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8-25 01:07:04
出自清代王國維的《蝶戀花·百尺朱樓臨大道》
百尺朱樓臨大道。樓外輕雷,不間昏和曉。獨倚闌幹人窈窕。閑中數盡行人小。一霎車塵生樹杪。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薄晚西風吹雨到。明朝又是傷流潦。
譯文及注釋譯文那百尺高的紅樓,正臨着寬闊的大路。不管黃昏還是清晨,樓外總傳來輕雷似的車聲。窈窕的佳人啊,孤獨地憑倚着樓畔的闌幹,無聊中把路上的行人一個個細數。霎時間車子駛過,卷起飛塵,撲向樹梢。唉,路上的行人和樓中的女子,都在這紅塵中不知不覺地老去了。傍晚時候,西風吹來了冷雨。到了明朝,當更爲路上積滿潦水而憂傷。
注釋朱樓:華麗的紅色樓房。輕雷,喻車聲。司馬相如《長門賦》:“雷殷殷而響起兮,聲像君之車音。”不間:不間斷的。窈窕:形容女子的美好。一霎:一陣。樹杪:樹梢。陌上:指遊子。樓頭:指思婦。薄晚:臨近傍晚。流潦:指雨後路上流水或溝中積水。
鑒賞這是王國維最有名的一首詞,其隐喻多義的文學意象、自然流露的哲理思緻和悲天憫人的意識形态,在《人間詞》中最具代表性。
判斷一首詞有無言外之意,要看作者的身世經曆和思想狀态,還要看他所處的時代大環境,更要看作品本身的口吻和姿态。爲什麽說這首詞不是一首傳統性質的思婦之
之作,而是包含了哲理與意識形态之隐喻的作品?因爲,當我們讀到“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這一句的時候,會強烈感覺到: 那“陌上樓頭”之遼闊廣泛,那“塵中”的痛苦,“老”的悲哀,都已超越了思婦的狹窄範圍;那種悲天憫人的感情和對世界透徹的了解,已不屬于作品中的思婦而屬于作者本人了。當有了這種感受,再品味整首詞就會發現,這首詞幾乎每一句都包含隐喻之義。
“百尺朱樓臨大道。樓外輕雷,不間昏和曉”,這是寫思婦居住的環境。古人常以居處之高來象征樓内人的高潔與脫俗,所以這是在烘托人物形象。“臨大道”,是爲引出下一句“樓外輕雷,不間昏和曉”。“輕雷”是指大道上的車馬聲。杜甫《樂遊園歌》雲 “白日雷霆夾城仗”,李商隐《無題》詩雲 “車走雷聲語未通”,都以雷聲形容大道上的車馬聲。“獨倚闌幹人窈窕,閑中數盡行人小”的是思婦,那是一個孤獨寂寞的美麗女子,站在高樓上盼望愛人歸來,頗有溫庭筠《望江南》“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的意味。如果我們單從這個角度看,則這上半阕完全是傳統意義上的思婦詞。
但下半阕中“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的口吻卻提醒我們:作者在上半阕之所以這樣寫,是有隐喻含義的。首先,“樓外
輕雷”似可代表世俗的塵嚣,而“百尺高樓”則象征一種精神境界和智慧高度,二者本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以互不相幹,但那“閑中數盡行人小”的行爲卻把二者聯系起來了。這種居高臨下又與紅塵難舍難分的意境,在《人間詞》中不止一次出現過,如“夜起倚危樓。樓角玉繩低亞。惟有月明霜冷,浸萬家鴛瓦”(《好事近》);如“人間曙,疏林平楚,曆曆來時路”(《點绛唇》);最具象征意義的則無過于《浣溪沙》的“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觑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了。其次,那思婦似乎也象征着一種關懷着人間的精神與理念。蓋因舊時養家糊口、争名逐利都是男子之事,所以往往是男子在紅塵中陷溺較深。相比之下,女子對名利之事看得比較淡一些,所以古代有許多故事和神話,常常塑造一些女神的形象去安撫和慰藉那些在紅塵中失意的男子。
在這個世界上有兩類人:一類是老莊之徒,他們總是站在高高的雲端,諷刺嘲笑這個世界的庸常和忙碌;另一類是儒家之徒,他們從感情上與這個世界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從理智上又不接受這個世界的肮髒,他們緻力于改變世界,卻又常常遭受到沉重的甚至緻命的打擊。王國維屬于後一類。他在詞中登高望遠,但他的視線永遠關注着人間而不是天上。
因此,那“百尺朱樓臨大道”的“臨”,不免令我們聯想起屈原《離騷》“忽臨睨夫舊鄉”的“臨”。“百尺朱樓”中的那個女子,她居處之地的高遠和“人窈窕”的娴靜美好,本來都是超凡脫俗的,但“不間昏和曉”的“樓外輕雷”卻使她不能與紅塵隔絕;“獨倚”的孤獨寂寞也暗示了她有無法與紅塵痛絕的愛情;“閑中數盡行人小”的行爲則流露出她所有的希望與理想都寄托在紅塵之中。不僅如此,“閑中數盡行人小”的口吻也含有從高處俯視紅塵中人的一種旁觀者的觀察和反思。
