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8-27 04:45:26
出自魏晉左思的《招隐二首》
杖策招隐士,荒塗橫古今。岩穴無結構,丘中有鳴琴。白雲停陰岡,丹葩曜陽林。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嘯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餱糧,幽蘭間重襟。躊躇足力煩,聊欲投吾簪。
經始東山廬,果下自成榛。前有寒泉井,聊可瑩心神。峭蒨青蔥間,竹柏得其真。弱葉栖霜雪,飛榮流餘津。爵服無常玩,好惡有屈伸。結绶生纏牽,彈冠去埃塵。惠連非吾屈,首陽非吾仁。相與觀所尚,逍遙撰良辰。
選析楚辭中有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文選》中有左思的《招隐》詩,題目相似,而意趣不同。《招隐士》是召喚隐士離開山林回到人群中來,到宮廷裏去;而左思的《招隐》卻是去招尋隐士,欲與之同隐。同題兩首,這裏選取第一首進行賞析。
左思《招隐》中的第一首,招隐,是招還,尋防隐士之意,寫入山招還隐士,卻被隐士生活環境所吸引,決意同隐以表現社會黑暗,詩人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
第一首詩首句“杖策招隐士”,開門見山,點清題目。“策”,據揚雄《方言》,是樹木細枝。中國人向來強調“見微知著”:纣設象筯(即箸字),比幹以爲奢侈之漸;五月披裘,即可知其人之不貪。折樹枝爲杖,則持杖者舊袍蔽屣的形象
象及厭棄豪華的性格已可見一斑。“荒塗橫古今”和“岩穴無結構”兩句寫隐士居室及其周圍的道路。既是隐士,當然就應當絕交息遊,摒棄繁華。室開三徑、蛙作鼓吹這些傳爲佳話的典故,“草堂”、“蓬戶”這些常見的作爲隐士(或寒士)居室代稱的文字,便足以說明這一點。然而,作者筆下的隐士豈隻是“草萊不翦”、“茅屋數椽”而已,他根本就沒有房屋,而是像巢父一般的岩居穴處;他的住處周圍也根本就沒有道路,好像從古到今無人從這裏走過(橫,塞)。然則其人避世之深,可以想見。唯有山丘中傳出的隐隐琴聲,才能顯示出他的存在。這幾句寫的是眼前近景。其中“荒塗橫古今”也隐寓着與紫陌紅塵的對比,“岩穴無結構”則隐與高堂華屋作比,這一點讀到下文自可領悟。接下來“白雲”二句寫仰觀,“石泉”二句寫俯視。白雲飄忽,去來無迹,正是隐士們最愛欣賞、最感會心的景物;樹木蔥茏、丹花掩映,清泉潺潺,遊魚嬉戲,這是十分甯靜、自由、充滿生機和自然之美的世界。莊子就是非常羨慕濠水中的鯈魚之樂;曹孟德也是把“枕石漱流飲泉”(《秋胡行·晨上散關山》)看作是神仙生活。這些與喧嚣嘈雜、勾心鬥角、扼殺人性的現實社會是非常鮮明的對比。作者對隐士生活環境的描寫,處處
在在,都流露出他對現實的強烈憎惡。
以上六句多寫所見,是隐士的生活環境;“丘中有鳴琴”則是寫所聞,寫隐士的活動。彈琴在古人詩文中向來是高雅之士、尤其是隐逸之士的愛好,這種例證太多,無煩列舉,隻須看不會彈琴的陶淵明也要取一張無弦琴在手上擺弄擺弄,就可知它在隐士生活中的地位了。而在這樣一個幽靜空寂的所在獨坐拂弦,更可見其人情逸雲上,非尋常隐士可比。
“非必絲與竹”四句續寫所聞。這四句的寫法與上文相比稍有變化。上面都是直陳所見所聞而暗寓對比之意,這裏卻是首先提出了用作比較的對象。絲竹猶言管弦,指官僚貴族飲酒作樂時所欣賞的音樂。(需要說明,一般講“絲竹”時,是指由女伎演奏的音樂,所以高士獨自彈弄以遣懷的琴,是不包括在内的。所以劉禹錫的《陋室銘》既說“可以調素琴”,又說“無絲竹之亂耳”,把琴排除在絲竹之外了。)聒耳的笙歌與山水之音相比,前者代表的是富貴和庸俗,後者代表的卻是高情雅趣。史載梁昭明太子蕭統“(嘗)泛舟後池,番禺侯軌盛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不答,詠左思《招隐》詩雲:‘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軌慚而止”。就很可以說明這一點。嘯歌則是魏晉以來名士包括隐士常常喜歡用來抒發感情的一種方式。
