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我曾做過三個月的老師。二十九年前的1985年，也就是新中國設立教師節那年，我成了我們鄉重點中學的一名英語老師。直到今天，我仍然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好像一切恍如昨日，但已是過去了二十九個年頭。那是秋後的一個中午。那天天氣很好。秋陽不溫不火地朗照着豫北剛剛秋罷的大田野。秋風也有些慵懶地輕舔着騰過茬的莊稼地。那天，我背着籮頭，正在一塊收割過大豆的地裏鏟草、摟豆葉。這時，我初中時的一個姓陳的老師騎自行車來找我。他其時已到鄉教辦工作。他說：我們鄉中現在缺一個英語老師，教辦準備讓你去。我說：教英語？我不行，如果教語文沒事。陳老師說：我知道，如果真能讓你擔初三語文老師，你絕對勝任，問題我們現在缺英語老師。我說：我真的不行啊！陳老師說：行與不行，你總得見見鄉教辦主任吧？！于是，我就跟着他見了教辦主任。教辦主任姓李。他是江蘇人，說話有些和我們不一樣。李主任是個很書生氣的人，清瘦，戴了幅深度近視鏡。我說李主任，我英語不怎麽樣，不适合做英語老師。他說：有好幾個人推薦你，說你行，你能寫鄉志，怎麽就不能教英語呢？！我苦笑。我在高考落榜後，從山西打工回來，曾在鄉裏寫了三個月的鄉志。寫鄉志要的是文字水平，無論如何也是和英語幹系不大。李主任說：你先試試吧，教辦相信你！我說行，那就試試吧。老實說：我答應做老師，内心包藏着極其深刻的功利和私欲。如果放在現在，我絕不會貿然輕易去答應自己不喜歡不想幹不願幹的事情。但，現在是現在，當時是當時。當時我落榜回家，百無聊賴，内心空虛，是巴不得找一份工作做的。上高中時，因爲當時的英語分不計入高考總分，所以學得不怎麽上心。但我對英語卻有着很濃厚的興趣。現在想來，當時我對英語，就好像一個單相思的男孩戀上了一個少女。你鍾情人家是一回事，但人家喜不喜歡你還是另一回事。我曾在一個時期内，着了魔般地學英語，幻想有一天能流利地讀英文版的《中國日報》。我去山西打工時，就帶了一本《英漢詞典》，一本英漢對譯的《一千零一夜》，晚上沒事躺下來就看惹得好多人說我神經蛋。就這樣，我成了一名老師。我教的是初中一年級的英語。我對英語真的懂得太少，不懂基本的語法，連音标也是略懂一二。 好在那時的課本簡單。我曾看過現在七年級的英語課本，深奧得我根本就看不懂。那時初中英語所學内容，大抵和現在小學所學英語差不多。隻是學些單詞，以及日常用語罷了。鄉中是當時我們鄉裏唯一的一所重點中學。初中一年級有兩個班，每班五六十個學生。我就擔這兩個班的英語。我是完全按照我學習英語的一些感悟來教我的學生。我那些教法，在今天看來也許十分可笑和滑稽，會今天的老師和孩子們感到好笑和不可思議，但我當時就那樣教了。我允許孩子們在英語下面注漢語。我允許孩子說話英漢混用。我允許……總之，隻要有利于能記住英語單詞的方法，我統統放開讓孩子們來做。這其中，我獨出心裁地發明了讓孩子們寫“英語日記”。讓一個初中孩子寫英語日記，就是在今天來說也是不可能的事。爲了讓孩子們記住單詞，我讓他們用英漢混寫。全然不要講什麽語法，隻要寫下來就好。以至于出現了諸多如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之類的笑話。我的這些方法是很奏效的，孩子們學習英語的積極性被充分調動了起來。每天早自習時，孩子們統統朗讀英語，而不讀語文，鬧得語文老師到校長那裏告我狀。孩子們總有些奇怪的是念頭，總問些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比如 I 爲什麽一定要大寫？一次在課堂上，一個孩子問我英語am is aer的用法，說：老師，爲什麽我、你、他後面非用此不能用彼？如果一句英語規定這樣用，顯然不能說服他們。我想到了漢語。我說：我們說一個人，一頭豬，一匹馬，你能說一頭人，一匹豬麽？不能，英語也是這樣！1985年我還沒結婚。我和孩子們在ABC的英語聲中，度過了有些奢侈和浪漫的90天青春歲月。就在這時，一個消息悄然無聲而又猝不及防地向我襲來，以至于改變了我整個人生的命運。當時學校裏有個很青春、陽光的女孩兒，從城裏來到我們鄉中當音樂老師。女孩愛好文學，癡迷寫作。一天她告訴我，縣文化局招創作人員，問我報名不？我說：報！第二年，告别了鄉中，告别了朝夕相處三個月的孩子，我到縣文化局創作組上班了。很是懷念短暫而又充實的三個月課堂生活。到文化局後，我在初期的創作中，寫了一系列反映學校生活的小說和散文，可惜都沒有發表。後來到電視台工作，一次去宣傳部辦事，在縣委大樓裏遇上一個很漂亮很有氣質的女人喊我老師，我一點兒沒認出她是誰。後來她說出名字，才想起坐教室第一排的那個瘦小女孩，如今已是縣委一個部的副部長了。一次去市電視台新聞部送新聞，我們請市台新聞部的編輯、領導吃飯。期間，我曾教過的一學生，如今已是市台新聞部主任。席間，他倒酒時給他的同事介紹說：這是我初中的老師！我笑道：别這樣介紹啊！因爲是我教了你，你才當了市台的新聞部主任，如果換作别人，你就到央視了！全場哄笑。這短暫而又豐富的教師生涯就這樣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我不知道該怎樣去評價它在我漫長一生中的作用，也許，這隻能算作一個插曲。人生何嘗不是由一個個插曲鏈接成了一個長長的鏈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