公子隻消給媽媽出個好價，小玉就是您的了。”說罷，我背過身去，不看他。兵書上講，這叫欲擒故縱。流雲閣的姑娘何其多，我能獨占鳌頭，憑的也就是這與衆不同的性格。男人就是這麽一種奇怪的動物，不理他，然而更會上趕着追——果然，我聽見他說：“你很有趣。我喜歡。” 4.從那之後，整整三個月，我再沒見過龍清遠。第四個月上，宋媽媽來找我。她說：“玉兒啊，你也不小了。既然不想賣身，不想在這風月場上打一輩子滾，那就該琢磨着尋個好歸宿了。”我寫完手中最後一句詩，擱下筆：“媽媽，有話您就直說吧。甭繞彎子。”宋媽媽的眼笑成一線：“青龍門的龍公子要出三萬兩給你贖身，小玉，你看着——”“媽媽若覺得合适，那就是他吧。”我淡淡的說，“橫豎嫁誰都一樣。三萬兩不是小數目，從此小玉也可有個良家歸宿，兩全其美。”見我這麽痛快就依了，宋媽媽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我這就打發人去給龍公子回話……”“慢着，”我攔下她，“告訴龍公子，我隻肯做正室，不做小，不爲妾。”宋媽媽看了我很久，滿臉的不可置信。是呵，做妾也就罷了，怎麽能娶一個風塵女子回去做正室呢。何況他還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世家的新任掌門……當宋媽媽得知龍清遠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的要求時，下巴差點脫臼。她說：“玉兒，你真是撞了大運了。這八百年遇不到的好主兒，竟叫你給趕上了。”我撇撇嘴，不置可否。撞了大運的，還不知道是誰呢。半個月後，四月十八。良辰吉日，佳偶天成。吉服、喜帕，裹了一身的紅豔。揮别衆姐妹，吉慶鑼鼓一路吹着打着，八人擡的大轎八我扛到了青龍門。流雲閣裏的花魁小玉，轉瞬便被歲月淹沒在紅塵深處。從此，我是江南最有名的松風小築的女主人，青龍門掌門龍清遠的夫人，玉玲珑。洞房花燭，龍清遠掀開我我織綿的蓋頭，擎過合卺酒。他說：“玲珑，你現在該相信我是真心對你了吧？”我點點頭：“不過，除了真心，我想你還該知道另外一件事。”說着，猛然抽出袖中的匕首，直指他的心口…… 5.青龍門掌門龍清遠在新婚當日被仇家暗算，洞房花燭夜死于非命。這消息像晴天霹靂般炸響在江湖上，自然驚動了不少的人物趕來一探究竟。當林之淺接到消息，感到青龍門的時候，我已是一身缟素，梨花帶雨，哭的幾乎昏死過去。林之淺假惺惺的叫人把我攙進内室，然後揮手喝退左右。他看着我，眉間掩飾不住的得意，嘴上卻又責備道：“你太性急了。我本以爲你會過上十天半月才下手的。”我懶懶地看他一眼：“他一死，你不就可以高枕無憂地穩坐武林盟主的寶座了嗎？”聽到武林盟主幾個字，林之淺忍不住笑了。我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再說，我也懶得拖到半個月後再下手。畢竟，夜長夢多。”“嗯，有道理。他一死，我就沒有什麽障礙了。”林之淺站起身，打量着四下裏飄飛的白幔：“這次，你功不可沒啊，小玉。”“功不可沒？我不過是顆棋子罷了。而且用不了多久，我這顆功不可沒的棋子，就會被幫主您滅口。”我看着林之淺的臉，輕蔑笑出，“林幫主，你以爲我看不出你在想什麽嗎？”他的臉變了變顔色：“小玉，你要知道，一個女人太聰明，之注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我當然知道，不過——”伸手吧桌上的茶杯拂落在地，碧綠的茶湯灑在地毯上，瞬間騰起一陣白煙。“給我下毒？哼！林幫主，你可知道，歹毒的笑容，也從來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的。”話到此處，林之淺眼中已是殺機盡現。他冷不丁的縱身而起，向我撲來，順勢橫空辟出一刀，直下我的眉心。隻聽“當”的一聲，兵刃交鋒，幾星火花閃過，林之淺的到便被人截在了半空中。林之淺轉過頭，隻見江南四大門派的掌門齊刷刷地站在身後。而身側，“死人”龍清遠一臉戲谑地笑着：“林兄，你這個局設得還真不錯啊！美人計？哈哈。有趣，有趣。”看到龍清遠還活着，林之淺頓時大駭，繼而轉臉向我罵道：“**，你騙我！”沒錯。我出賣了他，臨陣倒戈向了龍清遠這邊。我不是早就說過嗎，日久生變，他手裏的棋子，早晚會生出其他心思來。妩媚一笑：“林幫主，龍清遠已經是我的夫君了。玲珑再怎麽傻，也不能謀殺親夫啊。”說着，我脫下套在外面的素服，笑的越加絢爛起來，“林幫主，最後送您一句：别把誰都擋棋子，不然，會死的很慘哦。” 6.