《三國志·諸葛亮傳》注引《魏略》說諸葛亮“每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西晉的阮籍也是善嘯的;《晉書·阮籍傳》說他遇到過一個蘇門山真人名叫孫登的,嘯起來“聲若鸾鳳之音,響乎岩谷。”如此看來,嘯歌和彈琴一樣,也是高人雅士的舉動。然而作者對此卻不以爲然。在作者看來,再動聽的人爲之音也無法與泉水漱石,泠然清越,風吹陽林,嗚嗚悲吟的“天籁”相比。在這四句中,前兩句用的是對比手法,後兩句則是襯托,更突出地強調了作者對隐居生活的熱愛。
在着力描寫了隐士的居處環境之後,作者又将視線投向他的衣着食物。古來寫隐士衣食,多以“黃精白術”、“石髓茯苓”以見其食之稀少而精潔;“鹑衣百結”、“短褐不完”以見其衣之破舊單寒。然而作者寫食隻用了一句“秋菊兼餱糧”,寫衣也隻用了一句“幽蘭間重襟”。秋菊幽蘭之爲物,具芳香之性,秉貞潔之姿,正是隐士人格與形象的象征。隻此一點,足蓋其餘。纡青拖紫、懷金佩玉,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貴族與以秋菊爲食、以幽蘭爲佩的隐士比起來,其蠢俗不堪愈見明顯了。詩至此,已寫足了隐士的居行服食,不着一主觀評價,已足以使人悠然神往。于是乎詩人不由得感慨系之:“躊躇足力煩,聊欲投吾簪。”他也要抽去帽子上
的簪子,意欲挂冠棄仕,追步隐者遺迹去了。這兩句是詩中唯一的直抒,但置于對隐士所居的精心描繪之後,寫來猶如水到渠成,略無突兀之感。而此二句亦是畫龍點睛之筆,以此收勢,亦使全詩顯得神完氣足,發人深思。
此詩寫景簡淡素樸,語言亦高古峻潔,非有如詩人者之胸襟,不得出此。這就是“詩如其人”。
作者簡介左思(約250~305)字太沖,齊國臨淄(今山東淄博)人。西晉著名文學家,其《三都賦》頗被當時稱頌,造成“洛陽紙貴”。左思自幼其貌不揚卻才華出衆。晉武帝時,因妹左棻被選入宮,舉家遷居洛陽,任秘書郎。晉惠帝時,依附權貴賈谧,爲文人集團“二十四友”的重要成員。永康元年(300年),因賈谧被誅,遂退居宜春裏,專心著述。後齊王司馬冏召爲記室督,不就。太安二年(303年),因張方進攻洛陽而移居冀州,不久病逝。
出自魏晋左思的《招隐二首》
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餱粮,幽兰间重襟。踌躇足力烦,聊欲投吾簪。
经始东山庐,果下自成榛。前有寒泉井,聊可莹心神。峭蒨青葱间,竹柏得其真。弱叶栖霜雪,飞荣流余津。爵服无常玩,好恶有屈伸。结绶生缠牵,弹冠去埃尘。惠连非吾屈,首阳非吾仁。相与观所尚,逍遥撰良辰。
选析楚辞中有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文选》中有左思的《招隐》诗,题目相似,而意趣不同。《招隐士》是召唤隐士离开山林回到人群中来,到宫廷里去;而左思的《招隐》却是去招寻隐士,欲与之同隐。同题两首,这里选取第一首进行赏析。
左思《招隐》中的第一首,招隐,是招还,寻防隐士之意,写入山招还隐士,却被隐士生活环境所吸引,决意同隐以表现社会黑暗,诗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
第一首诗首句“杖策招隐士”,开门见山,点清题目。“策”,据扬雄《方言》,是树木细枝。中国人向来强调“见微知著”:纣设象筯(即箸字),比干以为奢侈之渐;五月披裘,即可知其人之不贪。折树枝为杖,则持杖者旧袍蔽屣的形象
象及厌弃豪华的性格已可见一斑。“荒涂横古今”和“岩穴无结构”两句写隐士居室及其周围的道路。既是隐士,当然就应当绝交息游,摒弃繁华。室开三径、蛙作鼓吹这些传为佳话的典故,“草堂”、“蓬户”这些常见的作为隐士(或寒士)居室代称的文字,便足以说明这一点。然而,作者笔下的隐士岂只是“草莱不翦”、“茅屋数椽”而已,他根本就没有房屋,而是像巢父一般的岩居穴处;他的住处周围也根本就没有道路,好像从古到今无人从这里走过(横,塞)。然则其人避世之深,可以想见。唯有山丘中传出的隐隐琴声,才能显示出他的存在。这几句写的是眼前近景。其中“荒涂横古今”也隐寓着与紫陌红尘的对比,“岩穴无结构”则隐与高堂华屋作比,这一点读到下文自可领悟。接下来“白云”二句写仰观,“石泉”二句写俯视。白云飘忽,去来无迹,正是隐士们最爱欣赏、最感会心的景物;树木葱茏、丹花掩映,清泉潺潺,游鱼嬉戏,这是十分宁静、自由、充满生机和自然之美的世界。庄子就是非常羡慕濠水中的鯈鱼之乐;曹孟德也是把“枕石漱流饮泉”(《秋胡行·晨上散关山》)看作是神仙生活。这些与喧嚣嘈杂、勾心斗角、扼杀人性的现实社会是非常鲜明的对比。作者对隐士生活环境的描写,处处