“一霎車塵生樹杪”的意思是說:樓上的思婦注意着遠方馳來的每一輛車子,希望有一輛是她愛人乘坐的。但那些車子都沒有在樓前停下,而向前馳去,隻留下令人失望的車塵。所謂“塵”,其實是一種污染。陸機說“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爲缁”(《爲顧彥先贈婦》),那京洛的塵土是用來比喻世俗污染的。樓外的行人固然避不過,樓上的觀察者也避不過。“都向塵中老”的“老”字,有零落凋傷的意思。你可以是清高的也可以是理性的,但是隻要你沒有割斷與這個世界的聯系,隻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所愛和所關懷的人和事,你就無法擺脫同他們一起零落的命運。所以,“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是出自苦難衆生的歎息,是自古
至今所有善于觀察人生卻無力把握命運的智者的共同悲哀。
“薄晚西風吹雨到,明朝又是傷流潦”,傍晚時下起雨來,明天大街上将到處是污水與泥濘,路人将如何行走?縱觀整個人類的曆史,不也一樣貫穿着許許多多無常的變化嗎?
從高樓俯視大道,會産生這麽多聯想,大概也隻有王國維這種兼有詩人和哲學家氣質的人才能做到。其實他還寫過一首詠蠶詩,詩中說,蠶辛辛苦苦操勞,繁殖子孫,然後再“輾轉周複始”,它這一生到底爲什麽呢?這實際上提出了一個“人活着到底爲什麽”的問題。人之不同于其他生物,是因爲人有理想而且有實現理想的智慧。但人的短暫一生往往不但實現不了自己的理想,還要忍受許多苦難。這當然是一種悲觀的人生觀,也許是應該被批判的。但須看到,王國維的這種悲觀正是由于他對人生的極度執著造成的。樓中那個窈窕女子,盡管樓外有“輕雷”的噪音,有“樹杪”的車塵,有“薄晚”的風雨,有“明朝”的流潦,但她所關懷、所期待、所愛的,仍然都在樓外的大地而不在飄渺的虛空,她與大地上的那個世界始終休戚相關。
作者簡介王國維(1877年—1927年),字伯隅、靜安,號觀堂、永觀,漢族,浙江海甯鹽官鎮人。清末秀才。我國近現代在文學、美學、史學、哲學、古文字學
、考古學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學術巨子,國學大師。
出自清代王国维的《蝶恋花·百尺朱楼临大道》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
译文及注释译文那百尺高的红楼,正临着宽阔的大路。不管黄昏还是清晨,楼外总传来轻雷似的车声。窈窕的佳人啊,孤独地凭倚着楼畔的阑干,无聊中把路上的行人一个个细数。霎时间车子驶过,卷起飞尘,扑向树梢。唉,路上的行人和楼中的女子,都在这红尘中不知不觉地老去了。傍晚时候,西风吹来了冷雨。到了明朝,当更为路上积满潦水而忧伤。
注释朱楼:华丽的红色楼房。轻雷,喻车声。司马相如《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像君之车音。”不间:不间断的。窈窕:形容女子的美好。一霎:一阵。树杪:树梢。陌上:指游子。楼头:指思妇。薄晚:临近傍晚。流潦:指雨后路上流水或沟中积水。
鉴赏这是王国维最有名的一首词,其隐喻多义的文学意象、自然流露的哲理思致和悲天悯人的意识形态,在《人间词》中最具代表性。
判断一首词有无言外之意,要看作者的身世经历和思想状态,还要看他所处的时代大环境,更要看作品本身的口吻和姿态。为什么说这首词不是一首传统性质的思妇之
之作,而是包含了哲理与意识形态之隐喻的作品?因为,当我们读到“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这一句的时候,会强烈感觉到: 那“陌上楼头”之辽阔广泛,那“尘中”的痛苦,“老”的悲哀,都已超越了思妇的狭窄范围;那种悲天悯人的感情和对世界透彻的了解,已不属于作品中的思妇而属于作者本人了。当有了这种感受,再品味整首词就会发现,这首词几乎每一句都包含隐喻之义。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这是写思妇居住的环境。古人常以居处之高来象征楼内人的高洁与脱俗,所以这是在烘托人物形象。“临大道”,是为引出下一句“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轻雷”是指大道上的车马声。杜甫《乐游园歌》云 “白日雷霆夹城仗”,李商隐《无题》诗云 “车走雷声语未通”,都以雷声形容大道上的车马声。“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的是思妇,那是一个孤独寂寞的美丽女子,站在高楼上盼望爱人归来,颇有温庭筠《望江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的意味。如果我们单从这个角度看,则这上半阕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思妇词。
