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园

門外的閑坪隙地，蔥茏如雲的綠色植物用素白、青花、朱紅、土黃的各色花盆栽種，一盆盆花草生機勃勃，春意盎然，擺放得錯落有緻，宛若小巧精美的園林。微風輕拂，五顔六色的花朵在綠葉間點頭攢動，送來縷縷幽香，若隐若現，若即若離，萦繞于懷。站在花叢旁，閉上眼，靜下心，輕輕地做一個深呼吸，讓四溢的花香滲入肺腑，内心隻剩下一份甯靜和淡泊。這是母親的花園，也是她晚年生活的樂土。最初，母親的花園裏隻有兩盆尺把高的四季青。那是搬家時，母親從老屋裏帶來的。記得兩盆四季青乍到新居時，葉片顔色有些灰暗，墨綠中夾雜土黃，無精打采，像一個久病的老婦人，差點被我扔掉。隻是老母親不忍心，舊屋子裏的一草一木，她都有着深深的眷戀。對這兩盆四季青，母親舍不得丢在老屋子裏任其枯萎、凋零、衰亡。她很是憐惜，呵護于園内，爲它們澆水、松土、施肥，如同照顧護理生病的親人。沒想到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病怏怏的四季青變得青翠欲滴，舒枝展葉，迎風起舞，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響，煥發着陽光、青春、健康的光彩。每每有朋友贊揚母親種的這兩盆四季青時，母親的臉上就露出惬意的笑容。這次妙手回春的養花經曆，母親更是信心百倍。退休後，她不會打牌，不愛跳舞，但也不願空閑着，愛上了養花。于是，她動員全家擔土挑肥，把家裏的盆盆罐罐全種上了花草。父親在她的極力勸說下，也加入了打理花草的隊伍。仿佛是一夜之間，屋前一片生機盎然。綠油油的小苗，一棵棵擡起小小的身子，随風搖擺，在陽光下盡情地舞蹈，歡樂地歌唱。晨曦微露的清晨，母親提着小小的木桶，緩緩地，一勺一勺地澆灌着那些生命旺盛的小精靈；暮色漸起的黃昏，母親踩着金色的夕陽，不時彎下身子，細心扶正歪斜的花苗……她額頭上細細的汗珠，濡濕了她日漸稀疏的頭發，濡濕了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衣衫，但她朗朗的笑聲卻伴着汗水的氣味，伴着暮春朗潤的氣息輕輕地暈開，在家門口慢慢地傳遞。人似倦鳥，心若浮塵，忙碌了一天，到了夜晚，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一段時間，我陪着母親乘興踏着月色步入花園。輕柔的月光淹沒了白天的喧鬧和浮躁。夜靜靜的，身邊的花草樹木似乎酣然入夢。月光和陰影交錯着，如同黑白相間的琴鍵，随着步伐的節奏彈響着時而歡快、時而低沉的旋律。高樓大廈可以擋住月光，卻擋不住暗香流動。月色灑落在母親的身上，籠罩着一片銀色的光環。母親低下頭，輕輕嗅着花香，撫摸着花朵，如同少女般快樂、欣喜。那時，如果我是攝影師，一定将這溫馨而美好的一刻定格。春末夏初，花園裏陸陸續續熱鬧起來。先是纏在法國梧桐上的喇叭花，吹起一個個紫色的喇叭，接着各種花兒都不甘落後地開放。嬌美可人的月季，清雅素潔的蘭花，纖弱秀麗的金盞花，芳香馥郁的夜來香，熱情似火的一串紅，婷婷玉立的七葉一枝花……這兒盛開一叢火紅，那兒綻放一片雪白，懸挂着一簇翠綠，纏繞着一團金黃。一朵朵，一枝枝，婀娜多姿，争奇鬥豔。或許是花園裏的草木香醇誘人，左鄰右舍的老人都愛來園裏看看花，聊聊天。熱心腸的母親搬來凳子，泡上幾杯清茶，擺上幾碟小菜。老人們在綠樹婆娑、花團錦簇中，打牌、下棋、拉家常，不時發出惬意、開朗的歡笑。母親坐在一旁，靜靜聽着，臉上的笑容是那麽欣慰、那麽滿足……母親的花園裏都是平常的花草。鄰居不無遺憾地告訴母親要是種上珍貴的花草會更美。母親卻認爲好花難伺候，容易招惹麻煩，平常的花是不怕被人偷的。她常揀回殘枝劣花調養，在她眼裏，再賤的花兒也是生命，好好種養，照樣開出美麗。種花多少體現出母親的個性——樸實而善良。記得那年春天，居委會的一位老伯來找母親說他很喜歡母親花園裏的一盆玫瑰。當時正值暮春時節，那盆紅玫瑰是園子裏開得最豔麗的花兒，凡是經過我家門前看花的人，都會情不自禁贊美玫瑰花的嬌容。這盆玫瑰母親精心呵護了兩年，才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是她的最愛。母親卻毫不猶豫地将花送給了老人。我甚是不解。母親告訴我，老人的老伴已身患絕症，她非常喜歡玫瑰花。一個月後，老人的老伴離開人世，她是在愛人的呵護和玫瑰花香包圍中走的。母親微笑着告訴我，她養的花兒能給老倆口送去一縷芳香，一些美好的記憶，一點人與人之間溫暖，那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又是一年秋風乍起，園裏的花兒褪去了美麗的容顔。面對滿園的落紅，心底難免生出莫名的惆怅。母親于是收集了花種，再分送給鄰居。待到鄰居的陽台也是花香四溢時，母親的心裏該又是另一番欣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