在在,都流露出他对现实的强烈憎恶。
以上六句多写所见,是隐士的生活环境;“丘中有鸣琴”则是写所闻,写隐士的活动。弹琴在古人诗文中向来是高雅之士、尤其是隐逸之士的爱好,这种例证太多,无烦列举,只须看不会弹琴的陶渊明也要取一张无弦琴在手上摆弄摆弄,就可知它在隐士生活中的地位了。而在这样一个幽静空寂的所在独坐拂弦,更可见其人情逸云上,非寻常隐士可比。
“非必丝与竹”四句续写所闻。这四句的写法与上文相比稍有变化。上面都是直陈所见所闻而暗寓对比之意,这里却是首先提出了用作比较的对象。丝竹犹言管弦,指官僚贵族饮酒作乐时所欣赏的音乐。(需要说明,一般讲“丝竹”时,是指由女伎演奏的音乐,所以高士独自弹弄以遣怀的琴,是不包括在内的。所以刘禹锡的《陋室铭》既说“可以调素琴”,又说“无丝竹之乱耳”,把琴排除在丝竹之外了。)聒耳的笙歌与山水之音相比,前者代表的是富贵和庸俗,后者代表的却是高情雅趣。史载梁昭明太子萧统“(尝)泛舟后池,番禺侯轨盛称此中宜奏女乐。太子不答,咏左思《招隐》诗云:‘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轨惭而止”。就很可以说明这一点。啸歌则是魏晋以来名士包括隐士常常喜欢用来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
《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魏略》说诸葛亮“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西晋的阮籍也是善啸的;《晋书·阮籍传》说他遇到过一个苏门山真人名叫孙登的,啸起来“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如此看来,啸歌和弹琴一样,也是高人雅士的举动。然而作者对此却不以为然。在作者看来,再动听的人为之音也无法与泉水漱石,泠然清越,风吹阳林,呜呜悲吟的“天籁”相比。在这四句中,前两句用的是对比手法,后两句则是衬托,更突出地强调了作者对隐居生活的热爱。
在着力描写了隐士的居处环境之后,作者又将视线投向他的衣着食物。古来写隐士衣食,多以“黄精白术”、“石髓茯苓”以见其食之稀少而精洁;“鹑衣百结”、“短褐不完”以见其衣之破旧单寒。然而作者写食只用了一句“秋菊兼餱粮”,写衣也只用了一句“幽兰间重襟”。秋菊幽兰之为物,具芳香之性,秉贞洁之姿,正是隐士人格与形象的象征。只此一点,足盖其余。纡青拖紫、怀金佩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族与以秋菊为食、以幽兰为佩的隐士比起来,其蠢俗不堪愈见明显了。诗至此,已写足了隐士的居行服食,不着一主观评价,已足以使人悠然神往。于是乎诗人不由得感慨系之:“踌躇足力烦,聊欲投吾簪。”他也要抽去帽子上
的簪子,意欲挂冠弃仕,追步隐者遗迹去了。这两句是诗中唯一的直抒,但置于对隐士所居的精心描绘之后,写来犹如水到渠成,略无突兀之感。而此二句亦是画龙点睛之笔,以此收势,亦使全诗显得神完气足,发人深思。
此诗写景简淡素朴,语言亦高古峻洁,非有如诗人者之胸襟,不得出此。这就是“诗如其人”。
作者简介左思(约250~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著名文学家,其《三都赋》颇被当时称颂,造成“洛阳纸贵”。左思自幼其貌不扬却才华出众。晋武帝时,因妹左棻被选入宫,举家迁居洛阳,任秘书郎。晋惠帝时,依附权贵贾谧,为文人集团“二十四友”的重要成员。永康元年(300年),因贾谧被诛,遂退居宜春里,专心著述。后齐王司马冏召为记室督,不就。太安二年(303年),因张方进攻洛阳而移居冀州,不久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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