但下半阕中“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的口吻却提醒我们:作者在上半阕之所以这样写,是有隐喻含义的。首先,“楼外
轻雷”似可代表世俗的尘嚣,而“百尺高楼”则象征一种精神境界和智慧高度,二者本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以互不相干,但那“闲中数尽行人小”的行为却把二者联系起来了。这种居高临下又与红尘难舍难分的意境,在《人间词》中不止一次出现过,如“夜起倚危楼。楼角玉绳低亚。惟有月明霜冷,浸万家鸳瓦”(《好事近》);如“人间曙,疏林平楚,历历来时路”(《点绛唇》);最具象征意义的则无过于《浣溪沙》的“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了。其次,那思妇似乎也象征着一种关怀着人间的精神与理念。盖因旧时养家糊口、争名逐利都是男子之事,所以往往是男子在红尘中陷溺较深。相比之下,女子对名利之事看得比较淡一些,所以古代有许多故事和神话,常常塑造一些女神的形象去安抚和慰藉那些在红尘中失意的男子。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是老庄之徒,他们总是站在高高的云端,讽刺嘲笑这个世界的庸常和忙碌;另一类是儒家之徒,他们从感情上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从理智上又不接受这个世界的肮脏,他们致力于改变世界,却又常常遭受到沉重的甚至致命的打击。王国维属于后一类。他在词中登高望远,但他的视线永远关注着人间而不是天上。
因此,那“百尺朱楼临大道”的“临”,不免令我们联想起屈原《离骚》“忽临睨夫旧乡”的“临”。“百尺朱楼”中的那个女子,她居处之地的高远和“人窈窕”的娴静美好,本来都是超凡脱俗的,但“不间昏和晓”的“楼外轻雷”却使她不能与红尘隔绝;“独倚”的孤独寂寞也暗示了她有无法与红尘痛绝的爱情;“闲中数尽行人小”的行为则流露出她所有的希望与理想都寄托在红尘之中。不仅如此,“闲中数尽行人小”的口吻也含有从高处俯视红尘中人的一种旁观者的观察和反思。
“一霎车尘生树杪”的意思是说:楼上的思妇注意着远方驰来的每一辆车子,希望有一辆是她爱人乘坐的。但那些车子都没有在楼前停下,而向前驰去,只留下令人失望的车尘。所谓“尘”,其实是一种污染。陆机说“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为顾彦先赠妇》),那京洛的尘土是用来比喻世俗污染的。楼外的行人固然避不过,楼上的观察者也避不过。“都向尘中老”的“老”字,有零落凋伤的意思。你可以是清高的也可以是理性的,但是只要你没有割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所爱和所关怀的人和事,你就无法摆脱同他们一起零落的命运。所以,“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是出自苦难众生的叹息,是自古
至今所有善于观察人生却无力把握命运的智者的共同悲哀。
“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傍晚时下起雨来,明天大街上将到处是污水与泥泞,路人将如何行走?纵观整个人类的历史,不也一样贯穿着许许多多无常的变化吗?
从高楼俯视大道,会产生这么多联想,大概也只有王国维这种兼有诗人和哲学家气质的人才能做到。其实他还写过一首咏蚕诗,诗中说,蚕辛辛苦苦操劳,繁殖子孙,然后再“辗转周复始”,它这一生到底为什么呢?这实际上提出了一个“人活着到底为什么”的问题。人之不同于其他生物,是因为人有理想而且有实现理想的智慧。但人的短暂一生往往不但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还要忍受许多苦难。这当然是一种悲观的人生观,也许是应该被批判的。但须看到,王国维的这种悲观正是由于他对人生的极度执著造成的。楼中那个窈窕女子,尽管楼外有“轻雷”的噪音,有“树杪”的车尘,有“薄晚”的风雨,有“明朝”的流潦,但她所关怀、所期待、所爱的,仍然都在楼外的大地而不在飘渺的虚空,她与大地上的那个世界始终休戚相关。
作者简介王国维(1877年—1927年),字伯隅、静安,号观堂、永观,汉族,浙江海宁盐官镇人。清末秀才。我国近现代在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学
、考古学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国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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