我閑坐在花架底下，望着中庭的落花出神。隻一轉眼的功夫，我成爲這松風小築的女主人已有一年。龍清遠對我很好，事事依順。不忙的時候，他會教我習劍，我學得很快。他說，玲珑，你是天生的習武料子。“我說，我對習武沒有興趣，我隻喜歡書畫，音律和醫術。他一笑，由你吧。果然真就由着我胡鬧。甚至把松風小築的密室鑰匙交給了我——那密室裏，藏有龍氏一族不爲傳的秘籍和青龍門全部的劍譜。我笑着，問他：“就不怕我把你家的功夫權學了去？“龍清遠笑笑，不以爲意：“這些秘籍，便是功力深厚的練家子，每個十年八年，也學不會的。”可是，幸福和美滿總是轉瞬即逝。仲秋剛過，風波和事端頻頻出錢。古人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真相如何，永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該怎麽說。半年前，龍清遠當上了武林盟主。可近來，江湖盛傳，漕幫千人幫主林之淺是被武林盟主龍清遠陷害而死的。據說，林之淺并沒有像龍清遠所說的那樣設計還害他，這一切，不過是龍氏夫婦合謀的冤案……十天前，漕幫新任的幫主在一次聚會上公然放出話來，說要徹查前任幫主的死因。吃晚飯的時候，龍清遠問我：“玲珑，你怎麽看？“我說：“甭管他們，不過是有人不服氣罷了。人死都死了，說再多都沒用。由他們鬧去，橫豎鬧不出什麽結果來。”誰料，三日後，那個奉命查問此事的漕幫長老橫死街頭。緊跟着，就有人一窩蜂的盛傳，說是龍清遠做賊心虛，怕查處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于是下了毒手。一時間，鬧得沸反盈天。重陽節的武林大會上，江湖四大門派大掌門站出來辭謠，說親耳聽到過林之淺自己承認了暗算龍清遠雲雲。可還是有人不服。爲了服衆，龍清遠和四大門派的掌門答應把此事徹查清。可不過兩日，四位掌門就暴斃了兩個。一個死于劇毒，另一個，被人一劍穿喉。兇手用的，正是青龍門的絕招：蝶舞飛花。面對質疑，龍清遠百辯不得。他要穩定局勢，又要料理兩位掌門的後事，一時間，忙的焦頭爛額。 7.如果我記得沒錯，明月公子龍清遠揚名于江湖的第一樁功績，就是殺死了自己昔日的好友，後來走火入魔的毒王荊岚風。荊岚風死後，龍清遠的未婚妻荊紫雲便失蹤了。幾年後，他娶了我，流雲閣最美的花魁，玉玲珑。而我，幫他除掉了宿敵林之淺。玉玲珑。哈，玉玲珑。我自嘲地笑笑。誰會想到，玉玲珑之于龍清遠的唯一意義，是讓他身敗名裂，掉進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呢？沒錯，龍清遠對我很好。可他對我越好，我就越發的恨他。八年前的那場殺戮，已經讓我不再會愛。林之淺和兩位掌門的死一直沒有個合理的答案。武林上下，人心浮亂。可是這些，跟我沒什麽關系。我把自己關在密室裏，練劍。龍清遠有一句話說對了，我是天生的練武奇才。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我就把龍氏劍法練的恨精進很熟練了。龍清遠做夢都想不到，殺兩位掌門的，竟是自己夜夜厮磨的枕邊人。想到這裏，我得意地笑開，劍鋒在手中劃出美麗的光華，刺向前方明亮的燭火——一劍刺喉，也不過就是瞬間的事。心中的快感漫卷開來。龍清遠，四大掌門已經死了兩個，江湖裏，浮動的人心一觸即發，隻要我殺了漕棒的幫主，再嫁禍給你，你就不得不面對天下大亂的局面……思緒生生被人打斷。一個身影推門進來，是龍清遠。我的笑容頓時滞在臉上。我看到他的眼裏重重的疑惑和難以掩飾的難過。他說：“玲珑，爲什麽要害我？爲什麽，是你？”挽一個劍花，我把寶劍收鞘，嘴角浮出清澄的笑顔：“龍清遠，你欠我太多。”他愕然。透過他的眸子，我看到自己眼底的恨意。“知道我什麽除掉林之淺嗎？原因很簡單。我不能讓你那樣輕易地死在别人手裏。龍清遠。你欠我太多，必須，拿命來還。”聲線漸漸滑下去：“你早已忘記她了吧？那個你隻見過一次的未婚妻，荊紫雲。可她，卻從來不曾忘記過你。不曾忘記你是怎樣把利劍刺入她兄長心口的……你知道嗎，八年來，隻要我一閉上雙眼，腦海中便滿是血光四濺的情景。我看到你的劍鋒刺進哥哥的胸口，那一刻，你臉上勝利的微笑，瞬間崩塌了我的整個世界。”我閉上眼，不說話。等到再開口時，便咬牙切齒，滿是怨氣。“從來都沒有什麽玉玲珑。我是荊紫雲，荊岚風的小妹，自幼跟你指腹爲婚的荊紫雲。親眼看着哥哥被你殺死後，無依無靠，淪落風塵的荊紫雲。”看着他倒下去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